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1029】【TF】当我离开 （HE）

祈.肜

上
不二其实不止一次地想起离开。
然而即使这只是他与手冢共度数年中数次产生离开念头的时候之一，不二也觉得，这次大概是真的要走了。
这个念头的产生并非缘于事业上的挫折，事实上不二选手可谓本赛季冲出的一匹黑马：半决赛中与同为日本籍的卫冕冠军手冢国光打至抢七险胜，又在决赛中力挫劲敌拔得头筹。即使这并非日本选手取得的第一个大满贯，不二周助也足以凭此跻身国内顶尖网球选手行列，事业蒸蒸日上，前途一片光明。
然而如今他却摆脱上至大小记者下至队伍随行人员包括自己的多年拍档手冢国光，玩了个人间蒸发。
赛后他的表现一切正常：正常出席了颁奖仪式、正常发表了夺冠感言以及之后的记者招待会接受采访等等一系列需要抛头露面的活动。然后，既然本赛季已接近尾声，选手在大赛后当然应该得到适当的休息和放松，而他与手冢国光从国中时代起至今相识相交至今，那么两人此时结伴回个乡或者渡个假也实属正常。唯一不正常的只有，某个不为人知的深夜两人不为人知地同床共枕时，不二侧躺着背对手冢说了句：“来尝试一下与世隔绝的生活怎么样？”
再然后当假期结束，归来的只有手冢一人。
手冢向其他人说明不二可能要晚点回来而他本人也对其去向以及具体归期都毫不知情后，没有理会众人的疑惑独自回到房间。他自知这样的处理并不妥当，然而头脑中的思绪一触及不二说出那句话的神情语气，便也不由自主地失态了。
“手冢，我这次是真的想任性一回呐。”
仔细回忆，他当时其实没有看清不二的神情。他们面对着躺在床上，彼此并未接触，这相对于两人平日的相处来说本不算罕见，却让手冢无端地产生了隔阂感。星光透过窗口照射进来，将不二包裹进去，于是他的声音也好像远得来自云端之上。就如同国中那一年的大雨里，手冢看着几步开外背对着自己要求如果造成妨碍就被除名的不二，恍然间发觉的陌生与距离。
原来即使时至今日，那距离仍然存在。
原来那一场大雨一直下在两人的记忆里，从未停歇。


不二在陌生的城市里迷路了。
虽然通常只在熟悉的地方才能认清方向，但不二其实很少迷路，至少不会像现在一样连住处都找不到。
他独自站在路口，四周人潮熙攘而过，街道、景物、人流，全部是陌生的，无论踏向哪个方向，似乎都与其他选择别无二致。但他并不觉得无助，甚至没有慌张，陌生的环境反而使内心安全，喧闹的环境反而让他安静，年少的不二觉得似乎只有这钟安全宁静才能使自己获得片刻自由。那么现在呢？他一直一来所向往追求的自由是否已经实现？他向往追求的自由又是什么？
不二笑了笑，决定转身，走进之前看到的街边公园。
如果手冢知道他此刻的想法说不定会不赞同地皱眉。那是个爱钻牛角尖的家伙，让他为了一个问题废寝忘食乃至抓狂比让他放弃容易得多。即使辩解了能同时“思考十件事”，不二也相信他私底下一定遇到过走路撞树的情况。虽然……也曾在被调笑“现在你脑中的十件事都是什么”时，稳稳地回击过一个，“你”……
好像想到奇怪的地方去了，不二哑然。他现在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一边拉高风衣的领子，一边又脱下手套拿出手机，看一眼想了想还是塞回口袋。
没有来电显示。
即使高中与身处德国的手冢远距离恋爱那段时期，他们也不常通话。不过虽然两人电话里还是以不二讲述居多，但至少“打电话”这个过程，三年中始终是相互的。
不二曾坦言：“有时觉得没什么好讲怎么办。”然后听对方绞尽脑汁找出各种话题来觉得很开心。
还有一次他说：“手冢，偶尔也跟我讲讲你的事吧。”对面沉默了一下回答：“你也可以不用总说网球部学校和家里这些事。”不二隐约明白手冢的意思，还是玩笑说你在要求我变得跟你一样无趣啊。
他们相处的大部分时候不二并不觉得无趣，那种各自为政却又仿佛紧密相连的感觉让他惊喜，同时两人间微妙的平衡也令他觉得刺激——直到那平衡面临被打破的危机，那是手冢所做的第一次努力：试图寻找所谓“真正的不二周助”。
他们的感情的确因此出过几次危机，所幸都平稳渡过并使两人更加贴近。这样接受对方融入自己的生命对他们来说都非易事，他们已经经历了一些，也有准备面对未来需要面对的挑战，就像手冢曾对他说的：“至少我现在在这里。”
不过，不二想到这里笑了笑，就算有准备，也可以允许在挑战面前迟疑一下吧。
毕竟我这次……是真的想离开你了啊……
这愿望强烈得如此清晰，清晰得如此疼痛。
下


