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SY主】天光三部曲+外篇等(全)

才发现这套好像没发过来- -



[SY]天光之主旋律——焚月


见到幸村的那一天,是在我刚刚满了十八岁的第三天,在东衍学院的入学仪式上。
他穿着笔挺的军官学员的制服,黑色的厚呢布料上的金属衔位雪亮锐利,蜇得人眼睛生疼,领子尖上别着的T·S字样熠熠生辉。
T·S,Top and Special,被允许进入东衍的我们是从全国少年军官中选拔出来的精英,而别着T·S的人,才是精英当中的精华。
仅有的十几个T·S分成两组,基本上两两一组彼此搭档,从进入T·S的那天起就是搭档,一对一的捆绑在一起,即使不满意也没什么好挑拣。
我看见幸村的时候,是作为这所军官特别培训学校的新生,先我们好些年进入这所学院的T·S们已经俨然有了隐约的居高临下,他们坐在主席台上,坐在白发苍苍的佩着上将军衔的几个将军身后,看起来一点也不拘谨。甚至比那些严肃的早已经退居三线的老头们看起来要轻松得多。
一色深黑板板正正的制服,白色的手套,银色的徽章在视线所及的所有地方闪光,不耀瞎谁的眼睛不肯罢休。
我们虽是新生但已经早就熟识了他们,作为年轻的少年军官所要追求的全部目标所在,从下级的军官学校里已经耳濡目染。
所以我认得坐在角落里,有点懒洋洋的靠着椅背,不耐烦地将白手套一个指尖一个指尖的拔下来,再一个指尖一个指尖的套上的人,是迹部景吾。他的搭档在他身后一点点,在软软垂下的暗猩红色的幕布间半遮半掩,只余下半张又被墨蓝掩盖了大部分的意图不明的脸,那眼睛乍一看好像在微笑,仔细看过去却又很深郁。
坐在他们旁边的那个是手冢国光,军帽探出的黑色帽檐在他的镜片上投下一片暗影,他随意地坐着,背却挺得极直,眼神肃穆。他的搭档不二周助正在和一个老将军说话,所以站在一边,微微低着头听对方的指示,很自如的笑得恭敬。
然后我的视线落在他们身边淡紫发色的年轻人身上,他正微侧着头和他的搭档说话,嘴唇轻微翕动,挑着淡淡的弧。
我的心轰地跳了一下几乎要停止,他有着非常和风的优雅,说话的时候慢慢比着手势,修长的手指慢慢舒展的样子极其好看。他本人比我曾经见过的肖像照更加美而干净,而我,从两年前第一次看到他的照片那天起,一颗心就已经不可救药的沦陷了。
不过他的眼里是不可能有我的,他和真田说了几句话就转回头来,疏离而文雅的微笑,他把军帽放在膝盖上,浅紫色的眸子温柔而冷漠,鬓旁略长的散落发丝随着温和掠过的气流轻轻飘起。我想,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
台子上坐着的那些人将来会是我们的上司,这一点,台下的学员每一个人心里都很清楚。从十二岁就开始接受机密培训到如今也只二十余岁就位列高阶的这一群少年,现在已经完全掌握了学院的领导权,对于学员们而言,他们是前辈,老师和长官,而在将来的某一天会成为战场上拿捏自己性命的将军。
我是作为高级军医学员进入这所学院的,父母都是军医,且曾经以所在全军最年轻的主刀而名噪一时的我获得所有年轻军官梦想中的殊荣,进入了这所学院。但是进来之后,才发现自己的渺小,无足轻重得仿佛地面上呼啦啦卷过去的沙。
战争里,任何一个标着一串数字的一块光秃秃的山头都值得牺牲无数的性命去争取,所以所谓能够慈航普渡的医生,只是有总比没有强的一个玩艺儿,辅导我们的其中一名T·S,他的主要负责内容甚至不是医疗而是生化武器。
在战场上,想办法杀死一个人比救活一个人更重要,他扶着眼镜说,语气平淡毫无起伏,试验台角上摆着的一个量杯里冒出的诡异蓝色雾气熏死了一只从上面飞过去的苍蝇。


作为这所学院里仅有的少数女生之一偏巧样子不算难看算是唯一的幸运。我因此而在这所拥有两千余名精英的学院里小有名气。尽管我曾经对着镜子客观的评价自己,平淡的五官完全算不上美人,勉强能称得上清秀,而所谓清秀说得难听便是大街上可以簸箕论的敷衍之词。
作为军医学员的重要学习和工作就是治疗前线送下来的病员,每当一批病员从前线被运往后方我们就会有好一段时间马不停蹄的转,到距离东衍二百公里以外的伤员集散地去日夜倒班照顾伤员。
工作周期是整整24小时,不能睡觉,没有时间睡觉,穿梭在一片血腥和呻吟中间,处理最困难的普通军医无法处理的伤势,不间断的几十台手术,站得两腿发麻,手里几乎随时拎着已经开始发黑的半根臂腿,随时抡着锯子的我们总觉得自己更像屠夫而不是天使。
24小时之后会有另一班学员来顶替,我们必须马不停蹄的赶回东衍,不能在外面逗留留宿。
当时刚刚开春,光秃秃的地表和树杈以及干燥而寒冷的空气还不大能嗅出春的味道,半夜的温度仍然低得刺骨,几个女孩子们缩成一团抱在一起,派来接我们的是很大的运兵车,风从专用透气的孔洞钻进来,自整个车厢盘旋而过,最后鼓噪着冲出去,周而复始。
有一个女孩子说她冷,我们并没有太在意,把她抱紧了一点护在中间。路程走到一半的时候,她晕了过去,车子颠簸得很凶,我们甚至无法听清她的心跳。
我们大喊着猛砸驾驶室的窗户要求停车,车子晃了晃慢吞吞地止住脚步,之后拉开后厢门钻进来的人带着帽子,帽檐拉得很低,披着长长的军大衣。
一抹压在黑色军大衣袖口之下的亮银不经意间跃进眼角的余光,是个T·S,在这之前我还从来没有和任何一个T·S离得这么近。“长官……”我迟疑的喊了一声,他低低发出简单的嗯声作为回应,声音很沉,我迅速的分辨出了这声音的主人,是幸村的搭档真田。
他微微弯腰走了过来,脸上像以前见过的有限几次一样,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表情:“什么事。”
“她忽然发烧,我们需要替她做一下详细检查。”我对他说,一边迟疑的看了他一眼,我很奇怪他为什么会在这辆从伤员集散地返回东衍的车上。
他大概打量了一下面色潮红的病人,蹲下来翻了翻她的眼皮,然后转身走了出去,临下车前低声说了一句:“检查一下她身上有没有伤口。”跃出车厢前他顿了一下,补充道:“我们不能停下来,这附近不太平。”
车摇摇晃晃的继续上路,速度明显放缓了一些。我们仔细检查女孩子的四肢,最后在她的指缝中间找到了罪魁祸首,一道已经发炎的伤口,周边已经开始微有溃烂。坐在车里的几个女孩互相对视了一下,只看着对方的眼睛就知道里面得出的结论——是败血症。
条件缺乏的战场上,身为军医死于这种情况的不在少数,每个人都清楚手术中如果割伤了自己可能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这个女孩子恐怕是忙得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一道细小的切痕。
我们随身携带的医药箱早就已经在大批量的伤员身上耗得精空,只能给她暂时吃了几片最普通的消炎药。好在再过两三个小时我们就能回到学院,那里有最先进的设备和抗生素。
然而事实很快证明了这只是想当然的一厢情愿,仅仅十分钟之后我们听见了头顶上直升机的盘旋声,接下来是一连串子弹激射在地表扬起的灰尘,那种声音在直升机螺旋桨的轰鸣里变成一种假惺惺的好像塑料枪管发射出来的干巴巴的脆响,但已经足以让只经历过演习的我们脸色惨白。
车子在这样的扫射里仍旧摇摇晃晃的继续前进,并不显得慌张,但路线却明显脱离了相对来说平整一些的公路,开向坑坑洼洼的田野里,我知道司机是想躲进茂盛的树丛钻进山间的狭地去,敌方只有一架直升机,没有携带大威力武器,仅仅执行巡逻侦察任务的可能性比较大。
但事实进一步证明了一厢情愿的并不只有我们几个女生而已,轮胎在一连串密集的扫射之后发出一声清脆的爆音,然后车厢向一侧猛地倾过去,幸而没翻倒,我们伸手牢牢地抓住上方的扶手,防止脑袋撞上坚硬的防弹钢壁。
车子发出难听的刹车声后停了下来,厢门被猛的拉开,真田的声音稳定而急促:“全都出来,紧急撤离到25号区域。”
几个女孩子迅速而矫捷的跳出去,娇小的身影很快融进夜色里变得模糊,我为难的看了看怀里抱着的病人,真田微微皱了皱眉,跳上车来一把把她抄在手里。我跟在他身后下了车,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跟着他奔跑,跑得昏天黑地,冬末冷酷的寒风冷笑着不断在我身体里循环往复,双腿只剩下机械地前后移动,大脑一片空白,视线里只有前方规律摆荡着的黑色军大衣下摆。

一直跑到军事地图上标注着25#的那片密林我们才停下来,但我们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其他人,看样子是走散了。头顶上偶尔还会传来螺旋桨的轰鸣,敌人仍然没有放弃搜索,我抱着伤员,把自己紧紧蜷成一团,似乎这样就能在黑乎乎的夜里更加缩小目标。我只是个军医,从未上过前线,我不得不承认自己面临死亡时的紧张与怯懦。
真田就坐在我对面,黑漆漆的夜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一动不动的坐着,手一直按在腰侧的佩剑上,像一尊警惕的铸像。所有T·S里只有他佩刀,尽管有些滑稽,但没人当那是装饰品,真田手里的刀毫无疑问的是一件兵器。
这样神经紧绷的等待了两小时,敌方的动静终于消失,而我们的成员也没有回来,真田的大衣已经脱下来披在病员的身上,我紧紧抱着她却无济于事,她不停的发抖,甚至开始呓语。
我求救地看着真田,他给了我一个安抚的手势,利用随身携带的小型军用通讯器和东衍取得了联系,一阵断断续续的杂音之后有年轻人清朗纯净的声音钻透了寒冷的空气水一样流淌出来:“弦一郎……”

是幸村,我认得他的声音,新入学的那天每一个T·S都发了言,每个人都不多话,例行公事的淡漠眼
神和淡然如水的语调,对于正在进行的场面事多少有些不耐。轮到幸村的时候他走到扩音器前面,右手反手将军帽搭在腕子上,微微垂着眼:“我和所有的老学员一样,欢迎大家的到来……”
陈述当中他的声音舒缓而随性,结束发言之前他慢慢抬起眼睛,清醇温暖的紫色渐渐加深,他清晰而坚定地一字一字落下了最后的结束语:“最后我想请大家记住,身为一个东衍学员,可以死、不可以输。”
两千余人的会场本来由于T·S们约略敷衍的发言而轻松随性的气氛倏然变成一张崩紧的薄纸,每个人都屏息凝神,同时小心翼翼。早晨的阳光斜斜的懒洋洋的在他脚底拉出一道长而笔直的影子,他浅紫色的瞳神色柔和,唇梢笑意和蔼,那一刻他如同立于陛阶之上的王,谦和而霸道,分明不容抵抗。
之后在东衍见过他几次,他总是很温和的与新学员打招呼,眼神会在我身上停留几秒,然后微笑,这样的特殊待遇经常让同班的学员私下艳羡我的好运,然而对我来说却并不算是太过于值得高兴的事情,我想要的东西远比这要多得多,我鄙视自己的贪心,并且继续贪心。

“……你情况怎么样?”对方简单的确定了我们的方位之后,幸村的声音继续飘出来,因为信号不太好的关系有点空洞,真田沉默了一会,言简意赅地回答:“没有死。”
“这说明我没有通灵术。柳生他们去接你,一起的还有几个人?”幸村说,声音微微带着笑意。
“两个……”真田抬头看了我一眼:“一个伤员,还有小原中尉。”
幸村的声音轻快的响起来:“啊,那么拜托她来说两句话。”
我还从没有和他直接说过话,听见他的提议脑子忽然变得空白,我把怀里的伤员放下,有点木然的走过去接过真田手里的通话器,小声喊了一声:“幸村长官……”
“小原中尉,你也还好吧?”他问。
“很好。”我回答,窒息一样的紧张过去之后心脏狂跳成一片,我用尽全力才能让我的声音听起来不至于发抖。
“麻烦你给真田检查一下。”幸村说。
我困惑的看向真田,他微微拧眉伸手把我手里的通话器接了过去:“不需要。”
“小原中尉,拜托了。”幸村的语气听起来还是很平静,但是似乎能感觉到有火花噼噼剥剥的顺着声波传到空气里,他结束了通话。
我开始仔细打量真田,不明白幸村为什么要我给真田检查,真田挥了挥手示意我走开,这更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向前走了几步,医生的敏感让我很快捕捉到了一丝血腥气息,大概是因为刚才处在上风处而没有注意到。
我迅速靠近他,眼尖的看见他手腕处有一道深色的血痕,我在他前面站住,指了指他的左手:“怎么了?”
“流弹而已。”他说,并没有让我察看伤口的打算。
“不处理也许会有麻烦。”我客观的陈述事实,“您不想在正式上战场之前就废掉一只胳膊吧。”
他仰起脸用很奇怪的眼神看我,不是无奈也不是被说服的表情,最后他点了点头算是答应,开始解军装扣子。

