[文] [TFOK]暗香 by 烟烟

——来过的去过的生命的沉淀;聚过的散过的成长的纪念


之一 偶遇与解读

都说一日之计在于晨,不过这和不二的早起并没有关系。因为一个古怪的梦忽然终结,他便醒了。
梦里,乾的蔬菜汁变得难喝无比。菊丸眨着眼睛说,哈,不二你也有今天。然后特别高兴地咕嘟咕嘟喝了一大杯;海棠和桃城哥俩好地在做击球训练,并且互相赞美不迭;越前一边颠球一边向河村请教寿司的做法,“学长学长”叫得亲热;大石吆喝手冢跑圈,手冢居然二话不说真跑开了……
不二怔怔地站在场外,诧异到极点。然后冷静地对自己说,这是做梦吧?还是快些醒过来比较好。
于是就真的醒了。
吃早饭的时候都还忍不住笑,难怪说梦境都是反的呢!
由美子好奇地问弟弟:“心情似乎很好?”
“做了个滑稽的梦。”喝牛奶,手卷还是芥末的好吃。
“哦?”做姐姐的挑眉,即使是小动作,在美女脸上依旧显得风情万种,“要不要帮你算一下?梦都是有迹可寻的呢。”
不二摆手:“不要不要,姐姐的牌太厉害。”
果然还是对那些超自然的能力心存敬畏,只是那敬畏并不虔诚,觉得凡事了解得太透彻便少掉很多乐趣。
全国大赛的时候,也不许姐姐占卜。走过了回头看,每个脚印都是自己踩出来的。如果事先就被告知结果,如同冥冥之中被什么牵引着,输或赢皆是安排,无任何意义。

出门前,由美子问弟弟要不要搭便车。不二想想,说不用了。
全国大赛结束后不久,三年级的晨练便取消了。学校说大家功德圆满,为青学争了荣誉,接下来该集中更多的心思到升学考试上。全国大赛是各校展示的舞台,而升学率却是金字招牌,懈怠不得。
时间尚早,散步去学校也好。
单肩挎着书包,两手插在裤袋里,以一种极其闲适的姿态走在路上。好像不是毕业班的学生赶去学校上课,而是享受休假的人在某处海滩漫步。
所谓从容,便是如此。
街边梧桐的树叶飘落,好玩地踏上去。可惜没有踩出秋日里那种“沙沙”的声音,心里稍稍遗憾了一下。
立夏已至,虽说清晨的阳光还不至于咄咄逼人,空气中的粘稠感却泄露了季节。偶尔有风在身边打个转,草草吹起几簇额发,便不再多做停留。
走过第二个街口,转弯,看见巴士正在不远处靠站。下车的乘客中有和自己穿相同校服的学生,一晃而过的侧脸很熟悉。
不二脚下的步子顿了顿,唇畔泛起微笑。
是手冢。
原来他在这里下站。奇怪,以前怎么就从没偶遇过呢?
可能因为时间上有出入,况且自己还会时常搭姐姐的车。

两人前后大约四十米的距离。
前面的手冢目不斜视自然不会知道身后有熟人,后面的不二看来也并无意赶上去打声招呼。
并非疏于礼貌,只是招呼之后呢?
手冢可不是称职的聊天对象,走在一起也能遵循沉默是金的原则。
介意是不介意,只是会有些许无趣呢。
倒不如各自保持自己的步行速度,就这么一前一后不远不近地同行。
如果前面是菊丸,大石,甚至河村,都可以赶几步上前道“早安”。手冢在自己认识的人中,算是比较特殊。

何为特殊?
说熟悉吧,该是熟悉的。一个学校,一个社团。
说陌生吧,又是陌生的。不同班级,不同角色。

猛然发现自己的目光不知何时锁定在那个背影,颇带点探究意味。
其实,很少见到手冢的背面。在教室外的走廊上偶遇,两人点个头便擦肩而过。甚至有时,走出几米发现有话要说,下意识地“あ”出声,然后回首,手冢总归也是恰好转身,清晰地问,什么事?
社团活动时,或是面对面做击球训练,或是看他抱胸站在场边。训练结束,他通常比大家走得都晚,连在岔道口看背影的可能都不存在了。
因此,像今天这样手冢毫无防备地将背影留给自己,实属罕见。
果然是从哪个角度看都一丝不苟的人。步伐控制适中,身体微微紧绷,英气,挺拔,也冷漠。
在同班同学的印象中,手冢穿制服很好看,偏偏他穿运动装也叫人频频侧目;在网球社队员的印象中,手冢穿运动装很好看,偏偏他套件衬衫也英俊依然。
不二想起姐姐说过,有些人天生就是衣服架子。不过说这话的时候,她指的是自己的弟弟。
   
再过一个街区,学校就要到了。
明显,手冢的步子加快,这使得两人的距离变成五十米、五十五米、六十米……最终定格在八十米。
不二有点恶作剧地想,如果现在轻轻跑上去忽然在他耳边叫声“早安”,不晓得能不能看见惊讶的神色?
概率很低呢。他给自己答案,然后笑起来。
手冢的扑克脸已经众人皆知,赢不见喜,输不见悲。表情,作为一种类似暗示的语言,对他形同虚设。
网球社的成员曾经私底下讨论过,看见手冢,心里会无端端地认真肃穆起来。部长甚至不必说话,一点头,那是赞许;一侧目,那是置疑。这样说来,表情反而显得多余。

正愉快做着分析的不二停在沿街的文具店。
不会吧……还没开始营业?那自己今天几何课要用的三角尺岂不是泡汤了?以后再也不能相信什么“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之类的谚语了。
悻悻地继续朝前走,看看前面疾步匆匆的手冢,有了决定。
借吧借吧。两班数学是同一个老师教,要求应该也相同。
好歹手冢也曾经问自己借过字典呢,可见再严谨的人也会有疏忽的时候,不丢脸。
不二揽一揽书包,步子的频率加快,还故意踩出些声响。
凝神走路的手冢立即听出些名目,站定,转头,纳入眼里的是一张微笑的脸孔。
“早。”
不二扬手,问好。
“早。”
手冢点头。
“这么巧。”不二自自然然走到他身边。
这下,是真正的同行。
手冢只“嗯”了一声。
不二在心里偷乐,自己果然有先见之明。
“今天有没有数学课?”明知故问。
“有。”
“三上老师要求带三角尺的吧?我忘记了呢。手冢君借我一下好不好?”
故意用很恭敬的语气,“你”是万万不会说的,和菊丸之间都极少用,加个“君”倒是有些玩笑的意味了。[注]
“好,上课前过来拿。”
干脆利落。
不二叹,他非要把话说得那么简单么?
——好吧,上课之前过来拿,可以吗?
——好的,你什么时候需要,过来拿就是。
看,明明也是可以这么讲的,听起来就温柔很多。

温柔?旁人听到会吓一跳,这个词似乎是和手冢完全不沾边。
其实不对呵^_^
比赛获胜,大家会去河村家的寿司店庆功,手冢静静坐在角落,几乎从不参与大家的玩闹,可望过来的眼神,却是温柔的。
那次大石提议去看日出,山顶上,当云层尽散,红日破晓,淡金的阳光撒在每个人的身上。不二带了相机留影,照片洗出来发现,手冢没有微笑,神情却是温柔的。
全国大赛前夕,当手冢告诉大家要飞赴德国治疗手臂时,面对着一张张错愕的脸庞,眼里稍纵即逝的光芒,也是温柔吧。
怎么是个不懂温柔的人呢?分明是别人不懂他的温柔。
或者,他也没有要别人懂的意思。

不二招回越飘越远的思绪,对身边人说:“那就谢谢了。”
“不客气。”
安静地走了百米,还是决定说点什么。
“那个……手冢过会儿还是要去看看一二年级的晨练吗?”
部长职责在身。
“嗯。”
不二唇边的笑意浓了几分。
职责之外,还是有牵绊的吧?
不晓得放心不下的,是网球社?还是那群正在迅速成长的学弟?抑或,两者本来就是同体,兼而有之?

