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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辰:这篇太美了!可以申请转载么~~~ (1月24日 23:36)
青释:可以的=3= (1月24日 23:51)
【TF】晚点 by 青释
“XXXXXX次航班、前往日本东京羽田机场的旅客请注意,您所乘坐的航班现在开始登机,登机口:XXX……”
——“开始登机了。”
OK键按下两次,先把手机从黑屏状态激活,再将那条三个小时前编写好的短信发出去。不二周助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久坐而有些僵硬的四肢,再一手提过并不很重的旅行箱。起立的时候脚底一滑,整个人险些踉跄过去,好在及时扶住了椅背,才勉强找到平衡。
——真的不是什么好兆头。
看到屏幕上“已发送”的信息提示,他意味不明地笑笑,长按电源键将手机关掉。想了想,又推开后盖把电池取下来。
登机口前细长的队列正在缩减,相貌甜美的乘务员小姐朝他微笑着招手。不二迟疑了一下,拉着箱子排在了队伍的最后。站在他前面的是个身材高大的西方人,正粗声粗气地嘟囔着:What a fucking day.
抱怨是应该的,任谁遇上航班晚点三小时这种事都不大可能心情爽朗。下意识地翻出手机,几次点取通话键都毫无反应,这才想起刚刚才把它彻底关掉。莫名的烦躁翻涌上来,又在工作人员毕恭毕敬地请他出示登机牌时无言而止——顺着廊桥走进机舱,听到机组人员热情而专业的问候,不二在胸前划了个小小的十字,顺便在心中默念了一个名字。
希望一切都好。
虽然感觉并不太好。
第六感这种东西,只在被人确切觉察的时候才值得相信。
东八区时间,凌晨两点四十五分。在没有、或者说感觉不到做梦迹象的情况下,不二周助一身冷汗地从睡眠中惊醒。
身体各部分的生理状态仍然迟滞,意识的清晰便尤其显得突兀。异常强烈的不安,比窗外稀薄的月光更充分地笼罩了他。伸手旋开床头灯,柔黄的色泽使人镇定。他转过头,看到对面镜中映出的自己的脸:年轻、健康,以及相当程度的俊美。总的来说很不错。
总的来说,一切都很不错。
为期半年的外派工作顺利结束,热带雨林气候下的海岛风情给了新锐的摄影师无限灵感,作品质量之高令素来挑剔的上司赞不绝口,连回程的机票都给报了头等舱;出国前与某人濒临坍塌的暧昧平衡,也在说短不短的分离期间朝最好的方向逼近阈值,只待这次重逢,成为确认彼此关系水到渠成的契机。
——“呐,我明天就回东京了。”
——“几点?”
——“东京时间下午四点的飞机,八点半左右到。”
——“给我短信。”
——“嗯,好的。”
简洁是对方的语言特色,省略的前提则是心照不宣,因而没有赘述的必要——以“这边很冷,记得多穿点”为例的某些话除外。
对方大概是会来接他的,他也确实想,很想,立刻亲眼看看他现在的样子。半年来,两人的联系从未中断,然而数字信号的传递效果永远有着微妙的走样,何况谁也不会张开双臂去拥抱一台显示器,或者一只听筒。
他并不想要特别强调。
……可他真的想念他。
在此之前,这种想念与其他所有“很不错”的情绪一起,让他对日益临近的回程充满期待。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二隐约想起白天听同事铃子小姐讲述的肥皂剧情节:一对恋人因重重阻滞无法结合,被迫分隔于大洋两岸;好不容易冲破了各种障碍,出国的一方就要回到故乡与恋人团聚的时候,他所搭乘的飞机失事了。
这是悲剧,滥俗且刻意,可能发生在任何人身上,与主角是谁没有本质关联。彼时,善解人意且富有绅士风度的不二先生好言安慰了深受剧情所感的铃子小姐,不经意间抬头看天,一架飞机刚刚驶过,留下和云彩同样颜色的淡淡尾迹。
他对镜中的自己说:生活不是肥皂剧。
却咽下了就要脱口而出的后半句:但肥皂剧的情节,可能发生在任何人身上。
此后半宿无眠,接下来的一整个白天也状态欠佳。为大件行李填写托运单时差点填错了地址,收拾随身物品,又险些漏掉一组昂贵的镜头;赶往机场的途中频频遭遇塞车,到达机场时走错了航站楼,连顺手买的饮料也是过期产品——如果说这些都是偶然发生的小事,那么,当“我们很抱歉地通知您,您所乘坐的XXXXXX次航班因天气原因不能按时起飞”反复在候机室里响起时,感性上,不二再也没办法将它们与所谓“不祥的预兆”区分看待。
——“天气状况不太好,飞机要晚点呢。”
——“……嗯。”
——“嗯。手塚啊……”
——“嗯?”
