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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TFOK]石染菊英影 冢护不二花 1-13 by van
第一章
风晚微凉,谁人贪看无边月?
正是月近中秋,映得荻庐内外玉鉴琼田一般,偏有个肝胆也冰雪的人物,坐在亭中,弹一把黝黑乌亮的古琴,看院中如幻如梦的一个美人儿在月色下曼妙的起舞。
手冢一行人走进荻庐后园时看到的就是这样恍如天上人间的一幕。
乾意味深长地看着手卷,“荻庐的周助公子,有名的事不关己、超然物外的秉性,果然如此,家传密宝被传奇大盗看中,前院多少人,为着他都闹翻天了,他倒在这里醇酒美人,拂琴赏月,悠哉快活。”
大石略不安地开口,“乾兄,虽然此事与我青学无关,但既然受井上前辈所托,就要忠人之事。”
“这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容易。”乾笑得古怪,“不二菊出道以来,出手从无空回,眼界极高,所盗之物皆是古物玉器的极品,而且手下从不伤人,明明没有人见过他真容,却都谣传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心思细密,精于算计,就算井上前辈不找我们,也是让人感兴趣的对手,如能结交,更是快事。你说是不是,手冢?”
手冢神情冷漠,并不答话,大步向亭中走去。
三人走近,此曲已尽尾声,亭中的人轻叹一声,歇了手,慢慢地转过来,却是丰神如玉的一个美貌青年,只是略显瘦弱单薄些,一脸从容不迫让人倍觉亲切的笑意。
“原来是手冢兄、乾兄、大石兄,为小弟一点琐事有劳各位了。”
“周助公子,何必这么客气。我们也算旧识。”乾轻轻握住周助的手。
“为了一点旧物,惊动这许多人,小弟还是有些过意不去,”周助蜻蜓点水地笑笑,自然地抽手回来,转身向那月下美人说,“英儿,还不快给三位斟酒。”
美人回首莞尔,移步上前,裙袢似乎在台阶上牵了一下,娇躯不由自主地往前便倒,大石慌忙去扶,冷不妨抱了个满怀,只觉得暖玉温香,由近处看得,虽然脸覆轻纱,但依稀可见吹弹可破的脸上,一双羞煞秋水的善睐明眸,带着几分娇俏地向他闪了两下。不由得方寸大乱,心如鹿撞。那美人却已起身,轻颦浅笑,“英儿唐突了。”
周助在一旁浅笑着摇摇头,“英儿,还不给大石兄斟酒赔罪。”
大石慌忙站了起来,“那个……不必了……”
却看见那美人站在周助身后,噗嗤掩面一笑,竟红了一张俊脸。
乾十分兴趣地打量着那美人,“早就听说周助公子的红颜知己英妃容貌举世无双,且长袖善舞,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周助公子好艳福啊。”
周助笑着随手揽住美人,“千金易散,一美难求。小弟这个道理还是懂得。”就着美人手中的杯酒,也不劝人,倒是自己一饮而尽。
英儿却轻轻推推他肩,“周助,今夜你已经饮得多了。”
“不过是条玉带,任人拿去也罢。”周助公子率性地一笑,轻轻捏住了英儿的下巴,“可厌多了这些事,不喝点酒,如何睡得着……还是,你怕我醉了,今夜不能来陪你?”
手冢和乾见惯这种风流人物,倒还没什么,大石一向教管甚严,便有些坐不住了,“手冢,我还是不放心,去前院看看布防。”
“也好,你去吧。”手冢微一沉吟,点头道。
大石如蒙大赦般离开,却觉得那双明媚如万顷碧波的眸子似乎溢满了忍俊不止的笑意。
手冢面无表情地转向周助,“我只是来确认一下,那条琳琅玉带收好了不成。”
“收好了收好了。”周助拉过了美人儿坐在他腿上,轻轻解开外袍,露出紧紧束着月白色裙的一条暗纹玉带,“宝物本来就是要佳人配的,收藏起来与废物何异。”
“喔?”乾幽幽地赞叹一声,“果然是人间宝物。”
“此带如直接系于人体之上,能解天下热毒,最是灵验不过。”周助微微一笑,“对我只是无用的摆设,在下天生体质偏寒,用不得这玩意。”
“知道体质虚寒,还喝这多酒。”英儿轻轻地在周助额头一点。
“是啊,时候不早了,我看公子你还是早些休息,外面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好了。”乾笑着说,“否则美人要心痛了。”
“那小弟就不奉陪了。”周助笑着倚着美人香肩而起,看手冢依旧漠然一双眼,“手冢兄还有何吩咐?”
“夜深露凉,公子自己保重。”
手冢和乾冷眼看那一对碧人进屋,乾开口“手冢,我相信我的消息来源,说不二菊的下一个目标是我们青学的名剑无缺,虽然他扬言要在此地下手,还是有些不放心。”
“我知道。”手冢冷然回答,“派大石先回去。”
“说的也是”乾想了片刻,“无缺剑所藏之地根本无隙可入,而且我们一直派伊武他们几个守着,应该万全无失才对。倒是此地,我看那周助公子……”
“我会留下来。”手冢冷冷开口,“那人绝对不是寻常的浮浪子弟。
周助公子和英儿回到房中,似乎有些醉意,歪身靠到榻上,却是微微一笑,“得手了吗?菊丸英二少爷。”
“手到擒来。不二周助公子。”美人儿一转身,甩去了长裙外袍面纱,现出了里面的紧身衣,伸手在脸上抹几抹,露出本来面目,却是个面如冠玉、眼如朗星的美少年。
他伸手自怀中掏出一块青色的玉珏晃晃,笑的神采飞扬地,“那个大石头,好老实,倒好象我吃他豆腐呢。”
周助也笑了起来,一双常看不清表情的眼睛里,分分明冷冽清澈,哪还有半点酒意。手脚不停,接过英二的服饰,装扮起来,倒是熟练之至,“英二,这一趟非你去不可,自己小心。”
“知道了,你用的好计,果然井上那老家伙会去求青学的人,现在高手尽素在此,有什么可担心的,真想看看他们知道是在替不二菊守门,会是什么表情。”英二笑得像只偷油吃的小狐狸。
“无缺剑还未到手,千万不能掉以轻心。”镜前的人取面纱戴上,已是方才月下那个眉目含情眼含笑的美人。
“知道了,不二美人。”英二调皮地捏捏他脸,掀开床板下的密道,钻进去前又想起什么的回过头来,“倒是你要小心,手冢那家伙的眼睛,看的我有点发毛,你小心不要被抓住了啊。”
送英二离开,不二微微一笑,“手冢吗?有对手才更有趣啊。”
第一章完
第二章
接天飞瀑破山影,云涛难捍不动峰。
接天瀑,不动峰,本来就是此地的两大名胜。青学的分部就在那不动峰上。
这两年,青学后辈中人才倍出,在武林中声势渐旺,青学掌门越前先生已经俨然有武林正道盟主之气象。虽然这位掌门大人生性疏懒,门下弟子能得见尊容的都不多,但在代理掌门手冢一干人的整治下,自是井井有条。
不动峰这处分部,原本是前任掌门修行兼避暑之地,但现任的越前先生显然不大乐意离开本部,竟然也就闲置了,但因为保存着若干前代留下的宝物,一直都有门下生常驻。手冢得知大盗不二菊觊觎此地收藏的无缺剑后,更是加大了人手,戒备不怠。
又到了交班的时间,神尾远远地就看着伊武一个人坐在那里絮絮叨叨的。
“这小子一定又来晚了,每次都故意这样磨磨蹭蹭的,延长我实际的值班时间,这让我非常不爽……”
神尾尽量挤出一个无辜的笑脸来,对着伊武死气沉沉看过来的一双眼。
就看见伊武眼中神色突然一变,饶是他警觉,翻手拔剑,却被人在身后恰倒好处地在手腕上一拍,剑又落了回去,然后面上一寒,已是一把长剑架在了脖上。
伊武已经跳了起来,青锋出鞘,比着身后来人,嘴却不闲着,还在数落,“这个蠢货,来晚了不说,还这么容易就被人治住。”
神尾很想大叫,这个人从我身后来的啊,你那两只眼,一直瞪着我,难道没看见啊。
但心中凌然,身后此人一定是轻功绝顶高手,说不定尾随他一路,一直到他看见伊武,精神松懈的一刹那,才突然出手。
身后那人却嘿嘿地笑了,“伊武,你再那么唠叨,我一烦说不定削掉几撮这小子的宝贝头发玩玩。”话中似调侃,并无半点恶意,倒把两人弄得甍了。
那人却已松开了神尾,飘然落在几步外,“我说你们几个还真是警惕性差,来的若是对头,恐怕又要多费很多手脚吧。”
他头戴斗笠,披着一件斗篷,夜色下看不清形容,只觉语气甚是亲昵熟稔。
伊武转向神尾,“你认识这小子吗?”