黑色的呢子军装透不出血色,但里面的白色衬衣袖子已经完全被浸透,那颗子弹打进了他的胳膊并且留在里面,因为是晚上我居然一点也没发现异状,根据我们一路上的情况唯一可以判定的是他至少用这受伤的胳膊抱着伤员跑了几公里路。
我用随身的医疗箱给他做急救,天色太黑所以子弹没办法现在就取出,只能做了简单的止血包扎,这样凑近了才终于能看清他血色尽失的嘴唇和充满倦色的脸。他整晚一动不动的坐着,甚至没有发出半声不适的声音。

天快亮的时候柳生开着一辆小型越野车赶到了,推开车门先跳下来的是仁王,大大咧咧的对着我们打了个招呼就眼尖的发现了真田军装掩盖下露出的一点绷带边角,一边啧啧的开口:“幸村说的果然没错,你真的受伤了啊。”
随后下来的柳生把病员从我手里接过去抱上车,淡淡的说:“狐狸,想被人抓住的话尽管多磨蹭一会。”
仁王把辫子在手指上绕了两下满不在乎的笑:“刚才过来的时候躲过了四辆巡查车,哎呀呀可真是兴师动众。”
他说得颇轻描淡写,很快爬上了副驾驶的位置,扭过头来给后座上的我一个大大的笑脸:“嗨,小原中尉。”
一天之内和这么多T·S说话对我来说有点消化不良,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才好,正常来说他的军衔比我高,是长官,但是那张笑得阳光灿烂的脸实在让人没办法一板一眼的回答长官好。
“不要调戏下属。”柳生冷冷的开口,虽然算是解围却让我觉得更尴尬。
车子很快发动,轻松的在树丛间穿来穿去,伤员躺在我身上,真田坐在我旁边闭着眼睛休息,柳生开车很专心。只有仁王时不时的回头和我说两句话,从他口中我得知其余的人也都有了下落,虽然个别带了轻伤,所幸都没有大碍。和我说话的时候,他一直带着某种研判的眼神,好像我是研究室里稀有罕见的特殊物种。
在我几乎要耐不住性子问他的时候,仁王忽然做出下了结论的表情,扭转头对一直沉默的真田说:“真的挺像,是不是?”
真田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低低的嗯了一声,也把视线转向我,车头射灯映在车厢里的微光将他的轮廓勾得更加深骛莫测,他盯着我看了一会之后重新闭上了眼睛,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觉得更加莫名其妙,从他们说话的内容来分析我猜到我的脸像了什么人,而到底是像了什么人呢,从车里两张好像用枪顶着也不会说出什么来的脸上扫视过去,落在仁王漫不经心的摆弄着自己头发的手指尖,我觉得恐怕没谁能给我一个正常的答案,于是聪明的选择了缄默。

远远的能看见伪装成普通工厂外形的东衍大门的时候,天色已然大亮,几个黑色的小点站在一片黄土之间。到了近前,柳生绕过来帮我开了车门,把病员抱了下来,交给幸村身边跟着的下级学员,我跟上他们的时候我听见幸村在和真田说话:“你和小原他们一起去军医系。”
“没必要,这点轻伤莲二就可以处理得很好。”
“莲二很忙,而且……这是命令。”幸村轻描淡写的说,我看见真田的肩微微震了一下。
幸村说完了那句话就没人再出声,抱着伤员的学员已经走了很远我还站在原地发怔,直到有人轻轻拍我的肩膀。我有点茫然的抬起头来,看见幸村微笑着的脸:“真田就拜托给你了,没办法,那家伙常常犯孩子脾气。”
我的视线投向他身后被说成孩子气的那个人,真田阴着脸不吭声,受伤的那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军大衣披在肩头,下摆沾染了些昨夜在野外糊上的泥污,便笑着点头:“啊,我已经有觉悟了。”
幸村笑出声来,眼睛里满是欣赏之意,颇有趣的看着我,伸出手来很正式的做了自我介绍:“幸村精市,请多指教。”


于是我作为一个普通的军医学员莫名其妙的混进了T·S的圈子,甚至熟得混进了幸村那组定期的聚
会,这让我在东衍变得更加有名。
这并不是偶然,终于有一天幸村的副手丸井吐着泡泡心不在焉的解答了关于我的脸的那个疑问,他说我的样子长得很像真田曾经的恋人,她也曾经和他们一样是东衍的学员,在东衍只呆了一年便自己要求抵赴前线,成为一名普通的战地护士。
她曾经就在那个伤员集散地工作,但一切都仅止于曾经,因为这一次在战场上营救伤员的时候有颗子弹窜进了她的肚子,打穿了她的脾脏。
真田那天就是去给她处理后事的,身为一个所有学员军官眼中无限荣耀的T·S为自己的恋人最后所能做的事情,就是亲手点火,看着她在空气里慢慢消散成分子,骨骼回归尘土。
丸井一边绘声绘色地讲述着悲情的爱情故事,一边不停地往嘴里丢甜点,间或看也不看的一把打开切原探向盘子的不安分的爪子,含糊不清的说:“真田一定很难过。”
切原悻悻的缩回手来,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我怎么看不出啊……”话没说完就被丸井狠狠一眼瞪了回去。
知道了这样的秘密让我觉得有些尴尬,但真田对我的态度从来没有表现出任何特别之处,一贯的不冷不热,惜字如金。倒是幸村和我说话多些,我曾经问起他那天晚上他怎么知道真田受了伤,他轻轻笑起来,说那个家伙啊,他说没有死就一定是有事,我了解他。他的声音低沉婉转,话尾轻得仿佛叹息。
“弦一郎固执起来就不像话呢,所以今后也请多多关照了。”他笑着,眼睛锁住了我,依然是温和的笑,却让我遽然不自在起来。我说不透他那种表情后面藏着什么,除了不容许拒绝的请托和对朋友的关切,还有点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看在眼里只觉得有一丝丝的疼一路从胸口钻上来,虫子一样抓挠得人心烦意乱。

我并不知道幸村是否了解我对他的痴心妄想,从十六岁起第一眼看到他的照片就已经无法停止的痴心妄想。我像是开在花园里等待了多年的花,好容易等到了主人伸出手来,却将我别在了别人的襟口上。
我更加不敢张扬我对他的仰慕,遇见真田的时候便不自觉的不自在起来,在幸村的带领下所有的人都好像串通一气想要把我们送作堆,让我这个仿冒品去安抚某人失去恋人的痛苦心情。
真田本人却从没作出什么反应,即使聚会晚了常常被幸村要求送我回宿舍,也一路什么也不说,送我到宿舍门口便转身离开,干脆利落得像是完成了什么麻烦的军事任务,连交接仪式都省了。
然后在某个夜晚送我到宿舍楼下之后,真田终于在我身后开口:“其实你没必要这么紧张。”
我愣了一下,转回身来,他的表情平静淡然,慢慢的说:“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的眼睛深而清澈,像是能一眼看透却又像是什么也看不清。
这句话根本不能算是个解释,甚至让我觉得更糊涂,但的确起到了莫名奇妙的安抚作用,我不再惶然,真田的眼睛明确的告诉我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到底是什么我并不知道,但我知道那肯定不是我。

我不知道后来他和幸村说了些什么,那天之后幸村看着我的眼神便更复杂难明,常常在热闹的聚会中一个人靠在墙角出神,视线漫然落在榻榻米上,偶尔被谁喊了名字才抬起头来敷衍的笑。视线在所有人脸上一掠而过,很久之后我才注意到,这样的时候他是从来不看真田的,视线总是从相反的方向扫过去,到真田前面就收回,淡笑着喝酒,或者去揉丸井的头发塞给他一个蛋糕。


纷乱的战争里东衍其实像个乐园,位于敌人腹地的地理位置反而极其安全。但安静的日子总有尽头,一年半后军部决定全面发动进攻的那一纸通牒送下来的时候,我们知道所谓养兵千日的最后一天……终于到了。
多年来拖沓的明争暗斗,打打停停,谈判停战再战,周而复始,到了如今东衍这一步后手终于派上了用场。军校所有的人都将奔赴不同的战场,学院的气氛遽然紧张得像一锅即将沸腾的水,隐忍地冒着微小的不安气泡,到处是沉默着打点行装的学员。
从小就开始接受军事精英教育的T·S全部被分配在几个最重要的战略要地,272号战线是这场战事的关键,从人员调配上就完全可以看出来。
在我的强烈要求下我到底和幸村他们一起到了272号战线,呆在后方策划了一段时间之后最先上前线的是一直以来专攻军事指挥的迹部和他的搭档忍足。
临走的时候迹部看起来还是那么嚣张的漂亮,对着自己的组员笑得傲慢而自信:“少给本大爷摆出一副死人脸,我还没死呢。”
“这也不能怪他们吧,毕竟大家都是第一次真正上战场啊。”忍足低沉带笑的声音响起来,心不在焉的环着手倚在车门上。
“你在笑本大爷只会纸上谈兵么?”迹部微微挑起眉峰扫了他一眼,忍足呵呵笑着说这简直是欲加之罪,我有那么说么?
我在他们上前线一个月后抵达战地医院,担任272战线的总医官。两个月之后他们全权策划的那场战役大获全胜,两名一手将战事料得妥妥帖帖的年轻将领却再也没能看见胜利的曙光,全线攻击临近尾声的时候,敌人垂死挣扎地对临时指挥部所在的山头进行了盲目轰炸,他们双双被埋进了塌方的山洞。


战役结束之后的清理工作中人们挖开了那眼山洞,我背着医药箱跟在挖掘的人后面,看着被封得严严实实挖得异常费劲的现场心便凉了大半。
作为医护人员,洞口被挖开后我第一个钻了进去,最后一丝希望的泡沫在看见他们的时候化成灰烬,洞里剩下的空间矮而狭窄,充满了死亡的寂静。两具颀长的身体安安静静的躺在角落,身上的将官服饰虽然被爆炸时的灰尘蒙得有些灰暗,但仍异常板正。
挖开的洞口很小,光源并不充足,我向他们走过去,想看得更仔细一些。通常窒息而死的人会在临死前濒临崩溃,拼命挣扎,甚至抓伤自己在身上留下很多伤痕,但在他们身上我并没有看见任何挣扎的痕迹。
他们靠在一起,彼此的两只手十指交握,神色安详。迹部的唇角甚至还带了一丝淡淡的笑意,脸埋在忍足肩窝里,鬓边的头发散下来,遮住了他的眼,从而将那笑容无限放大,直直的扎进人眼睛里,明明是那样昏暗的洞穴,他唇梢残留的弧度竟似映了最耀眼的阳光,幸福得令人窒息。
我只觉得呼吸艰难,伸手用力的压住咽喉从洞里退了出去。
收殓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他们分开,他们的手指紧紧扣在一起,指甲甚至深深扎进了彼此掌心。这时候我听见了幸村的声音,他说:“把他们葬在一起吧。”
我有些愕然地转过头去,然后看见了幸村和真田,熟悉的黑色呢子军装,佩着耀眼的银色军衔,只是已经没有了T·S的标志。终日忙碌于战场上的我,第一次感受到我们作为学员被政府周密呵护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以前所体会到的战争只是从管窥镜里看到的小得不能再小的角落。
幸村对我微笑了一下,说:“我们来接替他们的工作。”
我终于觉得想哭,这种感觉很奇怪,看着自己熟悉的人消失和看着陌生人支离破碎的感觉完全不同,而看着自己熟悉的人活着却不知道他哪一天也会离去的感觉让人绝望得近乎于崩溃。
我把眼泪忍了回去,尽量不失礼的让自己像一个合格的军医和下级。我安排收殓的人小心的把紧紧靠在一起的两个人放在担架上,他们被抬了出去。
不久之后我听见有人泣不成声的怒骂,年轻男子绝望而愤怒的嗓音和着另一道略低的柔和的安抚。隐约断续的声音飘进耳朵里,好像带着刀,切进喉管,连意识都开始有些涣散。
这时候我听见幸村对真田说:“我们可不能死在一起。”
我猛然一惊,回身看去,幸村笑得宁静而从容,视线微微上抬望住真田的眼,向上竖起一只手掌,慢慢摘掉了手套:“所以,弦一郎,把胜利拿到手里,我们一起。”
那一刻真田的神情异常柔和而郑重,他望着幸村轻轻点了点头,两个人的手用力的像要对彼此承诺什么一样握在了一处……


有了迹部和忍足的胜利在先,我方占据了一定的优势,虽然并不算太明显,但至少压住了敌人嚣张的气焰,迹部小组的余部重新收编在幸村手下,那个有一头秀气长发的年轻人把自己的头发割了下来给他的长官陪葬,从发现尸体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幸村他们到后只调整了不到一周,便继续开始发动进攻,历经残酷的两月有余,牺牲了近万名兄弟之后,我们迎来了又一次沾满了鲜血的捷报,272线一片欢欣鼓舞,甚至还安排了一场盛大的酒会给士兵们庆祝,上面派来了劳军的队伍,女演员们在舞台上卖力的跳着技巧并不高明的舞蹈。
在紧张中生存的精神一放松下来,人便开始控制不住自己,战士们灌着烈酒,大声地起着哄,然后不知是谁呜咽了起来,旁边有人大声喝骂说你小子还没死呢哭什么丧啊,说到后来声音却也已经变了调。
热烈而欢腾淫靡的气氛瞬间黯淡了下来,我看着那些在枪林弹雨中面不改色的年轻战士们张开嘴毫无形象的互相拥抱着失声痛哭。世界上没有一种感情能比一同经过战争的友情更加浓厚,从弹坑里爬出来从满地的断肢残骸中寻找自己熟悉的脸,发现他仍有呼吸,那就是最大的幸福。
这种感情甚至已经超越了一切,在生死未卜的硝烟里,你身边的那只手,那个人,就是你的骨你的血,生命存在的最大意义说到了最底……就是活下去。
舞者停下脚步,惶惑的站在舞台上,有的女孩子已经开始流泪,泪水划破了她们浓妆艳抹的脸,来不及停止的音乐和着大片大片的哭喊着亲人名字的变调嗓音,让这一场庆典看起来更像是一场充满黑色幽默的追悼会。
我也禁不住泪眼模糊,这样巨大的悲哀压得我双肩颤抖,我悄无声息的从那一大片哀哭的人群中走了出去,到基地后面的一片空地去想要透气。

