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TF]何处是尽头

何处是尽头

1 上榜率的百分之几



不二报考的青大发榜的日子在一个阳光充足的2月末尾的某一天。他拒绝了搭乘姐姐新型艳红色跑车,而是选择清早出门,用了几乎一上午的时间慢慢走到青春大学。

沿路通过狭窄的居民区,两旁独栋的房子密密麻麻地错落。马路狭窄,擦身而过的两辆汽车开得小心而谨慎。偶尔有早起归来老人提着满当当菜篮子推开家门,路过几户人家的窗下飘散着炊香。过马路,左转,是他经常光顾的商店街。此时却还像个没睡醒的孩子般宁静着,间或看见拉起店门的熟悉的脸孔,微微一笑算是打招呼,不二栗色的头发被朝阳晕成桔色。

穿过商店街便是熟悉的三叉路口,播放着古老而舒缓的等待音乐。红灯。不二驻足,等待信号沙漏里一点一点减少的红色,消失,然后盛满盈盈的绿色。他抬头向右——那里是熟悉的上学路,几乎六年的时间在那里往往返返,沉淀不少足印。微微一顿,他向左迈开了脚步。

这条路通往市中心,渐渐能看出繁华的端倪。随着时间流逝,人群一点一点增加了起来。大多是提着公文包匆匆忙忙的上班族,走起路来带着风撩起了不二的发梢。他却仍不紧不慢地与人群逆行,巧妙地玩着躲避游戏。偶尔一两个带着学生味道的黑色制服擦身而过,微微偏了偏头,隐约看见了青学的袖标。眼底泛着浓浓的笑意,脚步却未曾因此停驻丝毫。

不二悠然踱着时间,从家里的住宅区走到商业街,走到市中心,步伐偏向另一个人烟稀少的方向,沿着长长的河边,走在开始冒出红色蓓蕾的樱树下,过桥,穿巷,踏小道。直到太阳在苍穹上画出四分之一个圆,在他柔顺的发顶上映出一个均匀的光圈时,他才站在了青春大学辉煌的大门口。榜单位于进门左转的一个空旷场地上,门口的指示牌详细地指示了具体的方位。不二很愉快地撩了撩挡住视线的碎发,双手深深地插入咖啡色的风衣里,信步入内。

中午还在榜单前的考生多半是路途遥远才匆忙赶到的,几乎每个人的神情都略带紧张疲惫。像他如此无聊而突发奇想步行跨越三个市区过来的人理论上应该没有。尽管错过了早上的高峰期,不过依旧挤满人群。大部分是远道而来,小部分估计是不死心拼命在榜单上一遍又一遍寻找自己名字的。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和他们拼抢厮杀,身后冷冷的声音硬是拉去了他的注意力。

“不二。”

“手冢?”天才笑呵呵地转身,万年冰山脸部长站在离他十步开外的斜后方,无边的树脂镜片透着晶莹的光彩。“哎呀,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手冢君啊。真巧。”

“不二。”手冢伸出左手托了托镜片,“考试的时候我坐在你斜后面。”

“我知道的啊。”不二仍旧笑咪咪,“我只是吃惊竟然会在这个时间遇到手冢。手冢君的风格不是向来严谨么。怎会挑这么一个不严谨的时刻过来?莫不是出了什么变故?发烧感冒没起来?路遇正要生产的孕妇?还是家中变故?外星人入侵?一觉醒来突然发现自己变成女人?”青学特产天才的典型特征1——不分时间、地点、人物地发挥腹黑本色。

不过眼前的男人也并非好惹,连续六年把青学特产的天才不二压成天才第二的人,黑吃黑的本领绝不容小窥。

“我并没有在家里发现任何青蛙入侵的痕迹。至于女人——”眼睛边寒光一闪,摆出一副不想死就绕场五十周的经典表情,“发生在你身让要比我合适得多。”

“呵呵,”不二并不生气,气人的最高境界是戒骄戒躁,保持微笑,秘诀是别人气我我不气,总有一天会反击。不过刚刚不小心碰触到冰山底线,原始天火眼看就要破冰而出,大难当头保命为上,天才也懂得适宜撤退的。何况眼前这个男人十有八九要继续与他同窗四年,不怕没有足够的时间打游击战。

不留痕迹地岔开话题:“手冢君为何拖到现在才过来呢?”

“我与菊丸他们约好的。”

“英二?”不二这次是真吃了一惊,“他有报考青大么?”记忆中那只活泼的猫咪向往的是另一所私立大学,报考青大对他来说稍嫌吃力了。

“没有。大石陪他去滨美看成绩,然后赶过来。”

“这样……”不二笑得恍然大悟,“可惜啊,黄金搭档被拆开了。”大石报考的也是青大。青学网球社主力们成绩都很理想,就是菊丸高三也在不二和大石的敦促(外加乾的蔬菜汁胁迫)下混了个比较理想的成绩。第一次全国考出分的时候手冢不二自然是高居前列,身后紧咬着乾,大石不温不火地跟在后面,菊丸差得远些,还好靠着非凡美术天分作辅助。河村成绩并不差,只是选择了继承家业,放弃了考大学。

报考的时候手冢不二大石毫不例外地选择了青大这所名校,却是乾,偏偏选择了一个外地的诡异的叫不出来名字的神秘学校。考试前一个月去做调查,得来的结论:他和学校的同步率100%。猫咪听后一个寒颤,叫嚷着那是什么祸害人的学校。大家笑成了一团。

回想起那时的事,清晰透明得好像午后的阳光。

只是像那样大家在一起的日子却渐渐远去了,已经开始渐渐变成了怀念。不二的笑容有了一瞬恍惚。



“……”

“呐,手冢……”不二把头偏向另一边,“你说,上面会有我们的名字么?”

“不二。”冷峻的神情中好似闪过了什么,“我相信你的实力——还有大石。”

“呵呵,我也相信呢。”腹黑的熊扳回一城,冰山柔情啊。难得一见难得一见。却来不及细细品味就被下一秒扑在怀里的酒红色猫咪给压住了。

“不二啊不二啊!!”猫咪的脑袋用力在他的肩上来回地蹭着,“我考上了考上了啊!!!”

“英二……虽然我要恭喜你,不过很痒啊!”竭力躲过猫毛攻击,不二手下下意识地把他往外推。

“哎~~~不二你好冷淡啊!”菊丸终于站好,水汪汪的眼睛波光涌动。

——分明生挤出的眼泪……好歹做了六年的副饲主,猫咪的小伎俩怎能逃过他的法眼。不过,却还是宠溺地伸出手,揉揉:“英二很厉害啊。”

“是啊,”追着猫咪跑的大石这才有了插话机会,他站在手冢的身旁,带着一如往常温和的笑容,“英二一直很努力啊,考上也是应该的。”

“大石!!”猫咪水汪汪大眼睛攻击立刻转移对象,“果然还是大石最好了!”

四人当中只有手冢冷然,看完他们胡闹后目光对准不二:“刚才忘了问你,怎么来的这么晚?”

不二做了一个“果然是手冢”的表情,微微笑着毫不在意地说:“嗯,早上起来觉得天气不错,所以就顺便做了点运动。”

“运动?走过来?”语尾上扬,是严厉的语气。不二再次笑着点点头。

“走?!”剩下两人的嘴张得可以吞下不二的头。

“不二不二你疯啦,那么远的路你要走多久啊!”

“没关系的英二,只是顺便运动罢了。呐,手冢?”

“浪费体力。”手冢评定。

“唉呀,不知是谁说过平时也不能大意呢。”天才笑容犀利,寒光闪闪。

结果又是大石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闹了半天也够了,我们先去看结果吧。”

一行人这才想起被遗忘的主题,齐齐回头盯住不远处的红色广告牌,上面密密麻麻地标满数字。

英二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呐,不二……”

“嗯。”不二深深吸气,阳光打在他完美的侧脸上。那张印着浅浅的笑痕的脸瞬间有点透明,紧接着盖上了阴影。不二回头,手冢迈着坚定的步子径直向广告牌走去。

“真不愧是手冢啊……”眼中的笑意加深了一点,不二紧随在半步之后。菊丸和大石楞楞看了两人半天才反应过来,匆忙追上。

看榜的人依旧很多,四人驻足人潮外围。菊丸有一双好眼睛,滴溜溜在榜单上转了一圈,首先发现了大石的考号。

“大石大石!我看到你的名字了!!”

不二手冢同时回头,刚才还紧绷的大石明显大松一口气,他和菊丸紧握双手,激动地对看。

“英二!”

“大石!”

“呵呵,恭喜了。”不二笑得真诚,手冢在他右边轻轻向大石点头。

“呐呐,不二,把你的考号给我,我帮你找!”猫咪完全被气氛感染了,扑到不二身上看他手中的字条,然后把注意力集中在榜单上——扫了一行不到就看到了不二的号码。

“找到了!第十位!不二你好厉害啊!!”

脖子快被猫咪勒断了——不二有些困难地拉开猫爪,笑呵呵地看另一个人:“呐,手冢君怎么样?”

“……”手冢视线下沉几度,望进不二的眼睛,“榜首。”

不二与他对望——站近才觉得与他对视的感觉变了。手冢长高了啊……他不动声色地想,嘴里吐出的全是毫不相关的话:“手冢君果然很厉害啊……”

“不二,”手冢把手里的字条叠好放进大衣口袋,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你没有认真。”

“嗯……”不二尾音上扬,透露着愉快,“反正都考上了。”

“就是就是!!”菊丸最爱凑热闹,他左手搂住大石的肩膀,“大家都考上了,我们吃饭庆祝去吧!!”

不二看着他愉快地笑着,不经意间瞟到一张阴沉的脸。

——看起来是个落榜生,撕碎了的号码条被狠狠地碾在脚下,嘴里在低声诅咒。回头看到不二他们一片喜庆,眉头紧皱,吐出了污秽的单词。远远地走开。

不二的目光随着那人的身影而变得有些黯然。他转向榜单,凝视那些乌黑的字符,眼神变得幽暗深邃。

“不二!走了!”一个闪神猫咪已经拉着大石走了好远。呼喊地向他招手,手冢还在身边,若有所思地低头看他。

不二扬起万年御用笑脸:“呐,手冢,我们也走吧。”

过去的现在的,拥有的错失的,得到的失去的,往往毫无定数。现实如此,有时几乎能让人丧失同情的勇气。

只能,对自己负责。



2月底的某一天,青学天才不二周助正式考上了青春大学。就像雏鸟抖擞了刚长成的羽毛,离开巢穴,步入更为广阔的森林。



2 大学生



3月,已经能很明显地感受到春的气息。

入春的气候宜人,偶尔会下起绵绵的小雨,打在身上却是温暖舒适。不二最喜欢这样的雨天。每逢此时,他就会把珍惜的仙人掌拿到窗外,迎接温暖的降临。他喜欢看着仙人掌被雨水洗得新绿,散发着清新的香气。喜欢看着丝丝连连的雨水点滴渗入黝黑的泥土中,隐没了不见踪影。喜欢雨水滴落在手腕上滑落的感觉。

他偶尔会想与仙人掌张一同沐浴春雨,却又想起由美子姐姐说教的脸,然后笑着摇了摇头。

录取通知书就是在这样的一个雨天送到不二府上的。

不二房间窗户朝南,家门向东。彼时的他正趴在窗上把玩着宝贝仙人掌,沾上水珠的手指轻轻拂过嫩绿的身体。随后就看见一辆比仙人掌还绿的邮车从他窗下缓慢驶过,缓缓停靠。他好奇的把下巴放在窗框上,隐约看到楼下人影晃动。不多一会就听到了自家门铃响。不二把头向窗外探,只能隐约看见姐姐红色的伞边和一小块绿色制服。然后邮车驶离,不二赶忙缩回屋里——他听见了姐姐上楼的脚步声。

“周助。”姐姐礼貌性地敲门,然后入内,扬起手里的东西,“你的通知书。”

“谢谢姐姐。”不二微笑接过信封。由于是雨天,信封外面套着一层薄薄的塑料袋,沾了几滴晶莹的雨水。不二认真拆信,由美子却伸手揽过他的头,拂去挂在发丝上的水珠,轻轻蹙眉。

“周助……”

“呵呵,对不起。”姐姐的观察力向来敏锐,他是一点马虎都打不得的。

“你啊……坏习惯。”轻轻敲了敲弟弟聪明的头颅,由美子转身出门,末了还交待了一句“别忘了把头发擦干”,不二不在意地笑了笑,低头看手里的东西。

录取通知书是一张精美的卡片,淡白的底色上游走着浅粉的纹路。青大的标志在左上角,烫出的浅色痕迹。不仔细看很难察觉。不二信手翻开卡片,夹缝里飘落了几朵干燥压制的樱花,散出清淡的香。卡片里只有寥寥数字:

不二周助同学:

     欢迎你加入青春大学民俗学系。

                          xxxx年3月x日

“噗呵呵呵呵……”不二捂着嘴低笑,真是有意思。

其它的手续文件全在另一张纸中说明,干脆而详尽。青大简约的风格给不二留下很好的印象。五瓣樱花被他从通知书里抽出,夹在日记本中,算是留作纪念。

窗外小雨渐歇,天空放晴。窗边的仙人掌萌发出更为纯粹的绿。不二放下通知书坐回窗边,指尖轻轻掠过它柔软的刺,思绪婉转散开,直达天际。

雨后的天空,即将带来不一样的新天地。



今年的四月一日阳光灿烂,樱花烂漫。步行道落满樱花,清风掀起了粉红色风暴。

不二父母和姐姐皆忙于工作,裕太住校还要上学。开学典礼只有不二一人参加。

早上出门的时候姐姐特地打扮了他一下,选了一套舒适西装套在他身上。不二脱下外套挂在左手,右手轻轻松了松领口。由美子瞪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父母在他出门前来了个电话,叮咛嘱咐一大堆,末了还颇为遗憾地向他道歉。不二笑着说没关系,反正又不差这一次。

一个人坐车来到学校,门口有微笑着的漂亮学姐为新生们指路。不少问路的年轻男孩红了双颊。他向学姐微微一笑,后者也报以微笑回敬,右手为他指明方向。

不二点头答谢,直直穿过校门走进去。



前行目标是青大主会场,途中必定会经过学校宽阔而历史悠久的的主道。此刻青大绵延的被樱花覆盖的主道上四处是喧闹的人群。新旧学生交错擦肩,人群熙攘。

新生的面孔总是好辩认的,无论美丑都是面带青涩,且大部分都有家长陪伴,身上的着装也很正式。不二看着在樱树下照相的一家人,中间的孩子紧张僵硬。途经的学长们指指点点,露出了味道完全不同的笑。

或许有一天我也会这样……不二想。因为现在即使心智再成熟,他却也还是孩子。

虽然只相差一岁,大学生与高中生的气质还是有着天壤之别。环境让人渐渐脱离童真的范围,从内部开始成熟。不论乐见还是抗拒,一概都不可避免。社会环境用着近几强制的手段逼迫人们成长蜕变——即使是很短的时间。

再过一年,自己会用何种眼光来看待比自己小的新生呢?不二对这种假设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在另一棵树下看到了大石和他的家人。忠厚老实的脸似乎源自家传,大石的父母都给人本分人的印象。

他们一定很为这个儿子骄傲吧,父母的脸上都洋溢着真诚的喜悦。大石对他们说着什么,神情温和淡定——这是属于大石的自信的表情。

不愿打扰别人亲子,不二看过一眼便走开,沿着长长的樱花主路进入典礼会场。

青大的主会场宏大而庄严,装饰简单中透露着稳重,带着学校特有的书香味。深色的木地板上整齐排列着相同的座椅,只留下中间一条长长的甬道以便通行。

不二来得尚早,大部分的学生还在场外流连,或照相或聊天。独他一人无事可做只好先入内,视线环场一周,停留在主席台左下角。

手冢。

榜首果然是要作为新生代表的,不二嘴角笑意加深,看着手冢与老师低声交谈,看对方投去信任的眼神——手冢总是让人信任的,他肯担负起责任,不像他,只喜欢独自的逍遥和轻松。

交谈一段告落,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离去,留他一人原地翻着稿子。视线微抬,赫然瞧见不二悠闲的身影。

四目相对,不二微笑,手冢颌首。然后,一个继续翻阅讲稿,另一个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来。

待不二坐下,入口也开始涌进三三两两的学生,安静的大厅立刻被吵杂的人声所笼罩。彼时空旷的大厅由于人潮的涌入而拥挤了起来。熙攘的人群隔断了不二的视线,他转头,向邻座的新生投去了友好的微笑。



八点,入学仪式正式开始。



散会后的不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找到了一起的手冢大石。

“呵呵,手冢果然最适合新生代表呢。”嘴里这么说,眼中的笑意却多半是玩味。见面先是这么一句,不知他是在夸奖还是在揶揄。

手冢面无表情,反倒是大石有点尴尬。

“别这么说嘛,不二,一个不小心这新生代表会是你也不一定。”三个人随着人群缓缓向外移动。

“呵呵,我想应该不会吧。就算我考取了榜首……”不二微笑着向擦身而过的新朋友点了点头,“学校也一定会选择成熟稳重的手冢君吧。”

“不二……”大石这回是真尴了尬,盯着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天才一句话也挤不出来。

还好这天才还懂得拿捏分寸,自己打了圆场:“呵呵,别介意,我说笑呢。”

从头到尾手冢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又低头推了推眼镜。

出了会场,不二笑咪咪地指了右边:“那么,我先走了。”不二所在的民俗学系在校园西北方,大石的理工系和手冢的史学系同在东侧。

“不二。”手冢终于开口,“结束了在宿舍区门口见。”

“嗯。”摆摆手,离开。蜂拥的人群和飞散的樱花瞬间将他淹没,不见了身影。

缓缓行进一段时间,不二回首。路边的樱树已把半个会场遮住看不见。刚才还站在阶梯上的手冢与大石早已不见了踪影。残留着几朵樱花瓣落在地面。他环顾四周熙攘的人群,定神。伸手拂去肩膀上的樱瓣,又迈起轻柔的步子。

有些事需要慢慢习惯的。比如寂寞。



3 所谓腹黑



不二还记得他告诉猫咪自己所选的是民俗系时猫咪瞪大的双眼,一瞬他以为里面那两个漂亮的眼球会掉下来。

很可惜没有。

猫咪一脸不置信地问他怎么那么想不开,他只是微微一笑,歪头去问手冢的意见。而那个男人也给了他很标准的答案——沉默。

不二说他喜欢照相喜欢旅游所以研究这个对他将来环游世界很有帮助。

但事实却是他很喜欢纯粹的东西。

干净,透明。一尘不染。

所以他喜欢仙人掌,只因它绿的纯粹。所以他喜欢网球,只因他玩得开心。他喜欢把这些喜欢的东西留住,所以他热爱摄影。

当然,他也很喜欢他的网球部,他的队友。那是一群纯粹追求梦想的少年们,眼神干净,目光如炬。热情,不服输。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面对他们时,不二总觉得像是有什么触碰在他柔软的心地,让他感觉安详,却又充满激情。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很是特别。那是向来天才得他唯一无法把握的情感。

Tennis

不知道网球对他究竟意味着什么。还是说,前面“seigaku”这几个字更来得重些。

Seigaku tennis club

这是不二心中最神圣的地方。那里留有他的热情,他的梦想。他全部的青涩时光。



思绪好像走得有点远了,再回神,全班十几双眼睛都在看他。对了,刚才是在做自我介绍。这种状况……想必是轮到他了吧。不二笑笑,从容起身。

“我是不二周助,来自青春学院高中部。身高175,特长是网球,兴趣是收集仙人掌和摄影。完毕”天才放出了无敌必杀笑容,在座的几个女生窃窃私语,脸颊已经浮出赧色。

有人似乎认出他来,追问“就是那个蝉联全国网球大赛三连冠的青学吧?”不二点头。又有人低声嘀咕“难道是全国过模拟考前五的那个不二?”他轻笑。底下又是一片骚动。

——如此出色的人为什么会选择民俗学系?这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青大最强的三个系是理工、史学、生物工程。民俗系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系,有几年还因为招不到学生而差点被废。今年虽然招到了,却只有寥寥十几人,其中还有三人是分配过来的,发誓要努力转系。更有甚者且竟然没来参加入学式。

而不二也是直到宿舍才知道,那个没来的人就是他的舍友。

他站在宿舍门口等了近40分钟才看见手冢和大石。他们都属大系,要交代事务自然比不二这里多,再加上东部教学区与宿舍楼相隔甚远也拖延了不少时间。两人尽量缩短时间一路小跑赶过来,跑到不二竟面前连气息也未曾乱一下——或许正是多亏手冢多年教育锻炼。

“久等了,不二。”手冢拨开由于奔跑而掉落额前的碎发。

“没关系,”不二摘下耳机,拍拍三个人的行李,“反正有座位。”

黑线。

“大家都站在这里做什么?”黑熊笑得坦然,“搬行李吧。”



男生宿舍一共六层,两人一间,自带卫浴,采光良好。不二对此事再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只是,楼层似乎太高了。

不二住在6层。大石和手冢住在3层。

搬行李的时候不二回过头冲两人高深莫测地笑:“强系果然不一般呢。”语气中半是揶揄。

老实人大石自是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手冢脸不变色盯住他半晌:“不二,你若愿意也能住三楼。”

不二回头看他,眨了眨眼。一口气把行李提上六层。



大石整理好行李去敲手冢的门的时候,手冢刚把最后几本书放在桌上。他黑色的西装外套挂在墙上,房间整理得一尘不染,室友躺在另一张床上安睡。两个人一同走出房间,上楼去找不二。

不二住的六楼比三楼安静很多,几乎听不到嘈杂的人声。手冢和大石敲开不二宿舍的门,进屋时却吓了一跳——房间内干干净净,不二的行李还完好地放在脚边。他自己坐在床上,银灰色的西装外套和绿色的领带随手扔在一旁。衬衫领口的纽扣解开,露出光洁的脖颈和锁骨,衬衫下摆则被拉出来,显得随意而慵懒。



大石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慌忙地询问不二怎么了。当事人却天真地眨着眼,然后笑得没心没肺。

“没什么,只是不小心发了个呆。”

手冢黑线,大石则差点晕过去。

不二站起来伸了个优美的懒腰,然后慢吞吞地打开行李袋把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嘴里还感叹着手冢大石怎么那么快。谈话间才慢慢悠悠地开始摆放行李。

手冢一脸黑线地看他悠然地晃来晃去,看他把洗漱用具和内衣裤一起放到柜子里,看他把零食堆在书桌上成了一个小山。看他把被套当成床单铺起来……终于看不下去了。

“让开。”手冢低声命令,语气强硬,带着三分隐忍未发的怒气。

小熊乖乖地站到一边,看着手冢和大石把他的床单铺好,被子套好,零食收拾到柜子里,洗漱用具放到卫生间……不消一会便收拾完毕。干净透亮,简洁舒适。可以打满分。

不二放送免费灿烂笑容给辛苦的两位算是回礼:“厉害厉害,不愧是青学网球部的部长和副部长……两位合作如此无间有没有兴趣尝试一下双打啊?”

“不二……”大石无奈……他总是搞不定这个天才。

手冢一边把挽到手肘的衬衫袖子放下,一边正色问道:“你室友呢?”

