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TF]草木知时节

第一次在这里发文我真是…忐忑…以及请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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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冢走进那个庭院,一眼便看见了伫立其中的高大橡树。
没有办法不注意到它。如此伟岸的身影,如此无言的存在。风吹起的时候,所有树叶轰然作响,发出瀑布一样的声音。每片叶子上的阳光都在愉悦地大叫大笑,这些洪亮而高亢的嗓音汇成金色的洪流迎面扑来,让人几乎睁不开眼。而在这洪流的根源处,唯有那树,仍静默着。
手冢本以为这偌大的庭院里,只有他与那橡树两两相对。
可是粗壮的树干之后忽而飘出几丝栗色和一角天蓝。蓝色无疑像天空,而那栗色像极了刚刚换过羽毛的雏鸟,摩挲间仿佛会有细嫩多汁的鸣叫声溅出来。这样的色泽突然出现在手冢眼前的画面里,恰如厚重的诗稿中飞出轻灵的神来之笔。乍一看不相调和,再品味却是天造地设。
那应该是个孩子。一个小孩子。传言教授的孙子天资不凡聪颖过人,手冢来探访的时候便知可能会有一见。但他不曾想过是这样的方式,好像撞见了无人时偷偷出来玩耍的树精。这样老的树,却合该有这样一个稚嫩的精灵。因为每个春天这树的经脉里流淌的都是最新鲜的青绿色的汁液,里面的味道是初腐化的泥土和新生出的雨水。流转不息。
手冢没有出声。他静静地立在院墙下的阴影里,仿佛是另一棵沉默的橡树。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那小小的孩子努力踮起脚伸长胳膊,像是要够什么东西,当然也可能是小树精要取他落在家里的精致点心。
手冢不喜欢猜测。他只是看见那孩子的嘴角有一抹甘甜的笑,像初春的花苞绽出第一片微卷的花瓣,随着他用力的动作而轻轻颤抖着,似乎就会有花香不经意地洒出来,像树精捧在怀里的点心走一路就洒一路。手冢知道,那一定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像一个冬季冻僵了的土地被新生的草芽在心里搔痒时那样悸动的美好。
手冢依然没有出声。仅仅是这样看着,他就觉得自己仿佛窃取了那美好。平生第一次他感到自己居然是会羞怯的,但同时这羞怯又甜美得让人晕眩上瘾。不管是羞怯还是上瘾都让他觉得没有存在的必要,所以他转身想要离开。
可他没有能够走开。那孩子终于收回胳膊站定,随着脚踏实地踩到地面,发出一声满意的叹息。接着他迈着小小的步子从树干后闪身出来,笑得眉眼弯弯,长长的睫毛像雀鸟的翅膀一般遮住了摇曳的目光。隔着十步的距离,手冢却清楚地分辨出,或者不如说感受到,那掩映着的目光分明是冲着自己而来。
“你是谁?”孩子的声音软软的,如同橡树枝叶间偶尔停驻的云朵,含着薄薄一层透亮的阳光和水。
“我叫手冢国光。是不二教授的学生。”
“原来是爷爷的学生啊,我是不二周助。”孩子乖巧地笑着,嘴角弯起的弧度多了一分,像多挂了一滴露珠的草叶。“在这个园子里你可以叫我周助,不过出去以后要叫我不二哦。”
手冢颔首同意。
周助见他点头,似乎很是开心,冲他招手:“手冢,你过来好吗?离得太远了,说话很费力呢。”手冢顿了片刻,依言走到树下,站在周助身边。他没有注意周助对他的称呼,在这个园子里,似乎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连橡树都没有说什么。
周助的小手抚摸过树干上的沟壑,仰起头,视线温柔地挂在树梢上。手冢发现周助的眼睛是清澈的蓝色。像他身上的衣衫。像他头顶的天空。周助兴致勃勃地开口:“它叫小助。”手冢静静地望着他饱满的侧脸。
“是我起的名字。爷爷说,给一棵树取了名字,它就是我的树了。不过它也可以是很多人的树。是我的,也是他们的。真的好有趣呢。”周助突然转过头,望着手冢的脸,拽了拽他的衣角,眼神有些闪烁:“你可不可以坐下来?脖子好酸。”
手冢余光扫到大概齐自己肩膀高度的树干上有个树洞,洞边上露出一线白色,似乎是张纸片。低头对上周助的眼睛:“那为什么不要我抱你起来?”
周助歪歪头,蓝色的眼睛荡漾着莫名的波光。看来树精要施展他的法术了。“因为秘密要你自己发现,不能我指给你看啊。现在先坐下来。”
手冢背靠橡树坐在了周助身边。周助依然站着,双手攀着他的膝头。
“手冢的眼睛好漂亮。”周助专注地看着他,赞叹着。“像泥土的颜色。很香,而且有很多很多东西要从里面生出来。”他坐在了手冢旁边,紧靠着手冢的胳膊。“手冢给什么东西起过名字吗?像爷爷说的那样,它就是你的了,有这样的东西吗?”
“还没有。”手冢下意识摇头,然后他摇头的动作突然停住了。他从来没有这么不确定自己对一个问题的答案。没有吗?那是谁,在心里低低地唤着那小小的身影,叫他“树精”。而且还想要,像他先前说的那样,满足地叫一声“我的树精”,在一声只震颤在胸臆的叹息里。真的想要,就算知道必须把那念头掩埋在一整个秋天的落叶和一整个冬天的积雪下面不见天日,也还是会在隐隐的春雷里冒出头来——就是那样的想要。
我的树精。
可是等不到答案的小小树精不知什么时候靠在了他的怀里,打断了他头脑中无绪的思考。“手冢,我有点困了。”然后他就那样沉睡在他胸膛上。沉睡在那个,忍不住要唤他“我的树精”的胸膛上。他的鼻息吹拂在他胸口,像春日里的游丝沾染上来,在视线不可及处缠绕,仿佛随着雨水化进了骨头里。
一阵风吹来,小小的白色纸片掉在手冢肩头。他伸手捡了,打开看看,又折回去。
他看看周助安恬的睡脸,小心地抱他起来,把他放在树下柔软的草地上,像最温柔的童话作者安置一个梦境里的安宁结局。他弯腰看了周助一会儿,然后直起身,把那张折好的纸片放回到树洞里去。
转身离开的时候,手冢的眼前全是刚刚看见的纸片上的字。写得很认真,稚嫩的笔触还有些歪歪扭扭,却透着那样生意盎然的气息。
——等你开花。
草木比人长久。有些事情,只有它们知道。