——“没什么——我是说,今晚见。”
——“嗯。”
结束通话的时候,不二不无怨念(和好奇)地想,假如“嗯”真的成为他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对方得知后,会是什么表情?
可不管怎样,作为一个成年男人,“我总觉得这次要出事啊怎么办”这种话……还是不要说出口比较好。
起落架在轰鸣声中回收,飞行高度在急剧上升。咀嚼口香糖以应付耳鸣带来的不适感,不二把椅背调得很低,姿势几近平躺。自身的心跳有力而略显急促,连背脊都能感受到一次次搏动的力度。
常识告诉他,起飞与降落是航程中最危险的阶段,绝大多数空难都发生在这两个过程中。座位下方配有降落伞和救生衣,机长在演示着氧气面罩的使用方法,紧急出口的标识也相当醒目。然而,比起安全,这一切都更像是安慰措施——虽然远未达到预定值,就目前的飞行速率和相对高度而言,一旦发动机停止运转(该死的,为什么要动这种念头),有人生还的可能性几乎就是零。缺乏专业训练的跳伞行为无异于跳楼,至于直接坠毁或爆炸……不二强迫自己想点别的,然而一时间,别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上帝保佑……如果上帝保佑同性恋者的话。
习惯是个亲切又危险的陷阱,让人深陷其中时还兀自觉得坦然。发现感情变得不一样了的过程,远比感情变得不一样了的过程本身来得跌宕,在“周助啊,有没有心仪的女孩子”成为不二家每周一度的保留问题之后,当事人经过半被迫式的反思,终于发现了自己的问题所在。
——除了他,我不想和任何人在一起。
——不是某种特定的状态,而是全部的生活。
这一度使他陷入某种戏谑的尴尬。难以面对的除了亲人朋友和社会以外,更要命的是对方本人。在他看来,那是个在理想之外的一切方面都单纯到有点可爱的家伙,他所被普遍期望的,是不悖逆大多数人而又优越于大多数人的生活状态。没有他的回应,不二单方面的坚持便毫无立场可言。大家都是成年男人,各自肩上还有必须承担的责任,要不二像个盲眼骑士一样不管不顾地向前冲杀,对双方、抑或双方的生活来讲都不公平。
恰好这时,上司询问他赴菲外派的意向。没有经过太久的考虑,不二欣然接受。
离开东京是在八月中旬,燥热还未褪去,对方也一如所料没来送行。登机前半小时接到电话,说着平时很少聊起的生活琐事,两人都讲得心不在焉。
“昨天,我母亲带了相亲对象的照片回来。”
“……哦,对方是什么样的女孩子?”
“不知道。”
“‘不知道’……是说还没见过面不够了解吗?安心吧,令堂的眼光一定没错——”
“我拒绝了。”
“……诶,为什么?”
“一路顺风,早点回来。”
然后利落地挂了电话,剩下候机室里的不二思绪凌乱地分辨着退票应该走哪个方向。
马尼拉还是要去的,心情却大不相同。那次空中旅程非常顺利,自始至终没有产生过半点多余的忧虑。半年的时间不算短暂,感受中却可以过得很快。而那之后……
——“女士们,先生们。飞机已经上升至预定高度,现在开始客舱服务。”
空中小姐随后走来,问他是否需要鸡尾酒,不二微笑着婉拒了。头等舱的福利之一是提供硬饮料,可这对他意义不大。他不指望酒精舒缓眼下的情绪,另外,某人也并不喜欢他饮酒。
随手拿起供免费取阅的旅行画册,一页页翻过世界各地的风景。以摄影师的专业眼光看,那些照片有的水准一流,有的则火候欠佳,在他手中却以相差无几的速度纷纷略过。几本杂志翻完,不二放弃了潜心阅读的努力。邻座是位面容和悦的亚裔老妇人,觉察到了他的不平静,用略带口音的日语问他:
“年轻的先生,你看起来很不安?”