“啊,对了。”不二恍然,“我差点忘了告诉你们,我遇到了一个有趣的家伙哦。”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片,递给手冢。脸上写满愉快。

手冢接过纸片,大石也凑过来看——事后证明,他真的很后悔有这一行动。纸片上写着:

亲爱的室友亲启:

      我从今天开始要进行寻找自身的旅程,所以环游世界去了。介于你还要参加入学式就不必来送行了。不过记得帮我报到,上课的话帮我点名。期中考试(如果有的话)记得请人来代考。我在期末会回来,啊,还有记得要按时上课记笔记——我要抄的。

      以上,敬请期待我的手信。



                                  你正处于迷茫中的室友:小诚诚

数不清的……凝重的……细长的……黑线。

不二笑得欢:“呐,以后我的房间应该就我一个人住了。要是英二没事过来玩的话我还可以收容他。嗯,手冢你们要是被什么人追杀或者夜归太晚了被锁在门外了也可以过来住哦!”

手冢大石想晚归也只有你不二做得出来……可惜谁也没胆说。

事实证明,果然还是青学的熊殿从外到内黑得最彻底。



4 大学生活



新的大学生活是让不二愉快的,非常愉快。

早就知道大学可以脱离高中严谨的课程而变得轻松写意,却没想到现实比想象的还要美好。每天只有少得可怜的几门课,有时候一个上午或者一个下午都没有课,甚至只有半个上午的课。不再用为了课表而调整自己的睡眠时间,不再用上那些多如牛毛的加课补课。不再用捧着厚重的书本啃单词……幸福得让人有些感动。

不二每天可以睡到很晚,直到快正式上课才从床上蹦下来,迅速洗漱,然后用五分钟或三分钟的时间从楼上一路冲刺到教室——民俗学的教学楼是最靠近宿舍的,再加上不二常年打网球锻炼的体力。同学经常能看见他在铃声响起的最后一刻踏入教室,然后悠闲地坐在最后一排睡觉或是神游。偶尔被教授叫起来却对答如流,简直匪夷所思。更匪夷所思的是就连教授都纵容他。性格诡异的教授对于大部分学生们的奋笔疾书嗤之以鼻,却反而赞扬不二的懒散。不二笑对,不负众望地更为大胆放肆。

远比上课多得多的课余时间他几乎都不在宿舍,一半时间泡在图书馆,另一半在打网球,闲晃或者发呆一下午中度过。

上了大学后的三个人都没有再加入网球社。不二的官方发言是:他打网球六年,今年已经到了七年之痒。然而事实上,他只是不舍得把珍稀的梦想寄托在青学以外的地方。手冢并未解释原因,大石则是一目了然:大猫不在打网球的乐趣就减了半,又见其他两人都没有继续的样子就干脆也放弃。三个人领了网球社社长的特别许可可以任意使用场地,代价就是偶尔给网球部作指导。不二笑着享受与当年同伴打球的乐趣,没事就去挑战手冢然后看他一头黑线落下来接着发泄怒气似的与自己打个难分难舍兼胜负不明。有时候猫咪来玩四个人就打双打,组合随意,抽签决定。通常与手冢或与大石在一起时赢球。得出的结论就是:当年青学网球社的部长副部长果然配合默契应该双打。

至于宿舍——就如他刚入学时所说果真成了大家的活动室兼宾馆。猫咪每次跑来都睡在他这里然后第二天再回去。手冢和大石也经常来这里看书或是休息。他把钥匙copy了三份,每人一把,说是方便其实是为了预防自己有时糊涂把钥匙拉在屋内而做的备份。不过也确实方便了手冢和大石在不二人不知道消失到哪去的情况下到他的屋里阅读或小睡。他们所在的三楼人多,各个系的人混杂在一起来往频繁又吵闹。不二的六楼虽高却十分安静怡人。倒也成了两人远离人群的好去处。况且不二决不会收拾东西。房间摆放随意。两人时不时地还要充当钟点工帮他打扫卫生。不二自己也养成了习惯。每日回宿舍房间干净桌上摆放着书本就一定是手冢来过,而如果房间干净桌上摆放着夜宵的就一定是大石。菊丸如果来过他则会直接在另一张床上看到睡熟的他。

于是不二的大学生活大半在自我悠闲当中缓缓度过,不过仍有小半令他身不由己。比如公共课。

民俗系的人口少,公共课自然与别的系合上。只是学校把各系人口排名然后对折以求平均人数的做法实在是害了他。好巧不巧他们的对口系是史学。这正是不二舒适生活中小小芒刺的来源。

公共课都开在周一周二,只有那两天不二的课表是排满的。只是周末玩得痛快的他一到周一就免不了赖床,而手冢向来严谨决不饶恕迟到作风使得他每个礼拜一的清晨都要与不二做一场较量。天冷的时候还可以撤掉不二的棉被做威胁,天气热了之后他就只能直接把本人扔进洗漱间了。不二睡觉喜欢抱着东西,抱了就不撒手,就算被手冢扔进洗漱间里怀中还抱着枕头或是玩偶。于是他偷偷地把枕头用布条固定在床上,然后死死抱住枕头,任手冢怎么扯也拉不开。结果当天晚上他回宿舍,床上所有圆圆软软的东西包括枕头在内全都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冷冰冰硬梆梆的木枕,看得不二哭笑不得只能去找手冢理论。再三协商的结果是手冢把抱枕还他而他要按时睡觉乖乖起床。然而天才是向来不遵守口头的和没必要的合约的。赖床的情况照旧。手冢一怒之下干脆在前一天入住不二宿舍,亲自监督他睡觉起床。于是形成了更为激烈的拉锯战。不二甚至拉来菊丸占床以防手冢领域入侵。只可惜猫咪的抗冻能力太差,在“零视”的威力下乖乖挤到大石宿舍去睡。于是在“周一早起”这场战争里手冢基本上获得全面胜利,只是不二仍不死心还做着局部抵抗。

然而就在这闲晃与抵抗并存的日子之中,大学的第一个学期被他们来不及细细品味就闪过去了。不二盯着期末考试安排表的时候甚至以为这之前的日子是一个简短丰富的梦。



5 什么都不是



期末考试。

如字面意义,是个令闻者变色的日子——当然除非他不是学生。

不二是学生,不过他不会变色。只因这四个字实在对他造不成什么影响。他饭照吃,觉照睡,网球照打,十足的满不在乎。令人生羡却无人敢模仿。毕竟没人愿意拿自己开玩笑。

所以便会有这么一天,不二偷偷翘掉公共课到无人的草地上晒太阳,顺便臆想一下手冢同学怒发冲冠导致四周气压气温骤降的样子,很愉快地笑出声音。然后在安适的阳光、蓝天、白云、绿草的陪伴下浅浅入睡。

待气急败坏的手冢拉着大石找到他时已经日落西沉,本来脸一沉就要发火,却在大石的阻拦下看到他小兔子般蜷缩在草坪上的可爱睡姿却也发不出什么脾气来了。只得示意大石叫他起来。大石上前,还未有动作小白兔自己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先打哈欠在伸懒腰。目光微散,一派慵懒看着手冢。



“手冢下课啦?那我可以回宿舍继续睡了。”

爆发。不在怒气中爆发便在怒气中内伤。换谁听了这句话都忍不了要爆发,就算是神——何况手冢向来不是什么神仙圣人。他脸色微变,瞬间凌厉了五分的目光俯视着一脸无辜的人犯,一字一顿:“跟 我 来!”简洁有力,不容反抗。

大石明白手冢在生气。顿时生出了不安:这下糟了啊!怎么办?看看手冢转身离去毫不留情的背影,又看看不二还没睡醒难得迟钝的模样。心里一咬牙拉起不二还在揉眼的手臂就追了过去。

不二一路被大石拉扯得跌跌撞撞,好不容易调整好了却已到了手冢房门前。回报给大石担心的目光一个微笑表示自己已经完全清醒。不二气定神闲地走进去。屋内就手冢一个人,背对房门面向窗外站立。室友想必是识时务先溜了吧。不二略敛笑容,尽量保持端正的姿态。调整好后轻声唤他:

“手冢……”

手冢转身面对不二,略抬下颌示意他坐下。自己拉过一把椅子先做示范。

“呵呵。”不二乖乖听话,欠身坐在他旁边。

“啪。”手冢把一个本子拍在他面前的书桌上,翻开。“今天的笔记。”手冢沉声说道,“抄完了你就可以回去了。”

不二盯着本子上严密工整的字迹,心想果然是手冢的风格,连抄个笔记都要完美无缺。这个人也相当不老实,关心别人却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大石不知何时悄悄推了门进来。看两人一左一右坐在书桌旁盯着桌上的笔记什么也没说。疑惑之余却又深深担忧。视线在两人之间流转,生怕没看住哪个引起更为恐怖的战争。

半晌不二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掏出窝藏在外套里已经褶皱卷曲的小熊笔记本。左压右抻地把它还原平整,然后慢慢打开,一页一页地翻——每一页都是白纸。一点痕迹都不曾留下。

“呐,手冢,如你看到的……”他的肩膀开始颤抖,“我从来不记笔记。”

大石在一旁倒吸一口凉气。不二你……非要在老虎嘴里拔牙么?而且还专挑那颗龋齿!

手冢自始至终连眉毛也不曾抬一下——就算理智已经频临崩断的危险。不二向来以挑战他耐力极限为乐趣,明知道他在发怒却依旧不怕死地刺激他。手冢甚至不能判断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应当夸奖他胆大还是骂他恶劣。大脑混乱之际习惯先替他作出了本能反应。

“不二,绕宿舍50圈。”

不二抬头一愣,不假思索道:“手冢这里不是青学。”

霎时静默。



这里不是青学。

手冢混乱的脑子由于不二这句话而瞬间清醒。却又掉入另一个不见底的黑色深洞里。一时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

大石在心中反复默念,寒意从未知的黑暗里蜂拥而至。他激灵一抖,浑身僵硬。

不二却比两人来得都要震惊。冰蓝色眸子瞪大,牙齿紧紧咬住下唇,食指指节抵在上面。失措的表情代替了平时的微笑。整张脸在昏暗的寝室里显得格外苍白。

这里不是青学。

一股苦涩的笑意划过不二嘴边。他低头,目光死死盯住放在膝盖上的左拳,盯得指节泛白,四肢止不住抖动。只有嘴角划开僵硬的肌肉,不断向上延伸,几乎扯痛了神经。

“不二……”手冢率先打破沉默,语气中难以掩饰动摇。

不二猛地抬头,眼神低垂不敢望向手冢。片刻,他开口:“……我下去跑步。”然后匆忙绕过大石冲出房门,“砰”地隔离了一屋的失落。

“手冢……”大石欲言又止。

“我知道。”他沉默,然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不是他的错,也不是你我的错。没有人有错,只是我们选择了如此。”

手冢起身,站在窗边向外眺望。地平线上最后一丝光亮正渐渐隐去。房内昏暗得连人的轮廓都模糊不清。谁也没有去开灯,舍不得惊扰了满厅寂寥。



不二在跑步。

他一圈一圈跑得仔细,呼吸步伐配合一致。吐气吸气,吐气吸气。然后用力向前跑。

他跑得如此认真,几乎忘了去想自己究竟有多就没有如此认真地跑步了?

自从离开青学之后。

Seigaku

这个词牵动着血肉,纠结着不二的心脏隐隐作痛。

果然还是会在意的。这里不是青学。

一句话打翻了不二这小半年的舒适生活,之前的日子仿佛是建立在虚空中的楼阁,被轻易击溃。

只因这里不是青学。

自己用了牵强的理由去反驳手冢,结果却是两败俱伤。

拉出自己的伤口损人——不二周助,你何苦将自己强逼至此呢?

他想冷笑,却感觉疲惫得只剩继续跑下去的力气。



直到天黑,不二才带着一脸疲惫和满身大汗回到手冢房间。

大石递出毛巾,他沉默接过,用它擦去脸上的汗水。然后重新坐回桌边,拉过手冢的笔记开始抄——从第一页开始。

两个人静静坐在一边陪着他,没有多说一句话。只听见“沙沙”的笔尖与纸张摩擦的声音。流畅而富有规律。

一本笔记抄完天色已晚。不二起身准备回宿舍,要出门时被手冢叫住。

“不二,”他说,“今天辛苦了。”

他身体一顿,回头看着手冢露出与平时无异的微笑。大石在一边松了口气,一脸欣慰。

然后大家互道晚安,离开。



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

不二想着,踏上了阶梯。

尽管有些不愉快……不过也不都全是坏事。有些自己一直不明白的,到似乎一下子都变得清晰明了。

他停在宿舍门口。

这也算是成长中的一个教训吧,或者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一个难得的纪念。心情终于变得有些愉快,他推开门。

然后发现自己宿舍的门竟然没锁。

一霎那他以为进了小偷,却不期然在房间正中看到一个男人盘腿正坐。察觉到有人推门,那个男人转身向他,嘴里叼着半截面条。

两人互瞪,沉默。

然后……

“你是谁?”



6 天才



先出声的是那个莫名其妙的男子。

不二微愣,转身看看门上的号码,又转回来对准他:“我好像没走错,这里的确是我的房间。那么……”他笑容危险,“这句话应该由我来问吧。你是谁?”

男人不语,低头把手中所有的面条三下五除二吃完,然后很随意地抹了抹嘴,双手抱胸:“哦,原来是室友啊。那我是应该说初次见面还是好久不见呢?”

不二有了一瞬的恍惚:自己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室友??紧跟着一阵恍然大悟:对了,那张字条!他眉眼带笑由上至下打量这个略显邋遢的男子,唇边挑起一丝玩味,

“你就是……小诚诚?”

男人瞪大了双眼,然后不好意思地用手去挠头发:“唉呀,第一次被人当面叫……真是不好意思哪。”他“嘿嘿”了两声,又补充,“而且还是个美少年。”

听到这句话的不二“扑哧”地笑出了声——这个男人,竟远比他想象中的有趣多了。

“真是糟糕,形象都毁了啊……”他站起身,不二这才注意到他穿着破旧的牛仔裤和看起来很久没洗的T-恤。他向不二伸出手,

“嗨,很高兴认识你。我叫田泽诚一。当然你愿意继续叫我小诚诚也没关系。”他俏皮地冲不二眨了眨眼。

“呵呵,不二周助。你初次见面的室友。你的本人比你的字条还有趣嘛,我也比较高兴认识你。”伸手握住对方的,“当然你如果愿意洗个澡换件衣服我就更高兴了。”

田泽拉过身上衣服闻闻:“很臭么?”

不二笑:“不,比较有艺术家的味道。不过如果这种味道要持续一晚上我恐怕会被艺术的激情渲染而睡不着觉了。”

“哈哈哈,”田泽一点也不生气,他直率地拍拍不二的肩膀,“怎么办,周助。我很喜欢你呀!”

“这是我的荣幸。”

“嘿嘿,”田泽挠头,“不过,如果你能帮我找件衣服我一定会爱死你的。”

“啊?”不二一愣,“衣服?你没有么?”

田泽回答的正义凌然:“有。都臭了。”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隐约能听见哼小调的声音,都是从来没听过的歌。

不二坐在窗棂上,双脚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半空中踢着,湛蓝的眸子随着墙上时钟的秒针一点一点地移动。偶尔滞住,却又很快再跟上。

房门传来轻轻的叩响。

不二麻利地从窗棂上跳下来,伸手去开了门:“呀,手冢,麻烦你了。没办法,我的衣服田泽君是肯定穿不上的。”

手冢把手里的衣服递给不二,顺便瞟了一眼旁边:“你的室友?”

“嗯。”不二点头,“很有趣的人呐!”

“……”

“手冢站在这里做什么?”不二向他招招手,“进来吧,我给你泡杯咖啡算是答谢。”

“请不要加料。”

“噗呵呵呵……连手冢也会怕我么。”这次是真乐得开心。

手冢未置可否:“你的咖啡和乾的蔬菜汁是同等存在。”

“哈哈,那还真是谢谢夸奖啊。乾的蔬菜汁很好味呢,手冢一提我都怀念了。”不二拿出两个杯子,麻利地倒入咖啡粉——这期间和手冢一直盯着他的手。

他苦笑:“用不着这样提防吧?我很没信用么。”

手冢推了推眼镜:“我只是不相信你的味觉。”

不二倒上热水,香浓的味道立刻四溢。他拿出勺子轻轻搅拌一下,取了一杯递给手冢:“我不会做往咖啡里加芥末的事,毕竟它和寿司不同。”

手冢接过,轻轻嘬了一口:“但如果是别人的咖啡,你会毫不犹豫。”

“呵呵,手冢君真了解我呢。”不二扔了两块方糖到自己的杯里,搅了搅,“不过……”他举杯,散发的水汽氤氲了水色的双眸:“我现在并没有那个心情。”

“不二……”手冢放下杯子,直视他的眼,“我和大石都没有怪你。”

“我知道。”不二低头,“所以我更不能恃宠而骄。”

“……”手冢叹了口气,“不二你一直是哥哥,所以太过懂事。”

“呵呵,算是手冢君的夸奖么?难得一见那。”

“……不二你很聪明。”他说,“有些事情你自己很容易就会想得明白,所以也更容易钻牛角尖……偶尔学学菊丸会对你很好。”

“那么手冢呢?”不二歪头,“你明白,却也从不撒娇。”

“不。我并不是很明白。”手冢看他,“所以我还在很认真地寻找。”

不二低头:“我以为手冢也是天才。”

手冢叹气:“不……”

“周助!!”浴室门被推开,水气一下子跑了满屋。罪魁祸首站在浴室门口,赤身裸体的大喊,“到底有没有衣……咦?!有客人!!”他被吓一大跳。

“呵呵,在这里。”不二把手冢的衣服递给他,“这是人家手冢君的衣服,穿过了记得洗干净还他。”

“哦……原来这样啊。”不好意思地笑笑,“手冢君是么?谢谢了啊。”目光对上手冢冷冷的眼神,刚被热水浸泡过的皮肤上冒出一层鸡皮疙瘩——好冷。

手冢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推了推眼镜:“不二……果然是你会感兴趣的人。”

“呵呵,手冢君也赞同么?”不二回头对着田泽笑,“呐,小诚诚……下次出来时记得带上浴巾。虽然大家都是男人,不过我还不想这么快就长针眼。”

田泽低头。然后习惯性地挠起后脑勺:“呀,真是不好意思。让两位见笑了。”然后“砰”地迅速关门。

不二于是笑得更欢。

手冢一口喝下剩下的咖啡,正要起身,浴室门又“砰”地开了。这次腰上围着一条毛巾。

“不二,”田泽指指手冢握着的杯子,“刚才忘了说了,我也想要一杯。”

不二回头看手冢,再转过来。耸耸肩:“我是不介意给你泡啦……不过很可惜,没有杯子了。”

“没关系。”田泽又指向自己的行李,“我包里还有个漱口杯。”

两人沉默。

不二回头:“怎么样?手冢,的确是个很有趣的人吧。”

手冢不答,越过不二直接打开房门离开。

“他怎么了?”田泽愣住,“生气了?”

“不,”不二笑得比三月春光还灿烂,“他只是害羞了。”

“内向的人啊……很不错呐!恩。我喜欢他。”

“呵呵……我劝你向他表白前还是先穿上衣服吧。不然看起来很像变态是会被拒绝的。”

“是这样么?”田泽拍拍不二的肩膀,“嗯,我知道了。咖啡就麻烦你了……啊,好久没喝好怀念啊……”

关门。

“终于安静了啊……”不二撩开散落的前发,走到田泽的行李前拿起他的杯子。

手冢……或许像你说的我是太过聪明了以至于把什么都看透了也不一定。但这却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了。如果硬要把它从我生命中抽走……可能最后我会什么也不剩下。不够悠闲洒脱的不二周助便不是不二周助。

他嘴边挂上一丝嘲讽的笑,看着绿色的调料融入黑色的咖啡里不见了踪影。



7 民俗学



田泽诚一回来的目的只有一个——考试。不过在两个小时前他甚至连自己所修的课程都一无所知。靠着不二简明有序的讲解好不容易才对考试内容范围有个大概了解。

“哦,我基本上明白了。那么周助,你说要考平时笔记上的内容……那可不可以借我抄一下笔记呢?——我可是开学就嘱咐过你的哦!”

“呵呵……我说小诚诚啊……”不二左手支下颌,两眼弯弯看着他,“我虽然看到了……却没有答应你啊。况且,”伸出右手,“你也答应了手信而没做到啊。”

“啊,那个啊!我差点忘了……”田泽双手一拍,奔到自己行李面前翻找着,“在哪里呢……嗯,我觉得很可爱……不过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啊……”

不二好奇地问他:“你不把行李展开么?”

“啊,不了。”田泽回头,“反正马上就要走。”

“旅行么……”不二轻笑,“真好呢。”

“啊,找到了!”田泽蹦过来,“来,礼物。这可是很难买到的哦!”

不二接过田泽手中的东西。那是一个正方形的水晶块,里面是用特殊技术做出的立体雕刻。像是一个小模型一般。仔细看,上面雕刻的是中国风的牌坊和几个红瓦建筑。牌坊上也印着密密麻麻的中国字。

“冲绳?”不二笑,“原来你一个学期就跑到冲绳去了啊!”

田泽似乎吃了一惊:“周助你很厉害嘛!一眼就看出来了。大部分人都以为是中国呢。”

“嗯……虽然很像,不过还是不同吧?中国的建筑要更为宏大华丽一些。”不二把水晶拿在手中把玩,“很珍贵的礼物啊。我很喜欢呢。谢谢啦!”

“……礼物果然是要送对人才有意义啊。”田泽若有所思地感叹,在不二左侧盘腿坐下,“只是让对方觉得礼物新鲜有趣而没有丝毫意义的话……送礼的人也很伤心呢。”

不二看他,难得正经些:“田泽君……为什么要选择这个系呢?”

“喜欢啊。”田泽一笑,伸了个懒腰:“当民俗学家是我从小的梦想。其实作为民俗系来说,深入民间进行采访调查研究才是知识获得的来源吧……不过学校没有这个条件。所以我自己走了。”

“那又何必上大学呢?”不二把水晶放在手心,玩味地对准灯光——恩,很耀眼。

“哈哈,上大学也是我从小的愿望啊。”田泽躺下,右手放在额头,“而且青大让我有种归属感,也许将来我旅行累了会在这里做教授也不一定。”

“归属感么……”不二笑容变得虚浮,转头看向窗外,“很缥缈的东西啊。”

“说得也是。”田泽闭上眼,缓缓吐字:“不过却是在外游子最渴望的东西。”

“即使航行得再远的船也会有想要靠岸的一天么……确实,说不定是我们生在福中不知福了。”不二回过头,笑容重新挂回他的脸上,“不说这些了,告诉我些旅途上有趣的事吧,也算是为将来的出行作参考。”

“好啊!”田泽也直起身,“那么就从去琉球的路上说起好了……嘿嘿,我还是叫琉球习惯些。”

两人相谈甚欢,几乎一夜无眠。



接着下来的一周便是忙碌的考试时间。平日经常来不二这里的手冢大石也几乎不来了,因为之前最安静的宿舍一下子变为最吵闹的宿舍,不二田泽两个人在房间里一点也不安分,屋外时不时传出谈笑的声音,偏偏与这忙碌紧张的气氛背道而驰,令人无法静心。

菊丸猫咪在这一段时间里跑得更勤了,美大的期末就考一门,猫咪时常背着画夹跳到不二这里找灵感。一住就是两三天。免费的床铺没了,就只能在不二房间里打地铺,两人看他可怜干脆陪他,三个大男生把床铺摆成一排,黑灯瞎火地聊天。偶尔不二来了兴致讲鬼故事给他们听,菊丸经常被吓得直抖然后抓住不二的胳膊不肯松手。田泽也不怕鬼,偶尔协助不二搞搞气氛,逗弄猫咪。三人一聊就是一整夜,结果第二天不二田泽依旧神清气爽去考试而菊丸顶着黑眼圈趴在床铺里不起来。直到大石考完试接到通知跑到不二宿舍才把猫咪拉起来乖乖去画画。

不二偶尔会在图书馆查找资料时遇到手冢,他习惯性地坐在靠窗的位子上啃着厚重一大本的史学。不二笑笑:不愧是手冢,努力却绝不死学。与周围拼命抄笔记的人果然不同。心血来潮的他会拿本书坐在他旁边一起看。这时的手冢也只会抬头看他一眼然后继续进行蚂蚁工作。两人不发一语看书到闭馆,接着一起回宿舍,互相点个头算是告别。

田泽则是除了考试时间一直闷头在宿舍,整理他笔记本上的旅行日记和搜集的资料。他答应不二等整理好了送给他一份当作借公共课笔记的报酬。田泽大部分时间都埋在笔记本当中,只有吃饭时间会乖乖自己下楼买——自从不二那杯“芥末咖啡”之后他再也不愿意把食物交由不二经手了。这倒成为不二一个不大不小的遗憾。

时间总是会在忙碌的时候跑得飞快。不二考完最后一门的时候正好看见隔壁考场的大石一脸解脱地走出来。两人相视一笑,表情都很放松。

不二问他:“考完了?”