“好象不认识。” 神尾摇摇头。
“哎呀哎呀。大石这家伙真是的,居然没有先跟你们提过我,人家会伤心的说。”来者大惊小怪地托住下巴。
“你究竟是什么人?”神尾沉声问,虽然来人态度亲切自然,但暗夜突然造访,总不得不防。
“你不认识我,但以你们二人,总该认识这个起手式吧。”来人剑换左手,剑尖微微轻扬,右手却捏了个剑诀向下。
伊武和神尾都是一惊,这起手式看似平淡无奇,却是师傅越前最得意的左手剑的练习式,门下也只有高位弟子方有幸得见。
“你,难道是掌门新收的小师弟龙马?”
“啊拉啊拉”来者收剑而立,“幸好我早就料到贸然前来,多有不便,带上了这个,否则岂不是要自家人打一架,才能相认。”
他手掌微翻,掌中一块青色的玉珏在月色下微微泛光。
手冢走在清光流转的荻庐,果然是个幽静避世的所在,却不曾放松半点警觉。
月移影动,手冢不动声色地停住,伸手一带,拉出个分花拂柳的美人儿,眉头倒先蹙在了一起,“英儿姑娘,这么晚了,为何不在房中?”
想来是更深露重,“英儿姑娘”披了一层轻薄如雾的头纱,不似先前那般比花尤艳,显出另一种比月尤清的气度来,纤瘦得竟似要化入了如水的月光中。
薄纱下只是轻启朱唇浅浅一笑,“我要去后园厨房,周助公子小睡了。手冢大人若是担心我,陪我同去可好?”
手冢依旧淡淡的,“姑娘需要什么,吩咐下人便行,何需亲自劳烦?”
仍然只是温婉的笑着,“大人有所不知,我家周助公子酒后醒来,定要吃我亲手做的玛瑙羹,却是丝毫不能请人代劳的。”
手冢冷冷一哼,未置可否,一想琳琅玉带却在她身上,脚步便跟着美人动了。
这后园果然单设了小小一间厨房,却是整洁精致,一应俱全。
手冢靠在门边,看那“英儿”妙手烹调,熟练无比,想来那周助定是个极会享口福的公子。
正有些失神,却闻到一阵清香扑鼻,面前吟吟一张笑脸,在腾起的水气中略有些飘忽。
“手冢大人,可肯赏脸试试我的手艺?”
“谢了,英儿姑娘……”
话还没说完,就已经是一汤匙送了过来,由不得他拒绝,只觉得粘腻软滑,入口即化,更难得别有一种清冽的芳香,醒目明脑。
“大人觉得如何?”笑得一双剪水眸子清清炯炯。
“呃……不错。”
“英儿”抿嘴偷乐,“那我就给我家公子送去了,他睡得浅,很快便会醒转了。”
手冢细细地朝她一打量,还未说话,“英儿”倒先接了去,“大人在记挂英儿身上的东西,却是还在的,大人可要亲手确认一下?”
“不必了,姑娘小心,快些回房好。”手冢背过脸去,正好没有看见英儿眼中一丝得意而狡黠的笑意。
“英儿”回身掩了门,甩开外袍,纤细的腰线,哪里有琳琅玉带的影子。伸手摘下头上的面纱配饰,顺手将长发轻轻挽起,脱下长裙,披上一件绵软的白袍,将一块细白的丝巾在脸上细细地抹抹,房中又恢复了那位醉马倚斜桥的周助公子。
看看燃着的线香,不二轻托着下巴,英二应该得手了吧。手冢是一个人,果然这个人还是精明过人,寻常声东击西的把戏怎么难得过他?定是派大石回青学了,应该正好可以和英二碰上,这也省了手脚,不然还真拿那块青玉不好处理。自有人暗中相助,英二应该可以顺利摆脱大石吧,时间一步也错不得,因为今晚在荻庐还有第二场好戏呢。
伊武觉得很委屈,本来已经可以交班了,却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师弟”拉着和神尾一起巡视,一路唠叨个不停,“代掌门也太多虑了吧,这里还有好多兄弟都没有休息,无缺剑所在的天悬殿,殿中机关密布,连我们都不敢走近,方圆有数丈,任是长鞭也甩不了那许多远,有什么好看的……不过你还真走运,改天一定要和你切磋一下,刚进青学就被授予级别最高的弟子才能佩带的青玉,你小子应该有两下子啊……”
“师弟”只是笑着点头,三人眼见着已经走到了天悬殿,倒是此地并无人看守。
“这里是禁地,寻常弟子只能守在外围。”站在门外,神尾解释。
“呵呵,青学还真是体恤弟子啊。”“师弟”俏皮地做了个鬼脸,神尾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深意,腰上一麻,身子朝旁便倒。
伊武嘟囔着来扶他,“你又在搞什么?”只觉得暗香袭来,腿一下子软了下去。
“青学若是体恤弟子,就应该把这剑给弟子用啊,这么劳神收起来多没劲。”“师弟”笑得得意洋洋地,“说的不错,这样的距离,长鞭都挥不过去,看在你们两个家伙还蛮可爱的份上,让你们见识一下不二菊的独门绝学之一——谁持彩练当空舞。”
伊武和神尾脸都黑了。
就看见那少年推开殿门,翻身跃起,身法曼妙,旋转间已扯下了肩上的披风,迎风一抖,居然是特制的软罗。那少年在空中还能翩然翻身,软罗借这一翻一抖之力,似长了眼睛般直飞数丈开外,紧紧裹住了剑身,猛地一拔,剑身飞起,也启动了机关,殿内,顿时暗器铺天盖地而来。那少年却也不慌,将腰一拧,手一旋,束带成棍,好似一条翻腾的蟒蛇,楞生生将暗器格开去,顺势往回猛地一带,虽然那条软罗织就的蟒蛇被暗器削得碎片纷飞,但这一带之力,却引着无缺剑稳稳飞到他手中。
少年随手扔掉手中的残罗,轻轻跃起,“好,青学的无缺剑就由我不二菊愧受了。”
空中有个轩郎的声音,“人可以走,剑留下。”
伊武和神尾同时高兴地喊起来,“大石!!”