手冢在他乡的街道看见那个栗色头发的少年。
那条街上人很少,两侧的杨树高大粗壮,枝条伸展在小街上,搭出一座半空里的桥。杨树叶子两面有不一样的颜色,一半是油亮的青碧,一半是柔和的苍绿。风穿过树间的时候,所有的树叶都像不停翻转的手掌。翠色的经脉是它们的掌纹,里面写满了一样的诗句,写了多久就传唱了多久。
那少年在围着一棵最大的杨树徘徊。他的目光跳跃着爬到树顶,像一只珍奇的神秘的蓝色松鼠,或者是传说中的青鸟。
手冢静静站在远处,在那少年暂时看不见他的角落里。他已经望了他这么多年,便不在乎再多这一刻。
少年仍在逡巡。他的脸上有一种迷醉的笑意,这让他的嘴唇柔软得如一段记忆里的歌谣。他凝视着面前杨树的树干上每一只眼睛的纹路,每一只都不放过,那些眼睛映入他的眼睛里,纷繁着一点迷惑的渴盼。
手冢觉得有什么在心底里流淌,像一条蜿蜒的地下暗河。那碧色的眼眸就如小船般漂过寂静的水流,摇漾的波纹打到岸上,一阵酥麻的失落,又有些余韵不绝的甜美。
他饶有兴味地看着少年略有些奇特的举动。
少年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手指修长。他的手缓缓地附上树干,从指尖,到指腹,到指根,再到整个手掌,一寸寸贴合上去。突然那只手又惊起来了,在凉凉的空气里颤了两秒钟,又再次抚摸上去,这次终于严丝合缝。那手依然微微地颤抖着,像是有一颗青绿色的心脏在下面勃勃跳动。
仿佛有一点荧光从手掌与树干相接的地方流过去,灵巧的如一尾游鱼。手冢毫不怀疑这两个贴近的生命在那一瞬间交换了数不尽的讯息。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手冢不喜欢猜测。他只是看见少年的脸上有阳光在闪烁,笑容是那阳光里的火。他便知道,那是一件再幸福不过的事情。
他知道他可以的,一直都知道。那是,他的树精。
少年忽然回过头,四下张望,带着些野兔般的灵敏警觉。可是空气里树木悠长的鼻息让他安逸。这里并没有其他人。少年试探着伸出他的双臂。从手掌,到小臂,到肘,再到大臂,一寸寸贴合上树干,直到环抱。
少年发出满足的深深叹息的时候,手冢觉得那粗糙的充盈感完完全全出现在他的怀抱里,磨得他简直有些疼痛,可是随着疼痛有小小的欣喜星星点点迸裂开来,像春雨之后一夜之间缀满草地的金黄花朵。
他被刹那间涌来的欢悦淹没了。金黄色的,一朵一朵的,簌簌作响的快乐,从脚底下开出花来,把他轻飘飘地托向那少年。
少年的脸上弥漫着期待了太久的疲惫的欣慰。像一个明知会到来,却耗尽心血一天天数出来的春天。他合着眼睛,脸颊贴在树干上,长长的睫毛擦过树皮,浮起一些温暖的灰尘。他的手抱得并不紧,所有的珍惜不舍,渴望终于实现的激动和柔情,都凝在弧度恰好的臂弯里。
手冢认得那个姿势。他听见少年心里在无声地唤着,一遍又一遍。
我的树。
手冢轻轻地叫他:“不二。”
不二的睫毛扇动了几下,仿佛刚从梦中醒来。他眼神迷蒙的转身,面对手冢,他的脸像月光下的寂静海面,安宁的迷茫。然后他的唇角翘起,嘴唇弯出一道婉妙的曲线,仿佛海风里飘荡起美人鱼的歌。
“我就知道,在这里能看见你。”不二的声音仍然如当年般温软,只是在最深处多了些不易体察的柔韧。
手冢并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不二。不二的语气没有波澜:“这么多年,你都只写信来。”他望进他的眼睛:“小助长高了。”
手冢轻轻点头:“我知道。”
不二的笑容里多了一分狡黠:“手冢,当年那个秘密,你其实偷看到了吧?”
手冢挑眉:“是你说的,要我自己发现。”
不二歪歪头,小时候的习惯动作到现在都没有改变。“手冢的记性真好呢。那一定还记得我那时候问你的话吧?”不二又走近了些,几乎贴到手冢的胸膛,他慢慢抬头盯着手冢的眼睛,一字一字地念:“手冢给什么东西起过名字吗?像爷爷说的那样,它就是你的了,有这样的东西吗?”
手冢没有开口。他清楚不二也不需要他的答案。不二只是看着他的眼睛,看得很深很深:“手冢的眼睛好漂亮。像树干的颜色,很坚韧,很温柔,很长久。”
他的蓝色眼睛突然眯了起来,笑意如缱绻的风。“这些年,我一直,都想要这样做。很想很想。”就算知道必须把那念头掩埋在一整个秋天的落叶和一整个冬天的积雪下面不见天日,也还是会在隐隐的春雷里冒出头来——就是那样的想要。
他试探着伸出他的双臂。从手掌,到小臂,到肘,再到大臂,一寸寸贴合上手冢的身体,直到环抱,然后满足地叹息。
“不二……”
“不是说过吗?叫周助。”
手冢在不二头顶露出清浅的一丝笑意:“周助。”有他的橡树,有他的树精,哪里不会是他们的园子呢?
草木比人长久。有些时光,只有它们知道。