不动峰和立海大一战后,橘右腿受伤住进了医院。
不二去医院探病时,曾听见他感慨,说青学有经验老道的龙崎教练,有负责的大石,还有你天才不二,所以,手冢才能那么放心地飞去德国吧?
言语之间,不是没有羡慕的。
当即失笑,心里促狭地暗念,真该让手冢来听听,知道自己多幸福,也好少让大家跑几圈。
放心……么?不能完全这样说呢。
原本自己肩上的重担移交给了别人,还是最在乎最执念的,有谁真正可以做到了无牵挂?
但是,他们这群人收到的还有信任呵……
手冢的信任。
毫无怀疑,毫无犹豫。

似乎有些矛盾。
放心不下,却信任。
前者,是心情;后者,是感情。

几分钟后,青学的校门终于近在眼前。
走进去,两人分道扬镳。不二往教学楼,手冢往网球场。


[注]可能大多数人都知道了,可是严谨起鉴还是要注一下。日语中只有极其亲密的人之间才会说あなた…否则就很不礼貌。通常是唤对方名字代替“你”。



之二 三年级六班

三年级六班的女生很幸福,也很痛苦。
网球部两个炙手可热的正选在身边,偏还不端半分架子,平日里说说笑笑是常有的事,此为幸福;是同学是朋友甚至可以是兄妹,可惜仅此而已,若即若离害得一屋子芳心也跟着起起伏伏,此为痛苦。
早自习中,前桌的女孩转身递上习题,声音几分羞涩:“不二君,可以请教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放下手中的书,凑过去。
讲完后温柔地问:“我说清楚了吗?”
“嗯嗯。”女孩忙不迭点头。
这话问得极有技巧,不是“你明白了吗?”而是“我说清楚了吗?”。
如果你没懂,那责任在我,大可以顺风顺水地要求再说一遍,脸皮薄的女孩也不会觉得丢了颜面。当然,若遇上迷恋不二的女生,这话就更妙了,谁好意思说自己喜欢的人表达能力欠佳?原本想借故拖延时间的念头只好不了了之。
通常,菊丸在此时总是很忙碌,奋笔疾书。
他记得住训练的所有双打阵型和暗语,记得住学校附近所有汉堡的种类和价格,可就是会在晚上打电玩时暂时性失忆,忘记这项或是那项作业。
有时不二都会佩服邻桌的厉害,他留白的作业总是刚刚好能用早自习的时间赶完。这很让人起疑,莫非是算准了需要的时间才安排的数量?
偶尔在网球部揭他的底,菊丸总是很委屈:“我又没抄别人的!”
是,他确实没抄别人的,因为在他看来不二根本不算“别人”呀。

***   ***   ***   ***
乾总结过,就诡辩而言,菊丸和不二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后者可以将歪理在情在理地娓娓道来,旁人都愿意信,而前者毫不隐瞒自己的歪理还振振有词,旁人信不信都要接受。
***   ***   ***   ***

忽然,菊丸前座的女孩被门外一个朋友唤了出去,进来时手中已然多了几个粉红色的信封,目的地自然是班里那两个王子的课桌。
不二将信收进桌肚,微笑:“麻烦你了。”
菊丸“咦”了声,也收好,继续未完成的事业。三秒种后似是意识到什么,抬头展颜:“谢谢。”
这情景并不陌生,别班的女生通常会拜托三年级六班的朋友当青鸟。可惜青鸟飞得再卖力也没飞出什么浪漫故事来。
也有少数大胆的女孩当面要求交往,某次就把菊丸堵在过道的拐角。

“请菊丸君考虑做我的男友吧。”直奔主题。
菊丸怔怔地望着她,脸上逐渐浮起不安的神色,清澈见底的眼神闪烁着犹豫和不安,欲言又止,仿佛掂量着该如何措辞才最不伤人,可想来想去只要是拒绝都伤人,未开口就满脸歉疚。
如此为难的模样倒叫女孩心疼一把,赶忙摇手:“没有关系的,菊丸君,我们可以从朋友做起。”
鞠躬,然后跑开。
完全忽略背后那个实在藏不住了的狡黠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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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千万不要以为单纯的小孩是没有心机的。
只不过,他的小小策略是用来方便自己脱身,而非害人。
***  ***  ***  ***

待菊丸将作业悉数完成,上课铃响,分秒不差。
“没有晨练真是不习惯。”菊丸稍稍侧过脸轻声道,生怕被写板书的老师听见。
“嗯。”不二点头,左手托腮,“忽然就空了。”
很多人都觉得不二上课不专心听讲,这倒是误会他了。难得看一次窗外的可爱小猫就能说明他上课永远在走神么?
他有在听,认真地听,听老师各式各样的嗓音。 :P
这嗜好有点奇怪,可却是不二在百无聊赖的课堂里最大的乐趣。
最是喜欢国文老师甲斐田的音色,念起课文来优雅动人,分析到精彩处,声音自然地沉下去,如同深海里游曳的一尾鱼,静逸旖旎。
他曾和邻桌讨论过,老师很适合做声优。
“专配成熟妩媚的女子。”菊丸道。
“也可以是翩翩美少年。”不二补充。
听见“美少年”这个词,菊丸立即两眼放光,脸上分明写着“那不就是在说我么?”。
不二戳他的脑袋,伏在桌子上咯咯笑起来。
英二果然是自己快乐的源泉之一。

***   ***   ***   ***
因为同班的关系,他和菊丸认识得最早,也熟稔得最早。
新生入校第一天便是摸底考试,不二几乎只用了一半的时间便把数学卷子答完。抬起头张望,发现邻桌也已经做好,正转着笔打发时间。
他视线略转,看见拖下桌面的长长的试卷,愣一下,然后笑起来。
起身,走过菊丸桌子旁,轻轻噌了噌他的考卷,然后使个眼色。
交卷的时候,听见有人发出赞叹。
老师露出讶异的表情,扫扫卷面,微笑。
出色,在哪里都是出色。
菊丸是聪明的孩子,他立即明白那个眼神在提醒着什么。翻过试卷一看,要命,一整页的大题目全部被自己忽略。
惊出一身冷汗,吐吐舌头,重新低头奋笔疾书。
就这样,在事后菊丸一连串“谢谢谢谢”声中,友谊之桥迅速搭起。
***   ***   ***   ***

第二节下课,菊丸拉着不二:“出去转转?”
“不了,我找手冢有事。”微笑,“英二要不要一起?”
“え?”菊丸睁大眼睛,摆手,“不用了,我还是找大石好了。”
不二耸耸肩膀,走出教室。
在手冢教室门外,看见他在讲台边和三上老师说话。正打算等在走廊上,手冢算准时间似得转过头来。
四目相接,不二嘴角勾起完美弧线,晃晃食指,表示自己并不着急。
只见手冢又说了几句,返回课桌拿了三角尺走出来。
“谢谢。”接过。
“不客气。”一板一眼。
不二瞄了瞄下节课要去自己班级的三上老师,问手冢:“今天还是有随堂测验么?”
三上的优良传统,几乎每节课都会留出十分钟出一道题,解完上交,算是平时成绩。
“有。”
“不如……”不二的笑容稍显恶劣,“手冢把答案告诉我吧,反正两班题目相同。”
手冢的眼光忽然带几分审度的意味。
他立在教室门口,面朝走廊。透过走廊窗户射进来的阳光落在他眼睛里,斑驳瑰丽,呈现出镜片根本无法挡住的色彩。俊朗白皙的脸孔如同镀光,使得眉眼鼻唇的线条柔和不少。可这完美的五官,却没有任何叫人觉得稚嫩或是阴柔的地方。
嗳,峻岭一般,不同于山的刻板,不同于林的散漫,却有着前者的端穆和后者的广灵。所以,是峻岭。
直到身边有同学走过,不二才发现两人目光纠缠的时间过长。
“反正,手冢的答案,就是正确答案。”继续,在老师眼皮底下,无法无天。
在手冢看来,落在逆光里的不二有些模糊,阳光蔽去了那双婴儿蓝的眼睛。也不是,原本,他的眼睛就只能看见半轮,总是笑得不知所谓。看不清眼睛,就不晓得他在想些什么。这让手冢的心里冒出零零星星的遗憾,不过,稍纵即逝。
“自己做。”扔给他这句话,欲转身回教室。
“不会吧……”不二拖了个尾音,“好歹我们也是一个社团的同伴呢,偶尔开记后门都不能通融么?”
祭出感情牌。
原本不二真的只是随便说说,可此时此刻他兴趣盎然,从手冢口中套出答案果然比自己演算有趣多了。
手冢的身形顿了顿,抬眼看他:“数学从来就是你的强项。”
“可是今天不在状态。”不二再接再厉,“函数尤其麻烦。”
手冢望了望还在教室里替同学答疑的老师。
“就一次,一次而已。绝对不会威胁到手冢在年级里的头把交椅。”不二的语气已经戏谑。
“六。”不轻不响说了个数字,紧挨在不二的话后面。
然后,利落地回教室。
不二怔住。
居然,真的,说了?
缓缓笑开,并不是胜利的,只是愉悦而已。



之三 双打与搭档

一天的课程结束后,不二和菊丸留下来值日。
“英二,我们昨天忘记知会教练和手冢了。”
“午休的时候我拜托大石了。”菊丸挥着扫帚有一下没一下。
不二支着胳膊说:“乾似乎要你们做双打陪练。”
“嗳。”菊丸扁扁嘴,“毕业前没有正式比赛了,手冢的意思是速速在二三年级找出新的双打阵容,尽早搭档。”