第二章完
第三章
月朗星稀。
不动峰山麓一侧候着位年轻人,专注地听着动静。
“看样子,英二已经与大石交上手了,这边也布置停当,时间应该还来得及。”
青年人低了头,又回想起早前的一幕。
那个玉骨冰心的单薄人儿,靠在榻上,将整个计划轻描淡写地娓娓道来,竟似叙家常一般平淡。只是末了,抬起那双永远也读不分明的眸子,清清白白地看着他:
“阿隆,我把英二交给你了。若要无缺剑到手,再容易不过,关键是到手后从容脱身,在约定好的时间赶回来,否则后面这出再盗琳琅玉的戏码就演砸了。”
说着,倒是自己轻松的一笑,“我老实告诉你,你可不要和英二说,否则他又要分心,这个计划我可是一招后手都没有留。要想牵制住手冢这样的人,手脚不能做得太多,我是算准了你能按时把他送回来。”
“这样太冒险了,周助。”河村隆是个貌不出众却沉稳厚道的青年,此刻简直是愁眉不展,“万一……”
“没有万一。”白皙修长的手轻轻覆在河村厚实粗砺的手背上,展一个自信满满的笑容,“我信得过你,阿隆,英二也一样,不管我们是不二菊,还是周助英二,你都是我们真正的朋友……我倒是很抱歉……”
周助的眼睛微微睁开,目光中居然有些寂寥,“从小就蒙你父子照顾,现在居然还要你为我们做这种事……”
“没关系。”河村突然觉得整个胸腔都充满了勇气和力量,“你们不也遵守了当初的承诺,绝不伤人吗?不管怎么样,我都站在你和英二这边……你们只不过是没办法过平常人的日子而已。”
伸手握住了好友的皓腕,“你放心,周助,我一定把英二按时带回来。”
这边大石正在暗暗称奇,眼前这个少年,虽然斗笠下面目看不真切,但看身形,听音色,绝对不会比自己大多少,居然就是那传奇大盗不二菊。
也不知他使的哪家剑法,花样百出,看的人眼花缭乱,显见得急于脱身,并不凶狠伤人。自然也不忍下重手,只是稳扎稳打,逢招拆招。
耳听得山腰一阵异响,连一直躺在旁边干瞪眼的伊武和神尾注意力也被牵了去,“啊,山火!”
“啊哈,老天爷也帮我啊。”少年抿嘴一笑,手腕一抖,凭空舞出漫天的剑花。
大石被山火分了一下心,眼见这招来的真切,本能地一记“流云追月”,刚出手,就心下大呼不妙,这招,去的重了。
好在那少年身法灵活得匪夷所思,凭空上身往后一折,堪堪躲了开去,头上的斗笠却被一剑削飞,月色下清清爽爽一个秀丽俏皮的美貌少年。
大石一楞,为何这般眼熟,却冲空而出一句话,“没伤着你吧?”
那少年飘身落到一边,倒先伸手拣起了斗笠,背到背上,小嘴微翘,满腹不乐意的样子,居然一跺脚,“伤我,有本事你就来伤我啊,但是谁允许你看人家脸了。”
他这一下刁蛮娇痴,倒把大石闹傻了,呐呐地完全说不出话来。
少年眼睛一转,居然是要哭出来的样子,“强盗被人看见了脸,还怎么混啊,我不活了。”
抬脚就往旁边危崖下跳去。大石哪里想的到他说是风就是雨的,大惊失色,“不要啊!”
凌空一跃,已抱住了少年的腰,两人一起直往崖下落去。
少年咿了一声,“你还真是个好人。”
突然反手搂住了他,在大石脸上轻轻一吻。
大石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现下坠之势猛地缓了下来,抬头一看,那少年原来整个袖子都是用类似披风那样的软罗长带结成,此刻已紧紧地绕在崖边的树杈上,露着纤长白皙整条胳臂,心竟然剧烈地跳了两下。
少年咯咯一笑,“不过我只能送你到此了,大好人。”轻轻一掌,大石猛地跌落在一块突出平坦的山岩上。
少年身形飘然而落,但见他另一条手臂上的袖子也化做了一条长带,攀住了对面的岩壁,晃几晃,就消失在深谷之下,还听得他朗朗的笑声,“不和你玩了,人家还有条带子要拿呢。”
“琳琅玉带!!!”大石猛地惊觉过来,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个软玉温香抱满怀的佳人,头脑一阵昏乱,懵懂间仿佛又是片刻之前那个少年凑身过来呵气如兰的一吻。猛地捶捶自己的脑袋,不管怎么样,要赶快赶回荻庐要紧。
英二飘身而落,已在山脚无人处。轻轻几跃,到了一个隐蔽所在,有人迎了上来,“英二,走。”正是守侯已久的河村隆。
“阿隆,你放的好火,我和那个大好人打架的时候,其他人真的一个也没有过来啊。”英二吐了一下舌头,一猫腰已经钻进了旁边的马车。
阿隆一扬鞭,马车疾驰而去。
就听见马车后蓬里一阵乱响,英二也不知在后头搞什么,嘴还不闲着,“好险好险,虽然周助说过如果碰上那个大石头,一定要想办法把青玉放回去,我还是差点忘了,要不是那个大傻瓜突然主动抱住我……”然后一阵强憋住的笑声,“阿隆,你真该看看他的表情,他真的以为我会跳崖呢。”
帘子一掀,披了一袭黑乌乌的斗篷出来的正是那个明眸善睐的美人“英儿”。英儿伸手在脱下的斗笠里掏啊掏,手再出来的时候,已经多了条暗色并无反光的玉带。和无缺剑一起随手扔到河村怀中,“喏,麻烦你帮收着。”
河村吓了一跳,“这么贵重的东西,你就这么交给我?”
“那还能怎么样。”英儿不在乎地说,“周助总是讲,你是他最信得过的人,交给你一定没事的。”
河村没有说话,顺手拿块布,把两样东西裹了起来,“我知道了,就先帮你们保管吧……我们应该正好可以按时赶上……”
周助公子再次回头看了一眼,确信每样机关布置都在它应该在的地方,淡淡一笑,推门而出。
“天快亮了。”乾叹道。
“黎明之前是最容易放松警惕的时刻。”手冢冷冷地,完全没有丝毫倦怠的样子。
转个弯,就看见周助公子只披了一件晨衣站在园中一棵月桂之下,把玩着一根桂枝,软软的长发被风托起来,沁染了几许疏影暗香,恍惚间竟好象是个透明的人儿。他转过脸,却是云淡风清地一笑,“两位,一直没有休息吗?”
乾意味深长地开口,“人说春宵一刻值千金,周助公子却为何起的这般早?”
周助并不介怀地一笑,“昨夜酒喝得重了,总觉得不太舒畅,想出来呼吸点新鲜空气。”
乾尚未答话,就听得前院一阵动静,手冢的身形已经不见。
周助公子漠不关心地一笑,“怎么,这就来了吗?”
乾细细打量他,“我看公子还是先回屋吧。”
就听的不远处屋内一阵惊动,乾一惊,“有人!”
却有人动的比他还快,那个看起来静若处子的周助公子,已抢在他前面闪入屋内,“英儿!”
房内窗户大开,卧榻凌乱,尤带余香,却哪里有美人的影子——自然是不会有的。
乾看着周助青白了一张脸,由不得叹口气。
关心则乱,这样一个玲珑心肝的人,原来也是在情字上吃不透。
手冢听的不对,跟在后面进来了,沉声问,“怎么回事?”