End.

我琢磨了半天,有什么高深的技术操作可以让回复呆在一楼里,未果…后来发现我果然是整天都在犯二。

To 2# van
抱歉隔了好久才回复,不过鉴于这里相对缓慢的节奏倒是也不很奇葩。主要是看见第一页上面排得整整齐齐的全是过去时光,就有点不敢也舍不得惊扰的感觉。
说得一针见血啊。老实说这文真的是一时任性而为,里面的情绪过于个人化。但是之所以要放到这里来,算是我终于找到了这个地方的一点纪念吧,笑。现在想来那句等我开花云云,从某种角度也是我心情写照,虽然这样说来有些矫情了。这段时间在这里流连,最大的感觉就是:你们(居然)都还在这里,真是太好了。所以剩下的潜台词就是:等等我吧再等等我吧我还差得远呢…
另外,我对橡树的情怀倒是确实开始于舒婷阿姨。不过听你那样一说,觉得真的美到没有办法说啊,果然当初看那个电影的时候还是太小了,近期翻来重看吧XD

To 3# 冰辰
真的很感谢这样的意见。这文在描写方面的问题确实大大的,写的时候更想抓的是一种感觉,有点信笔由缰的意思了,所以人物可以说面目模糊。对于同人来说,人物被弱化毕竟是不可取的,下次一定会注意把握一下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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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冰辰 于 2012-5-12 09:40 编辑

文字上显然是有天分的。此外能体会到字里行间作者姑娘对TF那种深切的、以至于难以仔细分说的爱和珍惜。这点是最打动我的。

小小提一点,描写有些过于繁密,以至于人物本身的形象反而不甚清晰。不过令人格外期待日后更臻成熟的作品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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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散文风格的同人并不好写,如果没有和观者之间的气息相通,很容易因为相对松散的结构和相对繁复的比喻,而让观看者失去注意力的重心。
在我看来,本文与其说某两人的同人故事,更象作者本人的情怀舒展。不过这次小王子遇见的不是一朵花,你等待开花的时候,也有人等待你为他盛开,笑。
最后想特别正色地说,我是重度的橡树控,倒不是因为小时侯装文艺装深沉背舒婷阿姨的致橡树,实在是当年看肖申克的救赎,安迪越狱前让瑞得去Buxton找他留下的线索,形容那棵他曾和妻子燕好及求婚的大橡树“美得象Robert Frost的诗",第一次看就被那个比喻给秒了,到了最后追随老弗里曼的视线看到那棵树,真是美好到想哭……所以在那么美的地方遇见那么美的人,是何其幸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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