新老交接的时候,才发现很多事情无法简单交代清楚。
青学的双打,到大石和菊丸这届,完成了一个里程碑。接下来该何去何从,学弟们不是没有压力的。
或者有人会说,当然该从零开始。
真的可以如此单纯?
学校寄予期望,前辈寄予期望,同学寄予期望。不久的将来,就会被拿出来和黄金双打比较。然后发现,这似乎是个无法企及的高度。
“那么,你和大石抓紧时间传授秘方。”不二语气轻松。
菊丸伶俐地笑起来,溅得满地都是欢愉的声音。
秘方……么?
秘方有三,分别是磨合,磨合,磨合。
比赛场上看到的双打,是不知被修正了多少遍的练习成果。

***   ***   ***
当初为了替桃城和越前双打速成,大石和菊丸做他们的对手。在乾的要求下,两队分别将自己和搭档系于一根绳子。
桃城和越前相互牵绊,绳子绕成死结。却瞠目结舌地看见,另一方依旧挥洒自如,收放轻松。
“这样也可以?”桃城难以置信。
“嘁……”越前悻悻。
菊丸调皮地眨眨眼:“哟哟,下周再见~~”
和大石交换眼神时,彼此却都有欣慰和感慨。

试问,哪里有天生的默契?
试问,哪里有宿命的搭档?
何况早先,菊丸还是不愿双打的。
因此,在磨合期间,不知吵过多少次架,摔过多少次拍子。
而菊丸在时过境迁后也表示,自己最没有说服力的一句话便是:大石,散伙!
幸好,默契可以与日俱增。
幸好,磨合完全渐入佳境。
这才知道,原来双打有无限可能。
如果上手,如果找到感觉,进步一日千里。
***   ***   ***

“不二呢,有没有什么秘诀之类的?”
菊丸草草擦着黑板,一边转过半个身子问他。
正待发话,班主任矢崎走了进来,招手:“不二,跟我来。”
不二对菊丸歉意地笑笑,尾随过去。
办公室的老师已经基本走空,矢崎拉张凳子给他坐。
“谢谢。”
打量眼前这个教了三年的学生,矢崎缓缓开口:“决定考哪所高中了吗?”
不二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摇头:“还没有。”
“那么……不如就选择本校吧。”
给出直接的建议。
没有出声,不二依旧勾着嘴角,笑意淡淡。
矢崎端起杯子喝水,这是意料中的反应。
教龄二十年有余,这是她接手的第十五个毕业班,见过的学生数不胜数。不二周助在学业上的出色并非无人媲美。
他叫人印象深刻的地方,是同龄人中少见的从容和淡定。
在东京,青春学园虽算不上首屈一指,排名也从未跌出单手能数的位次。这样,大学的升学率就更加重要。每年,学校都会从毕业班里挑选菁英留在本校。
所谓肥水不留外人田。
如果全心全意就向着本校那是最好。若有心飞去更好的学府,学校将允诺不少优厚的条件,比如加分,或是索性直升。
几乎所有面谈的学生听到这里都会流露出或喜或傲的表情,独独不二例外。
他很认真地听着,适时地点头表示理解。但,仅仅是听着而已。
脸上没有骄矜,没有诧异,也没有受宠若惊。
谈话,在不温不火的气氛中进行。
结束时,不二起身鞠躬:“我明白了。”
矢崎点头,老师的话只能尽于此。
这纯粹是你情我愿的事,无法强求。

回到教室,菊丸已经在做收尾工作。
“啊,真是狡猾,一去那么久,老师找你做什么?”
“说有关升学的事。”
“许你直升么?”菊丸最是灵敏。
耸耸肩,不置可否。
不二关灯,锁门。两人拎好书包一起朝网球部走。
“英二,你想好选择哪所高中了没有?”
四点钟的太阳不再灼人,有鸟儿低空飞过,扑腾着翅膀留下几声唧喳,树叶被逗弄得漱漱做响。
菊丸蹦跳着几步赶到不二前面,转身背光,笑容敞敞亮:“升学?不是还有一阵子才要考虑的事嘛。”
船到桥头自然直。
可能那时,不是你做选择,而是选择来找你。
不二扬扬眉:“是呵,早着呢。”

都是聪明的孩子,所不同的,菊丸以心见智,不二以智见智。

换好运动装小跑至球场,那里已是一片喧哗激越。
“英二,快些。”大石冲菊丸招手。
不二笑盈盈地看他百米冲刺,心想,是不是这里的每一个人踏进球场,就会有深深的归属感?如同江河汇入大海,细沙融进荒漠。
难怪手冢喜欢静静站在场边,确实,这边风景独好。

看同伴拿起球拍的瞬间,像萤火虫般,通体发光。
眼神因为专注而——锐气凌厉;
脸庞因为兴奋而——英气勃发。
挥拍,
扣杀,
蓄势,
跑动,
跳跃,
浑然天成,
赏心悦目。

才一分神,就发现菊丸跟在手冢身后返回场边,又吐舌头又扮鬼脸。
“先热身。”
部长冷冷道。
“はい……”菊丸拖了个尾音,乖乖遵命。
“你也是。”
这次叮嘱的是不二。
“好。”
待手冢走开,菊丸啧啧称奇:“那是什么视力呵?我以为不会被注意到。”
望过去,手冢正和越前做击球练习。
“他是部长,关注每个人。你,自然逃不掉。”
不二淡淡道。
部长,是方向,是标志,是支柱。
大和慧眼,于青学众人中识出手冢。
这究竟是荣幸,还是不幸?
无论如何,手冢合格万分,他不动声色地关心每个队员的成长,亦把网球部引向全国舞台。
一如他当年的允诺和誓言。
“嗳……”不知为何,这样的思绪竟让不二叹息。等意识到,自己也讶异。
不是该喝彩的么?为这份责任心,为这已酬的雄心。
可那情绪在怀中百转千回,溢出口,生生成了叹息。
而且,似乎还掺杂着若隐若现的……心疼?
吓!
这个认知几乎让不二笑出声。不不不,奇思怪想罢了。
十分钟后,热身工作结束,不二和菊丸入场。

双打训练,二年级那组新人一分未得,果然路漫漫。
乾替他们总结失利原因:
“因为你急于替他解围,因此乱了阵型,才让大石看到一个接一个的空挡。”
这句话,倒让正在补充水分的黄金搭档相视莞尔。

***   ***   ***
对山吹一战,南和东方开始就把攻势全部集中在大石身上。
菊丸眼见搭档疲于奔命,心急似焚。
那一刻才恍然惊觉,数星期前,当他陷入观月的剧本,身后的大石该是怎样的焦灼与不安?
但是,大石冷静逾恒地没有插手。可是,此刻的他却做不到……也许是他们对彼此的关切并非全无二致,也许就是他不够理智成熟……
“英二!不要过来!”大石没转头竟也知道他的行动,那断然的语气让菊丸倒抽口凉气,不假思索地跑回原位。
“守好阵型。”
菊丸愣了愣,回给他一个V字型手势,笑逐颜开。
对圣鲁道夫时大石的冷静,是予自己绝对的信任。现在,他正要求着同样的信任,若沉不住气,非但帮不了大石,还会严重伤害到他。
球拍在地上滑过浅浅的痕迹,球的落点,底线。
攀月截击。
***   ***   ***

“慢慢来,等到行动先于意识,就大功告成。”大石宽慰两个学弟。
桃城说,那次,他和菊丸的双打,属于技术层面的范畴;
不二说,那次,他和菊丸的双打,属于意识层面的范畴;
菊丸之后好奇地问大石:“那我们的呢?”
“属于本能。”
这就能说明一切了。

训练结束,大家陆续道别回家。
“带我带我!”
菊丸看见大石推脚踏车,双目放光。
“好,你别急,小心点。”
大石回头盯着他,莫可奈何地笑。
菊丸轻轻一跃,稳稳坐在后面,开心地像个孩子。
“前辈又偷懒……”越前面无表情扔下一句。
“这叫捷径,小鬼是不会明白的。”菊丸挥手扬长而去。
当不二因为遗忘了换洗的外套而折回网球部时,发现手冢仍在。
沉思,浑然忘我。
不二凝视那个完美的侧面数秒,心下有了决定。
并非对手冢这个人毫无兴趣,只是直觉地认为,他最适合远远观望。一脚踏入禁区,固然新鲜有趣,后果,是否真的安全?
喜欢玩,和胡闹是有本质区别的。
不二对自己说,好,就当是还他一个人情。
走进去,手冢抬头。
“ね,TEZUKA。”不二微笑,“和我打一局吧。”