“英儿姑娘被人劫走了。”乾淡淡发话,只觉得哪里不对劲。
手冢修长的眉都结在了一起。
“可恨。”周助紧紧地握住了拳,“若是要玉带,千条万条任他拿去,若是伤了英儿半分……”
他转身向外。
“拦住他,乾”手冢冷冷道。
乾刚一伸手,就见周助纤手微转,手中一枝月桂突然变得凌厉无比,直接削向他脉门,赶紧收手换招,却见那月桂枝头一点,变的比他还块,慌忙退了一步,这一步之间,周助已经闪身而出,“得罪了,我的人,我自己找回来。”
乾略吃一惊,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温柔恬静单薄瘦弱的公子哥,有这等惊人的身手。
手冢冷冷看着,两人交换一个眼色,跟了出去。
荻庐已是一片混乱,周助公子的步法飘忽无常,兼又轻车熟路,竟然跟得丢了,正在恼火间,就听见有人在嚷,“在这里在这里”,赶忙冲过去。
只见长阁拐弯处,周助公子万分爱怜地抱着一个受惊吓的美人,不是英儿还有谁。手冢冷冷站在一边,抱手而立。
英儿鬓发散落,外袍歪斜,自然是已经没有琳琅玉带的影子。吓的簌簌发抖的,甚是楚楚动人。
“看清楚那厮了吗?”乾问。
手冢面无表情地摇头。
周助千呵万哄地安抚着怀中人,“英儿,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我服侍公子喝了玛瑙羹,觉得有些困倦,公子说要出去走走,我便歪在榻上养神。听得一声响,还没来得及睁眼,已被人拦腰抱起,胡里糊涂就到了此地。明白过来时,就已经在公子身边了。”
旁边的人走了过来,“手冢大人,在湖旁,拣到这个。”
却是黑乌乌一件斗篷。
手冢在手里掂了掂,“英儿姑娘,劫持你的人可是穿着这个?”
英儿轻抖着低垂了眼,“我连他面貌都没看清楚,如何能辨出服装。”
周助依旧柔声笑着,“只要你没事就好,我送你回房。”
英儿姑娘可怜见的把整个脸都埋入周助怀中,以免让人看到那个实在是憋得辛苦的微笑。
周助把英儿扶了起来,“对不起,不管怎么样,有劳各位了,小弟改天再来致谢,礼数不周,还请各位见谅。”
望着那两人离去,手冢的目光如同冰封了一般。
“手冢,我们那么多人前后追击,那贼能飞了去?琳琅玉带搞不好还在这个园子里,要不要……”乾悄声问。
“不,我能肯定,玉带已不在园中。”手冢抬头望天,“搞不好,今天晚上的失物还不只玉带一件呢。”
乾看着手冢的背影,不太能确信在最后一句话时,是不是看到他唇边一丝冷俊的笑意。
第三章完
第四章
院深亭寂已黄昏,风有留香。
此地有温泉名香川。
大盗不二菊夜闯荻庐,偷走了周助公子的琳琅玉带的事,一大早就已在巷陌街坊被传得神乎其神,相比之下,不动峰上昨夜一场突如其来的山火因为迅速被熄灭,反而没有人关心了。
过了午后,又在传言,周助公子为了给佳人压惊,向香川主人河村隆包下了整个温泉,都道他果然是个风流情种,肯掷千金博一笑。
英二确实在笑,不过是得意的笑,他简直笑个不停。
河村已经帮他们遣退了所有的下人,所以他并没有扮装,只披了一件绯色软袍,在腰间松松一系,披散着一头微卷的发,越发显得肌肤晶莹玉润。
“你真应该看看他的表情,笑死我了,居然和我一起跳下来,真吓了我一跳。”英二光着一条白皙修长的小腿,淘气地拿脚趾去逗一只脸型奇怪的猫,“从没见过这么老实的人,老实的让人更想捉弄他。”
“不过他看见你的脸,倒是有些麻烦。”周助坐在一边,裹着一件白色软袍,手里四平八稳地捧着一杯温热的茶,微微笑着说。
“那有什么关系,‘英儿姑娘’当时正在荻庐和手冢大人谈话呢。”英二满不在乎地一笑。
“不过那手冢未可等闲视之,”不二笑着,“反正此事已了。我们也好休息一阵。”
“那手冢倒也真了不起,能逼得我们不二公子如此谨慎小心。”英二有些讶异地回过头来。
“我总有种不安的感觉。”不二笑容里略有忧色,却抬起头望着门外,“是阿隆吧,为何不进来?”
门开了,果然是香川主人河村隆站在门外。
“怎么了,阿隆,你倒真以为里面是美人出浴,扭捏给什么?”英二不客气地开着河村的玩笑,“还不快让周助看看我们昨夜的收获。”
河村脸更红了,干脆把目光转开,不看他这两位老友。
不二看河村脸色阴沉不定,目光一转,已然变色,“阿隆,你手怎么了?”
“还好,我担心英二有事,无事就好。”阿隆有些局促地说,轻轻地将用布包起的一把剑放在桌上,转身就走,“你们还是不要碰那把剑的好。”
只觉眼前一花,不二已拦在身前,抓住了他右手,“究竟怎么回事?”
不由分说,拉起了河村的手,解开手上粗粗缠成的绷带。
英二一声惊呼,站了起来,河村一只右手已肿了起来,泛着险恶的青紫色,显见中了剧毒。
“不会有事的,我已经封了右手的穴道,你们没事就好……”河村不好意思地用另一只手抓抓头,憨憨地说。
“傻瓜,还说没事。”就连不二也没了笑容。
不二反身抓起了英二的两手,细细一看,低头想了想,“英二,你昨夜和大石比斗时,用的可是自己的配剑。”
“是啊,我拿到无缺剑在手,就插到背上,在跳崖时,为了减少麻烦,就把自己的配剑丢了。”英二毫不迟疑地回答。
不二走到桌前,小心地用布裹起无缺剑,走到光下看一看,“果然,剑柄握把处有倒刺。英二在慌忙之中,一定未来得及拔剑细看。抓的是剑身,所以无事。”
“我是一时好奇,练剑的人有名剑在手,总想看个究竟。你们没事就好。”河村笑了笑,“这毒发的慢,我也是到了刚才才发现不对。”
“怎么会这样?!”英二猛地站了起来,“周助,你看的出是什么毒吗?”
“伤口细小,”不二突然抬头笑了笑,“不过既然是毒,就难不过我。”
他走到河村身边,抬手抚住了河村的脸,“傻瓜,为什么还想瞒我?你因我而伤,若有什么事,我们岂能心安!”
河村红了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不二却运指如飞,点了河村几处大穴。
轻轻将河村放在榻上,英二灰着脸问,“你也不知道是什么毒对不对?”
“我是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有人知道就够了。”不二面无表情地说。
“你要去不动峰?”
“是,我要你留下来照顾河村。”不二轻轻地答道。
英二低下头想了想,突然跺跺脚,“好,你去,若你有什么事,阿隆有什么事,以后青学的人我见一个杀一个,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还当他们是好人呢,居然如此阴险。”
不二侧头一笑,“哪里就这么严重了?你还信不过我?安心等我好消息。”
月儿初上,无心赏月的人也无心睡眠。
大石再次从卧榻上猛地坐起,前夜丢剑的一幕又历历在前。
得知无缺剑被盗,手冢只是一声“知道了”,并无半语相责于他们,并密令神尾、伊武不得外传此事,只说亲自到掌门那里去请罪。大石却百般过意不去,辗转反侧,脑海里只是那个欲持彩练当空舞的纤长身影,以及颊畔似乎还温热的一吻,只想得昏头涨脑,几不知身在何方。好容易眯盹欲睡,恍惚间少年刁蛮俏丽的容颜,竟与那个明眸皓齿婉转娇媚的月下美人英儿叠和在一起,由不得翻身坐起,惊出一身汗来。
大石猛地捶捶头,“我究竟在想什么?”