大石点头:“嗯,刚才是最后一门。”

不二歪头:“手冢还有一门吧?”笑笑,“真是辛苦啊。”

“是啊。”大石苦笑,“手冢是文科系,课程种类远比我们要复杂许多。考试时间也安排得很紧张呢。”

不二轻笑:“他还是那么喜欢紧张和忙碌的生活啊!真像个老头子。”

大石尴尬:“不二……老人的生活并不紧张忙碌吧……”

不二大笑:“大石总是无法分辨玩笑话呢!”

大石黑线。

不二拍拍他:“好了,下午英二还要来,我先回宿舍准备准备。”

他向大石告别,慢悠悠地爬上六楼回到自己宿舍。开门先是一愣——房内干净整洁,另一张床上空空荡荡。一张纸条端端正正摆在他书桌上。

“又来了啊?”不二有点无奈,却又在看完字条的时候不可抑制地绽放笑容:

亲亲周助:

    我再次踏上了迷茫的旅程。这次是去欧洲,请保佑我能平安归来。记得帮我领成绩单,开学帮我报到,我会带比这次更有价值的手信回来。

    PS:关于手冢君的衣服……请你转告他下个期末考试来临的时候我一定会归还的。

                                  最爱你的:小诚诚

后来不二把这张纸条拿给手冢看时,手冢只是微微挑眉,然后说了一句“早就猜到”。脱离了不二原本猜想,令天才微感无趣。不过多亏菊丸的频繁拜访令他成功转移目标热情投入到“整猫运动”当中。

考试过后一周,成绩单发表。不二毫不意外在全系第一名的三个大字旁看到自己的名字,然后颇令人意外的是前十名中竟然有着“田泽诚一”几个字。听说他在民俗史学研究等专业课的考试上几乎拿了满分,写的文章被教授当作宝四处张贴。大石和猫咪对此都很吃惊,惟有手冢淡淡地说了一句:“考上青大的都不是一般人。”令众人恍然大悟,佩服不已。

不二也笑得开心:“这下我们宿舍一下子变得值钱了啊……嗯,以后要记得进门收费了。”猫咪听了大吃一惊,扑上去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嚷着“不要”。引得众人大笑。

临放假的前几天,学生会征集新干部,手冢大石写了推荐表把名字报了上去。不二也凑了热闹,说是下学期要找点事情做。改选时间定在第二学期,几个人要利用暑假时间充分准备一下。猫咪决定组织暑假聚会,忙着四处奔跑找人去了。不二最后几天实在清闲,所以难得的把行李好好收拾了一番,扔在手冢宿舍。方便搬运。



再没多久,暑假便到来了。



8 还是青学



八月初。日本进入了一年中最炎热的时间。持续的低压连带影响人们的心情,犯罪率直线上升。不二家直率的裕太就是一只容易被影响的典型,连续几天闷热无雨使得他心情烦躁连带对这个哥哥口出不敬,由美子姐姐爱的教育也不断升级改版中。

不二并不太介意,自家弟弟脾性又不是不知道,别扭又不诚实。等知道自己错了的时候自然会扭扭捏捏地跑到他房间道歉。兄弟之间聊聊天倒也增进感情。

几乎是快忘了菊丸说的聚会。——等收到猫咪“明晚九点,老地方见。”的类似接头的短信,才想起,吃吃地笑了出来。

裕太洗完澡正路过不二房前,一皱眉:“老哥又傻笑什么?”

楼下传来由美子姐姐的女高音:“裕太,跟你说过多少遍不许那么叫周助!”

裕太咋舌:“恐怖的女人,耳朵那么尖。”

不二笑:“由美子姐姐对坏话可是十分敏感的哦!裕太要小心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女高音的再次响起。

“不二裕太!!!”

声音越来越清晰——上楼来了!裕太脸色一变,赶忙躲回房间里。

“呵呵……”忽视掉每天必上演的姐弟大战,不二注意力拉回刚才的短信,手指轻轻移动,黯淡的荧幕重新亮起光芒。他盯住发信人一档,上面写着:酒红色猫咪。分组:seigaku。

青学么……真的,很怀念啊。

不二闭上眼。



第二天傍晚。

不二知会了家人,出门。

去老地方。

老地方是哪里?当然是河村寿司店。青学网球部的御用聚餐点。

夏日的晚上十分舒服,昨天刚刚下过雨,今天就被太阳把痕迹蒸发得一干二净。道路经过清洗散发出点点土地味,确也十分舒心。没有了白天阳光的炙热烤晒,有的是温润的空气和轻柔的晚风。不二踏风前进,栗色头发随风扬起,虽是晚风的恶作剧却令人感觉清爽。不二走在繁茂的树荫下,偶尔路灯透过枝丫照上他的脸,眉角弯弯,晶莹剔透。很久没有享受一个人走路的愉快了。他放松般地用力伸了个懒腰。

河村寿司店在离青学不远的一个坡路中央,从不二家走过去时要上坡。弧形公路的彼方一点点露出寿司店大大的招牌,在黯淡的夜光下荧荧发亮。不二心里一阵恍惚:仿佛看到了初中高中时候的自己,赢了比赛后也是从这条路上一点点爬到寿司店,看到招牌离自己越来越近,内心的快乐也越来越高昂。现在的自己几乎都快遗忘这种感觉了。大学悠然的生活鲜有起伏,他也从不曾参与同学之间类似联谊的娱乐活动。聚会的热情——他苦笑着摇摇头:怎么上大学还未满一年我就变老了啊?

终于来到寿司店的门口,不二驻足,深吸一口气,拉开门——

“欢迎光临……啊,是不二啊!好久不见了!”河村熟悉的声音唤起了不二的记忆。他随着记忆展开笑颜,面对这个好久不见的老友。

“嗨,阿隆,好久不见了啊!”

河村自从国中毕业就开始跟着父亲修行,如今已经是能独挡一面的师傅了。他从后整理台后走过来,帮不二掀开帘子:“哈哈,不二你还是先进去吧,大家在里面。”河村带他走到内间,当年小小的寿司店已经扩大改造了。

不二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又要麻烦你了啊!”

“说什么呢。”河村一拍不二的后背推了他一把,“快点进去吧。”

拉开纸门进屋,先看到的是菊丸,大石,手冢和桃城。不二笑了笑:“哎呀呀,怎么都是看烦了的脸?”然后转向桃城,“阿桃,好久不见了!”

“不二你说什么啊!”猫咪跳起来抗议,“真过分!”

桃城笑着向不二招手:“好久不见了不二学长,你还是老样子嘛。”

“呵呵,有么?”不二一乐,“我倒是觉得自己变老了啊。看来是跟手冢呆久了。”

众人黑线。

桃城面部扭曲地笑:“不是还是老样子么,最擅长老虎嘴里拔牙。”

“呵呵……”刚想反驳,身后的纸门“唰”地被拉开,海棠包着头巾的脑袋出现在众人面前,胸口起伏喘息,大汗淋漓。

“对不起我来晚了。”

“没关系,反正大家都还没到。”菊丸跳起来,“海棠快进来。”

不二让开门口,让海棠进屋,看了看他一身的学生装还提着书包,问:“补课么?”

海棠无声地点点头。

“切,蝮蛇也要考大学。日子没法过了。”桃城双手抱在脑后,一脸挑衅,“我说还是别补了,反正都考不上。”

“嘶,你说什么!混蛋!!”



“呵呵……”不二让出战场,坐在手冢左手边,“他们都没变呐,还是那么有趣。呐,手冢?”

手冢喝了一口茶,看看旁边笑得开心的不二:“不要耍他们。”

不二转头:“只是说笑罢了。手冢你还是那么没有幽默细胞啊。”

手冢未置可否地看他,然后转身向着还在吵架的两个人:“你们,再吵20圈!”

“啊?”两个人同时停手看着他。一脸不情愿地住手。

海棠这才注意到手冢,低头叫了声“部长”。

不二“呵呵”一下乐开了,摇着头说:“看来大家都被手冢的淫威压习惯了啊,他已经不是部长了!”

手冢瞟了不二一眼,看着两人:“不二说得没错,你们叫我手冢就好。”

两人难得面面相觑,一同开口:“那个……部长……”

不二低头狂笑:“……手冢,你将来一定要当上部长,公司部长也好什么部长也好……众望所归啊!”

手冢缓缓开口:“那么你便是永远想屈人之下么?”

不二呛了一口水,咳嗽了半天转过来看他:“原来手冢君不是木头啊,看来刚才我说错了呢。”

众人汗。

随后进来的是龙马,小不点在刚升入高中的时候就长了不少个,现在已经超过菊丸向手冢看齐了。却还是操着当年的口头禅,然后被菊丸压着头用力揉。

最后来的是乾,跑到外地的他是唯一一学期没有和以前青学的人见过面的人。他带着一脸怀旧的表情踏入屋里,脸还是没变,只是瘦了一点。听说是在做什么研究。菊丸好奇地打听,乾却露出和当年一样的表情问他要不要亲身试一下。吓得猫咪钻到大石背后。

不二倒是好奇:“我很想试试看呢。”

乾一推眼镜:“很可惜,我研究的是化学试剂。不能食用。不过我随身带有新版九州制蔬菜汁,要不要尝试一下?”

不二大笑:“乾你果然还是没变。”

聚会开得很开心,河村忙完了也进来和他们一起热闹。菊丸越前桃城海棠依旧闹着争抢寿司,不二安心捧着自己的特制芥末寿司没人敢和他抢。偶尔恶作剧一下放到别人碗里看对方变脸的样子然后笑得开怀。大石手冢河村三人在一旁叙旧,放任一群小孩子去闹,乾坐在不二旁边满嘴数据数据的不知道在念些什么。一切都是如此美好——和当年一样。不二想,嘴边绽放深深的微笑。

最后不知是谁提议要喝酒,六个成年人自是没问题。三个高中生不行。河村从后面拿出一瓶清酒和六个杯子给可以喝酒的人倒上,明令禁止三个小孩子碰。桃城哇哇地嚷着不公平,越前趁乱偷了一杯放到唇边,却被手冢一个眼神瞪住只好放下,嘴里小小地“切”了一下。

不二抿了一口酒,手肘抵在桌上。他说:“呐,手冢。你还记得我们高中偷酒喝的事么。”

手冢说当然记得,只有你和菊丸有这个胆量。

不二点头:“是啊,那时候我们还是高中一年级,外出集训。我本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竟然被你和大石发现了。当时英二的脸都白了。”

“可是你还是喝了,”手冢说,“还把我和大石拉下水。”

“呵呵,好怀念那个时候啊……”不二眯着的双眼微微睁开,露出湛蓝色的眼,“结果现在可以堂堂正正地喝酒,反而觉得没意思了。”

“不二……”手冢喝光手中的酒,顿了顿:“有时候我很看不懂你……明明比谁都洒脱,却又比谁都恋旧。”

“呵呵,”不二笑了笑,半真半假地说:“其实也许只是我比谁都怕寂寞。”

喧闹之间,海棠不小心拿到了装酒的杯子,结果被他当成饮料喝下去,当场面色通红然后“轰”地倒下。众人都慌了手脚。手冢眉头一皱,放下杯子命令所有人出去跑十圈。猫咪刚想搬出刚才不二的一套结果不二带头拉着手冢和越前冲了出去,桃城见状跟着凑热闹。大石也来了兴致拉着菊丸跑了出去。乾不知道在哪里找了一根筷子递给河村,后者中计大喊一声也跟着跑了出去。当年青学雄霸全国的主力们就在这样一个温热的夏夜里绕着河村寿司店跑圈。

一瞬间时光倒流。

就像每一天大家都在的日子,热闹,喧嚣,吵架还有部长的惩罚。仿佛从未离开。

不二在一片夜色中展开迷茫的笑颜。

这就是青学那……

他抬头。

“呐,说不定我是真的比谁都害怕寂寞。”



9 始终看不透



青春大学主会场后台。

不二周助万万没想到,学生会选举会和新学期的开学仪式连在一起。

他略带无奈地看着四周自信满满的来自各系的竞选人们,又看看与平时无异的手冢和大石,嘴里地喃喃地念着:“真是好吃亏啊……”

手冢微妙倾斜了目光,大石关心地提问:“怎么了,不二?”

拍拍光洁的双手,伸手指着大石手里紧握的稿子:“完全没准备。”

手冢冷然地说:“你是会做准备的人么?”

不二干笑:“哈哈,手冢君你不要说得那么直白么……”

大石倒是着了急,恨不得把手里的稿子塞给不二。

不二叹了口气:“算了大石,反正若真是通知我了想必我也不回去准备吧。顺便考验一下临场发挥能力也不错。”

于是就这么硬上场了。

手冢的顺序排在三人之首。他国中高中都是网球部长,又是学生会长。面对众人演讲当然难不倒他。冷静沉稳的台风为他赢得不少掌声。

第二个是大石,虽然略显紧张,演讲倒还相当精彩。

不二是所有演讲人中最后出场的,松散的栗色头发,轻快的便服,双手插兜,他就这么随意地上了台。微微偏了头环视全场,不二露出了一个俏皮的笑,然后开口:“嗨,我是民俗系的不二周助。”他说,声音不大不小,“那,现在让我说什么负责任的伟大发言我是说不出来的——因为我没准备好稿子。不过,我刚才在聆听前面同学的精彩演讲的同时冥思苦想了好久终于想起一个我入选学生会对大家的好处……”他露出了不二最特有的微笑,“那就是大家都不用为了思考把谁推入火坑而费尽心思了!反正有我这个自愿的嘛。以上。”略微欠了欠身,不二从容下台。

半晌的迟钝,然后台下开始泛滥细细的轻笑声,如涟漪一般扩散全场一发不可收拾。

手冢靠在墙边毫无表情地看着,然后推了推眼镜对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大石说:“早说过他不会有问题的——虽然解决的方式并不令人赞同。大石你终究还是多虑了。”

一旁的大石早已经不能以石化来形容了。



投票的结果出来:手冢大石入选学生会干事,不二为执行委员。

结果出来的时候不二撇了撇嘴:“当时看台下的反应我还以为我前途无限呢。现在看来不怎么样嘛。果然现实是让人失望的?”套用越前龙马的名言——你还差得远呢。

手冢丝毫不意外——即使意外也不会表现出来。他仍然是那个语气:“我说过了不二,哗众取宠并不会收到很好的效果。”

“手冢君认为我是哗众取宠?”不二挑眉,“我自认是在毫无准备的状态下做到极致了。”

“很显然,那时你可以有更好的选择。”手冢依旧不为所动——尽管他知道天才已经开始生气了,他没有逃避不二的眼神,清楚地对他说:“你的实力不止如此,我想我应该不是第一次说这句话了。”

“手冢君还真有自信呢。”不二收回目光放在路边的树上,表情捉摸不定。

大石察觉到两人之间僵硬的气氛,只好硬着头皮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还是先去学生会吧,一会不是就有会议了么?”

不二笑了笑,手冢点头。松了口气,大石在心里苦笑:这两个人,永远都是那么不好掌握啊。



第一次参加学生会的会议,说实话很轻松。前辈们都很亲切,手把手地教他们这些什么都不懂的学弟学妹们。会议只是很单纯地交代了一些青大的作风和学生会所管辖的内容,而涉及更深层的核心内容则是面对干部另开会议。所以不二只听到这里。

回宿舍的时候天只黑了个边,颜色却浓重而压抑。不二开了灯,宽敞舒适的房间只有右边摆放了生活用具,左边空荡荡的,像是失了平衡般让人有点不舒服。——下次买个电脑回来放在他的桌子上吧。不二想。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思维空白。

不二总想想些什么,却什么也想不出。目光飘忽不定在屋子里打着转,停驻在窗边的几棵仙人掌上——那是他从家里带来的宝贝。有空把它们放在窗外晒太阳吧。他像是抓住可以让脑部活动的救命稻草一样思考着,思维裂缝却一点,一点裂大,然后扩散了。

是很不开心吧,今天。不二的笑容尖锐而讽刺,天才的自尊被狠狠地挫败了,还被老友火上添油。或许放声地笑,大哭大闹一场会好些。但是他能做到的只是死死盯住地板。

“叩叩叩”轻柔而清晰的三声叩响,屋里死寂的平衡被打破。不二猛然抬头看向门板,定住。仿佛是经历了半个世纪的时间,他才慢慢站起身,拉开房门。

大石。

他抬起手里的啤酒晃了晃,说:“不二,我们聊聊。”

不二突然很彻底地笑了,止不住抖动的身体。他侧身让大石进屋。用很颤抖的声音问:“你……大石……哈哈哈哈……”

大石倒还是镇定自若:“我想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又是男生,拿果汁来会更怪吧?”

“嗯……说得也是。”好不容易止住笑,他接过大石手中的啤酒,“砰”地一下拉开拉环,溅出些微的泡沫。

大石也拉开了拉环,“咕噜”喝下一口酒。

“那么大石想说些什么呢?”不二终于恢复了正常,喝过酒的脸上微醺,露出更为玄秘诱人的神采。大石看着他微怔,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不二,我该拿你怎么办。”

“怎么说?”不二好奇又好笑,上扬的眉毛画出完美的弧线。

“我一直以为你是我们之间最豁达的,”大石语气轻缓,“要知道你是我们之间看起来最无所谓的人。我认识了你六年以上,却从未像现在这么看不懂你。”他抬头,“不二,真正的你到底在哪里?”

真正的你到底在哪里。好像以前也有人这么问过自己。

仿佛是很久以前的那个雨天,严苛而冷峻的部长毫不留情地步步紧逼。当时的回答……他已经忘了。却对那个雨天,和那个毫不掩饰直视灵魂深处的眼神印象深刻。现在大石站在他的面前问了他同样的话,语气并不凌厉,却教他无法回答。

“在哪里……吗”不二慢慢挪开视线,一点一点地闭上眼睛,“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很想知道。”

大石沉默,右手扶上他的肩。

“不二,”他低沉着声音,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并不是你自己不清楚,而是你不想去弄清楚。就好像你其实比谁都在乎,却仍然要装作不在乎。你以为这样便不会失去什么。可是不二,”他扳起他的肩,“有些东西终究是要失去的,我们并不能要求长久。”

“可是始终……我希望能留在我身边久一点。”不二颤抖,眼神飘渺而悲伤,“即使一点也好……因为不能做到,所以至少给我时间让我适应失去再放手。”

“没有什么东西会是永久的……旧的离去是为了让你有足够的空间去迎接新的。所以你不会因此而错过什么。至于旧的……”大石笑了,目光温和坦然,“实际上你从不曾真正失去,因为它会以另一种方式留在你身边。”

不二抬起头,目光无措。大石一阵心疼:不二向来是青学里安定人心的存在,即使是失去手冢的那段日子,他依然温柔的笑容不知给了多少人鼓励——包括自己在内。然而却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其实他也是一个需要人抚慰的寂寞的孩子。

“不二,”他拍了拍他的后背,“想不通的时候不要钻牛角尖,你身边还有我和手冢可以依靠。”

不二看着他,这次是舒缓的笑容。

“大石,”他调整般地抬头,“之前手冢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你们果然有默契。”

“咦?”这下轮到大石吃惊,“手冢会说出这样的话么……有点……”

“难以想象?”不二恢复平时促狭的笑容,“没错呢,事实上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相当不诚实。”



大石看到他恢复了正常,心情也放松了不少。他把手中的空罐扔进垃圾桶,回头冲着不二笑:“不早了,我也该走了。不二你早点睡吧。别再胡思乱想了。”

“恩。”不二微笑,“谢谢你……还有这个。”他晃了晃手中的啤酒。

“哈哈……这个可千万别让手冢知道……”

“放心吧。”不二眨眼,“这是我们的秘密。”

大石笑了,摆手向他道晚安,然后安静地走出房间。

不二目光随着他关上了门,然后挪到天花板上。

“怎么好像是谁都知道了啊……我怕寂寞这件事。”他有点不甘心地嘟囔,却又“扑嗤”地笑出声。

“算了,”他自言自语,“或许这样要更好一点。”他很感谢大石,那个温和的毫无特点的男子一直用他特有的细腻关心着每一个朋友。

不二看看手中剩余的酒,然后一口气喝了下去。

“砰”地,两个空酒瓶在垃圾桶中相遇,发出愉悦的交响。



10 学园祭



当所有人接到“由新人组织这届青之祭”的通知时都不禁傻了眼。

学园祭是校园生活最重要的一个部分,每个大学都有自己的学园祭——当然青大也不例外。历届青大学园祭都是出了名的热闹及富有创意。于是谁都万万没有想到,学校竟会把这样一个重要的活动交给毫无经验的学生会新成员。

通知上明明白白地写着:“由青春大学新选举的学生会候补人员负责组织这次的‘青之祭’正式学生会员可以给予参考意见,但不得参与。”学生会还特别为此开了一个紧急会议,可是,谁也没有权利反抗学校。

所以最终的结果:现任学生会委员的权利暂时下放,交由新上任候补生执行。



不二下课后匆忙赶到学生会室的时候大部分人已经到齐了,会议桌周围坐的都是新选举的成员们,现任会长和几个干部在在一边旁听,气氛看上去有点诡异。他偷偷偷看向大石,后者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于是他放宽心地坐到了圆桌最靠门的末席上。

会长长谷川见人都到齐了,清清嗓子,从窗边走到了会议桌旁,站在了手冢大石之间。

“我想大家应该都知道了吧,这次学园祭的事,”他看上去倒还轻松,“学校要求由你们自己负责,所以今后的两个月你们要开始忙了。而我们——只能作为参谋对于你们组织活动方面提供经验帮助。创意意见一律不得参与。”他把左手放在桌上轻轻敲了敲,“大家可能会觉得很困扰,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学校或许是想经过这次锻炼再继续筛选人才对学生会进行内部调整补充吧。也就是说,”他环视圆桌:“你们之间有人有机会打破常规从一年级就正式进入学生会高层组织,甚至——可以作为会长候补留在这里。”

在他说完最后一句话的同时,不二感觉身边有人不安分地躁动起来,几个人明显眼光一亮。

长谷川停顿了一下,接着露出笑脸:“看起来这个诱惑很大嘛……大家都很有干劲啊。不过别着急,我还是要在你们之间作一下人事部署的。”他拍拍右手边坐着的手冢的肩,“手冢同学,来说明一下吧。”

“是。”手冢双手撑桌站了起来,冷峻的目光扫视全场,扫过不二的时候后者微微扯动了嘴角,“基本核心成员由新上任的几个干事组成。我,大石,芝田,成濑和相原。各系的执行委员主要负责具体事宜和意见参与。活动主题由集体讨论产生然后干事进行具体策划。以上。”

“大家都听明白了吧?”长谷川拍手,“我们负责将你们意见上报和活动辅助——不要以为只有干事的晋升机会比较大,事实上活动中我们和各个执行委员接触会比较多。我们会根据你们的能力进行适当的评估筛选的。每个人都有机会。”他将手收回口袋,“以上就是今天会议的内容,活动准备从下周开始,期待大家的表现。散会。”

众人起身向外走去,不二回头看手冢大石——两人正跟学生会长低声讨论着什么。他微笑着,慢慢踱向门口。

擦身而过的人有的兴奋有的担忧,三三两两的在低声交谈着。不二一个人慢慢悠悠地下着楼梯,却突然被身后的人叫住。

“不二周助。”

回头,竟是学生会长长谷川。他加快几步下到不二身边,拍上他的肩膀。

不二礼貌性地叫了声学长。

长谷川粲然一笑:“一直想找你谈谈,都没有机会实现呢。”

不二回笑:“学长找我有什么事呢?”