之四 手冢的领域

各占半场,临风而立。
一个依旧勾着嘴角,眼神却肃穆;
一个依旧面无表情,眼神却激越。
不二紧了紧球拍,身体重心下沉,半蹲。

片刻前,手冢在听到自己的建议时微微皱眉,重复道:“打一局?”
“是啊。”笑,点头,仿佛这要求天经地义。
手冢是想问为什么的,可没有。眼前这个人总是不按牌理出牌,习惯了。
不二在他的注视下拉开袋子,取出球拍,随意在手上转了两圈,俏皮地抱怨:“果然不好弄呢,真不晓得英二是怎么做到的。”
然后,悠悠然步出房间,到门口顿了一下,回眸:
“偶尔,也让我挑战一下青学的NO.1吧。”
挑战……么?
和他在一个社团三年,如果真的有心挑战,机会俯拾皆是。可究竟有多少人,看过青学的王者和天才对局呢?
手冢走到球场的时候,不二正认真抬头看夕阳,两人都染一身浅浅的橘红。
“手冢不巧输了的话,我会保密的。”
转身,幽藏在冰蓝色眸子背后的竟是,挑衅。
这样的不二周助,并未见过。
他温和,他亲切,他笃然恬静。只是,越接近越觉得深不可测,越觉得疏离淡漠。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包围着他,形成无法逾越的墙。
如果说,手冢叫人知难而退,最后只敢远观;那么,不二便叫人越挫越勇,最后手足无措。
然,此刻,他却将骨子里那份清傲毫无保留地展现在手冢面前。
手冢怔了一怔。
然后是什么?
——心血沸腾。
素来冷静自持的手冢国光,因为眼前这个人的一句话,被成功撩拨了。

不二想笑,也确实在笑。
手冢似乎认真过头了点吧……(也不想想是谁害的- -)真是的,还以为他不会那么肆无忌惮呢。
飞过来的球不是落在死角就是弹在空档,一点情面都不留,招招致命。偏那眼神里的专注完全没有要熄灭的意思。
呃……自己刚才是不是做得过火了?
心念飞转,可动作依旧快捷如风,滑步,俯身,挥拍,巨熊回击。
漂亮华丽,柔滑如斯。
手冢望着鞭长莫及的网球,眼里隐有笑意。
横拍,提腕,使力,零削球。
干脆利落,一气呵成。
只道是文如其人。原来,招式亦如人。

天色渐暗,两人也开始气喘吁吁。
是负责关校门的老大爷中止了比赛:
“明天再打吧,时候不早了,快些回家。”
不二两手支着膝盖,让自己稍稍顺过气来。
很久没有这样打过网球了。
平日里,比赛也好,练习也罢,只求做到让自己尽兴。而手冢,果然是个逼着自己使出浑身解数的对手。
手冢领域,手冢领域,一踏进他的领域,想不尽力都很难。
“你记分了没有?”
手冢走过来,问。
“呀!”不二失声,然后露出抱歉的表情,“我忘记了。几比几?”
手冢凝视他数秒,仿佛希望能看出什么端倪。转身时无奈地扔过来一句:“我也忘了。”
え?
不二直起身,努力忍住大笑的冲动。

更衣室里,手冢把毛巾递给不二。
“Thank you。”
后背已经几乎湿透,脸上也汗涔涔。
因为不能立即坐下,不二靠在柜子上补充水份。
“没有记分,真是遗憾呢。”
语气倒没有遗憾的意思。
手冢在收拾球拍的动作顿了一顿,面朝他,神色柔和:“不二,谢谢。”
“咦?谢什么?”
装傻,做惊讶状。
手冢也不去点穿他,扬一扬眉:“没什么。”
这样一来,不二反而不好意思,犹豫着开口:“那个……”
“我是不是太性急了?”手冢站到窗边,淡淡问。
不二唇畔漾起微笑:“不,你希望他们能好些、更好些。”
所以这阵子,对学弟们所有的指导都亲力亲为,希望在最短的时间内倾囊相授,希望青学在下一届依旧出色。
手冢沉默。
“手冢,你打网球至今,输过几次?”不二坐到长椅上,望向他。
“不计其数。”坦然承认,“你呢?”
“彼此彼此。” 不二呵呵笑起来,“可是依旧很快乐呀,即使是输球的时候。”
自己在意输赢,却不执着于此。
球场是乐园,而不是战场。
“所以我想,无论学弟们能打到什么程度,他们会有他们的快乐和追求。”不二柔声道,“越前不就是这样成长起来的么?”
手冢颔首,冷不防说:“这就是我谢你的原因。”
怎会无缘无故要求比一场?两人都打得无比投入,甚至忘记记分。不二的旁敲侧击和用心,手冢是懂的。
“呀呀呀,部长太客气了。”不二眨眼睛。
老实说,确实不忍看他忧国忧民的模样,尤其最近,那沉稳的外表下不是没有焦灼的。
所以,邀他打一场球。在酣畅淋漓之后,会不会放松些呢?
“你平时训练的水准不到刚才的十分之一。”手冢陈述事实。
不二耸耸肩,笑:“部长这是在训我?”
“训你的话,会是这样?”手冢反问,眼神是包容的。

不二到家的时候,刚好开饭。
餐桌上,似是很随意地对弟弟说:“今天,和手冢打了一场。”
“啊?”裕太诧异,急切地问:“结果呢?”
“忘记记分了。”不二笑得很无辜。
“切——”冲哥哥瞪眼。
不二转向父母:“老师希望我考虑直升本校,妈妈爸爸的意思呢?”
“你自己拿主意好了。”
父母从不干涉儿子的决定,因为他从来不让人操心。
不二瞄瞄对面的弟弟,露出使坏前的微笑:“我倒想考圣鲁道夫呢。”
裕太跳起来:“不许!”
“为什么?”不二故作疑惑,“那个学校很好呀,还能与裕太一起。”
“谁要和你一起……”裕太悻悻道。
不二眯起眼睛:“有了那个什么学长就不要哥哥了。”
“是观月学长。”裕太浑身没力。
“对,就是他。”不二认可。
裕太忽然盯着兄长:“我本来以为你一定会考青学的。”
“え?为什么?”
“你不是很喜欢青学么?”

*** *** ***
裕太清楚记得,那次集训的傍晚,哥哥打电话到学校找自己。
“我今天和越前比了一场。”
他也像方才一样询问结果。
哥哥的答案却透着古怪:“裕太,今年的青学……很强。”
声音愉悦,也欣慰。
所以裕太想,哥哥势必是热爱青学的。
*** *** ***

由美子插话进来:“我看,周助是喜欢那些伙伴才对。”
网球,在哪里都能打;队友,在哪里都会有。
说到喜欢……不二嘴角的弧线上扬几分,的确是喜欢的。
“我再想一下吧。”他用这句话结束这个话题。

躺在床上,无端端想起之前和手冢的对局。这是个能让你从关注网球本身转移到关注他的对手,太耀眼了。
就是偶尔死心眼儿,呵呵,总是紧绷着,不容自己有半分懈怠。
这倒让不二想起上任部长大和,他总是笑眯眯地拍着手冢的肩膀说:“放轻松放轻松。”
大和有他的睿智和胸怀,完全不是看上去的大而化之。即使网球水平没有到出神入化的境地,不二依旧很尊敬他。
在不二看来,大和是真正在享受网球的,也用他自己的方式关注着学弟。

*** *** ***
那时,下任部长已定,大和在独处时问不二:
    “你看手冢如何?”
“很好。”
“比我还好么?”指着自己的鼻子,玩笑道。
“那要看他以后是不是总让我们跑圈。”不二调侃。
大和表情夸张:“我已经激起民怨了?”
两人皆笑。
然后,大和换上比较认真的神色说:“要好好协助手冢哦。”
“部长放心,有大石帮他。大家也会努力的。”不二接口。
“不,我是指你。”
呃?
“可能你没有发觉,或者连手冢自己都没有发觉。”大和缓缓道,“你站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很松弛,很放松。”
不二不做声。
“所以我拜托你协助他。这协助和大石的分担是不同的。”大和的眼里有深深的信任。
不二吐舌头:“听起来很高难度。”
大和温和地笑了:“你是青学的天才,再难的事都会有办法的,不是么?”
*** *** ***

不二在黑暗中笑笑,睡去。
陷入手冢领域的,真的只有那只小球而已吗?