远远就已经看见两道模糊的人影,基地里的灯光映射得半边天空有些微亮,走近了些后站在树下的两个人的眉眼便已能看个大概,是真田和幸村。
幸村靠在树上,正和站在面前的真田说着什么,神色看不太清,依稀仍是那种冷漠的淡然,柔和的笑容轻轻挑在唇梢。
我不敢打扰他们,又捺不住好奇,便远远的站了看。他们还是不停的在说话,幸村的笑意却渐渐收了起来,到最后干脆直起身子头也不回的走了,皮靴清脆的声音很快消失在房舍之间。只剩下真田一个人站在原地,一声不响的看着地面。
我走过去,刚刚在他身后站稳,他便沉沉的开了口:“你喜欢幸村吧。”
我怔了一怔,多年的心事被一下子戳破,血液刷一下涌上头顶,脸于是便热辣辣的烧了起来。
“那就照顾好他。”他淡淡的向后挥了挥手,抬起头来准备离开。
“真田长官。”我喊住了他,忽然有种我自己都不明白的东西在胸口鼓胀起来:“如果你们想照顾对方,请自己动手。”

他站住,扭过脸用很古怪的眼神看了我很久,最后逐渐敛成一片沉静:“你和她,真的很像。”他抬头看了看天幕上挂着的一勾细得几乎看不见的月亮,用沉稳得完全不像是叹息的语气慢慢的说:“真可惜……”
然后他也走开了,背影在地上拉得长长的,像他本人一样笔直而严谨,同样清脆而节奏稳定的军靴声敲打着地面,机械得令人透不过气,而后渐渐消失在微蓝的夜色里。
我心口堵了一晚的惆怅和堆砌了好几个月的压抑像是逐渐被摩擦出火星的软木,在这一刻猛然炸开高涨到极致,我慢慢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大哭了起来。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融进前面传出的连片呜咽里,忽然觉得自己很天真,这世界上的很多东西,谁都不会属于。


半个月之后真田带着一支精英部队上了战场,这是一次极其危险的任务,以小股力量从敌方薄弱环节敲开一个口子,然后仗着人数少的灵动特点在敌人内腹活动,扰乱视听以便给大部队的进攻创造优势。
进去的头几天还保持着正常的通讯联络,逐渐的开始报备人员伤亡情况,几乎每天都有一个鲜活的生命从这个世界上完全的消失,尸体只能就地掩埋,到了最后也就只剩下一块曾经带着主人体温的铭牌。
真田的声音依旧镇静,但明显的渐渐哑了下去,我常看着幸村带着平和的笑音和他通话,手指心不在焉的撩起鬓边落下的头发挽到耳后,不厌其烦的做着这样的动作,却从不泄露任何一点异常的神态。
信号越来越不好,真田有的时候甚至没有时间来进行通话,电台里传出纷乱的枪声,但是他仍旧天天会和总部联络,每天至少会让通讯兵说一次我还没有死。
幸村听了就淡淡的笑着出一会神,明澈的浅紫的眸子宁静而遥远,然后召集全员开会,在沙盘上指点江山毫无滞涩,流畅潇洒。
直到一周之后,没有通话传来,每天守候着通讯器的通讯兵急得眼睛出火,四处检查机器是否坏掉了,幸村淡淡笑着拍他,说算了,机器没有问题,我们开会吧。
他继续镇静的开会,安排今天的战略进攻方向,了解后方收集上来的情报,然后向各部队传达指令,开完会后就一个人关在指挥室里。
我担心地等在外面,里面静悄悄地安静了许久,骤然传出巨大的摔击声,有什么东西四处崩散,响得稀里哗啦,吓得我身体一震,刚要冲进去看,门却自己打开了。
幸村安然的站在门内,面色如常,看见我略略有点吃惊,随即挑了一抹淡淡的笑容向我点头示意,然后随口吩咐旁边的勤务兵:“叫后勤室送台新的通讯器过来。”
我看着他轻巧走远的脚步,笔直的背影和平直的宽肩,忽然觉得有什么扼住了我的喉咙,透不过气。


那之后战略总攻方向直指核心,幸村的指挥依旧是不温不火,但是步步紧逼,目标正对真田队伍失踪的287号区域,他在会议上仍旧从容不迫,带着淡淡的微笑用指挥杆在沙盘上画出一道道作战地形,没有谁怀疑他的胜利,幸村精市天生就是应该胜利的,这个人的表现任何时候都无懈可击。
真田的队伍在失踪六天之后奇迹般的恢复了正常通讯,尽管他的声音已经低得有些分辨不清,但已经足够令人欣喜,他有条不紊的报告队伍情况,说前几天遭到伏击,通讯兵阵亡,通讯器受损,直到今天才灭了敌方的一个搜查小组,抢到了对方的通讯器。
队伍的人数比起前几天又少了好几个,好在队伍核心都保留了下来,他简单的报备了内部的情况,和幸村讨论从什么位置突破最具战略优势。
幸村看起来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简洁有力的声音柔和而平稳,但随着眼神飞扬起来的欣喜却感染了每一个人,那是能够使人看见曙光的能量,有这样一种人坚信着,于是带领了所有的人一同坚信着。
突袭进行得很成功,在内外夹击的情况下势如破竹,真田回到指挥部的那天,幸村依旧习惯性的早早在基地外面等候,然后在真田下车的时候微笑着迎上前去,他们给了彼此一个大大的拥抱,带着劫后余生的恍若隔世。
我看见幸村浅浅笑着拔出了真田的佩刀,雪亮的指向天空,欢声雷动里他们眼神温柔,相视而笑——那个世界隔绝了战火喧嚣。
那些天这两个人的眉眼都格外的喜悦,有什么突破了隐忍着的冷漠像绝境里的烟花猛然拔高冲破云霄然而静寂,没有声息。
幸村的笑容依旧恬淡,但却与以往清如水的没有实质截然不同,让人看了就觉得舒心而安稳,真田只是沉默的跟着他,两个人低声地在沙盘上讨论作战计划,两根指挥杆偶尔不约而同的指到一处,便淡淡的会心一笑。


然后变故突来如山倾地陷,敌方大举反攻,采用迂回政策从旁边的271高地和272线的交界处急行偷袭,强行突破,上空有密集的空袭掩护,我军猝不及防,仓促应战。
271高地负责的手冢和不二紧急来电,不二留守坐阵,手冢领了一队人马赶过来支援,在272线和真田会合后向敌方中断进攻强行截断阻拦,让己方队伍得以机会调整作战。
这一仗打得异常惨烈,双方伤亡惨重,我方在击退了对方前方主力之后也已经无力再战,位于敌人腹地的手冢和真田杳无音讯,不二将一切转托副将大石,在手冢和真田的部队失去联络的第三天风尘仆仆的赶到了272线指挥部,稍事休息便于转日奔赴战场。
“幸村,我会把真田的消息带给你的。”临走时他这么说,语气轻轻松松,弯起的眉线在清秀的脸上划出硬朗的弧度,隐隐透出的坚毅与他柔和的脸孔极端矛盾却惊人和谐。
他只带着小队特种兵就潜进了密林,不二和手冢一样,本来便是主攻先遣特种的,说得好听是精英勇士,说得难听便是随时准备送死的职务,和学习军事指挥的幸村迹部不同,由于职务的特殊性和人才的匮乏,他们在很早就已经参与了实际战争,且很少同时行动,按照不二自己的话来说,他的脑袋早就已经提在了手上。
然而他总是能够安然的回来,无论情势多么严峻多么艰难,他总是能够回来,我记得在东衍里最后一次他执行特殊任务回来的时候我正好和幸村他们在一起,他没有通知任何人便不声不响的站在门口,屋子里正在聊天的几个人全都止了声音。
他身上还穿着有点脏的迷彩,脸上被硝烟熏得黑一块白一块,他扬着脸对所有人微笑,最后视线落在手冢身上,微微一招手,说:“我回来了。”
只是泛泛的一个招呼,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这句话,只是说给一个人听的。
手冢出任务回来,通常也只是这样一句话,然后彼此的眼睛里就会因为对方的一句“欢迎回来”而漾起淡淡的愉悦。


不二去后的第四天找到了真田和手冢的队伍,但却并不是什么值得欣喜的消息,因为他们几乎已经被重重围困,人员所剩无几,不二的小组强行突入包围圈之后也成了笼中之鸟。
但他们还活着,这就已经是不幸当中的万幸了,幸村在听见不二的报告后长长出了一口气,几个人冷静的商量了一下作战计划,决定由幸村率领的大部队在前方集中火力进攻,分散敌方的注意力,然后他们从幸村进攻的方向从敌人后方强行突围。
作战计划很快付诸执行,但并不像想象中那样顺利,主力部队已经元气大伤,敌人却仍是百足之虫根基牢固,旁边的几个阵地全部陷入缠战中无力抽身支援,拯救计划非但无法顺利展开甚至开始有败退迹象。
我跟着幸村的大部队在前线救治伤员,漫天飞舞的炮火和燃烧弹将夜晚映得亮如白昼,我在通话器附近蹲下来给伤员包扎的时候偶然听见了幸村的声音,他迥异平时的语气引起了我的注意,抬头看去。幸村正紧紧锁着眉对着通讯器说话,由于隆隆的战火他不得不拔高了嗓门:“真田你回来!我命令你马上撤退!”
真田的声音在一片炮火轰隆中有些模糊,我只听见了最后半句,说得分外有力而清晰:“……精市,胜利,我带给你看。”
幸村猛地蹙起了眉,真田接下来又说了一句什么却被巨大的炮声掩盖,我眼看着幸村被硝烟染得有些凌乱的脸上遽然一惊,一颗炮弹轰然在前方几百米处砸下来,余波震得他晃了一晃跌坐在地上。
我弯下腰打算从掩体后面绕到幸村身边去,眼角瞥见从滚滚蒸腾的硝烟里出现了一个摇摇晃晃的黑影,隐约可以看出是一个人背着另外一个。
四旁炮火纷飞,那个人却只是坚持着深一脚浅一脚的往这边走过来,踉跄着,血迹顺着他的脚步在黄土间绽放鲜艳的颜色。
他每走一步都好像即将倒下,却没有丝毫要躲避的意思。我冲上去,一把把他拽倒,三个人滚进战壕。我顾不上什么风度大声吼了一句:“你不要命了?匍匐卧倒学过吗?”
他微微仰起头,淡淡的飞起眉峰给了我一个笑容:“不好意思呐,我匍匐前进不及格。”
他的脸已经被烟火熏得黢黑,连声音都已经嘶哑。但那飞扬的笑容我是如此熟悉,这个从战火硝烟中走出来的人,是不二周助。他摔倒的时候都还一直尽力护着的那个人,是手冢国光,他紧紧闭着眼,鲜血从他的钢盔下面长了脚一样慢慢的爬过他斯文的脸,在线条硬朗的下颌缓缓凝结,最后静静的落在地上,融进早已被新血旧血染成深褐色的土地里。

幸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我们这边,半靠在战壕壁上看了看不二,向我简单比了个手势:“你立刻带他们回基地去,我叫人掩护你们。”
不二看见幸村时将笑容敛了起来,他眯了眯眼睛,急切地伸手握住了幸村,哑着嗓子开口:“真田还在里面,对不起……”
这句话耗尽了他最后一丝气力,他晕了过去,大团的血液争先恐后的渲开,染红了他的裤腿。
我和另一名军医在交叉火力的掩护下带着他们艰难的撤退回战地医院,空勤部很快派调了一架直升机把我和两名重伤员送往后方的医疗中心。

手冢的情况很糟糕,一块碎弹片从他的额角凿了进去,尽管抢救还算及时,但他彻底陷入了深度昏迷,醒来的几率微乎其微。
不二的情况并不比他好到哪里去,身体多处中弹大量失血,最严重的是打穿了他右腿的那颗子弹,损了经脉,虽然不是致命伤,但恐怕会影响正常的行走。
我负责不二的手术,一共从他身上取出六块弹片,缝合了十处伤口。我完全无法理解这样瘦小的身体,是怎样背着一个高出他一个头的成年同伴从那样混乱的战场中走出来的,更何况还拖着一条几乎已经无法正常使用的伤腿。
我替他做术后检查,麻药的效力还没有过去,他睡得很沉,像个孩子,脸上的表情却再不是一贯从容不迫的笑容,血液的大量流失让他的脸色显得青白,平时总是弯得很愉悦的两道长眉紧紧绞成令人看了就觉得痛楚的结。
大概是因为一直以来都受着特种训练的关系,麻药在他身上作用的时间要比一般人短,他只用了不到常人三分之二的时间就醒来了。我半夜去探视他的时候他正静静的坐在床上,眼睛望着窗外,身上缠缠绕绕的绷带映着冷冷的夜晚的蓝光透出残酷的美,听见推门声他转过头来对我微笑,说:“我要去看手冢。”
我找来轮椅推着他往手冢的病房去,推开手冢的房门不二便自己滚着轮椅往手冢的病床挪过去,刚刚缝合的伤口裂开了,红色渐渐洇透了肩头覆裹着的雪白布条。
我张了张嘴,但终于还是没有出声。他 斜斜靠在手冢床头,方才的动作耗掉了他大部分体力,他的呼吸已经有些急促,但仍然静静的微笑,有些费力的抬手去抚摸手冢的额头,绷带于是红得更艳了些。
手冢静静的躺在那里,除了旁边心电图上稳定跳跃过去的绿色光电,几乎找不到可以证明他还活着的依据。
不二放下手趴在他枕边,很低很轻的呢喃,眯起眼睛梦幻一样温柔的微笑:“手冢,你看,我都走不了路了,你醒来笑我吧,好不好?”