“嘿,你给人印象深刻啊。选举会上。”他双手插兜,保持着和不二相同的行进频率,“只可惜……有些人已就太顽固了。你如果能稍微圆滑一点想必做上干事一点也不难。”

“呵呵,这句话手冢君也说过。”不二毫不在意,“很可惜啊,我也很顽固呢。”

“看出来了,青学的天才。”

“咦?”很久没有人叫这个名字了,不二略微诧异。

“可不要小看我哦!”长谷川眨了眨眼,“我当年也是校队的啊,还曾代表北海道出战过。可惜落败了。青学在全国都很有名,部长手冢,天才不二,黄金搭档,还有那个有着无限潜力的越前……可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啊。”

“呵呵,承蒙夸奖。”

“哎,我现在还有你们全国大赛夺冠的录影带呢,真的是很精彩。”他向前跑了几个台阶,停下。回头看不二,“不知道为什么你们不再打球了。不过在学生会里遇见也算相当有缘分,有空打一场吧。”

不二点头回应:“好啊。”

长谷川挥挥手:“那就这么约好了。我先走啦,期待你们的表现——在学生会哦。”

不二笑看他离去,心中对这个学生会长起了三分兴趣。

看来……学生会并非想象中无聊呢。

“在想什么?”大石从后面追上来,手冢跟随其后。不二对二人一笑,摇了摇头。

“没什么。辛苦你们了。”

“唉,以后才会更辛苦啊。”大石感叹,“不过不二你们执行委员会更辛苦的。毕竟具体的协调组织工作都是由你们来完成。”他双手叉腰盯着不二的眼睛:“忙不过来要找我们帮忙啊,别又一个人勉强——我先打好招呼。”

“怎么会,”不二乐得开心,“我可是很懒的,呐,手冢。”

“不一定……”手冢站在大石一边,“你很顽固。”

“哎……”不二有点泄气,这个人倒是懂得怎样联合他人反讽了啊!不肯服气地微笑反击,“手冢君很了解我嘛。”

“还好。”推了推眼镜。

“……”不二眯着眼睛看冷静自若的手冢,目光很危险。

“啊啊……好啦……我们还是先去吃饭吧……”危险探测器大石接收到火药信号,冒着冷汗跳出来扯开话题。

“……好吧。”两个人互让一步。

再次躲过灾难,老好人大石心中暗暗感谢上苍。



11 忙碌与顽固



青之祭准备持续进行中。

距准备开始的时候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月,时值12月底,冬日寒风刺骨,户外四处是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冷风扬起,一阵萧索。

只是仍有些身影穿梭在寒风之中,脚步竟比风还匆忙,三下两下消失在校园。

不二就是这群人中的一员。

执行委员,侧重执行二字。说是跑腿的也不为过。

现场的勘查,场地具体安排,各个社团之间协调,还有赞助资金的调动申请。琐碎杂事均需要他们出面。大多是与人打交道,最为麻烦。

不二和英语系的一个女生搭档,两人负责现场规划,几乎每天都要满校园地跑。

小女生哪里受得了这种待遇,更何况又是冬天,经常冷得直打颤。然后嘴里轻轻抱怨着干事和执委之间的不公平。不二听过一笑。

不公平么?

可是,手冢他们好像已经三天没回宿舍了。本来住得很近常常能碰见,可是这一个月内除了开会,几乎看不到那两个好友的影子。当初大石还笑着说要帮忙呢,看来自己没去帮他们的忙已经是万幸了,哪里指望他们能抽出时间休息。

学园祭一天天临近,一切事物以之为先,甚至适当削减了课程。浓重的冬意里透着一个“忙”字。上至学生会,下至个人。踏着枯叶奔跑的人也越来越多了。阴冷的冬天在青大里竟有了喧闹的气氛。不过随之而来的争吵事件也几乎每天发生——这自然也需要执行委员解决。

所以大石说,干事消耗的是头脑,执委消耗的是体力和精神。

不二回想老友说起这话时的音容,竟有些模糊了。吃惊之余,感叹人果然是好忘的生物。

最是身边的最不经意。

人往往对于新认识的人印象深刻,却记不住天天陪伴左右的人细致特点。这算不算是一种讽刺?在察看不知第几百张摊位申请表的时候不二想。惊讶自己竟然还有走神的精力,搭档却早就上下眼皮开始打架了。笑着把她摇醒,不二将工作都拿到自己那里,劝她先回去休息。

看起来是真的很累了,女孩子礼貌地推让几下,然后道谢离开。

不二送她出门,回来站在桌前目不转睛盯着高高一摞申请表好一会,深吸一口气。

“嗯……应该认真了啊……”



工作完成的时候天已经被暮色笼罩——其实并不是很晚,只是冬天黑得很快,转眼间不见了太阳。

不二站起来伸展四肢,缓解僵硬了几个小时的肩膀。看看表:才六点。七点开会,中间竟然留出一个小时的空闲时间。不二苦笑:什么时候休息都变得这么奢侈了?

决定先回宿舍补眠。不二穿上大衣离开教室向回跑——之前悠然的时候还不觉有什么,现在紧张起来才发现时间是多么值得珍惜。

才一会夜色就变得更浓重了,屋外几乎已经分辨不出人影,净是深色的大衣在晃动。道旁干枯的枝丫在地上投下的深色阴影与夜色融为一体,平添几分凄凉的色彩。不二伸手将大衣裹紧,加快了脚步。

途经学生会大楼,所有的窗户全亮着灯光。不二有些同情地抬头看了一眼,目光扫过窗边的某个身影,惊讶,驻足。停顿三秒,不二转过身子,走进灯火辉煌的大厅。



手冢摘下眼镜,右手的食指和拇指缓缓掐了掐眉心,然后把眼镜重新戴好,很可惜遮不住满面倦容。

已经第几天了?上次的休息只是在桌上趴了两个小时。感觉很久没回宿舍了。抬腕看表:还有45分钟就要开会。不能懈怠了。转头,脸颊碰到一个温热的东西。

“嗨,手冢君。”不二站在他右边笑得开心,“好久不见。”顺手把贴近他脸颊的咖啡罐塞到他手中。

低头看看手中的咖啡,再看不二的笑脸,手冢的神情缓和了些。“谢谢。”他说,抬腕拉开了拉环。



“好辛苦的样子啊……”不二很不客气地坐上桌子,歪头看手冢,“嗯……黑眼圈。还有皱纹!”

“不二。”手冢冷冷开口,“看来你还很有余力。”这么有精神跑过来调侃他。

“嗯……还好。”身体后仰,双手在身后撑住,“比你们轻松一点点。手冢君多久没睡了?”

手冢皱眉:“不记得。”

“看来是很久没睡了啊……”

“可能吧。”

真是嘴硬。不二心里暗骂。他调整姿势,双脚叠加,左手支住下颚看着手冢。记得以前在青学的学园祭里他身为学生会长也忙得焦头烂额,大石为了不让他操心便担负起网球社的日常工作。那时不二也在一旁静静看着。也是从那时不二就觉得,手冢这样严肃认真的性格虽然很适合这些工作,不过有时候连看的人也会觉得劳累——应该说是天生的劳碌命还是什么?觉得有些感慨,不二垂首轻轻笑出声。

手冢抬眉,疑惑。

“没什么……”不二抬起头,神情一如往常。

“……”

“怎么了?”

“没有……”手冢站起身,催促不二下来,“马上就要开会了。准备一下吧。”说罢转过身去整理零散的资料。

不二盯住手冢忙碌的背影,脱口而出:“你偶尔也依赖我们一下吧。”

手冢惊诧转身,却很快恢复了表情:“这话我应该对你说过的吧。”

“所以才要更作表率啊,”不二笑道,“言传身教嘛。”

手冢沉默半晌,低头继续工作。在不二几乎放弃的时候,突然说了一句“谢谢。”

“呐,手冢,”不二笑得灿烂,“我们都是顽固又不诚实的人呐。”



这次会议的结果,干事放出更多的权限交给执委,以便协调现场。一句话解开了几个干事紧锁的眉头,放松地喘了口气,执委们也很满意。

惟有不二笑得暧昧,目光时不时地转向手冢,后者一脸黑线。

之后的准备越来越顺利,活动的策划基本告一段落,开始进入具体执行阶段。年初过后,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只等学园祭的来临。



12 伤

喜庆的气氛,沿路的小吃,还有盛装的人群。不二漫步在时常经过的小道上,第一次有了陌生新鲜的感觉。

四周树木被装点得色彩缤纷,枝丫上绕着一圈又一圈的彩色灯泡,等待着夜晚的降临。

每张脸上都写着欢喜二字。

不二很喜欢热闹。

他喜欢欢笑张扬的年轻面孔,喜欢活力富有激情的演出。总觉得那样的人有着一种特别的美。换句话来说,或许是他本人太过平淡了,所以会羡慕那些富有激情的人。

比如菊丸。

国中高中都与这只活泼的猫咪一班,放学后也是一个社团,关系始终密切。菊丸很喜欢自己,他自然也知道,因为他表现得实在明显。经常跳到他身上乱蹭,最喜欢“不二不二”地叫,声线可爱腻人,撒娇一般。

别人眼里仿佛猫咪是一直缠着自己的,殊不知某种程度上来说,是自己需要他多一点吧。只有他会傻乎乎地跳到自己身边——即使经常被自己整得很凄惨。菊丸是最容易让人产生“我是被需要存在的人”的感觉,所以每个人都喜欢他。自然,不二也是。他像自己撒娇的弟弟,诚实又可爱。

想起他小猫般忽闪的眸子,不二就止不住笑意。

“想什么那这么开心?”擦身而过的同学调侃,不二拉回神游的大脑,注意力转到旁边的摊位上——现在还是值勤期间,引用手冢的话:不能大意啊!

学园祭尽管是喜庆的事,但总会难免发生些小小不愉快。自然为避免让这些不愉快影响到大家的心情,巡查是不可避免的存在。原本巡查是属于执行委员的工作范围,不过会议上手冢坚持一视同仁,所有学生会委员都参与了巡查工作。这样也好,人多会缩短工作时间,大家都能玩得比较愉快了。不二想,手冢果然厉害。这次的学园祭工作上他表现优异,部长宝刀未老,晋升似乎是既定的事实了。

手机轻微震动,拿出来打开,大石的邮件。通知他换班的时间到了。还有,猫咪凑热闹来了。

“呵呵……似乎越来越有趣了啊。”不二笑眯眯地摘下袖标,好久没有捉弄好友了,难得今天这么开心,恩,有空的话把裕太也叫过来吧。

在吃章鱼烧的猫咪和打着网球的不二弟弟不约而同地抖了一下。



学园祭顺利进行中。

节目出乎意料的精彩,第一天和第二天都有公演,分别是话剧社和校园乐队的。每天分设两场,好评如潮。

摊位摆放布局也很令人满意,看上热闹而不杂乱,错落有致——这里大半是不二的功劳,安排社团摊位是他主要负责的工作。当然,每个摊位各自的特色也很增彩。

此时的菊丸不二漫步在小吃街上,两人手里大包小包塞得满满的——大多是菊丸买来的零食,部分是社团的人认出他们而免费赠送的礼品。

手冢和大石并肩走在他们后面,看着两只闹来闹去。手冢依然面无表情,大石露出宠溺的苦笑。

“那那,不二,”猫咪用手肘捅捅好友,手里捏着一串丸子,“今天晚上有什么好戏看么?”

“今天晚上啊……不太清楚呢。”不二笑,回头问手冢,“未来的会长大人,你知道么?”

手冢皱眉:“不二!”

“开个玩笑!”一点反悔的意思也没有。

“……”无奈,有时候真拿这个天才没办法。再加上一旁菊丸可怜兮兮的期盼的眼光——手冢暗自叹气:“晚上八点有篝火晚会。主操场。”

“耶!!”猫咪是意料之中的反应,“不二不二我们去玩!”

“呵呵……没问题”转头,“大石手冢也会来的吧?”

“会……”很无力。某个天才整人上了瘾。

“啊,不二!”有人在背后叫着,不二回身,是系上的同学。三步两步跑到他身边,“正好碰到你啦,过来看看吧。”拉起不二的手就跑。

“怎么了,”感觉事态有点不一般,他向手冢他们打了个手势,跟着跑到民俗系的教学楼。

“是漫画社的女生,”男生手一指,远远二楼有几个人影站在窗上,手里拿着大大的布条,“他们非要把宣传画挂在教室外,说是要给晚上创造气氛。”

不二神色微敛,眯着的眼睛睁开少许:“不听劝告……吗?”迈开步伐走过去。

除了窗边的女生,教室里似乎还有几个人在劝阻。手持布条的女生神色有些不耐烦,甩开拉扯住他胳膊的手。

意外就在此时发生了。

民俗系的窗子又高又大,窗沿却很狭窄。人站上去总是要颤颤巍巍的,更何况是做很大的动作。站在上面的女生就这么脚一滑,直直掉了下去。

事情发生的太快,屋内的人一瞬间煞白了脸色,然后不知是谁失声尖叫了起来。

站在楼下的人也被突发的事件定在原地动不了,眼睁睁地看着她从高楼上掉落。大脑一片空白。

然后是一声“不二!”唤醒了所有人的神志。

摔下来的女生双眼紧闭,一动不动。然后她听到一个温软的声音,中性,柔和,语气夹杂一丝安慰,附在她耳边:“别担心,没事了。”

原本想像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女孩战战兢兢地睁开眼,先看见的是一张近在咫尺的笑脸,栗色头发有些散乱地贴在脸上。

然后她发现,自己就坐在这个人的身上,毫发无伤。

“先站起来好吗?”不二冲她笑着,试图安慰。

女孩的朋友从楼上跑下来,颤抖地将她拉起。吓呆的她此时终于有了反应,扑到朋友怀里“哇”地哭出来。几个女生抱成一团。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刚才千钧一发之际,不二冲到楼下,接住了自上而下跌落的女孩。

菊丸他们远远地看见了事情经过,飞速跑到不二身边。猫咪一下子扑在不二身上:“不二!你吓死我了!”

大石惊慌失措,连手冢的神色都有了一丝不安。

“有没有事?哪里受伤了么?”

“呵呵……没事。”不二笑,“不过英二,你能不能先让我起来?”

菊丸连忙让开,大石手冢一人伸出一只手拉住不二的,将他从地上拉起来。不二拍拍双手,笑呵呵地向前迈出左脚。

钻心的刺痛。直直地从脚踝沿着神经散布全身。

不二身形一歪又向下倒去,两旁的手冢大石眼明手快地捞住他的身子。

“看来不妙啊……”天才苦笑,一波比一波激烈的痛感从足下传来。

手冢神色一凛,轻手脱去不二左边的鞋子,露出脚踝,轻轻一捏。

“好痛!”

“恐怕是扭伤。”手冢神色凝重,一把抱起不二,“先去医务室。”



13 一个人的焰火

不二坐在铺着白布的床上,医生正一圈一圈在他脚踝上缠绕厚重的纱布,菊丸皱眉在一旁看着,拉着大石的衣角,面部扭曲,似乎比他这个当事人还痛。

“呐,手冢……”不二仰头,“我可不可以报公费医疗?”

手冢看他:“你现在是非执勤时间。”

“很吃亏啊!本来好心打个白工还落个这样的下场。”

“……”

“呐?”

“我尽量……”

“呵呵……”这才笑得开心,“手冢君果然通情达理啊!”

手冢无语。没办法,谁叫伤者最大。

医生将最后一点纱布缠好,用胶布粘上:“好了,包扎完毕!伤的并不是很严重,坚持上药的话一个月就可以好全。不过要注意勤换纱布,洗澡的时候更要小心点啊!”

“谢谢医生。”几个人鞠躬,把不二从床上扶下来。

菊丸将不二右手架在自己肩膀上:“不二,我送你回宿舍。”

三个人小心翼翼地把不二架回宿舍,然后放在床上。菊丸擦擦汗,从来没有这么愤恨不二的宿舍在六层。

“呐,对不起啊英二……”不二抱歉,“恐怕没有办法陪你去篝火晚会了。”

“别介意这个啦!”菊丸双手叉腰,“没有不二的篝火晚会是很无趣的,你不去我也不去了!”

“英二……”不二笑,“不要光想到自己啊,大石和手冢也是很想去的,就帮我陪他们吧。”

我并没有想去啊!两人心底同时呐喊。

“大石很想去么?”菊丸动摇了,转头水汪汪的眼睛闪闪地看着老搭档。

“这个……我……”不是不知道菊丸的心性,热闹是一定要凑的。何况这么好的一个机会,要强留他呆在屋里陪不二也太折磨人了——不管是对他还是对不二。

“呐?到底是不是啊?”闪亮闪亮眼神攻势——菊丸光波。

“嗯……”彻底败北。

“我说得没错吧。”不二无害地笑,“呐,手冢君?”

“……”

“看吧英二!”就当是默认了。

“没办法呐……”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不安地问:“不二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诡计达成,不二笑得非常开心灿烂:“没问题。”拍拍旁边的被子,“睡觉。正好缓解一下前段日子积累的疲劳。”

低头看看时间:“那……我们走了啊。”拉上大石,恋恋不舍地蹭出门口。

手冢还站在原地。

不二正想说什么,菊丸酒红色的脑袋又伸回来了,招招手:“手冢你还站着做什么?快走啦,别那么舍不得不二。”

一席话出口,一个无力彻底,一个低头捂嘴狂笑不止。

手冢此时真的很想让菊丸跑圈的,还有那个笑得开心的罪魁祸首。不过……低头看看脚踝上厚厚的纱布,什么都没说。

“呐,手冢要玩得开心啊。连我的份一起。”不二说,三分玩笑七分真诚。

即使是手冢,听到这句话也无法坚持什么了。嘱咐了句好好养伤,然后缓缓把门带上。

屋内空气缓缓趋于平稳,沉淀了喧嚣的尾音,是一丝丝蔓延开的宁静,浓郁而清晰。

漂浮的空气中还是有东西在缓缓鼓噪着,房顶的暖风,桌上的电脑,墙上的时钟,一点一滴敲击着鼓膜。不二侧耳听着,眼神又好像在思考。

窗外的暗色浓重,屋内灯光明亮。里里外外却全是沉寂,甚至无从判断是从哪里散开的。

然后一点一点,不二听见了热闹的喧哗。

他宿舍的窗子朝南,主操场就在斜前方。不过平时隔着包括青学主道在内的好几条街,远远地被郁郁葱葱的树木挡住,根本看不见。

然而正是寂静和黑夜让不二听见了远方的呼喊。

他费力从床上站起,试着踏出一步:很痛,但不至于无法行走。再一步,尽量把重量放在右腿,一点一点挪到窗前。

打开窗户,冷气首先灌了进来,和热气打着架,掀起微弱的风。不二稍稍缩了一下脖子,然后放松全身感受夜气,慢慢习惯。

远处主操场方向的天空被映出一片暗红——是因为篝火吧。不二想,跨越层层树木想看看火尖,可惜只看到橘红一片。

英二此时应该正在兴头上把?大石一定为了看顾他而被他拖着到处跑。手冢嘛……会不会已经想罚跑圈了?愉快地想象着队友们的状态,不二露出了一丝浅笑。

宿舍楼上下一片安静。不二把全身重量依在窗上,轻轻弯腰探身,左右看看,只有他一户亮着灯,好像被孤立一般。收回上半身,他一瘸一拐跳到门口,按下开关。

霎时黑暗回流。暗夜总会给人安静的错觉,不二觉得自己融入更深的寂静中。无声跳回窗边,继续眺望远方。

隐约有音乐响起,不二手肘放在窗沿上——开始了吧,最后的狂欢。

他就这样坐在窗边,一人,依窗,静静聆听。干净的脸庞迎着月光,背影融入黑暗。

很久不曾这样宁静了。不二让思绪慢慢蒸发,飘散。像是忙碌过后的失落,心情总是无法回潮。

抑或是远方的喧嚣映衬出自己的寂寞?不二想,自己果然总是寂寞的——不管有多少人陪在身边。那是无法割离的孤绝感。

像是在万紫嫣红中独自盛开的白色莲花,孤芳自赏。他总是喜欢隔离自己,然后一点一点品尝寂寞。寂寞磨人心智,却也让人享受。

不二忍受着寂寞的煎熬,然后享受它所带来的孤独感。这算不算是精神上的自虐?这么想,连沸腾的思绪也缓缓趋于平静了。

自虐就自虐吧。

“砰”“啪”

远方的响声扰乱了平静。不二抬头,是焰火。在天空中绽放绚烂的花朵,然后归于沉寂。

随着流弹的升起,更多的焰火在夜空绽放,尽显瞬间的绚烂。

不二湛蓝的瞳孔也被染上七彩的颜色。

腾空释放自己的焰火孤单,独自远离喧嚣的不二寂寞。

他思考,然后微笑。伸出手,五指指向夜空。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场华丽便是属于我一个人的焰火。





14 不二的梦

睁开眼睛,四周黑暗。身体似乎在不停地下落,越来越沉重。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

不二试着举动四肢——无法动弹。

可是,疼痛却生生从应该是四肢的位置传来,交杂着热烫的沉重,以左脚踝为最。

很痛苦,焦躁甚至感到无力。

不二咬牙,奋力抬动右臂,再次睁开泛痛的眼。

黑暗中,四肢异常清晰地映入眼底。扯动神经,左手手指轻颤。不二感觉到骨与骨之间艰涩困难的滑动。这一动,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开始叫嚣。

从内到外,深到骨髓的地方有什么东西渐渐膨胀开来,穿透骨面,刺入肌肉,奋力外张。

不二歪头看。

是芽。

嫩绿富有生气的芽,从皮肤下钻出于到空气奋力生长着。

一株两株,无数的芽撑破了皮肤茁壮生长,吸取不二身体的养分以粗壮枝叶。

然后不二感觉自己被抬高,灵魂脱离了身体,随着绿芽的蹿高而飘浮。身下传来沉重的拉扯感,不二感觉灵魂一点一点浮向黑暗的表面。

脱离的瞬间,他睁大了眼……

“不二!”菊丸扑到他身上,“你终于醒啦!”