之五 雾里看花

全国网球职业联赛拉开序幕,周末是东京地区的第一场预选。教练安排网球社的全体成员前去观摩。
两部巴士在人员齐整后准时出发,唯独正选的那辆依旧停在校门口。
因为,菊丸未到。
“不如猜一下,英二会怎么解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二眯起眼睛笑,问大家。
乾扶一扶眼镜,若有所思:“这个要问大石。”
“え?”大石指自己,表示疑惑。
“用猜的,错了又不丢脸。”不二鼓励他。
大石抬腕看看手表,表情有几分好笑:“闹钟坏了。”
“实际上?”
“睡过头。”
不二扇扇睫毛,望着不远处小跑而来的身影,声音愉悦:“好吧,我们来检验一下黄金搭档的默契程度。”
“抱歉抱歉!”菊丸上车便合掌晃悠,“我的闹钟坏了。”
此言一出,满车的笑声。
“大石学长好厉害!”后座的桃城合不拢嘴,赞叹。
被蒙在股里的人满脸莫名其妙,大剌剌往不二身边一坐:“怎么了?”
汽车缓缓启动。
等菊丸得知事情始末,气得张牙舞爪:“好啊好啊,你们背地说我坏话。”
“哪有?”不二故作惊讶,“原原本本都告诉你了呀,不是‘背地’吧。”
菊丸气结。和不二周助讲理,越讲越觉得自己没理。
一记凌厉的眼光杀向大石的印堂:“都是你胡说!”
忽然,手冢清冷的声音响起:“迟到的话,应该受罚。”
学弟们都不响了,偷笑的偷笑,漠然的漠然。
“没有操场真是遗憾。”乾唯恐天下不乱,戏谑道,“让他下车跟在后面跑么?”
“你你你——”菊丸几乎要跳起来。
不二嘴角上扬:“这样吧,到了比赛场让英二请我们喝饮料。”
“好!”一致通过。
菊丸泄气地窝进座位:“不二,你这算是帮我吗?”
“当然。”邻座做无辜状,“英二知道我喜欢的口味吧,不要买错哦。”
“学长,我要可乐!”
“PENTA,谢谢。”
“乌龙茶,谢谢。”
“……”
居然真的一一报出饮料的名称,毫不客气。
“はい,はい。”菊丸抱头,摆出投降的姿势。偷偷瞄了眼手冢,从头至尾,他都默许。奇怪,太奇怪了。
只见大石附在菊丸耳边说了些什么,而后他重新容光焕发。
“又高兴了?”不二侧目。
“嗯。”菊丸点头,“大石说搭档要共进退,所以帮我出一半的钱。”
不二笑着摇摇头,刚想转身过去说你也太让着他了,冷不防和手冢的目光相撞,那句话也不知怎么就收了回去。
扬一下眉毛,坐好。

车程过半,菊丸伸个懒腰,对不二说:“我们学校的论坛修好了。”
“哦?终于好了。”
“服务器总是很不稳定的样子。”河村搔搔头,道。
“你看看那访问量,之前注册的会员有近万哪。”菊丸提高音量。
不二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微笑,“出色的论坛总是矜贵些,时好时坏才叫人疼。”
“青学有论坛?”海棠低声问。
“青学论坛你都不知道?”桃城终于抓到冤家对头的把柄,忍不住猛踩,“多少可爱的美眉在上面啊。”
“切——”越前对于他的陶醉,不屑。
“小孩子是不会明白的。”桃城宽容地下结论。
乾缓缓问:“菊丸,怎么会突然提到青学论坛?”
“与我无关。”菊丸挥挥手,莫可奈何,“作者的恶趣味。”

路况良好,在比赛开始前半小时,车子抵达会场。里面早已人头攒动。
熟人不少,都是全国大赛时的对手。
也没有刻意打招呼,看见时,相互点头示意,或是寒暄两句。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的很微妙,算不上朋友,却可以颇有交情。而这交情的由来,是因为曾经成为过对手,各自为战。
一笑泯恩仇,何况没有仇。
某时某刻,尤其要感谢对手的存在。有了衡量和比较,才会不断强大。
菊丸和大石捧来饮料,发现大家已经被打散。
各大高中网球社的经理人闻风而来,对于那些初中组炙手可热的三年级生大力推荐本校。于是,青学的几个如同路遇推销,被滔滔不绝起来。偏那几个学弟非常不讲义气,远远逃开了。
菊丸开始后悔自己标志性的红发太招摇,立即被认出来。
身穿他校制服的前辈拉着自己诉说网球部的种种优势,甚至面朝远方做了个“前途无限光明”的表情。
菊丸左右搜寻大石的身影,拎着饮料袋子的手微微发酸。
他忽然后退一步,用敬语问:“你们网球社有没有老是罚人跑圈的社长?”
“不不不,我们的社长和蔼可亲。”
嘴角的弧度增加:“那会不会有唠叨的副社长?”
“没有没有,我们的副社长向来简洁。”
弧度继续增加:“调出奇奇怪怪饮料逼大家喝的奇怪家伙呢?”
“当然没有,大家都很容易相处。”
弧度持续增加:“练习总是不认真的同伴呢?”
“人人都努力非常。”
“双重人格呢?”
“怎么会允许有那么危险的人存在!”
“哦,那样的话——”菊丸歪着脑袋,阳光下晶莹发亮的脸孔粲然一笑:“我不喜欢。”
眼神里有戏谑,有狡黠,也有,认真。
菊丸的麻烦,不二自然也遇上了。甚至,他被小范围圈了起来。
微笑依旧礼貌,似乎专注倾听着。
直到那个凛冽的声音适时地介入:“FUJI,集合。”
不二欠了欠身,尾随手冢离开人群。
下意识地,手冢顿了半步,时间差正好让不二走到他身边,并肩而行。
习惯了,是习惯了吧。

集合地点是球场最角落的树荫,集合的队员,只有他们两个。
不二笑得很欢畅,那种不遗余力告诉别人自己很愉快的笑容。
“真好,得救了。”他惬意地坐在草坪上,扬起脸看手冢,“谢谢。”
“不喜欢的话,为什么不拒绝?”手冢的视线落在即将开赛的网球场,声音没有波澜。
“ね,TEZUKA。”不二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麻烦你坐下来好么?脖子酸。”
手冢低头看看落在阴影里的人,曲腿坐下。
很明显,他在扯开话题,手冢便不再提起。
“那个啊……因为没有必要呀。”不二居然老实回答了,“辜负人家的好意。”
然后,谁也没有再说话。
手冢觉得,自己和不二的交流,几乎是集中在网球上的,可又仿佛三两句就能说到很深。

*** *** ***
TEZUKA,左手没事吧,不要输哦。
TEZUKA,你刚才稍微认真了一点呵。
TEZUKA,如果我成为团队的障碍,请把我排除在外吧。
*** *** ***

那些句子鲜明如昨,包括语气、神态和当时的场景。
记忆不能故意,深刻的,就是深刻。
此时,手冢忽然有几分好奇,网球以外的不二,是怎样的呢?
好像一清二楚,又好像一无所知。
好像轻而易举就能知道,又好像难如登天。

于此同时,不二亦陷入莫名的沉思。
手冢很好懂,可即使懂了仍然时常会被怔住。

*** *** ***
FUJI,现在的心情很复杂吧?
FUJI,你还真疼你弟弟。
FUJI,真正的你,究竟在哪里?
*** *** ***

必要的时候,他不委婉,不含蓄,针针见血,听得人一激灵。
可那背后的柔软和温情,自己是明白的。
不仅明白,而且心中的触动越来越不能忽视。
究竟是什么,不得而知。

风清,云淡,鸟鸣。
长时间的安静,反而使得某些东西鼓噪起来。

菊丸和大石的出现很适时,这奇怪的局面被打破让两人都有如释重负之感。
菊丸扣着越前的棒球帽,帽檐拉得很低,看见不二和手冢欢呼一声扑过来:
“原来在这里!害我和大石好找。”
他利落地坐到不二身边,同时一把拽下大石,嘴里嚷嚷:“累死了。”
大石顺势坐下,把手冢和不二的饮料递给他们,笑语:“平时练习都不见你那么夸张。”
“那不同,没有人在耳边聒噪。”菊丸仰面躺下,深呼吸。
不二眉眼弯弯,俏皮地说:“英二没有,我们可有。”
静默两秒,菊丸意识到不二的潜台词,蹭地跳起来要勒他脖子:“好啊好啊,你敢说我聒噪——”
不二也不躲,知道只是做做样子。
菊丸挪到树边,靠上,冲大石招手:“这里舒服。”
待大石移到自己身边,他索性往人家身上靠:“耶?这样更舒服。”
不二回头的时候,正好看见他扮鬼脸。
场地上的比赛开始了,四人不再说话,专心观看。
有些人先知先觉,有些人后知后觉,有些人无知无觉。不管怎样,存在的东西,总归是存在了,只等人发现而已。