我转天就要赶回前线去,去和不二道别的时候他精神很好,阳光铺了他一脸,栗色的碎发随着气流和空气中的浮尘一起掠动,飞扬而动人的温暖。
他仍然在微笑,向我轻轻摆手示意,我点了点头,临出门前不放心的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好像看破了我的心思,呵呵的笑起来:“你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我会等他醒来。”他停了停,接着说了下去:“我还记得我们唯一一次一起执行任务就遇上了突袭,当时那个炮弹一定把手冢炸傻了,我看着他疯了一样把所有尸体都翻过来看了一遍,弄得满手满脸都是血,而我就在他旁边,只是相反的方向而已……”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了……”他慢慢的说,却好像已经不是在和我说话,他的视线远远的投向了窗外,唇角轻轻弯上去,似曾相识的绝望的美。
我回到基地的时候战事已经结束了,那天凌晨一切就已经尘埃落定,那场战役我们赢了,赢得惨不忍睹。
真田没有能够回来,凌晨四点,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幸村亲手对空射出了下达空袭轰炸指令的红色照明弹。


我走进指挥办公室的时候幸村一个人坐在沙盘旁边,聚精会神的在沙盘上用指挥杆指来指去,好像非常认真。然而我却一眼看出他的眼睛已经没了曾经的亮度,眼神散得就像沙盘里流动着的沙,散得轻轻一拨,就乱了。
我轻轻敲了敲门,他抬起头看见了我,笑着和我打招呼:“不二他们还好么?”
“都还活着。”我回答他,直直的盯着他的脸。
他释然的笑了:“那就好,弦一郎没有白死。”他说的很轻快,丝毫不经意的口气,说完了就继续低头去摆弄沙盘,指挥杆漫无目的的飘过一个个标注着数字的山头平地,最后停在一块小小的树林上,指挥杆的尖端慢慢的开始颤抖,好似寒风中枝头不断瑟缩的叶片,不停的不断地颤抖。
我默默的看着他,发现我已经没有更多的眼泪可以贡献给任何人。实际上从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流过眼泪,我所有的泪水都崩溃在幸村转过脸来带着淡淡微笑的语句里:“小原,可以替我哭一下吗?”
我的眼睛很干,我哭不出,我的心痛得好像被扯成了七零八落的碎布,我用力抓住了领口,大口大口的喘气。幸村轻轻把指挥杆放在一边,走上前来拥抱了我,被揽进温柔宽厚的肩膀的时候我终于恸哭流涕,没有声音的泪水汹涌而至,很快洇透了幸村厚厚的呢子军服,他回手轻轻拍了拍我的头,低低地说了一声:“谢谢……”


说这个故事的如今已经是战后多年,幸村正坐在窗边抱着五岁的儿子和他说笑。
孩子仰着头望着天空一轮满月问自己的父亲:“爸爸,你说月亮是什么颜色。”自从会识别颜色以来他就一直无比困惑的重复问着父亲这个问题,因为答案是他的脑袋怎么也想不出的。
“是红色,弦一郎。”幸村淡淡的温柔的笑着,低头吻了一下孩子的小脑袋瓜,孩子像母亲,有软软的柔顺的黑色头发。
这个叫做弦一郎的孩子的小脑袋一辈子也不能想透为什么自己父亲口中的月亮会是红色,因为自从幸村亲手让那一道火一样红的燃烧弹窜上天空烧着了月亮的那一天起,他眼中的月亮,就一直是烧红了的烙铁一样灼人的红。

我静静的走开,没有打扰他们。
我叫做小原绫子,曾经是名军医。
我终于嫁给了十六岁起就梦想拥有的丈夫。
我现在是幸村精市沉默寡言的太太……

-焚月·END-
得到或失去,其实只是一段因果关系

[82]天光之序章——燃烧日



“比吕,你说如果现在伸出手去,能不能触碰到太阳?”
说这话的时候,仁王脸上化着乱七八糟的油彩,被炽烈的太阳晒到枯干的枝叶胡乱的从头盔上龇牙咧嘴的伸展着,然而嚼着口香糖的表情却好像是在夏威夷享受日光浴一样悠哉悠哉的。
柳生把视线从长距望远镜里拔出来,扫了身边四叉大开躺在枯干草丛里的男人一眼:“除非现在你脚底下有火箭发射器,并且在突破大气层之前没有窒息而死。”
仁王哈哈的笑起来,丝毫不在意的眯着眼盯着天上白花花的像一面反着光的镜子似的太阳,只一会生理性的泪水就从眼眶里溢了出来,痒丝丝的从眼角的狭缝里淌下去。
执行这种无聊的任务自然远远比不上在基地里有趣。听着音乐,看着电视屏幕上扭动着的女人发出哄笑,喝着后方供应的廉价而烈性的伏特加,酒液温暖而粗暴的从食管一路冲进不断痉挛的胃的时候,虽然燥热,却比现在这种全身上下所有的毛孔似乎都在痛苦喘息的感觉强得太多。
然而自己的搭档,总是像一潭深得接近于停止流动的水,安然的接受命令,安然的匍匐在亚热带的半沙漠上,抱着望远镜监视着一天之内大约会跑过三群野马的广阔平原,从来不会发出半声抱怨。
钢盔在严肃的脸庞上打出一片不大的阴影,却连带金丝边的眼镜都被笼罩进一片完全无法揣测的暗色中去。
每天例行的值勤,两个小时一班岗,无法储存日温的沙化地表在正午和午夜时候温度的交错大得可以从赤道一路滑到寒带,然而总不管是高温或者严寒,柳生也只是穿着当季的军装,迷彩服能穿得像他这样一丝不苟简直可称奇迹。
相对来说更加奇迹的是后领中偶尔露出的小片皮肤,常年在野外环境有点干燥,却并没有像大多数人一样变成接近原著民的色泽,而是微深的象牙色,柳生这个人从头到脚到每个毛孔好像都在秉持着本人坚定不移的信念。
“比吕,晚上参加聚会吧?你已经两个月没有参加了。”仁王坐起来,懒洋洋的从躺着的姿势变成趴姿靠在柳生旁边。
这次柳生的视线并没有从望远镜上挪开,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微微上调的尾音介乎在肯定与疑问之间,模棱两可。
“幸村从前线传来了消息,柳吩咐了全员一定要参加。”仁王像要把口香糖咬成粉末一样用力嚼了嚼,硬邦邦的胶质散发着涩涩的苦味,舌尖有点发麻。
“知道了。”柳生回应着,并没什么特别大的惊讶情绪。

幸村和他们同期入伍,目前官衔却是最高的,然而在前线风光无限的运筹帷幄的同时,他所面临的风险却也比在后方仅仅维持着警戒任务的同僚要高得太多。
前线目前的形势其实不容乐观,所以昨天听到在情报科的柳捎带来的幸村安然并将在今天受勋少将的消息时,丸井和切原都高兴得眼睛里几乎能看见星星。
幸村和真田作为高级指挥官调动到前线战场还没超过半年,在枯燥的战场上却似乎已经过了很多年,送他们走的时候是个傍晚,幸村浅蓝色的头发颜色在夕阳里看起来比平时深些,秀气的脸上那种任何时候都可以保持优雅的笑容好像比慢吞吞爬下去的太阳还要接近于金。
“柳生,雅治你们要照顾好其他人哦。”他说,深黑色呢子制服上的肩章反着锐利的光,一贯从容而温润的嗓音好像他们只是去喝个下午茶,不出一会儿就能回来。
丸井在抱怨着幸村总是把他和低一期的毛头小子清算在一起,幸村身后略远处一直沉默的真田像铸在沙漠里的剪影,腰际一般情况下更像装饰的乌鞘军刀突兀的从剪影中伸展刺出,刚硬的流露不知出处的杀气,蒸腾着融化在闷热的沙漠空气中。
幸村的雍容和真田的肃杀于是在记忆里变成了色泽单调的照片,裹着夕阳的暗红色,渐渐远去的颠簸着的吉普车缓缓开向剪纸一样红的太阳,地表连片的衰草往同一个方向纤夫一样痛苦地倒下……
只一个转头也许就会成为大脑皮层最后的记忆,他们几个站在原地看着那辆载着同僚的车子走远的时候,视线都贪婪得像要把那辆破旧的吉普连带后方红得惨烈的太阳全都吞下去,战争中拥有希望才是最残酷的事情。
仁王把手掌挡在眼睛上面,站了很久,直到柳生沉默着把手按在他肩膀上,用力地捏了捏,仁王转头看着自己的搭档,忽然觉得有种接近于幸福的感觉猛地冲撞上来,他咧开嘴笑了笑,对柳生说:“幸村上次打赌输给我一瓶真正的苏格兰威士忌。”
柳生的镜片映着一群掠过的粉色火烈鸟,羽毛的颜色在夕阳中仿佛燃烧,“天上飞过一群着了火的烤鸭……”仁王想,于是捂着肚子弯下腰狂笑,笑得眼泪从眼角飚出来,模糊的视野所及,是一动不动站着的搭档擦得锃亮的黑色军统长靴。

那之后仁王开始畏惧分离,对于真田和幸村离去的惆怅可以压抑,然而如果在半夜想起柳生有一天也会这样乘坐着颠簸的军车离开,就会吓得从梦里醒过来,然后在柳生模糊的询问声中重新倒下,点燃香烟嬉皮笑脸地说:“比吕,生物钟到点起来撒尿。”
他的搭档通常不会理会他的胡言乱语,转个身继续睡过去。只剩下青色的烟雾在黑暗中散着幽蓝的颜色,向上熏到眼球,异常干涩,直到天明。

混乱的聚会延续到熄灯时间,酒量其实最差的切原却喝得最多,和他同屋的丸井不断的大声骂着,警告他晚上不准吐在屋子里,柳靠在角落,半阖着的眼睛永远不允许泄露半点情绪。
仁王转头把头蹭在柳生的肩上,金属的冰冷的肩章擦过脸颊有点痛,他说比吕我们来干杯,今天不灌醉你我可不甘心。
柳生的镜片反着白炽灯光,薄薄的嘴唇抿成一线,微微开合着回答:“那你最好趁着还没有完全醉死之前抓紧时间。”
果然这句话之后的大部分东西仁王都已经不再记得清楚,他感觉自己躺在地板上,脊背接触的地方冰冷而坚硬,他的手紧紧抓住不知谁的衣角,厚厚的呢子质感非常安心。
他听见柳生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好像在和柳说话,然后是嘈杂的军用电台的波段声,意识的一片模糊中幸村的声音无比清醇的穿破了杂音,非常平静而温润,不紧不慢的说“……弦一郎阵亡……”
仿佛听见柳很细的抽气声,压低了的带着安慰的口气喊着幸村的名字,幸村的声音在一片杂乱中仍然安静,带着灵魂脱轨一样的空灵和稳重,甚至微有笑意:“……突袭很成功,伤亡降到最低,上级非常满意……”
飘忽着的语气令仁王在梦中心脏猛地抽搐,幸村柔和的声调从被酒精腌渍过的大脑中水鸟一样飞了过去,连倒影都模糊。
醒来时天已蒙蒙亮,睁开眼睛看见柳生坐在床头看着自己,仁王有点困难的眨了眨眼,半调侃的低声问:“怎么,比吕叫我起来撒尿吗?”
柳生沉默着,然后慢慢的俯下身来拥抱了他,他的声音沉稳而清澈的在耳鼓里敲击,逼得人眼睛发涨:“你在哭,狐狸。”
仁王这才感觉到枕头是潮湿的,然而眼眶干涩,嗓子深处同样干涩,柳生身上的香皂气息很干燥。他的呼吸沉着的吹拂在枕头上反弹上赤裸的脖子,却是温暖而湿润的。
他说比吕胡说,明明没有。眼眶却忽然变了永远不会枯竭的泉,他回手紧紧抓住柳生的肩膀,指尖从有力而瘦削的筋骨里陷进去,他继续咧着嘴笑,他说比吕你是个大骗子。
印象里还有少量的片断,关于柳生和柳压低了声音的商议,以及上级宣布的这次将要顶替真田空缺的人的名字——柳生比吕士。
意识清醒得可怕,那些断续的片断彼此衔接,用力地崩扯开了心脏,裂帛般响,窗外冉冉升起的大得吓人的太阳是惨红色……
仁王一口咬上了柳生靠在脸旁的脖子,眼睛狐狸一样眯起来,闪着迷蒙的残忍,柳生凝了一下,环绕的手臂在仁王身后安抚地拍着他的背,一下一下的稳定。
猩红的血液顺着深色象牙一般的皮肤细细蜿蜒的流了下去……顺着齿隙渗在舌尖,温凉而甜腻。

仁王闭上了眼睛,眼皮摩擦干涸的眼球,它拒绝被浸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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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A]天光之外一章——炽星