意识还有些混乱,不二茫然地盯着天花板——是自己的宿舍,再把头向左扭,蹲在床边的是菊丸,站在窗边拿着医药箱的是手冢。见他醒了,放下手中的东西快步走过来。

“……英二,”不二虚弱地扯动嘴角,“我有点混乱……这是……”

“发烧。”手冢在菊丸身后站立,眼镜后的目光犀利,“不二,你欠我们一个解释。”

“发烧?”不二没回答手冢的问题,动了动身子——很热,四肢百骸被热气烧得沉甸甸地痛。受了伤的脚踝为最,痛觉几乎要麻木了整个左腿。他抬手摸了摸脸,然后把手搭在额头的毛巾上:“怎么会发烧?”

手冢一脸你还敢问我的表情。

倒是菊丸乖乖地回答:“昨天我们玩完回来就发现你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关着灯,窗户开着,屋子冷得要死。”

“啊!我本来想看焰火来着……”想起来了。

“啊?”菊丸愣。

手冢低声骂:“胡闹。”

“呵呵……咳咳……”不二挪了挪身子,面向他们,“可能是不小心睡着了吧。”

菊丸拍拍胸口:“不二你可别吓我,只不过出去一会回来就看到你不省人事,我还以为你怎样呢!手冢把医护老师叫来才知道你只是发烧而已,不然我们就送你去医院了。”

“抱歉啊。”伸手摸摸他的头,可以想象出菊丸急出眼泪的样子。

“啊,不二你醒啦!”大石推开门走进来,手里拿着冰袋。

“呵呵,让你担心了。”

“怎么样?好点了么?”关心地走到他床前摸摸额头,然后把冰袋隔着布放上,“好像开始退烧了,一会量一下体温吧。”

“嗯。”乖乖地回答。

大石叹口气:“你已经昏睡了将近一天了。医生给你打过两次点滴,说要你好好在床上躺两天。还有你的脚伤因为发烧而有点肿胀恶化,已经给你上过药了。”末了还不忘教训,“下次不要这样了,大家都很着急的。”

“好了大石!”不二还没什么反应菊丸先发话了,“不二是病人,刚才手冢已经念了他很久了。你就别再说他了,这对病情影响不好。”

“好好。”大石一脸打败了的表情,苦笑着举起双手。

菊丸转过头,面向不二:“不二不二你休息会儿吧,我妈说发烧了盖好被子睡一觉就会好。你好好睡,我们在这里轮流守着你。”

“是么?”不二确实有些乏了,他轻轻眨了眨眼睛,“那就麻烦英二了……”

菊丸细心地帮他拉好被子,掖好被角。

没有多久,不二便陷入安稳的睡眠之中。



这次与之前不同,是个很安稳的觉,连梦都没有做,只是中间被什么东西挠着脸颊而醒过来一回,转头,竟是菊丸趴在自己枕边靠着手臂睡着了,安稳的呼吸吹到他的脸颊上。不二嘴角泛笑,挪挪身子靠着菊丸的脑袋继续睡了。

然后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低沉的嗓音唤醒,揉了揉眼睛睁开:是手冢。他坐在不二的枕边,一手拿着杯子一手拿着药丸,轻声地说:“不二,吃药了。”

不二迷迷糊糊地接过药丸吞下,又喝了一大口水,问:“英二呢。”

“在大石那里补眠。”一顿,又补充道:“他昨天陪了你一晚没合眼。”

“真是辛苦他了。”不二乖乖喝完水把杯子递给手冢,继续躺下:“我会尽快努力好起来的。”

“希望如此。”手冢伸手帮不二把被子盖好。

“呐,手冢,”不二闭着眼睛享受待遇,伸出手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坐在这里陪我吧。”

“……等我先去拿本书。”很难得的没有反驳,手冢把不二的手塞回被子,起身从书桌上随便拿了本书,然后又坐回到不二枕边。

感受到人的气息,不二嘴角禁不住上扬。嘴里嘟嘟囔囔:“手冢君果然是个温柔的人啊……”

声音越来越小,竟是睡着了。

手冢偏了头去看他,眼角的神情比平日放松了三份,却又带着一些无奈:都说病人是爱撒娇的,看来连这个天才也不例外。看他脸蛋红扑扑地蜷缩在厚厚的棉被里,竟比平时狡黠的摸样多了几分可爱,像一只冬眠的熊。低头注视了一会,手冢把注意力挪回到手里的书上,从容地翻开。



再醒过来已经是傍晚了,大石帮他买了晚餐上来,都是一些促进食欲的粥和点心。吃饭前不二量了一次体温——37度。烧已经是渐渐在退了,只是身子仍旧软软地使不上劲。

“呐,不二”菊丸搬了把椅子坐在不二旁边,“今晚我继续陪你吧。”

“英二!”大石吃了一惊,“不行,今晚你也要好好休息。明天一早你还有课不是?”

菊丸嘟囔着嘴:“那个没关系啦,翘掉就好。反正是无聊的课,一次两次不去不会被当的。”

不是一次两次不去的问题了吧?大石黑线,求救的眼光看向手冢。

手冢放下手里的书:“菊丸,你照顾不好不二。”

“啊!手冢好过分!”菊丸一下子跳起来。

手冢一推眼镜:“我说的是事实。”

“好啦好啦,”难得不二打圆场,他笑呵呵地靠在床边,手里捧着盛粥的碗。“公平一点,大家都留下不就好了?”

“都留下?”菊丸摸下巴,“好是好,睡哪里?”

“反正有两张床,挤一下吧。”

“哎?那我要跟不二睡!”

“好啊,我没意见。”不二笑。

“英二,”大石彻底没力,“不二是病人。”

“对哦,”菊丸转身,“不行呐不二。”

“呵呵……”不二歪头又想出了鬼主意,“不然打地铺吧。”

“不行。”这次是手冢否决,“再度着凉怎么办?”

“有暖气啊。”不二指着房顶,“再说,只要把垫子加厚就没事了。四个人睡在一起反而会比较暖和吧。”

“好主意!”菊丸几乎跳起来了。一把拉住大石的手,“我们去搬被子吧。”不由分说把大石拉出了房门。

“呵呵,英二真是行动派啊。”某人置身事外。

“……”有人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结果,谁都拗不过行动力一流的菊丸英二。四个人在不二房间中间搭起了通铺。四个褥子铺在一起,不二挨着菊丸,手冢挨着大石,四个人头顶着头躺下,脑袋都凑在了一起。

“啊啊,不二是天才!这样好有意思哦!”熄了灯菊丸依旧兴奋,大大的眼睛很快地适应了夜色,转来转去。

“会不会有想打枕头仗的冲动啊?”不二坏心眼地提议。菊丸“好”字还没出口就被大石手冢堵住了。

“不行。”

“切,两个无趣的家伙。”菊丸不满地嘟囔,双手枕在脑后。

“……不过真得很久没有这样了啊”这次说话的是大石,语气里不无怀念,“我想起当年咱们集训的事情了。”

“是啊……”不二接口,“所有人都挤在一间屋子里,睡得横七竖八地。”

“对!阿桃和小不点还有海棠差点打起枕头战来着。”菊丸兴奋地补充,“不过还是被手冢镇压了。”

“30圈还是40圈?”不二仰头,问睡在自己头顶那侧的手冢。

“50圈。”手冢回答,“绕房间。”

“呵呵……还算罚得轻呢。”

“结果集训开始两天后就没人闹了——都被练习累得倒头就睡。”大石说,“那个时候英二看到枕头就扑呢。”

“大石!”菊丸用力拿脑袋向上顶,“你怎么总是记得这种事?”

“呵呵……”不二笑,“大概是那时的英二特别的有趣吧。”

“不二!!”

“呵呵……”

“……”

很多年后不二回想起那个场景,记忆都十分地鲜明。带着怀念语气的大石,吵闹的菊丸,和偶尔搭几句话的手冢。房间是漆黑一片的,但是不二知道身边有他们的陪伴。所以才能躲过那突发奇来的寂寞。



然后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不二的烧已经完全退去了。



15 又复一年



之后不二腿伤好得很快,不到一个月便可正常地行走打球。于是生活又回归了原点,悠闲地上课,舒服地偷懒。学生会方面手冢果不其然被重用,大石作为副手帮忙。出乎意外不二成为了执行部副部长。不过工作并没有增多,毕竟在缺少活动的时候执行部所能进行的工作本来无几,学生会常务方面有部长处理,他这个副部长当得实在轻松写意。

晃晃悠悠过了一段日子,当某天推门发现屋里多出来一个流浪汉的时候,不二知道——期末又来了。

“那那,不二你看这个怎么样?很漂亮吧?是我参加一个民间婚礼人家送的哦!”田泽兴冲冲地举起手里一件做工精细,色泽鲜艳的——裙子,“这个是新娘出嫁前穿的,会给人带来好运啊。不二你要不要试一下?”

“我说小诚诚啊,”不二坐在桌上,双脚悬空轻轻地晃动,“这里是男•生•宿•舍。”

“我知道啊。”田泽一本正经,“我不是女生。”

不二笑:“我也不是。”

“有什么关系!”田泽拍拍不二的肩膀,“反正你是美人嘛。”

不二以手点唇,轻轻地摩擦:“听了这句话我真不知道是应该感谢你呢,还是打你一拳。”

田泽一脸理所当然:“当然是感谢,美人很难做的!男人也好女人也好,超过人类美丽平均线的人对我来说都是美人。”

“呵呵……”他眼光一闪,带着三分狡黠之色,“这样的话……不如你让手冢君试一下。”他把头转向坐在一旁看书的手冢,“按你的道理手冢君也是美人呢!呐,手冢。”

“不必。”竟然连头都没抬一下。

“呵呵……客气什么,”不二幸灾乐祸,“正好田泽还欠你一套衣服呐。”

“对噢!”田泽双手一拍,“不如我拿这个抵了,虽说比手冢君的衣服要珍贵一点,不过就当是延期归还的补偿吧。”

手冢抬头,皱眉。

“嗯,就这么定了。”田泽把衣服塞到手冢怀里,“算是赔礼,请收下吧。”

余光瞟到在一旁偷笑的不二。手冢面无表情地把衣服扔到他身上,一字一句地说:“比较适合你。不二。”

哎呀呀生气了!不二暗自偷笑,举起手中的衣服看看,蹙着眉很可惜的表情:“手冢君不要么?真可惜啊!没办法,我只好拿去给英二试试看了。”

正在捏泥塑的菊丸看到一只黑猫从窗台跳下,手一抖——捏错了。

“不吉利啊……”菊丸摸摸下巴,感觉身后乌云笼罩。



考完试后便是春假。

田泽不出意外早早就考完溜走了,连结业式都来不及参加。不二手冢大石作为学生会成员要在春假期间做好新生入学的各项准备,从里到外又忙翻天。还好留有几天空闲时间让他回家与家人团聚。

不二的父母在国外工作了大半年,圣诞年初都没来得及赶回来。这次打听好了不二放假的时间特地回来看望孩子们。裕太也从宿舍搬了回来。他今年也升入大学了,自知没有哥哥那份聪明,乖乖利用自己的特长选了一所不错的体育大学。不二遗憾地感叹自己又没能和弟弟分到一个学校,然后姐姐就摸着裕太的头感慨时间过得真快,连家里最小的孩子都已经成年了。

于是不二立刻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个真真正正的大学生了。

一年过得如此之快,甚至连日记本里的樱花还没来得及褪色,依旧泛着淡粉一如当初从通知书中掉落出来时的模样。窗台上的仙人掌宝宝也和去年一样健康,只是缺失了几株——是被不二拿到宿舍陪伴自己。一切仿佛静止,然而时间却飞速旋转了一大圈回到原点,甚至没有人反应过来。

潜移默化,终是发生在你我不知晓之间。



执行委员在开学时候最忙,这不二知道。主会场准备,接待新生,各式各样需要筹备的工作都在他们头上。

可不二不知道的是,他竟是要作为新生指导而站在门口迎接。

并不是不二对这样工作有什么不满或轻视,只是,一个男孩子和一群漂亮女孩子衣着光鲜地站在门口笑面盈盈——确实是件很尴尬的事。

不二曾为了此事去找部长谈判,谁知对方安抚性地拍拍他的肩膀:“不二,物尽其用。你就把你最擅长的温暖微笑奉献给迷茫不安的学弟学妹们吧。”然后转身,不二甚至没有申辩的余地。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认命地戴上袖章走向门口。心想着这笔帐以后绝对要找机会算清的。

校门口很热闹,早来的大多是新生,青涩的脸庞微带紧张的面容。高中时期并没有觉得小自己一年的学弟会幼稚多少,此刻看过去却觉得似乎与他们差了一个年龄带。自己已逐渐融入了“成年人”之中,而他们却还是年轻的孩子。此刻多多少少对于去年自己的心情有了几分释然。不二露出微笑,自然而然地,对这些还年轻的孩子们产生出一种近几温柔的情感——当然,附加作用是几个害羞的学妹红了脸。

一切程序如往常,新生报到,入学典礼。今年的学生代表是一个女孩子,活泼又可爱。与去年手冢冷静严肃的演讲相差甚远。不二回忆着在台下偷偷捂住了嘴角,却又在猛然间意识到,到现在为止今天都还没有看到过那张熟悉的面孔。

好像哪里怪怪的。不二忖道。于是在会后仍旧找不到人的状况下拨打了手冢的电话,却听到的是一个机械女音——他手机没开。

大石好像也不在……不二左顾右盼了一阵子,直到时间快来不及了才赶忙向自己的教学楼跑去,这两个人带来的意外像一根小小的芒刺扎在心中,分外地不舒服。什么时候自己竟习惯了一直有他们在的日子了?不二暗暗苦笑,然后加快了脚步。



待到一切事物都安排完毕时,不二在宿舍门口见到了大石,一脸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微微地蹙着眉角。

想笑着上去打个招呼,却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仿佛有了什么预感,不安泛滥。

然后大石转身看见了不二,微微一怔,神情古怪。

“不二,”他顿了顿,不知如何开口似的,然后下定决心般直视他的眼。

“手冢……出事了。”



16 祭

4月的阳光,带着微微温热片片撒下,灼白而刺眼。

路边草地都泛出了新绿,湿漉漉的颜色温暖地连成一片。古老宽阔的柏油马路反射着阳光,衬在绿色中便是扎眼的光带,踏上去很不真实。

不二沿着河岸缓缓步行,深色的西装外套斜搭在左手,露出白色衬衫在阳光下格外刺眼。堤边的樱花开了满岸,香飘千里,樱雪飞舞,煞是好看。其间穿梭着不少游人,铺开桌布席地而坐,饮酒赏樱。河上游艇缓缓驶过分出细细的水流声,显出午后春意一片。有景如此,总让人忍不住泛出淡淡的笑意。

只是,此刻不二并没有微笑的心情,尽管他习惯性地扬着嘴角,却明白地打开着盈蓝的眼。

他偏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美景。直到大石拍拍他的肩膀。

“不二……”

“……走吧。”他收回目光继续前行,仿若从不曾停留,怀抱着的百合散落一地芬芳。



墓地选在东京郊外一处偏僻的场所,环境清幽古朴肃静。明明是休养的佳地,却分出一块选做死者的长眠之地,于是便染上三分凄凉。

长长的送葬队伍缓慢前行,为首的中年男子手捧骨灰,神情肃穆。身旁的妻子红肿的眼睛显得面容有些憔悴。不二和大石远远地站在旁边——他们并非亲密关联人士。

死者是手冢爷爷。

手冢国光站在人群之中,双手捧着爷爷生前的画像,侧面依旧冷峻硬挺。

骨灰盒下墓的时候远远地传来寺院钟声,声声敲击人心。几位女性掩面,流出压抑的抽泣声。

手冢的父亲母亲把鲜花和香摆在墓前,手冢跟随在后,轻轻地把画像扶正。僧侣喃喃念经,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原野悄然扩散。若是灵魂得以听见,定可得到安息。

不二和大石安静看着仪式的进行,直到骨灰盒入墓的最后一刻。

然后,不二轻声开口,

“呐,大石。你有没有见过手冢的爷爷?”

大石目光微斜,摇了摇头。

不二接着说:“我见过一次。”

“是么,”大石略诧,继而问道:“是怎么样的人?”

“看上去很健康的老人。”不二的语气里带有一丝怀念,“高中时候我曾拜访过手冢家一次,他把我迎进门,略微聊了几句。虽然只是几句,却看得出是一个睿智而有着坚毅性格的人。和手冢很像,不过却比他更具有沉稳之气。”

“……手冢很伤心吧。”大石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抹黑色身影,语气中满是关切。

“啊……”不二轻轻应答。



仪式完毕。

亲朋好友们依依不舍地退去,手冢的父母低声交谈着什么,父亲回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手冢低头,嘴唇一张一合。

不二和大石仍在一旁,直到连手冢的父母也相携离去,只剩手冢一人伫立墓前。

然后不二缓缓上前。

手冢没有转头,目光停落在墓碑上,深邃,凝重。甚至连悲伤都看不清。

不二右手扶上他的左肩,语气轻柔淡定:“呐,手冢……有些时候,有些人,并不是消逝就能带走的。”温凉的手掌下是他瘦削紧绷的肩线。曾经在球上上挥动球拍的左手握成拳头垂在身侧,骨节泛白。不二看在眼里,目光黯下三分。右手缓缓地移动,一点一点松开紧绷的肌肉。

手冢终于回了头,看见大石也站在他身后。于是轻轻放下不二的手:“谢谢。”他说,“放心,我只是觉得有些突然。”

“手冢……”却是大石也说不出什么,垂下眼,沉默。

手冢再次把身体转回,盯着墓碑半晌。

“不二……”他说,“陪我一会。”

大石抬头凝视两人,然后悄然转身。他知道,手冢现在需要的是了解,而不是安慰。

安慰的话,这几天已经足够了。然而虚浮的字眼并不能驱走悲伤。只有深入透彻,感同深受地体会才能舒缓疼痛。他自是希望能帮助手冢的,他是他重要的朋友,他不愿见他难过。

只是,大石所能给与的却只是安慰。

作为朋友,大石虽一直以来是温和坚定的存在,却也是朋友之中最普通的常人,安定抚慰关怀照料他是一把手,却是无法做到深入了解。毕竟手冢不是常人。他坚毅,睿智而强大。所以他无法体会到和手冢同样的悲伤。

而不二不同。

那个平日化万千喜怒为一笑的天才,在某种程度上和手冢一样聪明而坚强,却又多出一分犀利和透彻。他看得明白,想得清楚,所以手冢需要他,在精神上,给与自己舒缓和解放。

有不二在,所以不会有问题。



不二目送大石离去,然后从手冢身边下去,坐在台阶上。

手冢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呐,手冢。”不二开口,声音从未如此清晰而明确,像是拨散乌云的蓝天,“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呢?”语未指明,不过却再也不会有什么别的隐含其中了——他知道。于是毫不隐瞒地开了口。

“急性心力衰竭,送到医院时已经治疗无效了。”手冢淡淡说道,“之前没有任何征兆,大家都以为他一直很健康。”

“只是一晚便夺了人生命。”不二感叹,“有时命运残酷得让人无法接受。”

“的确是很突然……”手冢低喃,语尾隐了去,掩盖住一些不愿让人知晓的情感。继而又仰起头,怀念般地说道:“爷爷一直是我的导师,如此离去实在……”

“让人无法接受。”不二接口,“即使是旁人也会手足无措,毕竟是一个生命的陨去……更何况是至亲。”

“……”手冢沉默。

“我奶奶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去世的,”不二轻轻述说,蓝天映入他同色的眼睛,毫无阴影,“那时年少,又不与奶奶亲近,得知噩耗的时候竟是没有丝毫感觉。只是无措地跟着父母赶回家乡。可是——”不二声音婉转下降,轻柔地沉地附上来:“但在葬礼上看到奶奶的遗像,和一屋啜泣的大人时,我也跟着哭了出来。说不上为什么,或许是小孩子的情感易受感染吧。然而除此之外,我并没有什么亲人去世的经验。因此我也无法体会你的伤痛……只是,”他合上眼,“情感的传递和哀伤的心情,我仍感受得到。”

“不二……”手冢轻唤他的名字,却再也说不出什么。他向前迈一步,右手放上不二的肩。

太阳缓缓向西隐去,留下残余渲染了一片天,大地笼罩在暮霭之中,林立的石碑平添几分凄凉。不二轻启双唇,浅浅吐出异国音调,缓缓徘徊喉间,单薄而哀伤的吟唱。

缓慢而悠长的曲调,音色古老低沉。不二幽幽地唱着,感觉手冢覆在左肩的手掌逐渐收紧,泛起一波热烫的疼痛感。仿佛他所有无法言喻的心情通过右臂所搭的桥梁,由一颗心脏缓缓流入另一颗,然后一点一点燃烧。





一曲唱毕,不二舒缓了嘴角,拍拍手冢的手站起身面向他:“这是欧洲民间为死者送行的挽歌,目的是安抚灵魂,好让死者往生极乐。”他顿了顿,“不过,我想它对活人的灵魂也有安抚的作用。”

“谢谢。”手冢沉声道,坚定而深刻。

不二微弯了嘴角:“不客气。”他看了看表,“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我想大石应该在门外等得很不耐烦了吧?”细心如他,是绝不会就这样悄然回家的,这正是大石比起任何人都出色和不可多得的特点。

手冢点头应对,转身对着祖父的墓碑深深鞠躬,然后与不二并肩走出墓园。

黄昏沉落,在两人身后划上完美的句点。



17 消逝



日子总会在恍惚中过得飞快。当手冢左臂上的黑纱褪去,日子由阳光明媚转为阴雨连绵,而樱花渐渐凋谢,百花竞先绽放的时候,不二发现,自己竟是快要把大学二年的生活度过一半了。

好似每日都是如此平淡而无变化,只是细心便能发现,其实有些人有些事潜移默化地不同了。

比如年初经历丧亲之痛的手冢。在学校依旧沉默严厉,几乎看不出亲人去世对他的影响,只是那时过后不二会偶尔看到他望向窗外出神,然后不留痕迹地转回来继续工作或者学习。

不二看在眼里,默记在心。

不过仍是有好的转变。

大石成为系里的风云人物——当然不仅仅因为他是学生会少数低年级的干部和每次考试都排在最顶端的名字,更多的是他温和近人惹人喜欢,而趋于成熟的自信更凸现他自身的气质。朱玉并不夺目,却贵在缓缓散发光亮。

与众不同……或者可以说性情大变的却是不二。

不二的系依旧是最轻松的,松松垮垮的课表安排令每天要不停赶课的人羡慕不已。不过不二却并不像之前一样悠闲度日了,他将课表上的空白圈起来,然后不断往之间安插选修自修的课程。大多数是语言课。所以他反而成为了全系甚至全院最忙碌的人。

自然而然,不二退出了学生会。

离开的时候学长遗憾地拍了拍他的肩,没有再多说什么。在走廊上遇见正要去开会的手冢大石,互相点头然后擦身而过。

季节是一个分割点,在秋天来临之前,他们都选择了想走的路,相望而笑,毫不犹豫地踏上。

不二忙碌的生活几乎切断了他与手冢大石的联系——即使他们处在一个学校甚至一栋宿舍楼。他绝大部分的时间穿梭于各个教室,图书馆。甚至他还偷偷考取了某个语言夜校,上课至深夜才回来。

手冢还是与他同上公共课,还是能偶尔看到他。不过那时他手里总是捧着厚厚几本写着英文法文德文甚至认不出来的文字,然后在课上专心看他的书,完全地把老师的授业抛在脑后。见他如此,手冢竟也是找不到阻拦的理由。

大石经常几个礼拜见不到不二,从同学口中打听到他经常忙碌晚归,心想他一向学不会善待自己的身体,便经常买了夜宵放在他的桌上。然后隔天再送的时候会在桌上发现一些零钱和一张写有“谢谢”的小熊字条。笑着叹了口气,继续送便当。长久以来也养成了习惯。

不二不停地学习,甚至连假期也不放过。暑假寒假排得满满当当,家里的姐姐从来拿他没办法,弟弟裕太嘴里满不在乎,却每天都要在不二卧室外面踱上一圈。

然后终有一天不二在忙碌生活中打开一个小小缝隙透气时惊诧发现,时间并没有落在他的后面,他奔跑着又过了一年。张灯结彩的学校告诉他——学园祭又到了。



学园祭的最后一天不二是空闲的,他晃晃悠悠在校园里乱逛,细细地看着学校的不同:有几栋楼翻修,又有几栋楼新盖起来。看上去陌生又熟悉。不二手里拿着苹果糖,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想他自己不忙则已忙起来竟然一头扎进书堆不闻窗外事来了,真是好危险好危险!