手冢曾经见过不二认真的样子，当他们还只是两个打网球的国中生时，他在无意中窥见过那个少年总被隐藏在笑容后的认真神情。
他们的体能训练从不是能让人轻轻松松过关的，尤其对于国一刚入社的孩子来说，即使有乾汁这样的惩罚措施作为鞭策也同样如此。甚至，这终极惩罚对不二周助来说也不过尔尔，甚至让手冢有时怀疑他没能达标是故意为之。
不过内心里知道不是这样的。
他看到过少年在无人的角落里，对着墙壁练习击球的样子。仿佛那只是日常训练，少年击球的样子异常平静，平静得甚至让手冢误将那表情认作凝重。然而看着少年在一次挥拍落空后吐吐舌头兀自笑出来，他才知道连枯燥的训练也能被如此享受。
从那以后，手冢开始在不同训练中偷偷观察少年的神情。不二的各项成绩并不突出，似乎除了柔韧度其他都差了自己一截。最开始的训练似乎让不二感到有些吃力，那段时间他脸上似乎总是当日手冢无意间看到的练球时的神情。后来笑容渐渐显露，即使成绩依然维持在当初那个不好不坏的位置，进步已经从另一个角度被手冢窥知了。
除了柔韧度，手冢在这些训练项目中从来都是拔尖的，就像他在从学习到学生工作等等其他领域的拔尖一样。与将“尽全力把事情做到最好”这样几乎已经养成的习惯相比，连热爱和享受都要靠边站——或者说是被忽视掉了。不二则是从真正意义上教会了他享受这些的人，少年时代以他为数不多密友的身份，如今则更加冠冕堂皇。他的方式柔和委婉，却悄然将自己的意志贯彻到身边的各个角落，其坚持时间之长、影响程度之深和润物无声的影响力，连手冢本人都自叹弗如。
这就是不二周助个人魅力之所在，手冢每每一思及此总会如此感慨。当然那个人身上强烈吸引着他的魅力处处可见，但是手冢暗地里比较，总觉得两人在一起后，受到对方影响而做出了更多改变的其实是自己。
他是那种看似最柔软实则最固执的人，就像当初哪怕手冢极力反对也要选择职网一样。手冢至今仍无法认同他“至少在一起了”这种理由，却还是做出了退让。
大概也是因为，当时年少的心里，其实远比自己想象的渴望相聚吧。
那可能也是促使不二做出这样决定的原因之一。在迷茫时受到感情驱使因而变得冲动，手冢这样解释。在理智看来十分愚蠢的行为，亲身体会到感情的影响力后如此理所当然。何况当时不二对他说：“手冢我……有时私下里也会试试看自己的极限在哪里呢。我究竟多喜欢网球，为了自己喜欢的东西能做到什么地步。它对我来说……究竟仅仅作为爱好存在，还是可以为之放弃一切的梦想……”
少年在大洋彼端絮絮说，隔了那么遥远的距离，手冢无法拥抱他，于是只能握紧手中的电话，希望能把力量传递过去：“那就来吧，不二。即使后悔了，总也来得及。”
那句话终于到了实现的时候。手冢看着归来的不二，这样想。