迹部无疑是个傲慢而漂亮的孩子,四五岁时和一批邻家的同龄者玩官兵抓强盗的游戏,便俨然已是小东西们眼中了不起的头头。
他那个难得来个几次的父亲抱着他露出欣慰而自豪的笑容,说这孩子将来是个当将军的材料。他倔强的扭着头,他并不喜欢这个男人,衣着华贵却浑身上下散发着硝烟的气息,每次出现家里所有的仆人就都成了哑巴,就连那个平日典雅安静与世无争的母亲,温婉的笑容里都多了几分谄媚。
再长大一点,到了上学的年纪他才终于知道了那个肩上佩着漂亮的金色流苏的家伙——他的父亲,是这国家的元帅,兵权的掌握者,笼罩着至高无上的荣耀的男人。
而他,是他的独子,同时是,私生子。
并没有谁敢给他任何压力,所有人面对他的时候都毕恭毕敬,他的压力来自于自己,甚至还不完全明了什么叫做私生子的真正意义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憎恨这种听起来就不完美的称呼,他憎恨一切瑕疵。
十一岁那年迹部的母亲死了,一年后他脱离那所死气沉沉的大宅子来到东衍,成为了东衍乃至整个帝国政府的首批特训学员。

迹部景吾,时年十二,进入东衍的第二天他拥有了这辈子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搭档。

忍足与其说是他的搭档不如说本来就是他的下属,他是迹部的父亲特意安插给他的伴,忍足的父亲就是迹部父亲的副将。其他学员都经过了相合性测试选择今后的搭档,只有迹部和忍足没有参加。
迹部清楚的记得这个同龄的孩子第一次站在他的面前,带着一副看起来蠢得可以的圆框眼镜,十足恭敬,恭敬得接近于讽刺的在他面前弯腰,刚刚开始变声的嗓子有些暗哑而且带着迹部所认为的乡下腔调,但出奇的好听,他说:“我是忍足侑士,您的搭档,殿下。”
迹部从鼻子里哼了半声转身离开,像模像样的走得威风凛凛,一句话淡淡的铿锵有力的甩进空气:“真的要表示敬意的话,今后称呼我陛下。”
忍足站在原地,维持着标准的行礼姿势,应了一声是,笑得一脸莫测。
那只是个玩笑,之后忍足没有再叫他殿下,自然也没有叫什么陛下,军校的生活足以让十二岁的少年精疲力竭到没有任何力气去开无聊的玩笑,无论是吹捧或是贬低。
他们在这里学会了成长并且真的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成长,他们在严厉得接近于残酷的训练中了解搭档的重要性,他们亲眼看见在一次地雷勘测测试中一名学员被炸飞了一条腿,因为他的搭档没有帮他校准探测频率。
那两个学员从此消失了,没人知道他们的下落,T·S和东衍是严格保密的机构,只要战争存在一天,他们就不可能去过正常人的生活,他们为了战争而活着,死也只能死在战争里。
但迹部想他们没有怨言,就好像即使他总是不客气的骂忍足是个笨蛋,但却十足的信任他。筋疲力尽的训练之后,洗了澡倒在床上,头发也懒得擦就闭上眼睛,金色的细碎揉在白色羽毛枕上,濡湿了一片,显出浅浅的靛蓝。
然后有人从另一边的浴室里出来,发出淡而轻的叹息,接下来头部整个被干燥的白色毛巾包裹,修长的手指带着恰到好处的力度隔着厚厚的毛巾在发间逡梭。
他从枕头上转了个身,方便他擦另一边的头发,面前是宽厚的赤裸的胸膛,还有微小的水珠顺着紧致的肌理滚落下来,鼻腔里充满了和自己相同的沐浴乳的味道。
他懒洋洋的抬起手指勾了勾,不用看就可以想象出坐着的那个人脸上慢慢浮起的笑容,带着模糊的意图不明的狡黠和温柔,他知道他享受那种被自己依赖的感觉,那个老谋深算的家伙总是自以为明白一切。
但迹部觉得自己太累,乐得享受懒得指点,何况指点那头好像随时准备张嘴吞下猎物的精明的狼对于某位大爷自己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好处。
所以他只是慢慢仰起头迎上覆盖下来的亲吻,柔和而温暖,并不带有太多的情欲,这让他不怎么满意,于是狠狠的一口咬在他的舌尖,听见对方含混不清的咒骂了一句,手臂倏的收紧,勒得人有点透不出气,便慢慢勾起一抹满足的笑。

这种关系发生在十四岁,十五岁,还是十六岁?已经记得不太清楚,在这座庞大的军事伪装物里日月的流逝都很模糊,上一次的太平和下一次的不太平中间隔的时间好像很久远,他们在彼此的眼睛里走过了青春期,长成了修长成熟的年轻人,逐渐走进一片光鲜亮丽,远离了必须在里面打滚的泥浆,轻松扬着曾经狠狠磨破了肩膀的步枪,让子弹呼啸着穿过遥远的红色中心。
迹部喜欢在筋疲力尽的时候做爱,当全身上下所有机能陷入停顿,连手指尖都宣告罢工的时候只剩下意识依旧清晰,他只需要懒洋洋的享受。忍足的技巧很好,几乎从来没有弄疼过他。这种时候忍足捡起了多年之前他所要求的那个称呼,他慢慢的一记一记吻他的眼睫,不慌不忙的用低沉而蛊惑的声音叫他“我的女王陛下。”
迹部对这个称呼不以为然,甚至有些鄙视,但他并没有把这种鄙视表现出来,大概是因为他什么都鄙视的关系,所以聪明如忍足都无法弄清他到底什么时候才是真的鄙视。
他和忍足就像对峙着的两株海葵,挥舞着漂亮柔软的触手,在接近的瞬间彼此交错,令人迷醉的暗箭难防,甚至连自己都迷倒。
那双大海一样深的幽蓝的眼睛里有被掩盖得很好的野心,这瞒不了迹部,他只是懒得揭穿,像是在清澈的溪水旁慢慢舒展腰身的水仙,你要摘就摘走吧,记得本大爷只在最干净的水里生发。
多年来他们维持着和谐独立的步调,如同跳着华丽而节奏鲜明的探戈,下一步踩出去是你带着我还是我带着你,这是一种默契。
除了执行军事任务,他们从不干涉对方的任何事情,所以当迹部走到门口听见里面隐约断续传出的呻吟喘息时只是轻轻晃了晃钥匙,条状金属碰撞出悦耳的声音,脚尖轻轻旋了一下换了个方向,穿过长长的走廊推开了另一扇半掩着的门。
屋子里不二正在玩电脑里的射击游戏,手冢坐在旁边捧着一本反间谍的书籍,顺着门被推开的弧度他们同时转头,手冢的眼神在他脸上定了一下算是招呼,然后重新回到密密麻麻的资料里。不二也回过脸去,不慌不忙的操纵飞机从密如织雨的子弹中穿出:“怎么?屋子里又有客人啊。”
“嗯。”迹部应了一声,自动自发的走到墙角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烫金封面的雪莱诗集,动作流畅的轻轻一翻,金箔制成的书签还夹在上次看到的页数,于是满意的弯了弯嘴角。
“我说小景在这种事情上还真是宽宏大量啊。”不二干脆利落的丢出一个炸弹,整个屏幕呼啦啦变成一片亮白色:“你那本诗集都快在我这里长根了。”
迹部走到窗子的另一边坐下来,懒洋洋地撩了撩顺着低头的动作滑落下来的头发:“是么?下次我会记得换一本。”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不二笑着说,一串子弹嗖嗖的打出去传出轰轰隆隆的爆炸声响。
“本大爷没空去想别的意思。”迹部简短的截断了他的话头,终于被搅得有些心烦。
不二聪明的适可而止,继续玩他的游戏,这种程度的东西对于他们来说太过驾轻就熟,很快房间里就响起了通关的节奏明快的乐曲。他把手从鼠标上抽回,伸展了一下手臂,左右扭扭脖子然后皱了皱眉。
“怎么了?”手冢头也没抬的问。
“脖子有点酸。”不二把手臂放下,耸了耸肩。
“早告诉你电脑不要打太久。”手冢把那页书看完夹上书签,抬起脸来:“过来。”
不二淡淡笑了笑,脚尖轻轻用力让椅子滑到手冢面前背对着他,眼睛慢慢随着手冢手指在肩上的力度眯成一条细细的缝,像只午后慵懒的猫,然后他轻轻的笑起来,抬起另一只手:“唷,忍足君。”
“我来接小景。”忍足靠在门口看着他们,迹部听见他的声音才把视线从诗集里挪了出来,淡淡的问了一句:“完事了?”
“嗯。”忍足毫不介意的回答,看着迹部站起身来理了理袖口的褶皱,把诗集放回原处,一句话也不说的越过他往房间走去。
房间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忍足的床上换了新的床单,白得刺眼的颜色,窗子虽然已经打开通风但还是能嗅见隐隐约约的香水味。
从香水的牌子看来也许是谍报系的栗原或者是军医系的早苗,这所学院里就那么几个女生,名字都被一群光棍们念得精熟,其中出色的几个没有忍足还没上手的。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让人格外没有贞操观念,上床不过就是那么回事,谁会因为这个缺斤少两。
迹部站在窗子旁边,冷冷的望着窗外坠下去的太阳眯起眼,忍足从后面慢慢靠过来,伸手环他的腰,迹部干脆利索的抄起桌子上已经冷了的半杯水向后泼过去,不用看都知道正中目标——反正即使可以躲过去那个人也不会躲。
杯子底在桌子上发出一声稳稳的笃声,迹部若无其事的转身,看都没看忍足的脸,径自从屋子里走了出去。忍足慢慢摘下被水模糊成一片的眼镜,从口袋里摸出手帕擦拭,淡淡的笑,水顺着参差不齐的墨蓝沿着优美的脸部轮廓流到红色波斯长绒地毯上,洇成血一样嫣红的漂亮颜色。

迹部独自去餐厅吃晚饭,小团女生所在的角落被一群男学员围得热热闹闹,好像是在玩什么游戏,偌大个餐厅其余的地方反而显得空落落的。
吵闹的声音让他觉得不耐烦,他一向讲究用餐质量,吃饭的时候不喜欢有旁人在侧,所以刚刚进入东衍的时候宁可在房间啃土司抹奶酪也不喜欢到餐厅用餐。
高强度的训练需要的热量不是面包片所能提供的,训练的时候他很容易累,但总是咬牙撑着,回到房间坚持着洗完澡好几次差点淹死在浴缸里。
忍足伺候他洗澡好像就是那时候养成的习惯,被他从水下面捞起来的时候,迹部懒洋洋睁开眼看见忍足有点气急败坏的脸,他闭上眼睛不再看他,却忽然有种诡异的得意洋洋。
接下来的几天忍足一结束训练气都没喘匀就钻到餐厅厨房去,三天后他端着个银光锃亮的,揭开来上面放着淋着新鲜番茄酱的黑椒牛排的西餐盘出现在迹部面前,迹部面色自若的拿过刀叉割了一小块放进嘴里,然后抽出手帕慢慢擦了擦嘴角,用清水漱口之后开口:“你把卖盐的枪毙了吗?”
且不论那盘牛排是不是真的咸得死人,反正从那之后忍足除了伺候迹部少爷洗澡还要伺候他的胃,经过厨房大师傅的长期调教,忍足的天才不止表现在枪法和军事才能上,在炊事方面也是一把罩。
实际上迹部认为,比起不二那种只充分体现在谍报和武器方面而近乎于厨房白痴的不均衡的天才能力,忍足似乎更符合天才的称号。
忍足对此的解释是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调侃:“我是怕伺候不好小景的话,迹部元帅一生气,把我父亲……”他伸手轻轻从迹部的脖子上比划过去,柔情似水的情人间的私触,修长的指尖似有若无的接触掠过肌肤,引起细细的战栗,他微微垂着眼,平光镜和后面长长的眼睫双重保护了他的眼神,什么也没有泄漏。
所以迹部理解忍足对他的那种态度,宠溺得咬牙切齿的关怀,谦恭得随时可能造反然后掐死他的温柔,他习惯了享受从别人那里掠夺来的东西,不管那东西是怎么感受的,至少他现在很享受。
他再也不堪忍受嘈杂的餐厅,一脚踢开椅子站起身,巨大的声音引起了人群的注意,女生们从缝隙里看见了他,细细的抽了几声气,所有人连忙转过身来恭敬的微微鞠躬,几个还在不耐烦的骂骂咧咧的学员在被人拽转身之后也赶紧闭了声息。
这里是普通学员食堂,少有T·S的大驾光临,迹部沾着一身的眼珠子微微扬着头从餐厅里走了出去,他习惯了被注目,被注目的时候只要微微斜下视线后面就会有静谧的深蓝色的笑容迎接上来,果然没有那个人在身边,就觉得少了点什么似的。
他开始有些憎恨该死的T·S制度,把两个人像连体婴儿一样捆绑在一起,缺了一个就好像死了一半,这其实并不是只有他才有的坏习惯。

路过餐厅和宿舍区中间的小型花园的时候他看见了幸村和真田,两个人正在说话,幸村的脸色并不是很好看,这很少见。
迹部对别组搭档之间的矛盾没有什么兴趣了解,但是也没有什么兴趣绕道,他笔直的从他们身后走了过去,那两个人也没有什么避嫌的意思,从真田身后经过的时候他听见这个从小就好像在身上凝结了全部大和民族精神的男人一板一眼的说:“你让我试,所以我试了,没有用。”
这可真是容易引起遐想的句子,迹部想,但他同样没有兴趣遐想别人的事情,回到房间的时候忍足还在里面,窗户已经关好,屋子里的空气已经非常干净,没有任何属于别人的气味。忍足近乎殷勤的迎上来,帮他把军服脱下来挂好。
迹部在他转身挂衣服的时候伸手捏住他的后颈,手指微微用力,忍足顺着他的动作扭回头来对他淡淡的微笑,笑得很淡并且同样殷勤,迹部迎上那两泓深蓝,里面毫无意外的干净清澈,没有一丝歉色。
他微微仰起脸吻了他,忍足温柔的迎合,接收主动权然后带领,顺理成章的熟练,软软的倒在自己床上的时候迹部满意的闭着眼睛感觉忍足的唇伴着微烫的吐息顺着颈骨的曲线埋进锁骨,在上面细细的啃噬,痒痒的让人浑身舒泰。
他伸出手扯他的头发,忍足顺着他用力的方向抬头,暗蓝的眸子里跃动着危险的侵略的光,迹部笑了,这一刻他们才真的像婴儿一样坦白,不但没有衣服,也没有被任何东西隐瞒的谎言。他想吞了他,他想被他吞掉,不存在征服,也不存在战争。