慢慢走到教学区后,那里有一大片的网球场。是之前经常与大石手冢菊丸打球的地方,不知道有没有变化。说起英二,不二想自己究竟多就没有看到他了?放假了青学没有聚会,开学后不二连大石手冢都很难碰到,更别说是他校的菊丸了。有些怀念猫咪活泼的脸庞,不二步入球场。

黄昏下的球场空无一人,像是古老而沉默的野兽静卧在地。柔软的橡胶场地收拾得干净,细长的白线拉出一个又一个的长方,横横竖竖交错。很久以前不二就觉得这些白线绑住的是选手的心,然后,让他们在狭小的空间内跃动得更加剧烈,不停燃烧。像自己,像青学,都曾在这空间时间限制的狭小地方跳跃闪耀,蓝天下是无尽的梦想。然而时光荏苒,激情平复。自己也不再是追梦少年。笑着将手插入口袋,不二回身移步,一个低沉的声音却缓缓撞进耳膜,刺激皮肤泛起一阵轻颤,像是刚抬头却又被拉入回忆的漩涡。

“不二。”

最熟悉的声线,不轻不重落入耳里,在空气中拉出看不见的丝线。不二循声看过去,树荫下黑暗笼罩,什么都辨不清。不二眯着眼睛好一会找不到人影,才轻轻张口唤道:“手冢。”

树荫下的人缓缓进入球场,瘦高的身形在微暗的空气中只留下模糊的轮廓。他走到不二身边,凝视一会,开口:“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二笑得无辜:“怎么?不可以么?”

“不。”手冢回答,抬头环顾四周,又对上不二的眸子,仿佛想起什么。“打一场吧。不二。”他说,语气不容拒绝。

“理由?”天才从来是不会乖乖听话的。

“很久没与你对打了。”手冢迈开脚步走到场边,蹲下。然后“唰”地一声打开照明。球场顿时光明如白昼。手冢起身走向社办,在门口停住脚步。他手里攥着钥匙,明晃晃地刺着不二的眼。“我很怀念。”

“呵呵……真难得啊。”不二站在原地笑,身影被白光蒙上,显得微微透明。棕色的发丝轻轻滑到一边,“这么说我也很怀念呢,手冢的技术会不会退步啊?”

“试过便知道。”手冢把钥匙对准锁圈插进去然后拧开,接着伸出右手推开门。回头见不二还站在原地,微微蹙眉。

“不二。”他叫,“进来拿拍子。”

“嗯。”



18 对决



隔网相立,不二看看手冢的衬衫西裤,又低头瞧瞧自己的宽上衣紧牛仔,嘿嘿地笑了两下。

“真是不伦不类啊,”不二用球拍轻轻敲打着肩膀,“手冢是第一次穿成这样打球吧?”

“嗯。”手冢把球拍竖在地上,“正反?”

“正。”不二没有去看球拍,眼神飘到了场边的白炽灯上,“很久没有打夜场了,真是怀念啊!”

手冢双指一拧,球拍开始在原地飞速打转,然后慢下来,一点一点停住,轻轻倒向了不二。

“啊啊,运气真好。”不二抄起球走到后场,右手球拍低握,眼睛清澈而明亮,目不转睛地看着手冢,“那么,请多指教了。”

手冢站位,屈腿探身,双手握拍。同样紧紧看着不二。

比赛开始。

不二左手轻拧,右手扬拍,鲜绿的小球飞起,飘到手冢眼前却一下子消失了踪影。手冢起身回头,球在地上翻滚几下停住。

15-0

“看来至少我还没有生疏呢!”不二抬手微笑,“第二球要来了哦!”

一段结束。不二稳保发球局。

然后手冢发球。

球拍放到左手,手冢吸气,屈膝,身体舒展出优美的弧线。抛球,接着奋力挥拍。

“啪”球从不二右边飞过,几缕棕色的发丝飞扬。快,重,狠。手冢的ACE球。

冰蓝的眼中划过些许赞赏,然后立刻集中精神。第二球来了。

1-1平局。不二持球。

只是试探而已——刚才的两局,谁也没有完全使出全力。不二轻轻拍球,收手,眼角划过一丝凌厉,小球比刚才快几倍的速度飞向手冢。

开始了。

手冢沉腰移步,球飘到他面前突然消失。目光微偏,左跨一步伸手挥拍,竟是把球打了回去。不二略微吃惊,迈步向前将球回击。手冢挑球,不二跃起扣杀。

15-0

“呐,手冢很厉害啊。”不二走回底线弯腰取球,“你是第一个真正把这球回击的人。”多数的人都是赶在球消失前将它回击,手冢却算准了它的轨道后正确打回。实在是很有意思。不二屈膝抛球,既然如此,他也不必再试探。

手冢迈步回身击球,这球看似凶猛,竟是比普通的发球还轻了几分,若是用力必然出界。不二周助……细长的眸中闪过一丝凌厉,手冢收力挥拍。

不二嘴角微扬:正合我意!正手抽球,小球高速旋转,落地却不弹起——飞燕还巢。手冢并步削球,球拍斜斜擦到地面,堪堪将球打回。不二正要上步,却见球擦网而过,落地,向回翻滚,同样的没有弹起。

零式。

15-15

有一瞬间不二彻底的愣住了,然后开始微笑,不可抑制地扬起嘴角。有什么在心底蠢动,浮起,开始燃烧,热力直达四肢百骸。

“真是有意思呐,手冢。”冰蓝色的火焰亮起,不二举起了球拍。



比分交替上升。

0-15 15-30 40-30

2-3 3-3 4-3

手冢抽,削,挑,扣。

不二切,击,截,压。

汗水沿着飞扬的发梢滴落,被随后踏上的脚步抹去踪影。呼吸声开始加重,步伐的移动渐渐迟缓。很辛苦,高度集中的精神如果稍有放松便会落败。这是实力相当的高手对决,瞬息万变,成败一念。

抢七决胜局。

手冢先得五分,不二不慌不忙追上,胶着,然后拉扯着上升。

已经是第几个球了?不二心中快没有了概念,精神集中在那一颗小小的球上。

手冢擦去额前滴落的汗水,屈膝发球,肌肉延展出一个完美的形状,然后缩紧拉扯。他的发球永远是最标准的完美姿势。

“啪。”

不二双手握拍,转身,上步,击球。竟也是毫无瑕疵的动作。

多久没有如此认真打球了?

场外的白炽灯在两人脚地拉出细长的阴影。

在富有节奏的击球声中仿佛回到了从前,衬衫牛仔裤换成青蓝的运动服,场外沙沙的树声变成观众的加油声,探照灯化作太阳。

阳光炽热,欢呼涌动,衣角飞扬。

少年的手冢和不二对打,眼中盛满激情。背后大大SEIGAKU在风中浮动。

这是他们全部的青春岁月。



不二奋力击球,手冢在脚边画圆,小球直直地飞向拍下。

手冢领域。

不二眯起眼睛,快步上网,赶在球落地之前沉拍削球,小球反弹,落在网端。

时间静止。

小球轻晃,贴着网边掉落,停住。

霎那间万籁俱寂,手冢还是手冢,不二依旧不二。

手冢上前,时间终于恢复。他捡起掉落在场内的小球,递给不二。

“我输了。”

不二轻笑:“手冢君在说什么?我还差你一球呢。”

“算我输。”手冢放下球拍。

“算平局。”不二坚持。

沉默。然后手冢伸出手。

“好,”他说,“算平局。”

不二微笑,伸手握住。

然后,他扔掉球拍,一屁股坐到地上。

“好累啊!”不二仰头,汗水沿着脖颈滴落,胸口上下起伏“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我果然是老了。”

手冢把球拍轻轻放在地上,学着不二一样坐下。两个人隔着球网背靠背地坐着。

谁也没有说话,粗重的呼吸覆盖了所有语言。灯光打在旁边的裁判席上,阴影覆盖了两人的身影,洒下淡淡的黑色光芒。夜风一点点掀起衣角,贴着热烫的皮肤滑行,然后一点点平复了剧烈的心跳。



“不二。”手冢突然开口。

“嗯?”不二闭目养神,调整紊乱的呼吸。

“你想做什么?”

不二睁开了眼。

“手冢君在问我的梦想么?”语气中掩饰不住好笑。

“我是说,”他微微地移动身体,“你现在在做什么?你……”

“为什么会这样……是么?”不二扯动嘴角,挂上一个虚无飘渺的笑,“不知道,只是想做罢了。或许,”他回头,发梢扫过手冢的肩膀,“我已经准备好做什么了也不一定。”

“……”手冢没有再说什么,夜风划过他的眉角,轻轻扯动发梢。他伸手抓住地上绿色的网球,轻轻在手里摩挲。然后由左手支起身子站了起来。

“走吧。”他向不二伸出手,“再坐下去会着凉。”

“也好。”不二借力起身,体力已经恢复大半,“去吃饭吧。我请客。”

话音刚落,天空中传来爆炸的声响,然后五彩斑斓的雪花降落下来。

焰火。

“每次看都是那么美丽。”不二目不转睛,“只可惜很短暂。”

手冢低头看着他的侧脸,轻声开口:“不二,不论是过去还是未来,青学……一直都在。”

不二仰头,对上手冢的眼,彼时犀利的眼角被温柔柔化,瞳孔里绽放的是绚烂的色彩。

然后不二笑了,如烟花绽放,却是永恒。



19 第五个生日



大学三年级的时候田泽乖乖地留在了学校,毕竟是临近毕业(又旷了那么多节课),当然要花时间为大四的论文做准备,恶补一年学校的理论知识。对于不二来说,这不仅是终于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室友,更是多了一个臭气相投的伙伴。每每要上正式课的时候两个人却聚在一起聊天,甚至有时连课也不去上。至于教授,仍是一如既往地偏心——两个人都是全系数一数二的尖子,他是不用费心去管的。

话虽如此不二的个人课程却是比去年又增加了。除去正课以外的时间都是满的,就连暑期都安排妥当。他细心规划好每一天的课程,巧妙地利用其各种时间间隙。多于空出来的时间大半待在宿舍进行自我整理,当然偶尔会请田泽充当他的课外辅导——他是经常四处旅游的人,所见闻自是要比普通学校传授的知识真实许多。然而就是这样,也依旧没有人猜透不二到底在想什么。即使是与他经常相处的田泽。

他好象在策划着什么,却又让人捉不到头脑。包括比较了解他的手冢、比较关心他的大石和比较粘他的猫咪。

所以说天才,永远神秘而不可捉摸。



不过呢,不二偶尔却仍有点小小的糊涂。

比如,某天特地跑来终于抓到他的猫猫扑在他身上要求他明天到河村寿司店约会时,他歪着头想了一下,然后笑眯眯地对猫咪说:

“3月1号么?我已经安排好了要上课呢。真可惜啊。”

猫咪用很奇怪的眼神把不二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然后嘴里嘟囔着什么果然天才和蠢材之间只有一线之隔再威胁他一定要去不然后果自负最后不负责任地跑掉了。于是,天才的不二第一次有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尤其是从猫猫那里的,着实新鲜。

然而到了第二天这种感觉就更为强烈了。

天才从不记课表,自然没事也不会看日期。只是当他打电话到补习班得知今天自己并没有安排课程的时候瞬间的确有点怀疑自己的记忆力了,转身看看周围:宿舍并没有挂日历,而他更不可能指望连今天在哪个月份都不清楚的室友能回答他这个问题。或许是自己不小心安排出差错了吧,不二想。于是自然而然地,他想起来了与菊丸的约会。

即然没事,不如去看看吧。也顺便探望一下阿隆。他套上外套出门,向熟悉的方向前进。

到此为止,不二都未察觉这小小的时间缺口与昨天菊丸古怪的神情有任何联系,他始终认为,所有事情都在循序顺利地进行着。

不过世界总是有着太多意外的。当然意外也有着不同的种类,或悲或喜,惊艳或是惊异。

其中有一种意外,叫做感动。

当不二推开河村寿司古朴的和式推拉门时便遇见了这种意外。

“嘭嘭”

“Happybrithday!”

入门的一瞬间,不二很彻底的恍惚了,反射性的就是去看挂在墙边的挂历。上面清清楚楚地印着“29”两个大大的数字,还被人用红色圆圈密密地圈起来作了标记——看来是做过很充足的功课了。

于是他那被迷惑的天才脑袋才真实地想起这个特殊的日子。

四年一个回归的日子,那个稀少珍贵的日子,终于又来到他人生的轨迹之中。这个日子是如此特殊,以至于他竟要每每花费别人四倍的时间才能从日历上看到它的踪影。

今天,2月29日。不二周助的诞生日。

菊丸扔掉手中的彩花扑到不二身上笑着抱住他:“不二不二你果然忘记了!今天是你生日啊。怎么样?惊喜么?”

不二扒开架在他脖子上的猫爪,微微笑:“你吓到我了。”

“哎!”

“呵呵……开玩笑。”

“不二!!”

越前习惯性地压压帽沿:“不二前辈你还未够水平呢。”

不二睁眼:“哎呀,越前也在呢。”这才环顾四周。

八个人,一个也不少。

大石和手冢坐在桌前喝着热茶,海棠和桃城不知为了什么在争执,乾在柜前翻弄着自己的笔记本,越前被酒红色的猫咪压倒,河村笑呵呵地站在流理台后。

在加上站在门前的自己,青学网球部九人组全部到齐。

几乎是无法抑制嘴角不断地上扬,不二猛地转向乾:“你是怎么过来的?”明明九州是如此遥远。

“四年才能获得一次的数据,自然是要不惜花费成本。不二,你让我得到好的数据了。”推推眼镜,乾的嘴边泛起了促狭。

“呵呵……是么。”不二笑得很危险——黑熊恢复本性中。

“好了好了,主角到场,宴会也该开始了。”大石站起来拍拍手,拉住不二,“不二你过来坐,阿隆,麻烦你了!”

不二乖乖地坐在上座,昔日的队友在两边坐成一个圆圈。河村小心翼翼地从后台端出大大的生日蛋糕,上面插着五根蜡烛,中心绿色的5字鲜明亮眼。

5吗?不二苦笑,菊丸却兴奋地拍手:“耶!庆祝不二五岁了——”

“happy birthday!”

“不二,”手冢开口,眼角柔和,“吹蜡烛。”

“谢谢!”不二闭上眼睛,许愿,然后一口吹熄了蜡烛。

“耶!”

“不二已经5岁了啊……”大石感叹,“好像孩子终于开始慢慢长大了呢。”

“没错没错!”桃城附和,“不二前辈果然是天才啊,5岁就上大学!”

“笨蛋!”越前扬起一边的嘴角,“5岁的话就不是不二前辈了。”

菊丸跳起:“小不点说得对!5岁的话就是——不二弟弟!”

这群人……不二好笑又无奈,自己这个特殊的生日可是让他们钻足了空子,想想上次的生日,竟说自己已经是幼稚园2年生要开始学算数了……

“不二,”手冢打断他的思绪,“明年就要上小学了,不要大意。”

手冢?!不二瞠目结舌,唯一有机会“回报”天才的日子,竟连手冢都……再次苦笑,罢了。毕竟今天是一个四年难得的意外惊喜,偶尔也要让他们放肆一次。

微笑回到脸上,天才开口:“呐,我说,既然吃蛋糕就有一件事是不得不做的吧?”他向猫咪眨了眨眼,后者立刻心领神会。

“对!蛋糕大战!”菊丸附议。

“英二,”大石苦笑,“会把阿隆的店弄脏……”

“没关系,”河村笑得大度,“难得大家开心。”

“就是就是,”这次连桃城也跳出来,“最后我们一起帮忙收拾就好了。”

阻挡无效,蛋糕大战立刻展开,顿时叫嚷声欢笑声四起,鲜奶油在半空绽放出甜腻的花朵。

不二闭上眼,任愉快的气息将他从头顶罩下,淹没全身。



一行人闹得很晚,几乎是每个人都看不见原来的脸,由此可见战况的激烈程度。

唯一还是完人只有手冢不二——当然如果早5分钟结束还能加上乾,只不过他的数据躲蛋糕法出了差错,引得全体向他投掷奶油炸弹,说是最凄惨的也不为过。至于这两人,没人敢扔手冢,因为蛋糕出手之前已经结冰了;也没人扔得到不二,谁叫他不但躲蛋糕的技术一流,回击的技术更是一等一的高——何况那手里的奶油是经过“不二加工”,被击中可不是好玩的。

不二笑嘻嘻地看着安然独坐的手冢,食指沾起一块奶油滑过他的右颊:“呐,手冢,打仗却没有负伤不会太无聊了?”

手冢并未生气,只是也用手指蘸了奶油点在不二鼻子上:“回报。”

众人这才佩服得五体投地:青学数一数二不好惹的人气势仍旧不减当年啊!

然后在手冢的一声令下,众人开始履行诺言收拾狼藉的战场。



散场的时候,不二和手冢同路。大石送菊丸回学校,其他人各回各处。不二习惯性地与他差着半步,慢慢悠悠地前进。

手冢几乎是没说话,左手放在裤兜里前行。夜色浓重了他的身姿,路灯透过树缝打下斑驳的光影。不二想就这样和手冢在一起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然后笑出了声。

手冢闻声转头,疑惑爬上他的脸:“笑什么?”

“没事,”不二轻咳两下,“在想第一次见到大家时候的情景,我是先认识英二后认识大石的,然后是乾,手冢你是最后吧?”

“嗯。”他点了点头,“你来的那天我去医院,不在。”

“后来认识你就觉得你是个很有趣的人呢,很少数球打得比我好。”

“你不爱认真。”

“因为麻烦。”天才笑得一点也不心虚。

手冢不语,继续前行,两人慢慢变成并肩走的状态。

“不过,最终还是敌不过青学啊……”

“怎么?”

“初三那年,手冢你去治伤的期间,第一次打败立海的时候。”不二回想,“那个时候我认真了,因为被你感染了。同时也发现,其实我很重视他们的……”

“所以?”

“所以我以后就开始变得稍微认真了点。”不二睁眼轻笑,“结果,最终还是敌不过分离。”

“但是重要的东西是重视无法磨灭的。”

“嗯。”不二抬头,“所以我今天很开心。十分的。”

两人停住,边聊边行竟已经到了学校宿舍三层。

“那么,我先走了。”

“等一下。”手冢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礼物。”

“之前不是送过了?”不二接过,十二分的疑惑。

“这是大家送的。不二,”手冢透过镜片看着不二的眼,“以后无论怎样,这是一个保证。”他欠了欠头,转身回宿舍。

不二轻轻拆开礼物的包装,一颗鲜绿的小球滚到他的手上。上面写着所有人的名字,中间画着青学网球部的图标——看上去是龙琦老师的手笔。

不二食指收紧,轻轻地把小球放在胸腔的位置。

这是一个保证,永远不会变。



20 无尽的尽头……



所谓结束,就是意味着有什么正要开始。



于是又是一年春天,阳光普照,嫩绿初发,生气蔓延。

不二告别家人,独自去参加毕业典礼。

已经四年了呢,他想。如线拉一般慢慢变长的日子走到了尽头,转身便能想起每天发生的一点一滴。樱花下的长道,热闹的学园祭,上课时教授的表情,新年的狂欢,20岁的生日,毕业论文答辩……每一件事都以它独特的方式细细刻印在脑海,仿佛伸手可触。

然而,毕竟是四年的时光,一位少年破茧成蝶的时间。

四年前的揭榜日,他突发奇想地步行走到学校,穿过大街小巷享受独行的快乐。事到如今,有多少东西是变了呢?不二再次踏上旅程,循着当年的痕迹静静回忆。

看在眼里的景物似乎都变了——年龄和心灵的成长,影响了他观察的触感,时间的流过,也带给环境不可忽视的影响。陌生而熟悉的感觉就这样悄然上涌。

比如说仍旧狭窄的居民区,如今显得更为狭窄,不过仍旧泛着浓浓的人的味道。

比如说以前常去的商店街,依旧存在,可是对面却盖起了百货商场,在宏伟的建筑物下显得清冷萧条。

比如说古老的三叉路口,道路依然古老,却不见了熟悉的等待音乐。

比如说看在眼里的国中生,显得稚气却富有朝气。

比如同样是初春,他却感到更深刻的离别的味道。

就好像是当年离开青学学习成长一样,今天过后,他将以自己丰满的羽翼去抵挡未知的风雨。



不二曾用1年的时间去习惯离别,2年时间去理解这两个字中更为深刻的意思。终当他明白的时候,却又是另一次离别。

手冢在台上完美的毕业演讲,一如他在开学时所进行的一样惹人称赞。果然是令人放心的存在——不二再次感叹,如今的他比四年前更为沉稳,成熟了。

演讲完毕,鞠躬。起立。鼓掌。

散会的时候毕业生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不二看见几个女孩子抱在一起哭了,嘴角泛起美好的微笑。早春的樱花抽出了嫩芽,远观深粉一片覆盖了枝丫。手冢大石被众人所包围,而他的身边仍旧寂寞。不二想起开学典礼,那时的他努力让自己习惯寂寞,四年过去,结果他并没有习惯,只是放开了。不愿再让它缠着自己。

说不定这也是一种习惯呢?不二抚唇而笑。



回到宿舍,田泽早早坐在行李包上等他。两个人的行李都收拾完毕,宿舍恢复了原有的干净与空旷。阳光透过明净的玻璃直直打进来,没有了窗帘的阻挠,欢乐地撒在地板上,然后向不同方向弹开,映照出满室光辉。田泽脸上亮晶晶地,带着顽皮的笑仰望不二。

“呐,决定了?”