之六 选择

临近期末,闷热的气候把每一个白天都拉得绵长无比,太阳耍赖似地迟迟不肯落下。社团活动的时间段,球场上热浪滚滚。
挂在天上的太阳动不得,身边的太阳就不得不泼冷水。
菊丸正在拉韧带,嘴里不甘寂寞地发出奇奇怪怪的音节,不像日语,也不像英语。他似乎哼哼唧唧地相当愉快,保持自己的节奏热身,站立一旁收集数据的乾却头痛不已。温度已经很高,加上莫名的喧哗,他单单站着就不停出汗。
“英二,轻些,轻些。”乾忍不住建议。
网球部里,同年级的都叫菊丸“英二”,而学弟们叫他“英二前辈”,并不是“菊丸前辈”。用桃城的话来说,这称呼意味着可以一起勾肩搭背吃汉堡,一起偷偷摸摸看漂亮学妹,一起肆无忌惮地谈论八卦小道。
越前曾对此表示赞同,并且补充说,“学长”两字的唯一用途便是让菊丸必须担当起消费后替学弟付帐的责任。
然后,这两个受恩惠最多的学弟嘿嘿偷笑,笑得非常不良。
“已经很轻了。”菊丸侧头辩解。
乾苦笑,同他谈条件:“如果消音的话,免去你今天的蔬菜汁。”
菊丸立刻把嘴闭得紧紧。
由此可见,谈判还需对症下药。
菊丸结束热身,入场前对乾摆了个鬼脸:“老实说,你以后想听都没机会了呢。”
乾愣了一下,推推眼镜。
这话题不是没有离愁的,他已经选择好中意的高中,以后的三年里,确实不会有机会像这样听菊丸说这说那。
友情不能成为负担,更不该成为束缚。因此,所有的决定都经过多方权衡。
据乾所知,手冢打算留在青学,保送毋庸置疑;大石依旧十二分愿意辅佐他,也会考青学;河村将进入离家更近的学校,菊丸志向不定,不二亦是未知数。
肯定会有那么一天,大家真正站在对决的位置。就好像,他和莲二。
想到这,叫做“期待”的情绪最先冒头。
这些人,不仅是难得的朋友,更是难得的对手。

内场,菊丸边给荒井喂球,边大声叹气。这家伙,教了他半天,还是找不到对面大石的空挡击球。
没过一会儿,荒井跑得气喘吁吁,而大石则明显没有消耗什么体力。
“他都想往前跑了你还用削球,那个侧身多明显啊,怎么还往他球拍上送球呢?还有还有,千万别让他退到底线。”
“前辈……”菊丸那副轻松的口气使得荒井的自信受到严重挫折,忍不住抱怨,“不是人人都像你那么了解大石前辈的。”
菊丸顿了顿,逐渐舒展笑容,灿烂程度连当头的太阳也逊色三分。
他随手转一圈球拍,冷不防挥出一个球:“也是。”
大石完全没有始料不及,一挡,一抄,小球在被举成水平的拍面上旋转,还没停下,又被颠起,凌空击回。
菊丸扬起手,似乎连看都不消看,静侯小球撞进自己的手里,握住。
荒井深深叹服。
不二笑容可掬地走上前,击节称赞:“每次看都觉得厉害。”
菊丸毫不谦虚地谦虚了一下:“雕虫小技而已。”
“如果黄金搭档散伙,倒真是遗憾了。”
“那就不散。”脱口而出。

第二天吃午饭时,不二才问菊丸:“昨天的话,是认真的?”
菊丸点头,表情转为愤愤:“大石快把我气死了。”
昨天训练结束,他坐在大石的单车后面搭顺风车,过了一个街区,他拿食指戳戳人家的后背:“大石,我报青学好不好?”
大石倏地转头,险些撞上迎面驶来的货车。
事实证明,身手敏捷有绝对优势,菊丸利落地跳下车,一把拉住车尾,同时,大石单脚着地,保持好了平衡。
“有没有搞错?你回头做什么?”菊丸瞪住他。
“你刚才说什么?”大石稳住单车,问他。
“有没有搞错。”
“之前一句。”
“报青学啊。”
大石扬起嘴角,眼神和笑容让菊丸觉得有些不自在,他胡乱补充:“我要是走了,你上哪里去找那么举世无双的搭档?”
“是是是。”大石应承,毫无诚意。
菊丸踹他一脚,才继续说:“所以,我决定很好心地留下来。”
大石沉吟片刻,说了一句极煞风景的话:“英二,考青学的话,你功课可要抓紧了。”
不二听到这里伏在桌子上乱笑。
其实菊丸隐瞒了一些东西,比如大石还认真地说,我很高兴。
“不二,你呢?”菊丸夹起块藕片放进嘴里。
不二抽出夹在书里的空白表格晃了晃:“还没填。”
没有什么强烈的愿望,也没有支持普通愿望的强烈理由。
比如,手冢因为责任,因为感恩,他在青学迈出网球生涯坚实的一步;大石念旧,也习惯并喜欢替手冢分担;菊丸忠于本能,想留下,便留了。
吃完饭,班长在班里征求毕业旅行的目的地,并在黑板上记下选票,这是每届的惯例。
一时间,日本大大小小的地名纷纷冒出来,孰优孰劣讨论热烈。
菊丸坐在桌子上吆喝:“去北海道吧。”
“我倒想再去一次神奈川。”不二似是自言自语。
菊丸坐到他身边,好奇:“你去年春假不是去过了?”

*** *** ***
去年春假,不二全家前往神奈川的亲戚处参加一场婚宴。
那个城市并不大,却有海,以及零星的已经废弃的海堤。
清晨,不二独自沿海散步,扑面而来的清风有咸咸的味道,天空呈现出某种兑了水的蓝,湿湿亮亮,云舒云卷,自由来去。
周围几乎没有什么人,不二做了几次深呼吸,肺里都是清新的空气。
再走一段,他远远看见有人在垂钓。
近些,发现那人的发型古怪,头发抛开地心引力整齐地竖起。
再近些,看清他侧面的时候,不二怔住。
十分眼熟,却想不起是谁。
不二站在原地努力回忆,认识的,见过的,谈过的……整个记忆系统进行着地毯式搜寻。
这时,朝天发却转过头,淡薄的阳光下,帅气的脸庞半是慵懒半是笃然,他稍稍抬头,眯起眼睛看自己,唇畔勾着若有若无的笑,说:“早。”
不二笑回去,也说早。
“坐吧。”朝天发拿下巴随意指了个方向,语气不是很热络,也不是很生疏,像是慷慨的主人招待路过的旅者,并非殷勤,但是礼貌。
“谢谢。”不二曲腿坐下,笑盈盈,仿佛真心感激对方的邀请。
这一来一去颇有些古怪,两人浑然不觉。
听到这个回答,朝天发又侧过脸,这次让不二看清了悠深的瞳仁,以及些些微微的兴趣盎然。
想要挑眉的,又似乎懒得动,于是放弃。重新专注于鱼杆和海面。
虽说完全是钓鱼的架势,可在不二看来,眼前这个人的思绪恐怕早已延伸到海的彼端。
可如果说完全是摆样子,又确实在独自享受着清闲和隽永。
不二几乎要想起他的名字。
忽见他举高右手,凭空晃了晃:“嗨。”
不二愣了一秒,立即明白过来,撑着堤面转了半身,身后的车道上果然立着一个黑发的男孩,食指上熟练地转着篮球,眼睛却望着朝天发的背影。
电光火石之间,不二知道他们是谁了。
“喂。”那男孩只扔过来一个音节,临风而立。
朝天发开始慢吞吞地收拾东西,抓抓头,似乎很苦恼的样子:“嗳,多好的早晨哪。”
但是,眼里有纯粹的愉悦。
他的同伴大约嫌他磨蹭,把篮球夹在单车的后座,跨过围栏几步走上前。
和不二打了个照面,对他的微笑无动于衷。望向朝天发时,点漆般的眸子却明朗异常:“快。”
“遵命,遵命。”朝天发做投降状,手里的进度加快。
想必满意了,他利落地折回原来的位置,把车锁在路边。
不二饶有趣兴致地看着,评价:“和传闻中的一样惜字如金。”
“反正,说与不说我都明白。”朝天发弯起眼睛,唇角眉梢淡淡的笑透着藏不住的狡黠,“你身边不也有一个么?”
不二怔住。
两人渐行渐远,朝天发凑近同伴说着什么,飞飞扬扬的笑声散落在空气里。