他礼貌地笑笑,不置可否。
“其实我也是。”老妇人脸上有深深的皱纹。“虽然坐过许多次飞机,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担心发生意外——我三十年没回过日本了。”
因为想念,所以忧虑。
不因年龄、性别、情感的区别有异。
一阵明显的机身晃动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舱内的广播里随即放出说明。飞机受气流影响产生颠簸是再正常不过的情况,发生时,两人却都吓了一跳。老妇人先是低声惊呼,之后不断抚着自己的胸口:“真是失礼了,一点动静就大惊小怪。”
不二轻轻摇头,打心眼里不想承认自己刚才并不比她镇定太多。
“虽然说这个不太吉利,唔……你听说过飞机上的遗嘱吗?”她小声问。“曾经有人告诉我,当飞机遇到无法解决的紧急情况、离失事又尚有一段时间时,空乘人员会发给每位乘客写遗嘱的纸和笔,不知能用什么办法把它们保留下来——”
——遗嘱……啊。
不二眯起眼睛,实在不想谈论这个话题,意识却不由自主地向它靠拢。
事业,家庭,爱情……一切都很不错。要在一切都很不错的时候交待并失去一切,任何人都不想面对。
但总有人不得不面对。
——要写什么呢?在极其有限的、生命的最后时间里。
“如果是我的话,”老妇人喃喃自语。“首先,要写给在菲律宾的儿女和丈夫,请他们不要过于伤心。”
爸爸、妈妈、姐姐和裕太,请你们不要过于伤心。
“然后是朋友和以前的同事们,谢谢他们一直以来的照顾。”
谢谢朋友和同事们一直以来的照顾。
“最后,唯一的遗憾……”
“不会的。”不二语调柔和但看似坚定地打断她。“不会有这种遗憾出现的。”
“真的吗?可是……”
“相信我,一定不会的。”
——假如真的出现的话……
他与他之间,暧昧的维系,比所能察觉到的更加持久。关系早已逾越了挚友的层次,却又都安分地将名义固守在临界线外。在对方来说是内敛(或迟钝)的体现,之于他,则有些难以名状的不坦率。除此之外,他想,他们也在不约而同地等待着最好的——最自然的时机。
承诺这种东西,本该像生活一样平淡。
——令人刻骨铭心的,也从来不是它本身。
时间在随后的沉默中转徙。两人都知道,在飞机安全着陆以前,这种不谋而合的忧虑不可能被任何话语抚平,无论是理性的分析,抑或感性的鼓励。老妇人戴上眼罩,平躺在180度放倒的椅背上睡去,尽管不二并不相信她真的睡得着。
舷窗外是夜空中的层层云海,此间的星辰丰盛而明亮,相对的迫近与似是而非的有序,使它们产生玄奥诡秘的吸引力。类似的景象曾见过许多遍,如今看到,依然有种空幻的不实感。
以这样的尺度衡量,生命微渺得可以忽略不计,生活却始终庞大且繁复,就像蜷缩在尘埃中的另一个宇宙。
某年冬天向某人抒发过类似的感慨。一向“不喜欢思考没有意义的问题”的对方默然半晌,没有出言反驳,只在风刮起来之前,伸手将一条围巾环在了他的颈上。
——“女士们,先生们。飞机已经开始下降,为了您的安全,请系好安全带留在座位上,不要在机舱内走动,机上的洗手间也将停止使用。谢谢。”
迟来的倦意侵袭着神经,情绪的紧张没能完全优先于生理的疲惫。不二忽然觉得睡着了也挺好,至少万一真的发生什么意外,来不及感觉到痛苦便会过去。
——可是那样一来,他就没有机会写遗嘱了。在遗嘱里,他要安抚家人,感谢友人,还有……
写下他的名字。
如果他能平安回到东京,将这一路的心情说给别人听,一定会被广泛嘲笑为神经质——首先嘲笑的就是他自己。
然而此时此刻,渴望与慌乱同步激增,高度每下降一百英尺,情绪的交织和波动都像是突破了一个几何级。离地面越近,越担心所谓的戏剧性正要粉墨登场。不可理喻,但是挥之不去。
——想在隆冬的深夜与他并肩走在东京的街道上。
——想看他有没有变瘦。
——想问他,这一生都一起度过也没问题吧。
——想总有一天带他回家,也陪他到那座曾经造访过许多次的和式庭院去,以好友以外的身份。
想要的不能太多。
可每一条都好像没得妥协。
在横七竖八简直有点孩子气的胡思乱想中,飞机一切如常地完成了下降、着陆和滑行,稳稳静止在停机坪上。乘客们陆续离开座位,多数从一而终表情轻松。之于他们,这是一段太平的旅途,值得提心吊胆的状况几乎不曾存在——事实上,也确实不曾存在。
缓缓松开满是汗湿的手心,再叫醒身旁(居然)真的睡着了的老妇人。不二长舒一口气,给手机装好电池,开机,收到一条新讯息。
——“等你。”
就要按下通话键,笑着想一想,又作罢了。
东九区时间,深夜十一点二十七分。
拖着行李箱慢悠悠地走在所有旅客后面,终于来到出口处时,前来接机的只剩下一个人。
“呐,手塚……”
跑过去,扔下行李箱,用力地、用力地给他一个拥抱。对方只愣怔了半秒钟,然后伸出双手圈住他的背,没有讲一句话。
他也许不知道三小时的晚点可以多漫长。
他也许不知道这是怎样一场惊心动魄的大冒险。
他也许不知道他回来得多么“千辛万苦”和“九死一生”。
——没关系,他一定知道拥抱的涵义。
我喜欢你。
我怎么这么喜欢你呢。
——F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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