“决定什么?”不二故作神秘。

“出游。别以为我不知道。”田泽双手抱胸,气定神闲地等待回答。

不二坐在他的床上,褥子已经被拿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钢铁暴露在空气中,泛着冰冷的光泽。他歪头:“呐,小诚诚是怎么知道的?”

田泽扬起一边的眉角:“别以为你能把所有人蒙在鼓里哦!我可是一早就猜到了。”对上了不二的眼神,片刻,然后叹了一口气。

“OK,说实话。”他双手投降,“我刚才看到你包里的机票了。”

不二倒也不生气,只是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偷看别人东西可不是好习惯呢。”

田泽嘿嘿两声:“我关心你么。”

“我知道,”不二说,“所以我没打算对你隐瞒。”

田泽一愣,然后咧开嘴笑了。

“这才是朋友啊,”他说,从怀里掏出自己的机票,“虽然时间和目的都不相同,不过我们的想法一样。不二,说不定我们以后某一天会在异乡巧遇哦。”

“好啊,”不二翘起嘴角,“那样的话我就请你吃饭。”

“你说的,可别忘了!”

“当然。”

有人轻轻推开他们的房门,探出了头:“不二,田泽。聚会要开始了,快点准备出来吧。”

“知道了。”田泽打了一个手势,站起身子,把手伸向不二。

“最后的一次。我们走吧。”

“嗯。”不二伸出手,握住。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参加系里内部的聚会,不二玩得很开心。

班上的女生原来唱歌很好听,男生会跳舞的也不少,气氛很活跃。就连平日严肃的教授也绽放笑颜。

田泽玩到一半便向大家告辞——他的飞机是下午。而不二却一直等到和大家一起告别。

从歌厅里出来已经是傍晚了,他慢慢晃回宿舍楼,那边灯火通明,学生们三三两两提着包告别,走廊里有点挤,四处是方方圆圆的行李包。他侧身让过几个下楼的人,顺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爬回六楼。或许是人少,又或许是大家走得早。六楼上寂静无声。

走廊的灯没有开。暮光透过走廊的窗户撒了进来,淡淡的桔红色。不二盯着看了好一阵子——他之前聚会的时候喝了一点酒,虽然不至于喝醉,神思却有些恍惚。他不知为何突然想起自己在这里住了六年却没有上过楼顶,正好现在也来了兴致。于是一个转弯又向上爬了一层。

楼顶的门是开着的,春天的傍晚空气很是舒服,夹杂着徐徐凉风。不二面向西坐在楼顶的栏杆上,看着暮日一点一点下沉,刚才喝的酒的威力开始发作,思绪变得奔放而紊乱。

大脑闪过许多片断,四年大学生活,更早之前在青学的日子,甚至是自己上幼稚园的记忆也被翻出来,染上桔红的暮色。

说是怀念也不为过。

不二就这样任思绪翻腾,然后嘴里不由自主地哼唱起来。

And now the end is near

And so I face the final curtain

那是一首低沉而缓慢的歌谣,唱歌的女生拥有着低沉沙哑而轻柔的嗓音。她轻轻地低声唱,然后轻柔地抬高嗓音,音乐在她的魔力下变得如此温柔而舒缓。所以不二第一次在电台里听到她的时候就记住了。

My way

他闭上双眼。

Yes there were times

I'm sure you knew

When bit off more than I could chew

But through it all, when there was doubt

I ate it up, and spit it out

I faced it all and I stood tall

And did it my way

或许,这正是他的心情。选择自己的路,然后毫不后悔地走下去。

毫无预警地,手机响了起来。

不二低头看屏幕上闪烁的熟悉的人和电话号码一阵子,才轻轻按下接听键。

“喂。”

“不二。”对方声音低沉稳重,只是有些模糊。想必身处在一个很喧嚣的环境当中。

他轻轻地笑了:“什么事?手冢。”

“你……要走了么?”手冢不大的声音通过手机小小的传声筒在寂静的楼顶蔓延。不二沉默,直到这句话的尾音彻底消失在虚空。

“很厉害啊,手冢怎么猜到的?”

“不二,我们认识十年了。”

“如果你说是心灵感应或是直觉之类的我说不定会比较感动哦。”不二戏言。

“……”

“开玩笑的。”

“几点的飞机?”

“11点半。”

“不二……”忽地传来一阵杂乱,似乎有什么在大声叫嚷着,是不二很熟悉的声音。果不其然,一阵之后手机里传来的声音突然变了样。

“不二不二你要走了么?我不要你走啊!你走了之后我怎么办没有人陪我玩了没有地方可以借宿了没人听我谈心了我不要啊啊啊!”

“英二,”不二安慰,“还有大石和手冢呢。”

“他们跟你不一样!”菊丸嚷嚷,“不二是独一无二的!”

“谢谢。”不二真心地说道,“对不起。”

菊丸又想说什么,不过不二却只听到断断续续的吵闹声,然后手机主人的声音又回来了。

“他太吵了。”手冢淡然道。

“呵呵,英二一定会骂你霸道。”

“他已经骂过了。”

“我猜得还真准啊。”嘴角又上翘几度,“大石呢?”

“在另一边抽不出空,回去我会转告他。”

“这样啊……”不二喃喃低语。

空白。

“呐,手冢。”不二再度打破沉寂,“你打电话之前我正在想你们哦,回想我们竟然从国中开始就在一起一直走到现在,难得的缘分,我很感激。”

“我也是。”手冢轻声回应他,“很高兴能认识你。”

“所以,我们是不会消逝的,对吧?”

手冢一顿,然后坚定地说:“这是一个保证。”

“谢谢。”不二开心地笑,低头看了看表,“呐,手冢。我要走了。”

“我们去送你。”

“不用了,今天很累吧?早点休息,等我回来了会拿手信拜访你们的。”他缓缓地说,“要等我哦。”

“嗯。”手冢答应,“一路顺风。”

“我会的。”

喀嚓。电话挂断。

不二从栏杆上跳下,最后一丝暮色安静低沉下地平线,新月从另一个方向升起,大地笼罩在银白色的华光之中。四周灰蒙一片。不二想,这是我在这里看到最后一个夕阳。

以后,我将踏上自己的旅程,展开翅膀飞翔。

他握紧了手中的小球,大步离开。

暮色的余光下,早春的樱花开始片片分离。

要盛开了。

End




何处是尽头番外——终点的拥抱

不二周助常常想,手冢国光对他来说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

瘦高清冷的身影,脸上永远架着无边的树脂眼镜,紧抿的薄唇,高挑的剑眉,说话时低沉坚实的嗓音。总是一副面无表情地呼唤他。

不二。

他似乎永远拒绝不了这句话。

不二。



不二从桌子上爬起,笔记本的荧幕在一闪一闪,四周什么人也没有。恍惚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自己人在印度乡下。是来工作的呢,刚才太累了才小寐了一会。这样就梦到了那个男人。

那个人,有着坚挺的后背,棱角分明的英俊的脸,还有坚定的气势。梦中的他背对着自己,很久才吐出一两句话。真是以前站在他背后站久了,梦里都是残像。早知道多跟他打几场,好歹记个正脸。不二苦笑了两下。在旁边水盆里洗洗脸清醒了精神,然后起身拉开帐篷门走了出去。

印度的入夜很舒服,不似白天那么灼人,广阔的天空挂着凉爽的风,原始而温柔。不二很喜欢这里——当然除了这里的蚊子。这里的人民很穷,穷到遍地是乞丐。刚来时一双双渴望的眼睛看着不二,尤数孩子的眼神最单纯直接。不二一个心软就想掏钱,同伴拉住他的手,遥指着这条街说:“你若没有把这条街的人们都喂饱的能力就不要散播廉价的同情。”不二眼光黯淡下来。这才真切感受到并不是每个人都如他这般幸福。

不过,这里的人们都保持着最纯朴的本性和最古老的文化。民众总是文化的保留和带动者,所以民俗学的研究才要深入民间。这是最不起眼却最伟大的研究,至少它能很直接地告诉不二,在历史过去的几千年里人类都留下了什么,失去了什么。

说起历史又不得不起那个男人,那个和不二念同一所大学历史系的男人。那时他总会冷然地唤着不二的名字,连带的气息都是温凉的。一直觉得史学很适合他。就想民俗学适合自己一样。——表面上看过去两样很相同,研究的对象都和过去有关。不同的是史学研究的是一个国家,社会,乃至全世界的过去。而民俗研究的是一个民族,地方,乃至村落的过去和现在。史学是宏观大气的,就像他一直在球场上运筹帷幄,傲视江山。而民俗则是微观细腻的,犹如自己的笑容般不知不觉,深入人心。可是,比起手冢来说,自己却更为现实,他直指梦想,而他却不奢求。

不二抱肩,夜色微凉,他只穿着单薄的衬衫。隔壁帐篷的门动了动,回头过去,同伴没睡醒的脑袋露在防水布外。

“这么晚了还不睡?”蓬乱的头发眯着眼睛问自己。

“嗯,”不二笑,“精神稍微有点兴奋,冷静一下。”

“早点睡吧。明天你就要走了。”关怀地劝了劝,终究忍受不了睡神的召唤缩回了脑袋。不二低了头,听话地钻回帐篷,继续面对他的电脑。

帐篷是温暖的,和他的气息相反。以前不二时常拿他的冰冷取笑他,他却始终没在意。不二一直觉得觉得也许他是自己最没办法控制的人了。当然自己对他也是同样,这点对于那个什么都要掌控的王者来说或许是个最特别也最不可预知的存在了。他天生王者风范,自然要掌握,然而不二的控制欲只是出于对人稀的好奇已及游戏罢了——他从不认真的,这一点在以前也经常招来那个男人不满。想起他以前被自己气得青筋乱跳的样子嘴角就不禁浮起微笑。

不过,究竟是多就没有见到他了?

不二伸手翻开背包,掏出一包烟。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根点燃。淡淡的味道立刻飘散出来。记得上次见到他时他开始抽烟了。抽得很少,很有节制。烟味是这种淡淡的味道。不二不知为何很喜欢,问来了牌子自己也买了一包。却从来不抽——他不会抽烟。只是偶尔会像这样把烟点燃,然后看它燃尽,四周充满它的味道,把他抱紧。

不二把头轻轻放在桌上,盯着不断燃烧的星火一点一点把烟身吞噬,然后笑了。

“呐,手冢。我发现有时候你也很无处不在嘛。”特别是像这种很容易被寂寞打败的夜里。

燃尽的烟灰抖动了一下,颤悠跌落桌面。



接下来是要跨越海洋去澳洲。不二匆匆忙忙收拾好行李,带上必备物品和器材上路,甚至来不及和熟识的当地人告别。其实他不用这么着急的,只不过他有时他探知之欲突然变得很强烈,容不得一丝怠慢。就好像现在他对澳洲的原住民和托雷斯海峡岛民产生了莫大的兴趣——所以任何人都没办法阻止他。直到站在机场的检票口才发现自己忘拿了好些东西,一些随行笔记,食物,和一大包的纪念物——当地民众送给他的,淳朴而珍贵的东西。大部分都装在了那个遗忘旅行包,只有极少数还带着。不二摊开手心:掌心中是一串小小的印度风铃,临走前一个七岁女孩眼泪汪汪地塞给他的。上面画着图腾,意思是万事如意。重新将手掌合上,不二缓缓走向登机口。

美好的情意总是让人留念,可是,他已经经历过太多次分离了。



渐渐变得麻木起来。



澳洲是个很美的地方,土地肥沃,气候温暖,一望无际是宽阔的绿地,和润玉般星星洒落四处的绵羊。当然,也有着大片大片的荒地沙漠和仙人掌——不二最喜欢的生物。

这里的气候本是适合仙人掌生长的,曾经一度,被人从国外带回的仙人掌肆意蔓延,覆盖了大片大片的土地。生命力顽强得让人无法摧毁。然而最终却受制于一种小小昆虫——夜蝴蝶。他们以仙人掌为食。平衡了生长——虽然现在澳洲土地上仍随处可见仙人掌,却并不泛滥了。它们幽绿,坚强。有着茁壮的刺。

其实仙人掌的刺并不是总扎人的。只有那些野生,坚强的家伙们才用硬硬的刺保护着自己,不二家中的家养的仙人掌,大部分都只拥有着只具象征意义的柔软的刺,鲜艳而娇小。

不二你就像这些仙人掌一样。说着这句话时的手冢站在不二的窗前,垂手抚摸绿色小家伙身上的刺。软软的刺挠过手冢的指腹,轻轻低下头。阳光打上他完美的侧脸,勾勒出英俊的轮廓,在脖颈处投下淡淡的阴影。

不二坐在床上,清瘦的身体被他所制造的阴影虏获笼罩,微偏了栗色的头。

怎么说?

鲜艳亮丽,浑身是刺,倔强顽固。他转身,不过并不扎人,而且比想象中的还要娇嫩脆弱。

呵呵……娇嫩脆弱么……我?

恩。有时。

如果说我是仙人掌……那么手冢你是夜蝴蝶?



不……没什么……

然后不二低低地笑起来,声音越发不可抑制。

那样的时光并不多见,不过总是快乐的。虽然那个人并不曾刻意制造快乐。也或许,与他同在的日子本身就是快乐的吧?不二从深沉的回忆中抽离,低手抚上路边的仙人掌。尖刺划过指尖,留下浅浅的印记和轻微的刺痛。不二笑了。

呐,手冢,这个仙人掌不是我呢。



随后他们落脚在一个乡下偏僻的小旅馆里,店主是一位体型肥胖但是亲切善良的阿姨。她把不二当作自己的孩子妥贴照顾,一度令不二感到很困扰,却又窝心。四处奔波的身体在疲累之后有一处温暖的歇脚处,这感觉很好。

在某些不用出门的夜里,不二会打开自己的笔记本连上网络,与散落世界各地的伙伴交换见闻并且整理自己的旅行随记。他是个出色的民俗学者,所出版的书曾经在学术界掀起过不小的浪潮。文字风趣幽默并且易懂,令门外汉也能看得心情愉快而不会枯燥。但是简单明快的文字里面又蕴含着不怎么简单的寓意和思绪,让人回味无穷。所以即使作为文学家,不二周助也是出色的。

他在网上经常碰到田泽,他大学同室的同学,那个比他更早接触这种生活的人。同行。田泽在写文的风格上与不二大相径庭,是更为学术和专业一点的。两个人经常在杂志专栏上互相批评,言辞讽刺。毫不知情的人几乎会以为他们是彼此看不入眼的,却没料想两人平日熟得像亲生兄弟。偶尔他们在旅行中经过同一个国家,便会相约见面。不过每一次的饭钱都是不二出的——这是当初他们的约定。

不二也经常能看见自己以前的朋友,在一起打网球的伙伴。最常见的是菊丸,那家伙成为新锐画家后经常爬在网上进行随笔涂鸦,传给不二一张又一张色彩斑斓的脸。

乾由于工作原因也经常上网,只不过由于国际和个人的时差总与不二错过。

大石是会问清不二在线的时间才抽空上来。他现在是教授,工作很忙。

阿隆会在店里空闲的时候上来,因为并不习惯使用电脑所以打字很慢。

学弟桃城偶尔也会跳上来聊几句,却总是与海棠不期而遇然后两个人吵起来。

越前做了网球选手极少时间能上线,碰到了总会问一声好。他一直用英语和不二聊。

不二从不曾在网上遇见手冢。

并不是什么缺乏巧合或是故意躲避的原因。只是那个人永远喜欢选择更为直接的联络方式。

比如说,电话。

有这么一天晚上,不二写文章到一半,大脑正常飞速运转中,十指在键盘上灵活跳动。然而却有人在如此不适宜的时候敲开了不二的门,扰乱了平顺的思绪。他皱了眉,压住心底的不愉快去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是老板娘,她用含糊的英语告诉不二下面有他的电话。

电话?不二觉得奇怪,知道他在这里的人并不多,知道这里电话的人更少。会是谁?

他穿着拖鞋慢慢走下楼,古老的石阶被人反复踩踏,已经出现了光滑的凹陷,走的时候必须小心翼翼。不过他比平时走得还慢。不管是谁,打扰了他工作就是罪无可恕,多等几分钟花点钱补偿也是应该的——即使他捞不着任何好处。

好不容易挪到楼下,他拿起放在柜台上的听筒,先用英语问了一声。

然后,彼方传来熟悉而遥远的呼唤。

“不二。”清清楚楚,标准的日本东京腔。

“手冢?”语尾上扬,难得一见的吃惊语气,“你怎么知道这里?”

“不二,我们算半个同行。”手冢淡淡说道,因为这两个领域知识靠得接近,所以经常有相互研究的现象出现,更有历史学者转身研究民俗的先例。

不二左手叉腰:“这我知道,不过好像与我的问题没什么关联吧?”

“有。”手冢肯定,“我现在在尼泊尔。”

“哎?”

“与我一起工作的,有刚从澳洲转过来的你的同伴。”

不二感到自己有些结舌了——这还真是巧。

“不二?”听他半天没说话,手冢发出小小的疑问。

“没什么。”不二撩起有些变长的额发,顺手从旁边拉了一把椅子在角落里坐下,“只是觉得这世上的巧合还真多。”

“嗯。”手冢应了一声,然后又问,“你那里怎样?”

“不错!”不二轻笑,“我很好,这里也很好。”

“注意身体。”

“知道了。”不二心情愉快,这个人总是像老头子一样嘱咐不停。实在有趣的紧。

“呐,手冢。”不二用和当年一样的语气叫着他的名字,仰头靠在了墙上,“你什么时候去的那里?”

“七月。”

“呵,已经两个月了呢。怎么那么久?发掘古迹么?”

“差不多。”话筒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啪”的一声有什么点燃了,不二听见手冢长长的吐气声,像是要抽光肺里所有的空气。

“抽烟不好哦,手冢。”

“我知道。只是最近很忙,很久没有像这样休息了。”

“要进入收尾了么?”听上去很疲累的样子。

“嗯。”手冢低低应了一声,接着又是长长的吐气。

“什么时候回去?”

“两周以后。”

“呵呵,比我要早啊。我大概还有一个月。”

“嗯。”

“回去的时候大家聚一聚吧。”

“好。”

沉默。虽然是沉默,却竟也是令人愉快的。不二有些不太明白自己究竟在高兴些什么。

“呐,手冢。”他说,“你家地址给我。”

“嗯?”

“我有礼物要寄给你。”

“带回来不好么?”

“呵呵……我怕我后悔啊。”不二笑容灿烂,“带回去的话就舍不得给你了。”

“……我知道了。”手冢念出家里的地址,不二慌忙从旁边拉了一张便条纸记上。“……OK,谢了。” 他扬扬手中的纸条,“请期待我的礼物吧。”

“我会的。”一瞬间不二似乎听到了极温柔的声音——错觉吧?只是手冢的声音仍继续在耳边响着,“不早了,睡吧。”

“嗯,晚安。”近乎逃难似的挂断了电话,不二在电话前静默。

心脏跳得有些厉害。他轻轻捂住了嘴,闭眼蹲了下去。



礼物不二在第二天就寄了出去,估计等手冢到家时就能收到了吧?他想,心情突然有些郁闷。

为什么要送给他?这么珍惜的东西。就像他所珍惜的那些心情一样,全都不在他这里。

在不知道的什么时候,全部都送了出去。

真是想让人生气都气不出来。不二苦笑,然后走出邮政大厅。



之后的日子不二把全身心都放在澳大利亚土著居民的身上。

他手中的资料,无论是历史还是文化书上都一致认定:澳大利亚的真正主人是土著人和托雷斯海峡岛民。

当1788年首批英国殖民者登陆澳大利亚的时候,澳大利亚土著人和托雷斯海峡岛民约有30万。根据最近的人口调查资料显示,目前澳大利亚土著人和托雷斯海峡岛民仍约 30万,仅占全国总人口的1.6%。三分之二以上的土著人住在城镇,其他土著人仍住在内陆地区,很多土著人依然保持着他们自己传统的生活方式。他们说阿兰恩特语、古林德基语、德哈古语、提维语、品突皮语以及维克-曼堪语等多种语言,一直生活在千姿百态的部落和群体之中,作为澳大利亚最古老的居民,已经在澳洲大陆上生活了上千年。

只是现在占主导权的欧洲殖民者当年入侵的时候带来的战争和欧洲疾病给他们带来了毁灭性的灾难。原住民死亡率是欧洲人的好几倍,许多人因感染疾病而导致不育。现在澳大利亚原住民和托雷斯海峡岛民的预期寿命比全国平均值低将近二十年。

人类社会的变迁给予无数文化以毁灭性的打击,再由此诞生新的文化。这种类似凤凰浴火的变化过程不断在历史进程中上演。残酷却也无法避免。然而新文化的诞生和古文化保留总是让人欣喜的。不二所向往的正是这个。况且情况或许没有那么糟糕。

他所接触到的原著民们大多热情开朗,并且保留着最原始流传下来的古老文化。尽管现实残酷,但人们依旧乐观坚定。是他所乐见的,作为旅行拜访深交中最令人欣愉的一部分。

总是要有些光明的不是?在这片四季温暖的土地上。

而且无论是谁,都需要有什么支持才能生存下去。



不二周助常常想,手冢国光对他来说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

不应当只是十几年以上的好友,曾经共同奋斗的伙伴,研究领域相近的同志。而应该是,更为深层的存在。

就好比香气之于鲜花,音律之于乐器。如此不可分割的存在。

然而那些终究是虚无飘渺的东西,环于四周却无法碰触,更别提伸手掌握。

但是事实上,他曾经碰触到一次。

仅仅那么一次,在大三那年的学园祭上。

最后一天的不二和手冢都没有参加篝火晚会,而是在附近的自习教室不期而遇。那时的不二没有开灯,趴在窗户上看演出,然后身后的门就被拉开了。

混沌的黑暗之中只有伸手可及的沉寂。不二回头却什么也看不到,直到那人张口低声呼唤。

不二。

他这才挑唇微笑。

是手冢啊。

之后,两个人没有再说话,并肩靠在窗上远眺操场上的灯火。

晚会的最后是跳舞时间,男生女生们两两一对牵起手,身影重叠,随着轻柔的音乐摆动。

不二突然玩笑般转过靠在掌心的脑袋,对上手冢的侧脸,笑嘻嘻地说:“呐,手冢,我们也来跳舞吧。”

手冢回头,五彩斑斓的灯光映照着他的脸,薄唇微微动了一下。

他说,好。

不二愣住了。他没有想到平日严肃的老友竟会和他开这种玩笑。

然而他很快便知道了这并不是一个玩笑。

手冢左手拉过他还放在窗台上的右手,握住,掌心相抵,右手缠上不二的腰,稍稍用力便拉近了两人的距离,那是他们相识八年从未突破的距离。

不二紧张地下意识扶上手冢的肩,抬头,嘴唇堪堪掠过他的下颌,随即吃惊得瞪大了眼睛。

近。

太近了。

手冢身上清淡的洗衣粉味连同他身体散发出的温热气息扑面而至,一时间扰乱了他的头脑。

他觉得脸颊发烫,手心出汗,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就连心脏也脱离了平时跃动的范围,几乎要从口中蹦出。招牌的笑容早就不知道被丢到哪里去了。

手冢低下头附在了不二的耳边。

“不二,”他说,语气夹杂着一丝诱惑,“音乐开始了。”

仿佛是魔力一般,刚才吵杂不停的大脑呼地一下安静了,只剩下轻柔的音乐声。视觉被暂时封闭,身上每一处的感官细胞都立起来了。不二感到,手冢开始缓缓移动了。他条件反射般跟随着那个身影向左跨了一步。大脑好像冷静了一些,不二努力回想着姐姐教过的舞步,配合着手冢。

步子越来越大,随着音乐旋转。

手冢的鼻息掠过不二的耳侧,引起一阵轻栗。不二鼻尖碰触着手冢的下颌,一下一下,冒出细密的汗。他终于闭上了眼睛,沉浸在手冢的带领之下。然后他开始听到另一种声音,有力地击动着。

那是手冢的心跳。

他们配合着心跳的声音踩踏着脚步,在黑暗的教室里翩翩舞动。偶尔擦过低矮的课桌角泛起一阵生疼,却又马上被带向另一边,穿行在两行之间的甬道上。停不下来,也不想停下来。就这样一直舞动着。

沉醉。

天空开始绽放礼花,映衬这美好的景色。跳舞的学生们全都停下仰望五彩斑斓的天空,眼里充满感动。

不二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醒,跳脱手冢的怀抱。两人同时看向焰火。

彩花不断绽放,在瞳孔中划下残像,空气中充斥着浓重的火药味。恢复冷静的不二转头去看手冢。他一如既往坚定地站着,目光锁定天空。

12点,魔法解除。



不二从梦中缓缓转醒,眼神迷茫,右手扶向汗湿的额头。

又做梦了,而且还是与他有关。自己是不是因为要回日本近乡情怯所以才会有了这样的梦境不二并不知道,他只是带着怀念的感觉回味着那个梦,然后从中抽离。

小心翼翼支起陷在座位中下滑的身体,身旁的伙伴还陷在舒服的睡眠当中,呼吸均匀安稳。不二挪动身子靠在舱壁上,眼神透过小小的椭圆形窗向外延展。

几千米以上的高空,黑夜暗得彻底。像浓得化不开的颜料播撒开来,瞬间吞噬所有。

不二手指爬上厚实的玻璃,享受指尖冰冷的触感。

接着他闭上了眼睛,陷入未知的黑暗继续享受浮水般的睡眠。



上午九点,飞机到达。不二没有通知家人出来接他,独自提着不多的行李搭载计程车回家。在车上想起很久不见家人的脸,微笑爬上眉梢。

没想到的是一个小时以后,他彻底地呆在家门口。

或许是自己回家心切而遗忘了,父母早在两年前就通知自己搬回千叶的乡下养老去了。由美子姐姐跟丈夫回了老家,裕太在英国进修。家中空无一人,不二没有带钥匙。

怎么办?现在只能找以前的朋友寄宿了。翻来覆去不二只想到几个名字,顿时感叹自己交友圈的怪异和渺小。

田泽想也别想,乾在九州,大石在美国,越前满世界跑。海棠完全没留下联系方式,桃城外出旅游中,河村家虽然没搬但是房子太小根本挤不下多余的人。

不二拨通菊丸的手机……没人接。

彻底放弃。他一屁股坐在家门前的台阶上,难不成现在要临时跑回千叶的乡下,或者去住旅馆。也只有这两条路走了。不二深刻地感觉到自己时运不济。心情有些懊恼。

猛然,他的大脑中蹦出一个地址,熟悉地滑过记忆神经。他曾经亲手在邮包上写下的地址,自己也下意识地去记住它,又怎会忘记?