比风景更甚,是风情;
比传说更甚,是传奇。

天好风好心情好,不二索性躺下,枕着手臂阖上眼睛。
醒来时完全不能确定,刚才究竟是南柯一梦,还是一场偶遇。
*** *** ***

所以,总想着,有机会的话,还要去那里看看。

午休时穿过走廊,眼角的余光抓住一个身影,不二停住。
手冢,站在球场外,静静看着学弟们练习。
午休并不是规定的社团活动时间,但当初大家都分秒必争,这也成了传统交给下一届。
还没有给出自己充分的理由,不二的双腿已经迈向那个地方。
脚步声早就淹没在场内的分贝中,他又故意蹑手蹑脚,手冢却准确地回头。
不二意外,原来不单单是那个人,手冢也可以凭感觉就知道身后来人。
把冰冻矿泉水递给他,说:“还真是辛苦呢。”
“谢谢。”手冢接过。
“他们怎么样?”
“尚可。”
“没关系。”不二笑,“留在青学的话,以后仍然可以指点学弟。”
手冢没有开口,只摇了摇头。
不二没弄懂他的意思,也未追问。
“你考哪里?”听见手冢的问题,他倒小小惊讶了一下。这人着实不像会关心这些琐事的。
不二耸耸肩:“无所谓,哪里都可以。”
瞄瞄手冢的完美侧面,说笑:“所以,手冢你留我的话,我就报青学。”
手冢很久没有反应,不二正在寻思这玩笑是否过分,耳边听见他清晰冷静的声音:“我留你。”



之七 尘埃落定

我留你。
这句话让不二陷入前所未有的尴尬境地。
他预计的情况是,手冢漠然地表示,请自己决定,而后他可以半真半假地抱怨几句部长的疏离。
可手冢竟那样说,并且,不是没有诚意的。
假戏真做的代价便是,接下来的念白全无概念,脑细胞四散而逃,没有一个肯挺身而出救场。
更糟的是,手冢转头好整以暇地看他,眼里一闪而过的不知是促狭还是狡黠。
不二只好微笑,再微笑,继续微笑。
等到思维尽数归位,想开口,却被手冢抢先:“我还有事,下午见。”
扔下他走进教学楼。

上课,训练,回家,直到晚饭后坐在写字台前,不二始终郁闷非常。
他从未这般糗过。
现在想来,其实有一百种打哈哈的办法,比如诧异状——“呀,我真是感动!”,比如诚恳状——“好荣幸。”
但彼时彼地,不二什么都没说出来。好像电灯忽然短路,一片漆黑。
由美子敲门进来,看见弟弟懒洋洋地撑着下巴。
“我还以为周助万事不萦于怀。”递给他餐后水果。
不二咬一口苹果,问:“姐姐,关于高中,你有什么建议?”
由美子浅笑盈盈,自叠在桌上的一沓书中抽出一张薄纸,晃了晃:“你不是很早就有主意了?”
是志愿表的复印件,第一行赫然写着“青春学园”。
不二扁扁嘴。
这是数周之前就填好的,没有什么很好的理由,但写得顺顺当当。
现在有理由了,还是很充分的理由,可不二又觉得心里不是滋味,那种情绪难以命名。
一直以来,不二都有属于自己的步调,身边的人或走、或跑都与他无关。前面有谁领先着,后面有谁追赶着,确认一下也就完事。什么样的任务,花几分力气,心里有分寸。他心底骄傲的,并非自己有多出色,多天才,而是过得随心所欲,快乐消遥。甚至,比赛时,他可以放弃整整五局,再一口气赢回来。
是了,那次比赛之后,也隐隐有过类似今天的情绪。
那样的风险,只有自恃甚高的人才有把握承担。但是,从头到尾不加评论并且对胜利毫无意外的手冢,又怎么说?
事后菊丸告诉自己,部长当时淡淡道,不二没有那么简单。
这是颇高的评价,本该是值得高兴的,可不二觉得闷闷。
怎么莫名其妙,就弱势了。
呵,就是这个词。
被信任,这很好;被了解,这也很好。但是,若由此所产生心理上的弱势感,是任何一个男孩子都不能接受的。
“有人挽留我呢。”不二的口气很不正经。
由美子望着弟弟,柔声说:“那多好。只有学生时代,人与人之间才能坦率地讲出最真实的想法。长个十岁,恐怕会顾虑,留你对我有何好处?你如果还是走了我岂非很没有脸面?这算不算干涉?种种种种。”
不二咋舌:“真夸张。”
“一点都不。”由美子拨拨头发,“再说,选择权仍在你,你困扰什么呢?那个开口挽留不二周助的人才会不安吧。”
不二听出姐姐的揶揄:“我让人那么没把握么?”
“非常。”由美子带着笑意。

隔天在网球部见到手冢,不二背对着他整理衣柜,努力酝酿出一个略带歉意的表情,转身。
“手冢,我认真考虑过了,明年的话——”
明显,手冢动作一滞,抬头。
这次不二看清楚了,他的眼神毫不确定。
忽然就高兴起来,像是扳回一局,郁闷一扫而空,不动声色地继续说:“明年,还要请多多指教。”
手冢的瞳孔骤然收缩,然后,皱眉。典型不二的作风,神情和句子完全不搭调。
昨天那句“我留你”下意识地出口,还在想,如果不二立刻笑眯眯地答应,这情形就颇为古怪了。瞬间,脑中闪过无数种接下来该说的话,比如“龙崎教练也是这个意思。”
可,素来伶牙俐齿的不二竟然语塞。手冢顿时觉得有意思起来,反倒悠然。后来是不忍心见他再为难下去,便找个理由离开。
种种设想里,手冢从没把不二会拒绝算入。
应该说,如果不是刚才看见他歉意的表情想到他可能说不考青学,手冢根本没意识到漏掉了这项假设。
此人眼下正笑得欢畅,还不忘指出:“手冢,你也该回个礼吧。”
“请多指教。”手冢简洁扼要地点个头,迈出门。
可惜不二没有能够看见他上扬的嘴角,嗳,时机总是很重要的。

全年级进入真正意义上的复习迎考,热火朝天。
手冢和不二都被列入直升名单,大石考本校十拿九稳,菊丸开始快马加鞭。他理科本就不错,而文科因为嫌麻烦,考多少复多少,考完就忘,总成绩居中流位置。
上了心之后起色明显,眼睁睁地看着分数噌噌往上窜。把一批从始至终兢兢业业可成绩提升难如登天的同学气得说不出话来。
菊丸跑动最勤的便是大石的班级和乾的班级,每次都捧来一堆笔记复印。
“复印机简直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他翻着乾厚厚几本详尽的课堂课后记录,有感而发。
大石的手稿则针对性较强,他深知菊丸的弱项,对症下药。
有同学疑惑:“怎么不问不二借?”
菊丸只有苦笑。不二的所谓笔记,也就是在书上空白处的寥寥数语,毫无利用价值。
手冢的笔记也取来看过,个人色彩太浓,课外的东西补充颇多,看得菊丸一头雾水,最终放弃。
“不要在我面前那么清闲!”自修课,眼见邻桌的不二伏着无所事事,菊丸忍不住抗议。
不二侧脸贴在桌面上:“那你也清闲好了。”
菊丸用鼻子哼哼:“切,我要是没被录取,你可别哭得很大声哦。”
不二抖着双肩笑起来,坐起身:“好吧好吧,看看哪里我可以帮你。”
菊丸一点不客气地递上书,指点:“这里、这里、这里,都要说。”
“はい, はい。”不二认命地开始讲解,体会到什么要祸从口出。

所有事情,一旦定下了时间,总有到来的时候,也有过去的时候。
等待既不漫长,也不仓促,考试就这么施施然而来,施施然而走。
结果很完满,各自如愿。
暑假里,大石约了菊丸、不二和手冢打球。
“双打吧。”菊丸转着拍子提议。