不二的回归很平静。他趁手冢某晚洗澡时溜进两人合买的公寓，然后换上睡袍直接爬床。
于是手冢回房就看到室内多了一个人的景象，失踪几日的人毫无自觉地扭头对他笑，于是他也不说什么，只是沉默地走过去搂住对方。手冢一向不擅表达感情，不过这几日分离积累下来的想念，他知道不二一定感受得到。
就像他同样能从那人的笑容中判断出对方的决定一样。
有好一会儿两人都没说话。不二甚至说过他喜欢这样的拥抱更甚于做爱。“虽然这么说不太好意思，不过能这样支撑和被支撑的感觉是在是太好了，手冢。选择你真是个明智的决定。”他曾这样对手冢说，一边收紧拥抱着对方的手臂。就像他现在做的一样。
然而这次的脱口而出的却是：“我很抱歉，手冢。”
“你真正该为之道歉的东西是你刚才那句话，不二。”
于是两人分开后手冢看到不二释然的笑，然后眼镜被摘掉，他们开始接吻，再在床上继续相拥。
“好像是一样的星夜呢。”
“嗯。”
“小时候看小王子讲他的花，总觉得星星上的孩子和那朵花是真实存在的，不过我不喜欢玫瑰，就想看看能不能用仙人掌替代。后来看到那个孩子驯养狐狸，又觉得大概爱都是这样培养出来的。”
“嗯。”
“我真的很喜欢网球。”不二撑起身体面对手冢，他在笑，眼神认真，“打网球很有趣，而且打的年头越长我就越喜欢它。”
手冢扶住不二的肩，他的表情一向都是那样认真的：“我知道。”
不二笑出了声，伸手揽住手冢的脖子，压在对方身上：“何况后来又多了你的原因。”他这句话说得仍然有些羞赧，不过随后语声变得悠远：“从小就是这样，会被很多东西吸引，然后还会想要尝试更多的东西。说不上更喜欢哪个，所以在面临选择的时候总是要绕开话题。不像手冢，早早明确自己最想要的东西，之后只要不断朝那个目标去努力就好了。”
他再一次撑起身，独自仰躺在床的另一边，手臂挡住眼帘。
“明明我……也不是不能努力啊。决心意志什么的，觉得自己肯定都是有的，甚至不输给你，可是如果最根本的动力都缺失了，就只能落在你身后了。”
“不二。”手冢皱眉唤了声，凑过去拉下对方的手臂。他不喜欢看到这样迷茫失落的不二，这样的不二总让自己觉得不安。
然而即使感到棘手难以应对，也不能制止反对对方这种行为。
如果连面对我时都不能诉说，这些总被你埋在心底的话，又能让谁听见呢？
虽然这远远不够，但至少还是让我把拥抱给你吧。
“其实也无所谓，如果自己找不到目标的话，就把你的目标当做自己的就好了。当时真的有这么想过。”不二的下颌抵在手冢肩上，说话时口部的开阖硌得两人都不怎么舒服，但是他们依然维持着这个姿势继续。
“而且你确实非常非常努力。”手冢抱紧他，觉得对方一定能够感受到此时他脸上的笑意。
“可是果然，还是会不甘心呐。觉得这样就会一直被你走在前面，我虽然不是什么有野心的家伙，但是偶尔也会争强好胜一下呢。”
“你难道不一直都是这样子的么？”
“啊呀啊呀，被看穿了，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手冢啊。”
“我也一样，不二。”
“不能履行承诺这种事，我都很讨厌呢。不过……”
这次被打断了：“我想你有所误解，除了要一直在一起外，你从未向我承诺过什么，不二。”
“诶？”栗色头发的青年惊讶地想要看看对方的神情，“可是……”
“没有可是，”手冢异常强硬，“这只是一个选择的尝试而已，不好的话随时可以更换，从一开始我就这么说。”
“就算你这么说，自己玩得没劲就拍怕屁股走人，不是太不负责任了么？！”
那一瞬手冢似乎露出了一个被打败的无奈表情，星光被他的眼睛折射得如此温柔，让不二一下子就安下心了。
“那就用你常常对我说的那句话来回敬。偶尔也把那些责任感放下吧，不二。
“一直以来，都非常感激和珍惜对我这样认真郑重的你，不二。所以虽然微不足道，但还是想至少回报一点力所能及的东西。
“按照自己的心愿去做吧，如果现在仍然迷茫着，就去寻找答案和真相，至少现在已经排除了网球这个选项，不是么？
“一旦找到了，不二的努力和毅力我一向很清楚，所以那一定不是需要我担心的吧？
“无论如何，最重要的都应该是不二的幸福才对。”
感受到额头上传来的来自对方额头的温度，不二笑着闭眼，迎接即将到来的亲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