只觉得胸口憋闷,索性披衣而起。
万籁俱寂,只有手冢房间的灯还亮着。
大石敲开门进去,手冢正在研究散乱于桌上放的十几张卡片。
上面只写着
X时X刻 大石离开去前院,周助公子向手冢及乾展示英儿腰上的琳琅玉带
X时X刻 不二菊现身在不动峰,伊武和神尾确认该人手上握有青玉
X时X刻 手冢紧随周助公子赶到曲廊尽头转角,见英儿姑娘晕倒在地,身上已无玉带
等等等等
大石含愧低头,“手冢,关于无缺剑……”
“不要再想了。”手冢抬起头来,平静地打断他,“人失之,人得之,何必看不开。无缺本来就是前任掌门从别处得来,现在被人拿走了也是正理。”
“但那不二菊怎么会有青玉?”大石不安地说,“青玉是本门高位弟子的信物,青学不以入门先后论资排辈,能者得之,才能有今日。所以大家都是贴身收藏。”
“不二菊能成大盗,偷块玉珏也不是什么难事,” 手冢手一挥,已将桌上的卡片扫在一起,“我想此刻一定已经物归原主,免得节外生枝……倒是,大石,你怎么看?”
大石低头想了一会,“若说不二菊先偷无缺剑,再取琳琅玉,任他再艺高胆大,时间上都太赶了点,会不会根本就是两拨人干的。”
“不会。”手冢沉吟着说,“我基本敢确定这本来就是不二菊的计划。他就是因为有十成十的把握,琳琅玉带可以到手,才敢以此做幌子,分散我们的注意力。”
十成十的把握?大石楞住了,脑海里,那少年刁蛮跺脚的样子又和周助公子身后偷笑的笑靥叠和在一起,刚想说话,一眼瞥见纸卡最上面一张。
“X时X刻 手冢在后园遇见英儿姑娘,英儿姑娘告知玉带仍在身上。”
X时X刻?大石细细一想,和自己遇见不二菊差不多时刻,释怀地一笑,果然还是自己想多了。
手冢却留意到大石表情的变化,“你想到什么,大石?”
“不,是我搞错了。”大石不好意思地笑笑。
手冢冷眼看了他片刻,“大石,对错不要定得太早。我们自己的眼睛、耳朵和脑子反而是最容易蒙蔽我们的东西。”
大石摇摇牙,一横心,“我总觉得那不二菊和英儿姑娘好像……但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可能根本就是我的错觉……因为我和不二菊在不动峰上缠斗的时候,英儿姑娘远在荻庐和你说话,若要说两人有什么联系,只是我的一种错觉,又太牵强无理。”
手冢并不说话,只把那些卡片倒来倒去。
却有一人接话了,“如果说这可能不是错觉呢?”
大石一惊,从后面走出高个的年轻人来。
“乾,你也没有睡么?”
“刚刚有消息,我来通报手冢……”
“好了,乾,不要说了。”手冢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在下月十五之前,我还可以自己决定,我认为大石应该知道,否则他日后心里一定不好过。”乾转过来,直直地看着手冢。
“究竟是怎么回事?”大石楞楞地问。
“掌门又出去云游了,”乾叹口气。这不是秘密,青学的越前掌门生性散漫,是全武林皆知的笑话,但乾下一句话却吓住了大石,“不过掌门这次不会回来了,他留书说让手冢继任青学掌门之位,并以无缺剑相赠,作为信物。本来这封留书是应该到下月十五弟子们的集会上宣布的,龙崎长老得了消息,秘令海堂前来通知手冢,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大石低头想了片刻,“无缺剑是在我手上丢的,下月十五之前,我一定把它拿回来!乾,你刚才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我们只是猜测,”乾慢悠悠地说,“但是手冢注意周助公子却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不二菊行事精细过人,从不留半点证据,我们也没有把握。”
“所以你才明知道不二菊的目标可能是无缺剑,却仍然留在荻庐,是不是?”大石追问。
“可是手冢也没有想到,现在保住无缺剑比抓住那大盗更加重要。”乾抢着说。
“我的事与这件事无关,”手冢淡淡开口了,“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没有什么好想的。大石你不必想太多。”
大石还没来得及说话,外面有人飘然落地的声音。
手冢只来得及说了一声,“乾,你留下。”就和大石一起跃出屋外。
月色下站了一个白衫的青年,痴痴地抬头望月,听见声音,只回首一笑,“手冢兄,大石兄,许久不见了。”
“周助公子,深夜来访,有何贵干?”大石沉声问,听了乾的话,心里不免对这个态度亲切温和的青年生了几分芥蒂。
“手冢兄,我们其实可以说是初次相识呢。”月色下那人笑得一派从容,轻轻一抚鬓边的秀发,“在下本名不二,不二周助,你要找的不二菊就是我!不需要再疑猜旁人了。”
大石被这意外的变故惊地呆了。
手冢抬手示意他不要说话,略上半步,“那不二公子再次造访不动峰所为何事?”
不二笑得略有些苦,突然间单膝跪下,却不再看二人半眼,“不二本来就是鸡鸣狗盗之徒,既然得罪了贵派,任凭手冢代掌门处置,只盼手冢代掌门高抬贵手,赐予解药,救我朋友性命,他本就与此事无干,何必遭这无妄之灾。”
大石完全是一头雾水,根本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手冢沉吟了片刻,缓缓说,“如果我说,我不明白不二兄在讲什么呢?”
不二周助站了起来,伸手从腰间解下一物,迎风一抖,却是一把软剑,傲然一笑,“那手冢兄最好此刻便杀了在下,否则,青学从此永无宁日!”
第四章完
第五章
夜间的风依旧无知无虑地在院中的几个人身边牵来绕去。
手冢目光低垂,专心想什么,不二依旧笑得和缓,但目光中的杀意犹如软剑前端冷冷的光。
手冢抬起眼来,“我要的本来就只你一人,与别人无干,也不想无辜人受累,你带我去见你朋友,我按你要求尽力就是。”
不二目光一挑,“我如何能信你?”
“你好象也没有别的选择。”手冢正视着不二的目光,平静地说。
“可是手冢??”大石上前一步,急切地插话。
“不必说了,大石,我知道该怎么做。”手冢手一挥,断然截道。
不二想了片刻,回手收剑,竟是抬脸轻松自在地一笑,“那有劳了,手冢兄。”
“不必客气。”
大石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老老实实的香川主人河村隆会是大盗不二菊的同党。
刚走进房门,几乎被迎面的一剑削掉眉毛,饶是他闪得快,就见前夜那个俊美少年长身而立,好象要哭出来一般,开口就骂,“混蛋,我还当你是好人,原来这么无耻下流!”
大石看他眼带红丝,微咬下唇,发丝微乱,好象有满腹的心酸委屈,心一软,呐呐地也不知如何辩解。
“好了,英二,原是我们兄弟错在前面,怨不得别人。”不二轻轻一扫,拂开了英二的剑。
转身看着手冢,“手冢兄刚才已经说过了,此事与别人无关,不要忘了才好。”
“谁说与我无关。”英二一跺脚,“偷剑的是我,连累阿隆的也是我,没有在这个混蛋身上开几个窟窿的更是我!我们有什么错,我们又没有使阴招害过人,不过是把人家存着不用的旧物拿出来流通一下罢了。”倒是说的振振有辞。
“手冢兄,还是麻烦您先看一下我的朋友。”不二却不接话,气得英二使劲拿眼睛瞪着大石。
手冢走到榻边,并不说话,先看看河村的手,再搭了下脉搏。
目光一转,已看到桌上的剑,“毒是在剑柄上?”