手冢的地址。

事到如今只能去碰碰运气了。不二提起行李,伸出手再次拦截了计程车。



手冢家在一座新建的公寓六层,应该是他自己租下的房子。

按下电梯的按钮时,不二手心微微出着汗。自己只是有告知过手冢大概回来的时间,却不能肯定他是否在家。

他从不曾说过等待的话,也没有理由等待。

顺着门牌号走,很快就看到了熟悉的数字。不二却首先愣住了。

熟悉的风铃正挂在手冢家门的左上方,轻轻地垂下身体。

那是不二送给他的礼物。

但是他首先想到的都不是这些,而是更久以前,已经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一个日子,他坐在咖啡厅里指着门上的风铃对手冢说过的一句话。

呐,手冢,门上挂风铃你不觉得很棒吗?好像在通知家里等待的人,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他竟然记得。

强烈的情感被打破了一直封闭的出口,争先恐后地涌上不二的脑中,心里。

有些颤抖地伸出手,不二轻轻转动了门把手,门上的风铃清脆地响起。门在不二面前打开,他站在玄关门口,看见坐在屋里的手冢。

他穿着白色棉制衬衫坐在客厅的桌前面对着笔记本,从窗口跑进的清风撩动他黑色的发梢,高挺的鼻梁上依旧架着无边眼镜,远远地看不清细长的眼睛。

手冢转头看见不二,不动声色地站了起来,然后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不二。”他开口,“我知道你家人已经搬走了,而且你知道这里。所以我赌了一次……结果,我赢了。”

他沉下了眼神,不二这次分明地在眼中看见无边的温柔,随着褐色的瞳孔荡漾泛开,将他淹没。

“你回来了。”他说。

不二毫不压抑地让温湿的水汽朦胧了眼睛。他放下行李张开手臂,深深投入到他的怀抱。

“我回来了。”

他回答,身后被紧紧搂住。


End


何处是尽头番外——两个人的旅程



不二觉得有点热,意识从梦中浮起睁开了眼。

四周黑暗无光。迷蒙着眼睛环视,隐约看见空调的指示灯在墙上一闪一闪,房间窗帘拉了一半,遮不住月光朦胧地泻入,成为室内唯一的光源,打在地板上朦胧荧亮。书桌摆放一杯冷茶,没喝完的一半孤独地静止沉淀。靠床的椅子上有些凌乱地搭着型号不一的衣服——西装和便服。

温热的梦境烧灼了他的头脑,连带思维神经都有了那么一瞬的迟缓。他甚至想脱口而出:这是哪儿?

然而床边柜上安静摆放的树脂眼镜唤醒记忆,这并非不二的所有物。

啊,手冢。

不二脑中闪过另一个人的名字,然后笑了。

恍惚的思绪一下抛到脑后,不二眼神清亮起来。他从被中伸出一只手,触上手冢的眼镜。指腹摩挲着圆滑的镜边,指尖掠过镜架——这里是最为靠近手冢思维中心和感官支配的地方。当他戴上眼镜的时候仿佛所有智慧和沉静都融入他的眼神之中,就连圆滑的镜框也凌厉了锋芒。

以前也曾有过这么一次吧,趁他洗脸的时候偷偷拿了眼镜来玩。那时候手冢的镜片还是玻璃的,金属支架。放在手里有些沉,冰冷的触感通过手指沁入心肺。不二把镜面对准太阳,反光射入冰蓝的眼里,镜面映出的神情好似找到宝物的孩子。

而后他听见身后手冢无奈的呼唤。

不二。

他手中还举着毛巾擦拭着额上水滴,微眯的双眼失去焦距。

眼镜。

难得见他这副模样,不二眼中笑意多了三分,轻挑眉角。

手冢素颜难得一见啊!不要那么吝啬嘛。

不二!

似是生气了,语尾重下去,平日坚挺的剑眉蹙成一团。

呵呵……

不二终是把眼镜还了回去,恶作剧总是有限度,不着痕迹和适度刺激是他的原则。看手冢把眼镜戴上,那凛若冰霜的神色又回到脸上。不禁多了些感慨。

呐,手冢部长是离不开眼镜的呢。

然而离开了眼镜的呢?

是手冢国光。

是有着不同表情,眼神的人。是更为真实的存在。

就好像现在,他一手搭在不二腰侧,安稳地睡着,温热平缓的呼吸附在不二后颈,一下又一下,鼓动生命的节奏。

不二收回逃出被窝的手,沿着床边静静用力,把身子不着痕迹的转回,与手冢面对面。

拥有着冰山冷面的男人侧身沉睡着,呼吸起伏着身体。

不二有些好笑,白天他伏案工作安静得好像毫无生气的机器,夜晚入睡时才有了活人的气息。

探头靠近,直到能够感觉得到扑面而来的热气将自己包围,不二以眼为笔聚精会神地描绘手冢的五官。

昏暗的房间里,月光柔和了一切。

手冢的眉毛直挑,尾端向上斜收,优雅的形状。

眼角是平滑微扬的,眼睛很长,恩,细看睫毛也很长。轻合的眼睑遮住瞳孔,隐约留着模糊的形状。

鼻骨高挺,鼻翼斜削。

嘴唇常年紧抿,上下合缝一丝不漏。唇瓣淡薄,暗夜里辨不出颜色。嘴角没有皱纹——也没有酒窝。

最后是脸庞。线条清硬,沿着瘦窄的下巴向上弯出完美的弧线。

这是手冢国光。不二记着,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去描绘那些形状。

明明分开都是一些很普通的器官,合在一起却又完美的不可思议。

就像拼图,零散的碎片安排拼凑后是令人惊喜的画卷。

不,也不尽相同的。

手工凑成的图案是静止的,岁月沉淀出的容貌却是鲜活的。

山林草木有了生便是灵,种群个体之间也是千差万别。

更何况世上独他一个手冢国光。

鼓胀的满足渐渐溢出胸口,不二嘴角又上翘几度。

手冢缓缓睁开了眼。首先看到的便是不二放大的笑脸,眼中盈盈盛满月光,晶莹流动。

然后低头发现,合盖的被子已滑至腰腹,乱糟糟地在中间挤成一堆。那人的身子已有大半暴露在微凉的夜气中,只剩被角还挂在身上。

皱眉,抬手。把那个不知着凉为何物的天才从里到外盖了厚实,再收臂用力把瘦削的身子往里拉了几分。最后对上那闪闪发亮的眸子。

“怎么了?”

不二盯着手冢眼睛转了两下:“我吵醒你了?”

“没有。”手冢低声回答,“只是醒过来了。”

“现在才三点,”不二笑,“手冢你有起夜的习惯?”

“……”为何他总是让人拿他无可奈何?手冢心中一阵长叹。纠缠是不智的。放弃过多的言语,抬手按下那颗古灵精怪的脑袋入怀。

“睡觉。”他命令道,“明天还有工作。”

“呵呵……”不二低笑,“我以前都夜里工作的。”

手冢皱眉:“所以不能让你养成坏习惯。快睡。”手下又搂紧几分。

“是。”不二靠在他的心口,听着跃动有力的心跳,合上的眼角漾起笑纹。

常年积雪的山内多是灼热滚动的熔岩。

平静外表下掩盖的是更为热烈的灵魂。

如此令人悸动。

抓紧盖在身上的手臂,不二心底暖意入潮水般涌上。不同于之前燥热的焦灼感,这次是更为温吞的回暖,夹杂着星星点点的睡意。

昏暗室内,浓密的空气化作安睡的药剂,融入平稳的呼吸之中。



不二回到东京已满两个月。

之间回过千叶乡下一周看望父母,其余的时间几乎全窝在手冢的新公寓里。

——更确切点来说,这间公寓可以说是“他们”的。不二来之前手冢只是租借,待他也住定两个人便合资买了下来。

原因是不二说他喜欢这间房子。

尽管它只有一间起居室和卧室,再加上小小的卫生间和厨房。但是不二说,这房子进来就有家的味道。

更何况,两个人居住并不需要太大的活动空间——尤其是两个男人。工作之余还要做繁重的家务,有些强人所难了。所以房间不大正好,每天简单的清扫也算是放松运动。

之前手冢独居的时候除了必备的几乎没有什么家具。甚至起居室里只有一张白色餐桌,两把椅子。唯一占据空间较多的是卧室,一张大床占去三分之一的空间,宽大的书桌和衣柜又占去四分之一,还有背后贴满墙壁的巨大书架和满满堆积的书——总共算下来卧室只剩下不到二分之一的活动空间。

不二进门后一边感叹手冢的简洁利落,一边把自己的东西加入房间。让狭小的空间染上另一个人的味道。

起居室里增加一台小组合音响和液晶电视,还有一座柔软的小沙发——不二说他闲暇时要靠这个和零食肥皂剧一起放松。卧室书桌上并排了两台IBM笔记本,卫生间多了一只小熊牙刷,斜斜靠在另一只普通牙刷旁边。

手冢家简约的风格顿时丰满柔和了许多。不二的随性融入手冢的风格里,不强迫,不突兀。犹如寒冷白夜绽放的鲜花,温暖洋溢。

那么和谐,让人没有半点不适。

之后不二从千叶的乡下归来,发现门牌换成了“手冢不二”。

他吃吃地笑了,指着那小小的金属牌问前来开门的手冢:“为什么不是‘不二手冢’?”

手冢伸手把还停留在寒冷空间中的不二拉进温暖的房间,脱去厚重的外衣,安置在他舒适的沙发里。然后到厨房泡了一杯香浓的可可递了过去。

“呐,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不二微笑,眼睛却直盯着手冢不放。

“我先住进来。”手冢开口,理由荒唐。

不二几乎咋舌:“手冢你是在开玩笑么?”

“如果你还要其他理由的话,”手冢眼镜框反光,促狭跳上眼角,“还有很多可以罗列。比如说当年排名的顺序,或是体格上的差距……”

“好了够了。”不二敢肯定如果再说下去冰山就要裂出笑纹了。他有些不服气地啃着杯沿,一下一下发泄着闷气。

手冢并未阻止这近乎可爱的小动作,只是带着更多的笑意静默一旁。

然后他听到不二怨念的地喃。

“总有机会让我偷偷换过的……”

手冢咳了几下却无法阻止自主上翘的嘴角。

“不二。门牌已经被钉在墙上,不能拆卸了。”

不二气绝。



一起生活的日子很安静,规律,平稳。两个人都有文章写有研究做,大部分时间消耗在家里的笔记本上,偶尔出门去图书馆。

只是手冢比不二要忙些,他兼任大学教授,每周必有一天外出讲课。其余的日子基本上都和不二在家里进行思维和资料整理工作。

工作的时候手冢习惯把电脑挪到客厅餐桌上,拉开窗户让阳光和清风自由进入,手边摆一杯咖啡,思绪就会变得清晰而明朗。相较之下不二本是夜行动物,却被手冢强硬更改了生理时钟。只得独自躲在卧室里拉上厚重的窗帘营造气氛。两人工作的时候都是全身心投入,互不干扰。

当然,偶尔也会出现比较不一样的情况。

不二本性涣散这是手冢很多年前就知道的。所以间或一两个小时间隔就会看他从房里踱出来换杯咖啡或是溜到阳台上眺望远景。

习惯了,所以也就并没在意。

直到某一天,盯着笔记本专心于绳文土器的他突然感觉脚边一热,有什么坚硬又柔软的东西无息地附上来。

手冢侧目低头,视野范围内多出一颗棕色头颅。

不二盘腿坐在手冢椅侧的地板上,眯起眼睛享受着清凉的风的洗礼。笔记本摆在脚下,黑色胶线延伸到墙角的插座。手冢甚至不知道他是何时将笔记本和手边的咖啡端过来的。他就坐在那里,仿佛一直存在。

不二仰头,对上镜片后略显诧异的眼,放送一个灿烂加倍版的笑颜。

“别介意别介意,手冢你继续。”后脑蹭上手冢的大腿,细软的棕发在雪白的底衬下铺散开。

手冢不语,垂手拨开不二略长的额发,五指没入那细致温暖的柔软中。

一切又重归平静,只是细微的键盘敲击和呼吸声交错偶尔相重,空气中缓缓流动着沁人的味道。

原来,有人相伴竟是如此舒适,简单。

而且幸福。



此后不二正式把工作地点全面转移到起居室。卧在沙发上也好,坐在地板上也罢,或是与手冢相对,都是一件愉快的事。他似乎有些了解手冢放弃书堆而选择光照良好的起居室的原因了,环境关乎心情。

当然原因不只这些,与手冢工作也能尝到很大的甜头。

手冢像一个活动资料库,只要是有关历史背景问题他都会巨细靡遗地回答不二,年份事件精确清楚。不二也不必再抱着手冢书架上厚重的资料书翻找,顿时倍感轻松。然而佩服之余不二也疑惑,既然他记得如此清楚,又何必还在家中储放庞大的资料?

手冢一推眼镜:“不二你应该清楚,历史不存于个人,而是无数思想人群交汇的结晶。”

“同样事物在不同眼中便有了差距异同是么?”不二转身递出咖啡,醇香四溢,“我们应该感激与惊喜人脑思维活动之间的迥然不同。”

手冢起身接过咖啡,轻抿一口放回不二身后的桌上:“所以书能赐予我们不同的世界。”

“那是另一扇门。”不二笑了,“推开便是异色缤纷。怪不得手冢你爱读书,原来竟也是一个好奇宝宝。”

手冢低头:“所以我看你的书。反复诵读。”

不二扬眉:“那我真应感动于手冢勤劳的探索精神。”

“不客气,这算是一种回报。”手冢语气压下三分,似是挑拨,“报答忠实读者对我的支持。”

不二双手抱胸抬头,神情无奈又好笑:“有些时候亲身经历会告诉我们,坏书不能看多。”

手冢不动声色地反击:“生活比书更具影响。我只是近墨者黑罢了。”

这次才是彻底的无言,不二感到有些挫败,却又不可抑制地扬起嘴角。

还是很喜欢与手冢对话的,他是个聪明人,与聪明人对话是个智慧斗争的过程。进攻,回击,挑衅,防守——如单打网球。

手冢与他说话时距离很近,温热的呼吸抚摸肌肤,衣角相互厮磨,靠近却不贴近。这是一种放松,更是一个诱惑。不二享受这一拉一扯之间的暧昧,他喜欢与手冢维持一个微妙的平衡,偶尔放松拉紧,左右上下摇摆,网球定律一样可以拉到生活中对打,不二很久以前就养成了坏习惯。

只是,输给手冢国光是不是也是以前养成的坏习惯?

不二站在阳台上吹着晚风,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手冢走到他身后给他披上外衣。

“别着凉了。”他说,然后与他并肩。

不二回了一个微笑。然后他突地想起以前,比赛打完的时候,手冢递上毛巾说“辛苦了”也是相同的神情,他亦报以微笑。

彼时的青春年少化作此时的风华正茂。不二偏着头,看年轻脆弱的骨骼和肌肉凝结茁壮,终于有了男人的模样。看时光浸洗过后愈发俊朗的脸,脱去稚气变得沉稳坚毅。眼前的手冢似是陌生的,然而从心中留泻出的情感波纹却亲近熟悉。看来有些东西是永远无法改变的,即使岁月匆匆。

“不二?”手冢向出神的不二伸出手,动作却因他接下来的话而滞在半空。

“呐,手冢,你想接吻么?”不二缓缓露出暧昧如丝的笑,风起的发梢落在手冢掌心。

“你好像没喝酒。”收手轻推镜框,“什么让你醉了,不二。”

“月亮。”不二伸手一指,嘻嘻地笑开了,“晚风轻拂,月色撩人。呐,手冢?”

手冢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像是把长久以来所有压抑克制释放到了体外。

“月下美人,巧笑盼兮。”他说,“不二,人比月色更妖娆。”

手冢伸手,揽过栗色头颅,俯身吻了下去。

这一吻细腻绵长,唇与唇之间轻柔交错,辗转。不二闭上眼,呼吸里缠入手冢的味道,从口鼻渗至心肺,溶入血液和每一个细胞,灼烧了四肢百骸。这是吸毒,他想,或许要戒不掉了。

手冢缓缓放开他的唇,手指移到耳边拨开散乱零落的碎发。“不二,”他眯起眼睛,“你的传染,这下我们都醉了。满意了么?”

“不……”不二笑吟吟地摘去他的眼镜,指尖沿着唇边绘出坚毅的线条,“偷袭不是一个好习惯,手冢。”他仰头咬上他的唇,舌尖轻轻一点,“我应该要惩罚你……”

“不二……”手冢无奈,这家伙向来古灵精怪,也最会挑拨出他的底线来。然而对付他也永远只有一种。他抓住在自己脸上捣乱的双手,毫不客气地又吻了下去。

月色醉人,抑或是人自醉……



当晨光还来不及面满大地时,不二已整装待发。

他低头凝视还在熟睡中的手冢,心想这竟是两个多月来第一次比他早醒。然而也没有什么好骄傲的,毕竟自己是要离开的人。

俯身吻上手冢的额,不二轻轻地诉说:“呐,手冢,如果是看着你的眼睛我或许说不出再见呢。所以……”直身提起行李,微笑。“让我们继续等待下一次见面吧。”

缓步走向屋外,房门在身后无声闭合。



此行的目的是南美,有部落举行百年一次的盛大祭祀。如此珍贵难得的机会是绝不能错过。同伴帮不二订了机票,匆忙上路。

清晨的机场宁静祥和,候机室内几位老人在座位上沉睡。不二侧身立于落地窗旁,目不转睛地凝视朝阳升起,给机场镶上金桔的色边。

明日,太阳仍会在南半球升起。不二想,然而再见手冢,说不定需要相隔比距离更遥远的日子了。

清亮的广播音响起,登机时刻到了。不二提起行李走向通道。

然后,一只手按住他的腕。

不二回头,一瞬间眼里充满的是惊异之色。

手冢?!

“你想先逃走么,不二?”男人充满温柔与霸气的双眼紧紧锁住不二的身影,即使匆忙的着装也不能掩饰锋芒。

“手冢知道了呢。”不二回以微笑。

“不想了解我是如何得知的么?”手冢低声道,把那个即将远离的身体向自己拉近。

“……这不是重点。”不二仰头,“重点是手冢要来送行?”

“不,这才不是重点。”手冢放开他,眼里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重点是我也要远行。”他拉出一直隐在身后的行李。

不二挑眉:“真巧,这样大家扯平了。”他轻笑,“那么手冢的目的是哪里?”

手冢长叹一声:“你还没明白,不二。”他执起他的手,“为什么那个部落要突然举行庆典……”

“咦?”

“因为他们失踪已久的古器出土。”这次是真正扬起了弧度,“而那就是我的目的。”

不二今天第二次,陷入了短暂的无言状态中。

“感谢两门学科之间的相近,看来我们要继续相处一段时间了。不二。”

如果天底下有人能让不二周助无可奈何,那么他一定叫做手冢国光。

甜美的登机广播再次响起,不二认命地回握手冢的手,掌心相抵。



“走吧。”



END

这篇文以前在百度看过的……
刚开始惊讶于对不二那种怀念过去的描写……

那时觉得虽然很不TF但是也很有兴趣的看下去。
不得不与过去的生活告别,是这样感伤的事。


最最喜欢的果然还是那个番外。
手冢是多么腹黑多么腹黑吖。。!!
那是我们无法言喻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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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文我在青色王国上看过,今天再重温一次~~~

很喜欢akiraling-san的流浪的家~那里那个长大版部长腿上躺个不二的插图太有感觉了~还有人生何处无墙头最后手冢那句话实在是太有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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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也重溫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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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部经典文,喜欢TF的这种暧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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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温感觉还是这么温暖。
很多次都以为TF要分开了但总会有惊喜。
里面的描写什么的都挺淡,可是就是觉得写出了TF间的那种感觉,不需要那么多明示,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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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的真好 很舒服的文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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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道,顺便重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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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棒,好棒。
從天黑看到天亮眼睛很累心情很嗨,喜歡這個文章裡的每一部分,深深覺得能喜歡上塚不二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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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看这篇文都是好喜欢好喜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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