几个月之后战争以实际形式宣告了它的存在,它是不甘寂寞的东西,自从有了人类社会以来从没独自休息过。
然后事实证明了再是英明神武的军事判断力也挡不住天灾人祸,飞机轰炸的时候他们没来得及从那个因为居高临下所以临时用来指挥的山洞里逃出去,迹部只感觉上面有一大团土混着石头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本能的闭气然后世界变得一片黑暗。
再醒过来的时候还是很黑,迹部轻轻动了动身体,感觉一阵剧痛从胸骨传来,他冷静的想大概是肋骨骨折,有点热又有点冷,也许还发了烧。一只手轻轻抚上他的额头,恰到好处的温度,很舒服。
迹部从口袋里摸出一只打火机点燃,刚刚看见忍足映着火光的眸子就被他劈手抢了过去,世界重新陷入一片浓厚的黑暗:“这里的氧气已经很少了,不要点火。”
“和我死在一起很糟糕吧。”迹部轻轻笑了笑,“我知道你一直恨我。”
忍足没有说话,半晌之后才低低的笑出来,他的声音在狭小的洞穴里显得比平时更加浑厚而性感,迹部竟然觉得在这样的绝境里自己开始亢奋了起来,忍足凑在他耳边,声音十足的魅惑:“我是恨啊,恨小景一直不肯承认爱我。”
“你这个混蛋。”迹部模模糊糊的骂了一句,侧身靠进他怀里,胸口传来的闷痛让他觉得更兴奋,他用嘴唇摸索到忍足的脖子,用手指解开系得整整齐齐的领扣,一口咬上忍足因为低笑而微微滚动着的喉结。忍足吃痛的哼了一声,但仍旧很愉悦,在一起十年多的岁月里,迹部从没有听过他的这种好像如释重负的愉悦。
这样的愉悦感染了他,他向上找寻忍足的嘴唇,迎来炽热的亲吻,从未有过的炽热而欢快的亲吻,缠绵的绞缠结束之后他们大口的喘息,忍足的声音从他头顶上方传来:“像我们这样,氧气不够撑到战斗结束就要用光了。”
“那就用光它。”迹部干脆的说,右手向外挥扯开忍足的衣襟,动作幅度太大牵动了骨折的部位传来剧烈的疼痛,他紧紧咬住嘴唇还是漏出了半声呻吟。
忍足的手指长了眼睛一样爬上他的唇,撬开他的齿缝钻了进去,拨弄他平滑的舌面。他俯下头轻声的说:“我来,小景,我来。”
迹部于是因为这样的声音和温柔而放松了自己,将四肢软软的摊开,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混沌,但是安稳,只要有那个人就可以安心的享受的安稳。
他们一遍一遍的做爱,直到洞里剩余的氧气已经不足以支撑这样剧烈的活动。他听见忍足的声音因为呼吸困难而有些断断续续,语气仍是半真半假地带着艰涩的笑意。他说:“小景,早知我们会死在一起,我又何必……”
他伸手按住了他的唇,淡而嚣张的笑了:“因为你是个白痴。”
忍足摸索着替他穿上衣服,每一个褶皱都顺好,扣子系得整整齐齐,然后整理自己,最后在他身边躺下来:“小景……我有没有说过我爱你。”
迹部转身把头枕进他的肩:“说过了……用这里。”他摸索上他的心口,将官制服上的勋衔硌在掌心,模糊的冰冷。
忍足轻声笑了,他贴近他的耳廓,声音已经极其微小:“那我要用这里再说一次,我爱你……一直……都爱你……”
迹部扬起一抹笑,呼吸已经异常艰难,这笑意都扬得费力,他用最后一丝力气从忍足的口袋里摸出那个火机,拇指用力一拨,火苗微弱的亮起。
他看见忍足深蓝的眼睛,映着轻微的火光,像是快要燃烧殆尽的星星,手指已经无力负担点燃火苗的力气,软软的垂了下去,他继续轻轻的微笑,声音已经连自己都听不清:“侑士……本大爷也爱你……一直……都爱你……”
他觉得好困,他终于睡了过去。

梦里有深蓝色的天幕,上面只有一颗燃烧着的星……

-炽星·END-
得到或失去,其实只是一段因果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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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F]天光之终章——烙霭





不二是个安静的人,而且冷静,必要的时候也许比任何人都冷静且冷酷。
不二的爱好是所有的新鲜事物,没见过没玩过的东西都有尝试的欲望,像是孩子看见了色彩斑斓的蛇。
不二有喜新厌旧的坏毛病,新买的手表或者钱包可能只用了一个星期就换掉,却择席择得厉害,会给养了半年的仙人掌念悼词,好几天都恹恹不乐。

但养在室内的仙人掌总是活得不那么长久,而不二择席择得再是厉害也搬了好几次宿舍换了七八次床,在不二身边最长久而且就算不二再是喜新厌旧也甩不开的,是他的搭档——手冢国光。
手冢第一次看见不二的时候刚刚做完了相合性测试,教官领着一个孩子带到他面前,然后没作任何事情就转身走开了,从某个方面来说,军营里的人对待孩子还真不是一般的粗心。
对面的那个孩子微笑着,笑得眼睛一些也看不见,无比开心的笑容让他看起来像是一朵舒展了所有花瓣的花朵,他的手背在身后,乐呵呵的介绍自己:“我是不二周助。”他说,语气不太客气,但是直截了当。
手冢直直的注视着他,站起身来向他走过去,随着距离的渐近他能感到不二身边紧绷的从容在一点点紊乱,他在他身前站定,向他伸出手的瞬间,眯起的眸子倏地掠开一条缝,一道锋芒毕露的蓝就那样毫无征兆的窜了出来。
他从不二身后拉出他的手,属于孩子的细嫩手掌中心,月牙形的痕迹清晰可见。他平静地开口:“作为你的搭档,我有权要求你不要进行肢体自残。”
不二身上方才剑拔弩张的戒备像是慢慢垂下的羽翼,逐渐顺贴下来,收敛回柔和无害的笑容,他微微挑起嘴唇,清楚的回应:“你的意思是,进行肢体他残不在你的要求范围之内了?”
“嗯。”手冢干脆的点头,托了一下眼镜:“只要不是我就行。”


很多年后不二回忆起他们初见时候的情景都还是想笑,他记得刚刚被教官领着走向手冢的时候他紧张极了,同龄人对于孩子带来的压迫感远比本就优越于孩童的成年人要强烈得多。
他看见手冢坐在那里,穿着笔挺的制服,所有的孩子都穿着同样的制服,男孩子们在小的时候多多少少都曾经梦想着穿上这样的板正而英武的衣服,而那样的衣服在东衍学院里的孩子们身上彻底焕发了成人都穿不出的风采,虽然没有老成持重,但锐利,触目所见的所有同龄人都刀锋一样雪亮的锐利。
而手冢像是被拭布轻轻擦着的长剑,并不嚣张锋利也不蓄势待发,却自然而然的令人感到压迫。镜片后面微微上挑的狭长眼眸非常漂亮,他就坐在那里神色漠然的看着他一步步走近,眼神里的东西却好像要把人看穿了钉在墙上。

不二的紧张并非毫无来由,东衍里的所有学员,尤其是作为首批T·S的这十几个孩子,全都是出身高贵或者兵戎世家的贵胄子弟,据说还有本国元帅的独子,只有不二是从孤儿院里糊里糊涂就被送来的孩子,是某一天某个大人物视察过孤儿院之后随意的用手指了指就被人从孤儿院领走的孩子,进入东衍被命令穿上那身制服直到明白自己即将成为一个军人他一直都觉得莫名其妙。
直到手冢说出那句话,他说“作为你的搭档”,不二的童年整个在孤儿院里长大,从来没有什么东西能冠上定语称为“你的”,包括身上穿的成色陈旧的衣服,手里玩的残缺的玩具,彻头彻尾没有任何一件东西属于他。
而现在,这个看起来就威严而镇定的,斯文漂亮的男孩子张开嘴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就好像将他交给了自己。他明白的从他的语气里了解到,所谓搭档,就是一对一的,一个属于另外一个的,宣告了孤单结束的代言词。
这样的感情太过于强烈,以至于在将来会演变成为完全变质的感情是他们谁都始料未及的,当时只是感到温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却让人感到极其温暖。
后来不二指着《巴黎圣母院》里扎西莫多的插画向手冢游说面部协调的重要性:“像他这样,光有一颗柔和的心是不够的,手冢的表情也应该柔软一点。”
被称作拥有柔和的心的男人在名册登记的一堆间谍名单后面毫不留情地画下几个不大不小的叉,抬起头来作出回馈:“外在条件足以弥补表情缺憾。”


那样的日子,终归,还是会过去的吧……
不二坐在窗台上面削水果,非常认真的低头削着,头发顺着低头的动作掩在前面轻轻晃动,苹果皮连贯的连成一根,厚薄宽窄都相差不多。
他端详着手里被削掉了表皮显得有些苍白的苹果微笑,从窗台上跳下来把细长的打着卷的果皮丢进垃圾箱。

刚刚进入东衍的头几年,从小就营养不良的身体适应不了高强度的训练,总是由于过度疲劳而高烧。
清早手冢洗漱整理完毕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看见不二还在床上挣扎,走过去不出意料的看见一张潮红的冒着虚汗的脸,便连伸手去探都省了,直接拿起内部电话请假:“教官,不二生病,我晚点再过去。”
不二翻了个身看他放下听筒,有点费力的笑了笑:“真是抱歉呐,发条松了。”
手冢低头看了看手表,不紧不慢的说:“那就全松掉。”
他想起红色的苹果皮从手冢的手里变戏法一样慢慢向下延伸,转着圈儿真的像是松开的发条,完完整整的一根,运用纯熟的军刀被用来削果皮可能有点大材小用,但是管它呢。
蝴蝶刀爽利的把水果脆生生的分成不大的小块,浸在淡盐水的碗里,旁边放着装满了温开水的保温杯,和白色的胶囊。
做完这一切的人从头至尾没有说话,不二看着门在他身后阖上,不轻不重的响了半声。白色的木质门板上映着清晨透出的茶金色微光。

窗外流进来的阳光像是融化的金子,一路顺着冰冷的白色大理石窗台淌下去,像只温暖的手,顺着日头偏西的坠落爬上他的腿,不二慢慢的啃着苹果,窗外冷不丁地跳进来一只不速之客。
小小的鸟儿偏着头,审慎的打量着面前的陌生人,张开羽翼抖了抖,细长的脚爪蹦了两下。
不二停下所有动作,扭着头微笑着看着那小东西说:“呐……手冢,我们有客人呢。”

当初他们宿舍最常来的客人是迹部,来了就抱着本书不声不响的坐在角落,平日里辉煌灿烂得太阳一样的光芒敛成星星,微淡而冷漠,反复几次之后,不二才大抵知道了迹部过来做客的原因。
搭档之间产生超过友谊的暧昧在东衍里并不鲜见,从少不更事的年纪一同长大,手里能够握住能够依赖的只有另一个人,这样的相濡以沫非但超越了友谊甚至可以超越世界上任何一种感情。
但将这暧昧超越的如此彻底的,只有迹部和忍足而已。他们之间相处模式和所有人都不同,像是搭档,更像是宿敌。某日和幸村下棋的时候看见迹部和忍足相向而行,擦肩而过,甚至没有交换一个眼神,幸村轻轻在棋盘角落敲下一颗子,清脆的一响:“有的东西就象一扇门,有些人的手还没有碰到门板,有的人的门已经在身后……”
脑子里有什么“嘣”的一响,幸村的脸仍是一片安详的波澜不惊,不二却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容似乎再不能挂得那样安稳。
门,推开了……便会关上……而我们的面前,到底有多少扇门,门后面又是什么?