“明知故问。”英二翻了翻眼。
手冢走到桌前,轻轻用右手拿起剑身在灯下观看,并不回头说道,“不二你可知,我青学一门,历代高手,都是左手持剑。”
不二凄然一笑,“略有所闻。”
手冢突然伸左手握住剑柄,猛地把剑拉了出来,就见灯光下,明晃晃如一带秋水寒光,“果然好剑”轻轻叹道,“可惜蒙此恶名,行有所亏,再也称不得名剑了。”
倒把屋内三人闹懵了。
反而是大石最先反应了过来,冲了过去,挥手点了手冢左手几处穴道,一头急汗,“你疯了,手冢,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们你根本对此事一无所知,若是你的手有什么……我……我……”急得说不出话来。
手冢只是转头看着不二,“这下,你可信我?我手冢国光,拼了这条命,定要救你朋友,若你朋友有什么不测,我也决无法苟安于世。”
“你这又何苦?”现在又气又急地换做大石了,“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你今夜刚刚得知,下月无缺剑会作为掌门信物交给你……”
“就是这样,河村兄无辜受累了,原本就应该是我拿这把剑的。”手冢淡漠地说。
不二身子微晃,脸上再无半点笑意,“你真不知此事?”
“到现在你还不信我?”手冢目光中多了几分萧索,“我却再无他法了。”
英二眼睛睁得大大的,“我说,你再怎么样也不用做的这么绝吧。”
不二一咬牙,抬手拉了手冢飞奔而出。
大石刚要奔出,被英二拉住了,“让他们去,不二绝对不会害你们手冢的。”
不二轻车熟路地七拐八绕,已经到了一间密室,伸手在墙上某个所在一推,现出一个暗门,冲进去拿出一个锦盒掀开,全是异香异气的药丸,只少了一颗,自是给河村服下了,不由分说地取出一颗送到手冢嘴边,“把这个吃了,至少能压住一阵毒性。”
手冢毫不犹豫地张口吞下。
又拿出一只轻薄无物如水如纹的手套来,也不知道什么质地,小心地套到手冢手上,“你若是这只手废了,我赔你一只手。”
“我不要你的手。”手冢平静地说。
不二抬起头来看着他,手冢伸出右手,抚住不二脸颊,“我先前就说了,我要的本来就只你一人。”
不二眼睛猛地张大了,难以确信地看着眼前这张冷俊不动如山的脸。
“我很早以前就大致知道你们的身份,”手冢伸出手指按住不二开口欲问的嘴,“不要问我如何知道。我想抓住不二菊,因为不这样不能让你心服,但看你们行事确实有趣的很。不过我没想到,也绝对不能容忍,心高气傲的你会为了另一个人向我跪下,难道我在你心中如此不堪?”
轻轻抬起不二下巴,“我要你心甘情愿地跟我,就决不会允许你把我想象成会暗中伤人的卑劣小人。”
任是冰雪聪明,此刻也心乱如麻,不二一双罕见的深蓝眸子忽明忽暗,凭添了几分柔媚婉转之意。
手冢叹口气,轻轻地吻住他,见他并不避闪,索性伸手整个地揽入怀中。
不二伏在手冢胸前,想了片刻,抬起眼来一笑,“我不知道你说什么,但我信你。你帮我救河村……也救你自己……我帮你揪出那个暗中下毒的黑手来,如果我所想不错,应该就在你们青学里面,而且身居高位!”
乾一脸难看,手冢和大石出去转了一圈,倒是把无缺剑带了回来,却中了毒,还稍带上一个病人,气得一声不吭,只是面色紧张地检查二人的手,又把那剑拿到灯下细细观看。
半晌才回过头说,“此毒名苘蔟,我也没有办法,得赶快去找龙崎长老。”
“好,我明早就带河村一起去。”手冢说。
“我和你一起”不二、英二和大石倒是抢着说,英二冲大石吐吐舌头,倒又闹他个红脸。
“我倒是希望英二留下来,若是大石和乾兄能帮他就更好。”不二慢悠悠地说。
“你有什么计划?”手冢问他。
不二却不直接回答,只是胸有成竹地一笑,“今早我倒并没有听到无缺剑被盗的风声……”
“我不想张扬此事,本来我也有其他法子拿回来的。”
“是吗?”不二怪怪地一笑。
大石奇怪地看看两人,前不久还鱼死网破的,这会倒是合力同心的意思,还有着奇怪的默契。
“那无缺剑曾失一事,有几人知晓?”
“屋内这些人,再就是神尾、伊武他们两个。天悬殿素来不让平常弟子靠近。”
“那两人可靠吗?”不二紧追着问。
“我视之为友。”手冢毫不犹豫地回答。
不二深深看了手冢两眼,“那我无话。”他转脸问乾,“乾兄,可否将那无缺剑一般无二地放回原处。”
“要费些手脚,却不是不可能。”乾回答。
“那就好办。”不二抿嘴一笑,“我打算陪手冢、河村去见龙崎长老,麻烦乾兄留此善后,英二,有大石助你,能否设法在七日之内,借银华殿的壁立刃和冰帝宫的涟玉刀来一用?”
第五章完
第六章
晴空碧朗,孤云出岫。早起的人已在山颠看松露林风。
手冢头也不回,沉声问,“大石,听你脚步虚浮,可是没有睡好?”
大石轻咳一声,略有些不安,“手冢,你真的要依不二公子的意见?”
“你信不过他?大石。”手冢并不直接回答。
“不,我信他!”大石答得倒是毫不犹豫,“为朋友不惜只身犯险,就算是旁门中人,我也敬他三分,只是……”
“只是你对他介入本门事务,还心有疑虑……”手冢回过头来,看着这位多年老友。
“我想了一夜,恰好此时在无缺剑上下毒,如此阴狠,多半都是要对你不利……”大石诚恳地说,“还是仰仗本门的弟兄比较可靠。”
“这件事,决不能让青学其他弟子知道。”手冢斩钉截铁地说,“我问你,大石,如果我在下月十五领掌门美意拜受无缺剑,反而中毒,会怎么样?”
大石一楞,说不出话来。
“大石,你为人淳朴持重,自然不会多想,但人心难测,就算我逃过一劫,也必定谣言大起,甚至会危急越前掌门声誉,门下弟子难免人心浮动,不辨真伪,如果有居心叵测之人趁机挑拨……自古生死之忧祸,总在萧墙之内。”
轻轻拍了拍大石的肩,“我有种感觉,这件事情决不会那么简单。青学之内,我最信赖的就是你和乾,但解决这样的计谋,我们还得借助不二菊那种偷天换日的高明手段和头脑。”
“听手冢兄的意思,倒更像是绕着弯说我们以毒攻毒呢。”
身后,有笑声朗朗。
手冢和大石同时回头,倒楞了一下,晨光下一位憨厚青年被颀身玉立的两位倾城佳人挽着,手足无措有福难消受的,正是老实人河村。一位黄衫美人肌肤玉雪,美目闪闪,神情开涤,濯濯如春柳早莺,顾盼神飞间早已轻步上前,搭住了大石的手,“大好人,昨夜怪错了你,英儿这厢给你赔罪了,要打要骂任由你。”
大石只看他巧笑嫣然,神态娇憨,俊脸一红,别说打骂,心里只怕还要说起自己的不是来。
手冢目光一转,看着另一位风致绰约、旷世秀群的白衣佳人,就见“她” 轻颦浅笑、恭身轻拜,“河村雪见过手冢大人,前日不敬之处还望大人海涵。”
大石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二……周助公子?”