*** *** ***
青学网球社有一大秘密。
略微有心的人会问,为何从不见手冢和不二组双打?一种说法是,这样的组合太过奢侈,单打一和单打二用在一场比赛,完全没有必要;另一种说法是,他们并不适合双打,两股力量此消彼长,反而受到牵制。
这都说不通。
手冢和不二并非刚入部就排名一二,尝试双打名正言顺。若说合适与否,那更不对,一人左手执拍,一人右手执拍,一个有全局观,一个颇具悟性,没有比这更适合双打的先天条件了。
龙崎教练和当初的部长也是活动过这个心眼儿的,可惜,被很干脆地拒绝了。
不二笑得很歉意:“和手冢?恐怕不妥吧。”
和那个人双打,瞧他练习时一丝不苟的样子,恐怕会以鞭策自己为己任,清闲的日子就此泡汤。
手冢听到这个建议,也毫无迟疑地摇头。
双打需建立在了解互信的基础上,和那个人并无交集,也恐怕不会有交集,看样子,同他相处约莫都很麻烦。
谁都不知道,他们曾一度这样彼此“嫌弃”。
那个年龄的孩子,通常只关注自己,所有周围人都是点缀,谦虚的样子做得再像,终究是心高气傲的主儿。也不会想到去主动了解谁,探究谁,尤其是男孩子,剩余的时间和精力都用来玩玩玩。
过了一两年,岁数长了,交往多了,渐渐开始用心留意这个那个,一是对方存在感太强,几近强迫性接受,二是自己也有好奇,好像角色替换之后大感不可思议。
最终,手冢和不二站到同一个半场是因为替大石和菊丸磨合一个对付左右手搭档的阵型。
那天下着瓢泼大雨,大家都在室内训练,乾把四个人叫到了体育馆。
这一走,便是数个小时,直到教练宣布社团活动结束都不见人影。等众人明白是双打对阵,以百米冲刺速度赶过去,刚好迎接他们出来。
“怎么样?”七嘴八舌地询问结果。
手冢沉默,不二微笑不语,大石若有所思,连最容易套话的菊丸也不肯透露点滴,只说,不错啊。
乾被寄予厚望,沉吟半晌,他合上笔记,镜片一闪:“嗯,黄金搭档这个称呼倒是贴切。”
乍听似乎是褒奖,意指大石和菊丸赢了;
可再一想,恐怕是输了,黄金的上面,不是还有白金么?
这毫无信息量又吊人胃口的评价让大家讨论了数月,秘密还是秘密。
*** *** ***

看来是不约而同想到了这件事,四人互相看看,眼里满是笑意。
“也好。”不二站到手冢身边,微微偏头,“合作愉快。”
手冢同他撞了撞拍子,立好阵型。

你身边不也有一个么?

毫无征兆地,不二脑中窜过那个人的话。有一个什么?是不爱说话的,还是不说自己也能懂的?
至少在目前,他尚没有彻底明白。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十来岁的年纪,天大的事情都能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解决。解决不了的,便由它隔着,放着,总有一天,问题不再是问题。
安静期待着某天,用一双真正没有迷惘、没有困惑,成熟而淡定的眼睛去发现答案。
或者那时,再回首,感恩于年华留梦,岁月留金。
大石的发球飞过来,不二迎上去奋力一击。

更加斑斓一季,将开始。   


之八 碎碎念

手冢。
手冢像是初冬的大海,深邃,瑰丽,少有波澜。虽不致结冰,但把手伸入水中一探,沁凉的触感还是使人忍不住畏畏嗦嗦。可奇了,即使这样,仍然有成千上万的人心驰神往,慕名而来。都知道只能远远望着,惊叹着,甚至爱慕着,海底究竟是什么样的景象,全凭臆测,却挡不住那份好奇,那份向往。潜不得,近不得,忘不得。偶尔有人不甘心,投块小石子,他连一丝涟漪都不给你。

不二。
不二像是早春的轻风,无所不在,狡黠而空灵。冬日刚过,大家都由衷喜欢那种春风拂面的温暖与惬意,便自自然然地亲近了。喜欢的时候,竟全然忽略他是难以捉摸的。往哪里吹,停留多久,全凭喜好。有人兴起,伸手去捞,他轻轻巧巧地从你指缝中滑过,了无痕迹。乍暖还寒的季节,还是不要忘记多添件衣服,早春的风,偶尔也会有透到骨子里的冰凉,不是特别聪明的,连感冒了,都不知是何原因。
海是海,风是风,原本毫无联系,偏有句话叫“无风不起浪”,这便暧昧起来。风吹过海面,混乱了季节,混乱了温度,掀起或大或小的浪花。海呈现出少见的生动,也让风留下了清晰可辩的轨迹。

菊丸。
菊丸像是盛夏的小雨,伶伶俐俐的,带些孩子气的俏皮,永远不肯安静片刻。牛毛细线般的雨打在身上,无关痛痒,清凉消暑,宽容的路人可以不带雨具潇洒地吹着口哨前行。可这脾性太难控制,高兴起来,在阳光下幻出一弯彩虹,惊艳得让众人驻足侧目;无缘无故或是有缘有故地恼了,湿了你新吹的发型,化了你刚上的妆,他还幸灾乐祸地拍手大笑。幸好,破坏力是有限的,小错常有,大错没有。

大石。
大石像是立秋的平原,敦厚,广袤。日日踩着,不觉得有什么特殊,及不上山地的桀骜,也及不上高原的清傲,只有些叫不出名字的溪流和村落。但是,平常人都选择走平原,避开始料不及的路障。蹲下来仔细查看,才发现他有他的丰富。养上一片庄稼,各类种子都能在这里生根发芽,冷不防许还能淘出个很久很久以前淹没于此的珍贵文物,叫你又惊又喜。立秋之后,看见丰收的景象,心中充满平和的喜悦。

夏雨和秋原本来也是毫无交集的东西,可地心引力已经成为常识,雨水落在屋顶也好,打在窗户也好,最终纳入大地的拥抱。而有了水的滋润,土地才愈见富饶,生机勃勃。这关系,几乎可以用“天经地义”来概括。

*** *** ***

两人世界自然有两人世界的好,但四个人,生生凑出一种情趣来。
太过私密的空间,甜蜜也罢,惆怅也罢,容易满了,过了,腻到了牙齿,涩到了舌头,这是没有观众最大的坏处,少掂量,少标尺,自己入了戏,忘记分寸。
有人看着,成了半公开,自然要收敛几分,或目光流转眉眼传情,或话里藏话撩拨试探,这就像山水画中的留白,虚得漂亮,叫人浮想联翩。赶上不二有的没的取笑几句,菊丸真的假的调侃几句,倒画龙点睛。
另外,两两之间的默契也极为重要,是指一双同另一双。
对战圣鲁道夫,大石和菊丸输了比赛,整队回学校时独缺两人,大家询问起来,手冢只淡淡说,由他们去,他们爱看风景。不二在旁微笑。
这等目无组织目无纪律的行为,部长竟搪塞和纵容过去,被深知内情反而成为优势。
当然,除了打掩护,吵架的时候,冷战的时候,会有人斡旋,会有人安慰,会有人同你一道骂他,也会有人提醒你他的好,温言软语,插科打诨,各有效果。
因此,往往再怕麻烦,也要把他们笼络到一处,只露个小脸也好,算是帮人帮己。

*** *** ***

在手冢眼里,事情分两种,需要担负责任的和不需要担负责任的。网球部是前者,因此训练比赛,提点学弟,都一丝不苟;而八卦消息就是后者,因此乾打电话给他说有约会云云,他没有听完就挂上电话。
问题是,和不二有关的事归在哪儿?
同网球相关的他原本要过问,但似乎没有必要;同网球无关的他不该过问,但似乎又些许好奇。

在不二眼里,事情分成两种,有趣的和无趣的。看荒井挑衅龙马是前者,因此就算知道事后要跑圈也不去阻止,开开心心看白戏;而和观月讲电话就是后者,因此才听见他声音就切断。
问题是,和手冢有关的事归在哪儿?
这个人本身毫无娱乐性,肃容寡言。但私底下同他说话却又极为有趣,而且是旁人无法体会的有趣。

在菊丸眼里,人分成两种,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他好相处,只要认识,同谁都能称兄道弟。大石当然是认识的,岂止认识。可有时,他却宁可不认识这个不转弯的家伙。
正选落选很正常,他也不过玩笑地说说桃城,大石较真起来,竟翻了脸。僵持的那几天,菊丸对搭档视而不见,比空气还空气。他并不爱耍性子,但对着大石,却容易上火。

在大石眼里,人分成两种,需要操心的和不需要操心的。作为副部长,他帮着手冢处理很多细枝末节的琐事。菊丸的话,自然是尤其需要操心的,从网球逐渐蔓延到日常生活。可有时,他却觉得完全不需要。
同曾经输过的对手比赛,正陷入莫名的不安,菊丸一弹他的额头说,大石,你这么紧张,会影响到我哦!这一来,好像自己反而被照顾了。

你看,就有那么一个人,在自己的世界里划不出界限,下不清定义,又存在得名正言顺,妥妥贴贴。

在暧昧尚且暧昧的日子里,唯有暗香浮动。
那么美丽。

•END•

都會沉醉在大神們的筆下難以自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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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位很厲害的作者阿!有專屬自己的文風。
那種清淡舒雅的感覺,很是令人嚮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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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進溫習了一遍,好懷念這篇。以為自己長大了就會不這麼著迷校園文,可是烟的文還是一樣有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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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泽的文都是小清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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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四个人的描述都很棒,很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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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喜欢烟烟的文,淡淡的,但是温暖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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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无论看多少次都能觉得心头有暖意缓缓流过,回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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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这么多文章,始终觉得烟烟的最温暖,最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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