不二向那鸟儿慢慢伸出手去,小东西警醒地炸起羽毛,很快从窗户飞了出去,小小的身子在蓝天里变成一个黑点,变得一些也看不见。
那时候的生活大抵如此,从彼此开始各自接任务起,就看着对方从窗户里飞出去,像只鸟儿,你不会知道下一刻它会被猎枪打死在什么地方。
所有搭档里只有他们经常被分开,每次其中一个出任务的时候,其他T·S就会很体贴的带着他们一起活动,尽管不二总是心不在焉手冢总是默不作声,门开了,门关上……谁会出现在门口……
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管任务归来有多苦多累身上有没有伤势需要处理,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到自己的搭档,好像真田习惯回答的我还没死,不二只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也希望手冢的眼睛相信自己。

第一次一起执行任务的时候,曾经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好几次的他们竟然会觉得害怕,不二记得很清楚,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手冢失眠了,这对于一向生活规律的他来说是很奇怪的事情。
隔壁床上的人不断翻身,却一声不吭,他们在黑夜里盯着模糊的天花板,没有交谈。
那次任务险些把他们两个都葬送在战场上,后方情报的错误让他们误入危险区域,他们率领的特别行动组几乎伤亡殆尽,但他们活了下来。
战争里没有时间去悲悯别人的死亡,最重要的事情是自己还活着,那个人,也还活着。
不二记得敌方整轮轰炸过后,自己从被炮弹炸塌的土堆里钻出来,看见手冢背对着他的方向哑着嗓子喊他的名字,几乎是气急败坏地翻动着一地支离破碎的尸体,身上手上脸上都不知道是谁的血。
他坐在地上,只觉得好笑。却终于忍住了,大声地喊他。手冢慢慢转过身来,被尘土蒙了一层的镜片后面,有什么像是黑夜里的灯火,渐渐地亮起来。
他向他走过去,他站起身迎向他,他们跌跌撞撞地和对方抱在一起,不二听见手冢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难得的不从容不耐烦:“太不像话了,轰炸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卧倒?”
他把脸埋在他充满硝烟味的衣服里,他悄无声息地笑。

后来,战争全面爆发,后来,迹部和忍足阵亡,接到消息的时候手冢和不二正在组织自己战线的下一次特别行动。不二打开幸村送来的信件淡淡抿了抿嘴角,说那两个人怎么可以把阵亡死得像殉情。
幸村在信的最末注了一句话:“他们打开门,看见了对方,这样,真好。”

后来的后来,真田执意留守掩护,让他们俩带着特别行动组的几个队员一起突围出去的时候,不二想起幸村的那句话,临行前他看着真田坚定的眼神,仿佛看见他亲手把他们关在了门外,门的那一边只剩下他一个人,看见己方的轰炸机在头顶盘旋的时候,不知他可曾觉得遗憾……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和手冢是怎么逃出来的了,一路上小心翼翼的躲避一切人声,晚上不能点火取暖,白天在潮湿的灌木林里悄无声息的前进,临近大战场的时候他们遭遇了小队敌军,凭借特种训练教导出来的敏捷身手他们可以以寡敌众,却没注意到最后一个敌人垂死挣扎时手里拉开的手雷。
弹片凿透了钢盔凿进手冢的额头,不二只能选择穿过战场到后方,没有时间让他选择安全区域绕着前进了。身上的伤越来越多,失血让伤口变得麻木体温变得冰凉,脚步轻飘飘的,只有身上那个人微弱的心跳沉着扎实地透进血液里,和着自己的心脏一同跳动。那一刻忽然能理解迹部和忍足的幸福,如果就这样死在一起……也没什么了不起。
最终他们还是活了下来,那之后到如今已经多少年了呢……他还记得自己伤势好了之后,临回前线之前去和手冢告别,当时他就像现在一样,静静的睡着,和以前一样安静而沉默。
他想他一定要活着回来,就像以前任何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一样,回来让他看见自己还活着,让自己看见他也还活着。
不二觉得这样的他们很幸运,非常幸运。去年去看幸村的时候,当年救治自己的军医小原,现在的幸村太太对他说:“……墙要开了窗才能看见光明,后来墙塌了,窗子也就碎了。”
岁月没有在这个女人的脸上留下痕迹,却爬过了明显的憔悴感,那个坚强聪慧,说话干脆的女孩子如今变得稳重而寡言。说这话的时候她神色异常安详,慢慢替他斟上一杯茶,淡淡地说:“如今我在糊窗户……”
风盘旋着从窗外流了进来,不二放下手里的苹果,小心翼翼的跳下窗台,把窗子关上。“天气有些凉了呢,手冢……你冷么?”
窗外已是黄昏,坠落的夕阳染得西方一片美丽的金红色,天上大团大团的云朵簇拥着彼此,身上绣着华丽的金边,不二微笑仰头望着成浪推涌的暮霭,金色的光线迎面扑来,斜斜地拉进房间,一路泼洒过一片素白的颜色,穿过复杂的管线,攀上床头,爬上安静斯文的脸。
很多年以前,有一个清冷的少年牵住他的手。他说,我是你的搭档。
紧紧闭合的眼睫,轻轻颤了一下……

许是因为有风……

-烙霭·END-
得到或失去,其实只是一段因果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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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不知道这算不算灌水,但还是想表示下对于清袖大的敬意,这是俺系列评论里的一篇,如果算水的话大大就删了吧。

七、以情求道 之 地平线上没有月亮
——忍迹同人评论系列第五篇《天光系列之忍迹节选》


“没有真正的爱情,人生是很无趣的。可如果幸福日复一日,每个早晨都相同,那我会受不了的。我也挺想结婚,我保证成为一个出色的丈夫,但请给我一个月亮般的妻子,不会总是出现在我的地平线上。”当我读到契诃夫这段半是讽刺、半是严肃的句子时,心里一凉,倏地就想到《炽星》中的忍足侑士,同样是狼一般的孤单本性,游离在玩笑和认真之间,有一颗太过复杂疲惫的灵魂,他和迹部景吾的感情从来就不轻松,而清袖大又给了他们最多最琐碎的桎梏。

这篇《天光》,虽说是SY主打,但个人认为OA部分才是个中精华,所以本文单论OA。



战争年代的东衍学员并不比其他任何时代任何地方的人脾气恶劣,但粗暴是一种积习,无止境的训练和测试使人的身体和灵魂变得坚硬。生活荒芜而惆怅,但人们并不时常感觉得到。
战争是一团巨大的火焰,喷出的烟灰飘得很远,落得很慢。往往要等到多年以后,曾蒙尘的过去才洗过般清晰。天光这个故事,是由幸村太太小原绫子在一个和平的年代里的回忆开篇的。

如果说“T•S,Top and Special”是本文第一处留住我眼睛的地方,那么这一段对忍迹的描写就是吸引我看下去的缘由。很有点说不出道不明的味道,以至于再看完之后还是禁不住翻出秋天的皮手套一个一个手指套上套下的把玩。那是一点点的慵懒意味,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兴味索然,全然地瞧不上眼,甚至有一分轻佻的傲气,就是刚开的桃花那一点点红的色调。而他背后的那个人,从身材到面庞再到眼睛,描写由粗及细,偏偏每一处都有所保留,半隐半现,字里行间隐着欲说还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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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认得坐在角落里,有点懒洋洋的靠着椅背,不耐烦地将白手套一个指尖一个指尖的拔下来,再一个指尖一个指尖的套上的人,是迹部景吾。他的搭档在他身后一点点,在软软垂下的暗猩红色的幕布间半遮半掩,只余下半张又被墨蓝掩盖了大部分的意图不明的脸,那眼睛乍一看好像在微笑,仔细看过去却又很深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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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之后写迹部身世,寥寥几笔点出身份:私生子。话说我一直笃信纪德的话“野种这一词包含多少深意!只有私生子才是自然的产物”,当了一辈子私生子的偶表示对完美主义的少爷理解不能……回到正题,迹部此处对于“不完美”的憎恨写得很微妙,本文中忍足身份等于人质,对待感情身心放两边,在爱情里掺杂了友情兄弟情若有似无的恨意和对自己的嘲讽,想说的话又一直没出口,可说是全方位多层次各角度的不完美,加上后文中写A少“大概是因为他什么都鄙视的关系,所以聪明如忍足都无法弄清他到底什么时候才是真的鄙视”,二人的关系可谓复杂,A的选择与之一对比就更显得有意思。在爱上O的时候,A有没有鄙视过那个明知不完美还泥足深陷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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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没有谁敢给他任何压力,所有人面对他的时候都毕恭毕敬,他的压力来自于自己,甚至还不完全明了什么叫做私生子的真正意义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憎恨这种听起来就不完美的称呼,他憎恨一切瑕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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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迹部想他们没有怨言,就好像即使他总是不客气的骂忍足是个笨蛋,但却十足的信任他。筋疲力尽的训练之后,洗了澡倒在床上,头发也懒得擦就闭上眼睛,金色的细碎揉在白色羽毛枕上,濡湿了一片。
然后有人从另一边的浴室里出来,发出淡而轻的叹息,接下来头部整个被干燥的白色毛巾包裹,修长的手指带着恰到好处的力度隔着厚厚的毛巾在发间逡梭。


没想到在这种开篇就黯淡的文里还能看到如此温情的场面,忍迹之间有种瞬间真空的感觉,好像两场战役之间的休息,把所有戒备都卸下的两人,在军旅宿舍中过着有一日没一日的寻常家居生活。每个人都应当尝一尝孤独的滋味,虽然大多数人承受不住,很快又找到栖身地,但只有孤独疲惫之后才会懂得身边有个人可以十足信任的人的幸福。
——此为抒情版分析



一声笑一声叹息,一个吻一个告别,这就是我们的生活。它值得如此痛苦烦恼吗?总的来说它是快乐的。一场战役不会完全是铜鼓横笛和壮行酒,其中肯定也包括了行军和战斗。有葡萄园中愉快的露营,有营火四周的欢乐之夜,和半梦半醒时发间修长温柔的手掌。熟悉的关西腔欢迎时的陈词滥调,深郁的眸子在离去时黯然神伤。你想从战鼓声中逃离吗?你有什么可抱怨的呢?前进,有些人会得到勋章,有些人会遇上外科手术刀;而对我们所有人来说,迟早是三尺黄泥一抔土,你害怕什么?拿出勇气来,战友!
——此为乐观版抒情(汗,我觉着小景要是发表个演讲激励下新生大概就是这个调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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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枕头上转了个身,方便他擦另一边的头发,面前是宽厚的赤裸的胸膛,还有微小的水珠顺着紧致的肌理滚落下来,鼻腔里充满了和自己相同的沐浴乳的味道。
他懒洋洋的抬起手指勾了勾,不用看就可以想象出坐着的那个人脸上慢慢浮起的笑容,带着模糊的意图不明的狡黠和温柔,他知道他享受那种被自己依赖的感觉,那个老谋深算的家伙总是自以为明白一切。

所以他只是慢慢仰起头迎上覆盖下来的亲吻,柔和而温暖,并不带有太多的情欲,这让他不怎么满意,于是狠狠的一口咬在他的舌尖,听见对方含混不清的咒骂了一句,手臂倏的收紧,勒得人有点透不出气,便慢慢勾起一抹满足的笑。

于是进入微H段落,这两人就算在调情也还是混着几分争胜的心,有着擦枪走火前的硫磺味。那个最诱惑最美丽的人是无限的魔国,刻意的勾引后是欢乐的暴风雨——他们彼此了解,却又不甘于在感情的战场上迅速落败,若论掩藏真心,两人均是个中圣手,然而执意想逼出对方最真实样子的那种心情,如果不是爱情,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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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忍足就像对峙着的两株海葵,挥舞着漂亮柔软的触手,在接近的瞬间彼此交错,令人迷醉的暗箭难防,甚至连自己都迷倒。

那双大海一样深的幽蓝的眼睛里有被掩盖得很好的野心,这瞒不了迹部,他只是懒得揭穿,像是在清澈的溪水旁慢慢舒展腰身的水仙,你要摘就摘走吧,记得本大爷只在最干净的水里生发。
多年来他们维持着和谐独立的步调,如同跳着华丽而节奏鲜明的探戈,下一步踩出去是你带着我还是我带着你,这是一种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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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愿意让他带走的,你要做姜太公,我便任你带上岸。

正式社交舞的礼貌是共舞时男女不可以直视对方,探戈尤为个中之最,目光的交流仅在摆头的刹那,无论是平行步还是旋转步,刻意拉开距离的上身和夸张的头型位使得双方看不见彼此的眼睛,紧贴的腰腿、掌间一推一让的力道分寸均要求双方极高的默契。而象征着暴力和色情的强烈切分音,足以烧出人们内心最热切的渴望。

给我一曲Jalousie,我想听那小提琴和风琴交织奏出的乐音。燃烧的渴望和无法排解的苦闷,有一就有二,本就是纠缠不清的一体。所以A理解并享受O宠溺得咬牙切齿的关怀,谦恭得随时可能造反然后掐死他的温柔,因为直行步交错步摇摆步大旋转,在他的怀里,他从来安心。

然而拍子是不等人的,舞步若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永远不会再回来。要不是结局老早就出现偶还真为这两个人揪了把心,生怕那一句话不出口就挂点了……幸好能跳阿根廷探戈的舞者,永远都有着最好的默契。(楼主插叙:探戈真的乱难跳一把,从小偶就最怵探戈,大家没有对口的舞伴千万不要轻易尝试,如果甩出去舞伴没接到腰真的会断掉= =,还是华尔兹比较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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迹部在他转身挂衣服的时候伸手捏住他的后颈,手指微微用力,忍足顺着他的动作扭回头来对他淡淡的微笑,笑得很淡并且同样殷勤,迹部迎上那两泓深蓝,里面毫无意外的干净清澈,没有一丝歉色。
他微微仰起脸吻了他,忍足温柔的迎合,接收主动权然后带领,顺理成章的熟练,软软的倒在自己床上的时候迹部满意的闭着眼睛感觉忍足的唇伴着微烫的吐息顺着颈骨的曲线埋进锁骨,在上面细细的啃噬,痒痒的让人浑身舒泰。
他伸出手扯他的头发,忍足顺着他用力的方向抬头,暗蓝的眸子里跃动着危险的侵略的光,迹部笑了,这一刻他们才真的像婴儿一样坦白,不但没有衣服,也没有被任何东西隐瞒的谎言。他想吞了他,他想被他吞掉,不存在征服,也不存在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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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这段完全为了下段死前H给清袖大略过去了,可以插在下段中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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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过来的时候还是很黑,迹部轻轻动了动身体,感觉一阵剧痛从胸骨传来,他冷静的想大概是肋骨骨折,有点热又有点冷,也许还发了烧。一只手轻轻抚上他的额头,恰到好处的温度,很舒服。

迹部从口袋里摸出一只打火机点燃,刚刚看见忍足映着火光的眸子就被他劈手抢了过去,世界重新陷入一片浓厚的黑暗:“这里的氧气已经很少了,不要点火。”

“和我死在一起很糟糕吧。”迹部轻轻笑了笑,“我知道你一直恨我。”