不二笑了,秀目淡淡一扫,“若是周助公子,没头没脑地突然和香川的主人一起叨扰手冢兄,未免也太突兀了,但若是河村兄妹久仰龙崎长老,托手冢兄代为引见,应该还说得过去吧……手冢兄,这样可好?”
“都好。”手冢不动声色地回答。
那边河村自顾自地窘迫着,“为了我,给大家添麻烦了,抱歉。”
“阿隆,你不必这样想,我们都清楚,此番若不是你,也总是这里面的几个人受难,当下最要紧的是,赶快医好你的手……还有手冢兄的。”
“说的是。”旁边又有人接话,却是乾,“时候不早了,你们赶紧分头动身吧。这边的事,交给我好了。”
大石还有些不踏实,“那个……壁立刃和涟玉刀,分别是银华和冰帝的镇教之宝,与我派无缺剑并称‘三大奇兵’,如何能在几日内借来?”
英二笑得得意洋洋的,伸手塔住了他的肩,“大好人,你们的无缺剑,我不就从你手上借了来吗?”
“??!!”大石多少有些惊骇地望向手冢。
“你们小心行事。”手冢平静地说。
“壁立刃好办,”不二笑得轻松自在,“但冰帝宫可不那么好惹,大石,麻烦你照顾英二了,先去银华走一趟。”
“谁照顾谁啊。”英二不服气地撇撇嘴。
细草软沙溪路马蹄轻,更有多情流水伴人行。
天高云淡、秋风舒爽的好时光,大石却是心乱如麻、无暇顾他。
将要动身的时候,英儿“姑娘”非要和他同乘一匹马,说什么照顾动物从来不是他的专长。
“没关系的,反正英儿也轻,是不是,大石兄。”不二笑得大石心里只发毛。
“也好,还可以磨合一下两人的默契程度。”乾一本正经地说。
手冢大概觉得这种小事情根本不值得考虑和讨论。
所以大石现在就怀抱佳人,一马扬鞭,行在大道上。
英二倒是舒服的很,四平八稳地倚着他坐着,空着的手却片刻不闲,一会是伸手撇几枝路旁枝条编着玩,一会又向路边的阿婆买了成串的葡萄来剥着吃,还不时地硬往大石嘴里塞几颗。
若是旁人目光看来,这小子简直是艳福齐天,只有大石知道自己多受罪。整个脊背绷得直直的,半点不敢妄动,偏有几缕还带着淡香的秀发被风吹起来,在他脸上、脖上扫来扫去,痒痒的、麻麻的。
大石竭力地做到心无旁骛,目不斜视,就想起临行前,不二的话,“大石,英二娇纵任性的很,你可不要太惯着他啊。”总觉得他那时候的笑容,特别让人心惊肉跳。
也不知怎的,开口就问了,“你……和不二公子……一直在一起吗?”
话刚出口,大石就悔得恨不能暴捶自己几拳,这是问的什么事吗。
“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么私人的问题……”
英二却微笑了,笑得滑溜溜的,索性抬眼定定地看着他,“我怎么一直和他在一起了,我现在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大石嗑磕巴巴地,竭力不去看那双灵动忽闪的大眼睛。
“你到底有没有意思?大好人”英二笑的肚子都要痛了,“好了,好了,我告诉你吧,我和周助自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我们是师兄弟、好朋友、好拍档,和他联手,说不定连皇帝老儿的玉玺都能拿来耍耍呢,不过我想我和你合作也会很愉快吧。”
说起“正事”,大石的脸立刻降温了,“对了,你究竟打算怎么做,银华殿作为武林一脉,不但历史悠久,门下也出过不少高手……贸然行动恐有闪失啊。”
“大好人,你在关心我吗……我很开心啊。”英二展颜一笑,自信满满,“的确,若是从前的银华,恐怕很麻烦,但现在的江湖,盛名之下其实有虚的家伙海了去呢……”说着目光一转,“倒是你这家伙,平时看起来不显山露水,其实也蛮厉害的,上次你胜我那招,好象很厉害的样子,而且你没有使全力吧……好,等这件事办完了,我们好好打一个痛快的。”
大石楞住了,也不知道是该答应还是反对,就见英二手一翻,拿着块青色的玉把玩着,笑得像个吃了太多糖果的小孩子,“不过在成功之前,你可还是要多依我一些才好啊。”
“我的青玉!你什么时候拿的?”
“先放在我这里好了,虽然从你那里拿走再简单不过,不过老是来来去去的多麻烦啊,还是我帮你保管好了,等你胜了我,我自然会还你。”
第六章完
第七章
银河垂地,月华如练。
林间空地上,不二轻轻放下河村的手,目光中光影流转,也不知想什么。
“我没事,”河村不好意思地抓头,“周助,你不用担心。”
“我是生气,你居然想瞒我,就算龙崎长老救了你的命,但你的手……”
“大不了也就一只手,”河村急急地插话,“……我习武只为强身,你知道我根本无心江湖,只想做个平平凡凡生意人,又不是生活上不能自理……倒是手冢兄为了我……”
不二淡漠地一笑,“他不是为了你,你不必内疚,是我思虑欠周……”
“哪里。”河村呐呐地把目光转开,“你和手冢,都是有情重义之人,只是周助,这件事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轻轻地一挽被风扬起的秀发,笑得有些悠远,“就算不二菊做不成了,天下之大,总有好玩的事情做来看看吧……”语调一顿,目光变得清冷料峭,“何况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考虑。”
徐徐起身,“阿隆,你休息吧,我去四周看看。”
河村迟疑了一下,还是冲口而出,“周助,我觉得手冢这人真的不错……尽管他知道了你们的身份,也不要为难他吧。”
不二回首一笑,“阿隆,我要为难人的时候,是不论对方好坏的。”
佳期旷何许,望望空伫立。
秋空月悬,不二回首向来人款款浅笑,“手冢兄也不曾休息吗?今夜的月有点扰人安眠呢。”
看着眼前这个风枝袅娜、清皎绝尘的佳人,不过换一身衣衫,挽起一头秀发,形容依稀,身段举止却不同,少了几分疏落,多了些许纤柔。
手冢伸手挽过几缕柔发,“明月何辜,是人心自扰吧。”
不二颔首一笑,“明月若是有心,就不能扰人,只能扰己了。”
“有心无心,只看本心;扰人扰己,只要放下。”手冢淡淡地回答。
不二身子一震,这个人看着沉默少言,但语带机锋,果然深不可测,低头只是细细咀嚼那几句话。
渐晚渐凉,不二迎风而立,轻衫被吹的飘然若舞,身形清瘦得如同月下一道风影。
手冢看他怅然若失的表情,直接伸手把他整个地带入怀中,“夜深露凉,小心。”
听得这个冷俊如山的男人语中分明的怜惜,心头一荡,却抬脸若无其事地一笑,“手冢兄,我不过换了身衣衫,哪就真的像女儿家娇嫩了?”