忍足没有说话,半晌之后才低低的笑出来,他的声音在狭小的洞穴里显得比平时更加浑厚而性感,迹部竟然觉得在这样的绝境里自己开始亢奋了起来,忍足凑在他耳边,声音十足的魅惑:“我是恨啊,恨小景一直不肯承认爱我。”

你这个混蛋。”迹部模模糊糊的骂了一句,侧身靠进他怀里,胸口传来的闷痛让他觉得更兴奋,他用嘴唇摸索到忍足的脖子,用手指解开系得整整齐齐的领扣,一口咬上忍足因为低笑而微微滚动着的喉结。忍足吃痛的哼了一声,但仍旧很愉悦,在一起十年多的岁月里,迹部从没有听过他的这种好像如释重负的愉悦。

这样的愉悦感染了他,他向上找寻忍足的嘴唇,迎来炽热的亲吻,从未有过的炽热而欢快的亲吻,缠绵的绞缠结束之后他们大口的喘息,忍足的声音从他头顶上方传来:“像我们这样,氧气不够撑到战斗结束就要用光了。”

“那就用光它。”迹部干脆的说,右手向外挥扯开忍足的衣襟,动作幅度太大牵动了骨折的部位传来剧烈的疼痛,他紧紧咬住嘴唇还是漏出了半声呻吟。

忍足的手指长了眼睛一样爬上他的唇,撬开他的齿缝钻了进去,拨弄他平滑的舌面。他俯下头轻声的说:“我来,小景,我来。”

迹部于是因为这样的声音和温柔而放松了自己,将四肢软软的摊开,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混沌,但是安稳,只要有那个人就可以安心的享受的安稳。

他们一遍一遍的做爱,直到洞里剩余的氧气已经不足以支撑这样剧烈的活动。他听见忍足的声音因为呼吸困难而有些断断续续,语气仍是半真半假地带着艰涩的笑意。他说:“小景,早知我们会死在一起,我又何必……”

他伸手按住了他的唇,淡而嚣张的笑了:“因为你是个白痴。”

忍足摸索着替他穿上衣服,每一个褶皱都顺好,扣子系得整整齐齐,然后整理自己,最后在他身边躺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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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迹部和忍足两个英俊青年,在塌方的山洞之中做爱耗尽了氧气,相依偎着死去,只留下一只打火机和迹部嘴角神秘幸福的笑意……

有人说,这是两个斗了一辈子的冤家终于同归于尽……

——鬼子万不赞同!

同死未必是同归于尽好不好?!——什么叫同归于尽,带着深仇大恨鱼死网破才叫同归于尽。——美少女战士和妖魔那叫同归于尽;志愿军战士抱着爆破筒和美帝国主义鬼子兵那叫同归于尽;灵儿和印封后的拜月那叫同归于尽……

但是,迹部和忍足是真正的爱人,生同衾,死同穴。

末了忍迹终于深悔过去心思深藏,两句“一直都爱你”缠绵旖旎情深无限,制服上的勋衔印在了掌心,最后的安心温热了耳廓,携手安睡共赴黄泉……

恋爱谈到此处是什么境界!

如果能跟自己的一辈子最爱的同伴兼情人不离不弃生死相依,真是人生最大的幸事!——忍迹此生无憾!



有人说,先是两人都不表白,好容易一诉衷肠还给闷死了,忍迹这场恋爱是个大悲剧……

——鬼子万不赞同!

纵观忍迹二人一生,出过名、有过钱、较过劲、早过恋、做过爱、杀过人、打过仗、发过疯……最后轰轰烈烈缠绵交颈,荷花并蒂鸳鸯白头也不过就是同生共死。

——还要怎么样啊?!

作为一段感情,其实恨不是悲剧,掐也不是悲剧,淡才是大悲剧!

人家忍迹大起大落、大悲大喜……并肩尝尽人生一切,过得不要太有滋味!——凄凉个屁啊!——我们这些天天忙忙碌碌唧唧歪歪不知为何泡在贴吧半夜灌水的才叫真TMD凄凉!

鬼子半夜三更写到这里,心中澎湃不已,当浮一大白外加五根烟~~~


总之此文也不算SE啦。



以上是从感性上说,理性分析下这段对忍迹结局的描述,可谓是清袖大历篇文中我最喜欢的段落,忍迹之间充斥着一种难言的张力,空气仿佛都因这两个人动作里蕴含的多年没有说出口的感情有了质感和重量,情欲的力从两人身上凸显,文字刀刻斧凿般极具力度。不愿安于命运,接受它的安排,忍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他们厌恨人们孜孜以求的地位和荣誉,对既无家庭与子女又不信仰上帝的人来说,对秩序的屈服就是对死的最大的屈服。他们对自己的生命并不怜惜,倘使要忍受空虚像癌细胞似的啃啮自己的生命,静候着氧气的耗尽、不冷不热的死亡的来临……即使是做自己生命的囚徒,也不是骄傲的ATOBE的自尊所能允许的!这里的A,是我见过的文里最骄傲的A,只有很少的几篇文差可比拟。

以生命力的昂扬凌驾于死亡之上,是这里的A所有张力所在。而O,纵观全篇,他对A的感情颇为复杂,非一两句话能概括清楚。然而此刻,一切纷争仿似尘埃落定,这一方幽暗隔绝了尘世喧嚣。此刻没有受钳制的父亲没有被要挟的不甘心没有你也没有我,跳出之前心上纠缠纷乱的种种,只剩下这份难于言表却不言自明的感情。

原来我所有的温柔挣扎,你都知道,你都原谅。

原来我真的是个傻瓜。

或许,如果灵魂彼此已经重叠到没有缝隙的程度,任何形式意义上的表白解释都不再重要。而只有在灵魂没有目的、不时刻相随的彼此接近中,我们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不把我们送入疯狂的希望。

我们永远回不了家了,可是,当同样寂寞的路交叉在一起时,那一刻,整个世界看起来就像是家园。所以当我最终闭上眼,我强烈地渴望着在另一个世界会有天堂。

可以一直一起的地方。

那里的地平线上没有月亮。



此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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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表示《天光》是太强大的文,看每一遍都有新的想法哈,崇拜下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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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这么重的评真是把我炸出水面了,受宠若惊中……

说起来惭愧,商姑娘所说的很多东西,连我自己也没有去深思。这篇文章的OA篇,是花了很短的时间一蹴而就的,相较正篇和TF的外篇而言都写得顺手得多,笑,当时我媳妇就说我果然还是本命CP更拿手一些。

对于OA两只,其实我也经常有掌控不住的感觉,不知道这样的两个孩子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但是最核心的一部分,就是这两个娃几乎不分上下的骄傲着,尽管是A子更外露,而O子更内敛。

就是因为这样等同的骄傲,才令得这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火花四溅,这个,包括以下的一些,也算是我个人的一种想法吧。

A子是一个惯于发号施令的人,性格有些跋扈,然而这样的一种性格之下有着一颗非常柔软的心【但是如果是AHOBE的论调的话大概这个评价就过于多愁善感了噗】,O子的骄傲则完全掩盖在他的绅士风度之下,我一直觉得这种绅士风度与过去中欧所流传下来的绅士风度一样,是非常虚假的,他有涵养到可以忍耐很多东西,尽管反感却从不轻易点破,和A子习惯直来直去的性格就相差很多,他当然可以忍受A的坏脾气,在某些特定的条件之下。

不过O子的内心是充满了反抗精神的,噗【当然这也是我的个人理解XD】,所以我很感谢商姑娘看出了这篇文章当中OA之间的那种暗潮汹涌的感觉,以及他们最后到底为什么要死在一起的那种心情。

正是因为离开了那个小小的洞窟,他们所要继续面临的那些残酷的现实,所以才宁可耗光最后一丝氧气而不静待救援,当然这也和这两个人骨子里的骄傲有关,与其是带着卑微的求生希望等到破灭的那一刻,倒不如亲手掌握自己生死的决定。

我在后篇所提到的“他们把阵亡死得像殉情”,却实在是大实话,对我来说,他们就是殉情了,噗,当然,是很满足的殉情了。

这篇文成文较早,那时候还追求着没有遗憾的写文方式,习惯把尤其是表白这种事情摊开来讲,如果换到今天,大概便不会有那两句缠绵悱恻的“一直都爱你”,有的事情,并不需要宣诸于口,只需要感念于心。

如果说这个结局当初写的时候连自己都觉得很感动不知道会不会恶心到别人,噗。

借着商姑娘的帖子来说一些很久以前没有说的话,心情大好,抱一下,十分感谢,实在是,十分感谢。
得到或失去,其实只是一段因果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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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不抱希望刷着帖子的我居然看到了清袖大的回复……从追那个永不完结的《MORE THAN I CAN SAY》的时候我就以为大人是永不出现的,就是那种神山上隐居的超级BOSS的等级……原来大人只是潜水……汗,我真的不是在催文

《天光》看得很早,但真正敢下手分析是最近的事,正巧要写一个系列,大着胆子把这篇放进去了。结局不会恶心到啊,这段看得我当初感动的一塌糊涂,觉得非常有OA的味道,死生一旦,才有真正的自由浪漫,这种死法可以说是将浪漫推到了极致。现实中,死往往在愚弄生,最后的时刻尚未到来,人们就开始惊慌失措、任恐惧和软弱摆布自己,然而还有另外一种死法,死的从容不迫,像一颗星星从天上陨落,像一道声音自然地消逝,像是用自己嘴唇的热吻使自己窒息,像一道光束隐没在清澈的潮水里。纵情恣意的欢爱之后与子携手,就是这种激情和温存交融的感觉彻底俘虏了我。

因为文章成功才会有分析,不是因为这些分析才成功,写的时候也想着,会不会大人根本没想这么多?文气这么畅达也许只是跟着感觉一气呵成。选择了《炽星》来说是因为这篇在全文中最是酣畅淋漓,十足地有味道。

但我一直坚信,选择死在洞窟里是出于骄傲而非纯感情什么的。好歹有一次被我赌对了^-^之所以在此处强调拥抱死去体现了A的骄傲,是因为这个决定是A作出的——如果是O的骄傲的话,文中O对他们之间距离的拿捏似乎更能体现。狼身上有着某种像水晶一样经久不变的冷漠,他能够善良、体贴,但是没有爱;温柔、殷勤,但是不眷恋,我曾经尝试推测,在他的心中有这样一种矛盾情结,迫使他向对方实际上交付出过多的自己,而后,又匆促地从情感上收了回去。私以为狼对于过于强烈的感情是有着若即若离的保留态度的,而本篇中的A绝对有点燃一池静水的变态爱好——当然前提是狼自己已经暗潮汹涌了。

基督教的神学三德讲究的是有信、有望、有爱(faith, hope, charity),抱有期望是比较容易,但要真正做到一直信任、爱护相当有难度。而是不是所有的关怀爱护都是爱情呢?很多人认为自己爱着自己的恋人,时间上只是伴侣的爱抚和生活的安逸在人身上引起的自然反应,大多数人都把这种反应当做爱情了。但这是一种对任何一个人都可能产生的被动的感情,正像藤蔓可以攀附在随便哪株树上一样。因为这种感情可以叫一个女孩子家给任何一个需要他的男人,相信日久天长便会对这个人产生爱情。但是说到底,这种感情是什么呢?它只不过是对有保障的生活的满足,对拥有家资的骄傲,对有人需要自己的沾沾自喜,核对建立起自己家庭的洋洋得意而已。在真正无以名状的强烈吸引和冲动的热情前面,这种感情是毫无防卫能力的。而OA两人就是真的具有某种致命的吸引力。

呃,A的表白似乎真的有点软……自PIA,一直觉着迹部的表白要不是直白毫不矫饰的,要不是双方两两相知但我就是不说。

总而言之,很喜欢大人的文,回抱之,希望评论可以表达出我对大人给了我们这么好的文的感激和尊敬。评论文本来就很不受待见,能有机会和作者本人交流下实在是很开心的事,希望大人不要觉得我太罗嗦……汗,我是真的废话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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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苏丝 于 2011-2-21 12:38 编辑

有些文是属于我匆匆看过之后就压到箱底不忍再看的类型。天光就是其中之一。因为在阅读的时候,好像视野中升腾起了灼热的火焰,会将“自我”燃烧至尽。
隔了这么多年的距离,回头再看,竟仍然能感受到这份热度。
向清袖大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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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商厉

呃,隐居什么的……其实只是写作能力减退的一种表象罢了噗,对着以前的老坑也有心无力什么的。至于MORE THAN那篇文,你并不是第一个催的,整天有人围着我抽打我呢,只是现在往回看过去,这篇里的OA,也不太像是一个想要的样子,A子太弱气,O子又太痞气,然而想要再写,又没有当年的笔法了,笑。

已经蛮久没有跟读者这样认真讨论文章人物什么的,所以不用担心啰嗦什么的,我很开心呢,呵呵。

我是很同意姑娘所说的O子的那种性格,我也总觉得他是因为害怕把握不住,所以宁可不去把握的类型,虽然这么说听起来好像很没气质,噗,但是正如我之前说的那样,我理解中的O子是带有强烈的自我保护主义色彩的,也正如姑娘你所说,他并不会全盘托付,他总要给自己留一点旋身而去的余地,这就会爱得太冷静,然而他又渴求着爱情的浪漫婉约,所以这家伙又是个文艺青年……【抓头发我到底在说神马。】反正大概就是这样吧【自暴自弃】

TO:苏丝

跟作者说什么匆匆看过之后就不肯再看第二遍是很伤心的呢,其实写这篇文的起意是在某日深更半夜我脑内了世界末日的场景……所以其实跟你一样,我在写的时候也到处都在烧?

表……表致敬了,我只是个卖白菜的……
得到或失去,其实只是一段因果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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