手冢也不放开他,依旧圈在自己双臂里,缓缓地说,“怜惜一个人,并不因为是否娇嫩的。”
绕是玲珑心窍、冰雪聪明,一时间在这个男人简单的话面前还真是无言以对。
抱在怀中的,纤瘦的一把,感觉稍微用力就会捏碎,或者不留神就随风散了,随月化了。
眸子半开半合的,幽静的蓝,即便在片刻的迷惑中依旧冷然自持、傲不可侵。
知道他定是在胡思乱想,剑眉微聚,索性抬起那尖尖的下巴,吻了上去。
有些事,用说是不能解惑的,如果始终堪不透,只能始终地做下去。
和上次一样,不二并不拒绝,柔顺地俯在怀中任由他吻。
却在唇齿依依分离的时候,眸子睁开来,清清白白、分分明明的说,“就是怜惜太过,才会娇嫩的啊。”
手冢正要说什么,不二目中光华大变,突然变得几分娇俏淘气,伸手按住了手冢的嘴,“你有没有闻到什么?”
手冢凝神,“酒?”
“对,”不二眉眼中无尽的笑意,像个听到虫鸣蝉喧、心猿意马的孩子,“是酒,而且是好酒,至少是二十年以上的醉清风……这个林子里,还有人啊,而且是带了好东西的人呢。”
身子已经从手冢怀中滑了出去,“既然是好东西,就要拿出来大家分享……何况今夜月色如此之好……哎,走的时候急了,居然连酒也没有带。”
手冢轻轻地抚上他的脸,指尖压过巧笑嫣然间显得妩媚风致的唇,“不二周助原来如此馋嘴么?”
不二飒飒一笑,“江山易得,一醉难酬,如何能不馋,你不去我自去了。”
远处,林间另一片空地之上,松石之侧,一个青年蓬着一头乱发,随随便便地合衣而卧,醉梦正憨,怀中双手紧紧抱了个酒壶。
不二抿嘴偷笑,回头悄声对手冢说,“这小子,倒当得上睡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一句。”
手冢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林中青年,“你要如何?”
“当然是偷,否则岂不坏我名头。”
“他功夫不弱。”手冢淡淡地说。
“如果是这样,那再试试他功夫好了。”无声轻笑间,身影已如落叶飞花般飘了过去。
果然这个任性妄为的本性难移。
看那青年睡意正浓,不二眼睛一转,居然俯下身去,细细地在他耳边吹气。
颈边酥痒,年轻人迷迷糊糊地用一只手去抓,刚刚松开些,不二下手如电,已经从他另一只手中把酒壶抽了出来,翻身飘落数尺之外。
那青年手挥了挥,又放了回去,索性双手交臂,睡得更沉了。
不二转过脸来,对着站在一边冷眼旁观的手冢,不出声地用口型问,“你真的认为他功夫不错?”
手冢点点头,不二上前,一脚把青年从石头上踢了下来。
青年摔得稀里糊涂地抬起眼,“怎么回事?”
“喂,”不二摇摇手中的酒壶,“这个就多谢了。”
“我的酒!”青年也不多说,蹂身上前,手腕微翻,直接扣向不二腰间和手腕两处大穴。
“果然不俗,”不二有些惊疑,不敢大意,回手把发间的碧簪抽了出来,迎上了青年指尖,青年变招更快,电光火石间,两个人竟已交换了数招。
不二目光幽亮,手指微转,居然不避那青年下一式,直接划向双肩。
年轻人心惊,簪间已经划开了衣衫,急忙后跃,“呃?你身手很好啊。”
不二一笑,长发委落,月色下映得如瀑一般。
咬开酒壶,昂首喝了一口,赞道,“果然,尤是清风亦醉人,好酒”转过脸来一笑,“再打?”
年轻人直直地看着他,“你认得这酒?你喜欢这酒?你要这酒?”
“货真价实三十年的醉清风,”不二笑容款款,“多年没喝到了,如何不认得?如何不喜欢?如何不要?”
“太好了,”青年一拍手,竟是神情烂漫,“那送给你好了。”
不二倒楞了一下,青年抓抓一头乱发,突然上前来,“你真的好棒啊,人长的这么漂亮,还这么能打,还很懂喝酒,太棒了,我叫芥川慈郎,你叫什么名字?”
不二还没来得及回答,手已经被抓住了,“你喜欢酒是吗?我那里还有很多的,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他笑得很是灿烂,“我真的很喜欢你,姑娘,你有没有许配人?”
第七章完
第八章
被这个笑的灿烂无比,并无半点机心的大男孩牵住了手,不二还真有些哭笑不得。
扮女装不是一次两次,被人纠缠向来是应付自如,偏对着这么一个眼神纯真烂漫的家伙,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却有手从后面过来,别转过他的脸,然后就是一个霸道而深入的吻。
手冢轻轻松开不二的唇,赞道,“余香沁久,果然醉人,好酒!”
转头看着直瞪眼的慈郎,“多谢这位小弟。”
慈郎呆了呆,赶紧松开不二的手,咧嘴有些窘迫地笑了,“这位兄台也是爽快人呢,果然美人配英雄,我来晚了。不好意思,刚才冒犯尊夫人,多有得罪。兄台莫怪。”
不二听着他简直是红口白牙,童言无忌,好气好笑,刚要说话,却觉得腰间一紧。
手冢先发话了,“哪里,这位小弟所带美酒堪称极品,是内子一时心切,莽撞了。”
“哪有哪有啊……” 慈郎直摆手,“这是尊夫人瞧得起,其实只要说一声,小弟我绝对双手奉上,还没有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手冢国光。”
“哎呀哎呀,原来是青学的当家,” 慈郎一个劲地抓脑袋,笑着说,“我真是眼拙,难怪掌门师兄总是骂我只知道睡觉不长劲,也是,只有手冢兄这样名满天下的人物,才配得上尊夫人这样的绝代佳人,说起来,掌门师兄对手冢兄也是推崇倍至……”
“请问你掌门师兄是?”
“啊,迹部景吾。”
不二一直在旁边无可奈何地听,不知什么滋味,听得这个名字,猛地一惊,“你是冰帝门下?”
“是啊是啊” 慈郎很高兴地说,一脸坦率的仰慕神情看着不二,“虽然我有时候会偷懒,但在冰帝,也只有迹部师兄,我打他不过,手冢夫人你真太厉害了。有机会,要来冰帝一访啊。”
不二口里直发苦,又不知如何发作,却有一只厚实有力的手掌暗暗伸过来,坚定地握住了他的手,听得手冢说,“改日一定登门答谢赠酒之谊。”
“好啊好啊,两位一起来啊,我掌门师兄颇爱杯中物,我帮他到处收罗了不少呢。”
看着那两个人远去,慈郎兴奋的凌空翻了跟斗,“好也,这趟出来赚到了,不但结识了迹部师兄时常提起的手冢国光,而且还认识了神仙人品的一位佳人,回去一定要和迹部说,他那些美人啊,全部加起来,还比不过手冢夫人一半呢。哈哈哈……他一定气得要命。”
三分明月可下酒,醉里松风不扶人。
不二有些醺然,托着脸,笑得殷切切地问,“我倒问你,名满天下的手冢国光,什么时候不明不白地讨了位夫人了。”
手冢抬头饮尽壶中剩下的美酒,“人是我的,不需要向天下交代明白。”
不二摇头一笑,“就算你不把天下放在眼里,可你也要看清楚了,我可做不了任何人的夫人。”
手冢冷眼看着他,“我早就说过,我要的只你一个人,其他的,无所谓。”
不二笑得更起劲,“你要我,又怎知我一定会答应,或者今天答应了,明天又反悔呢。”
手冢伸手一带,把他拉入怀中,吻了下去,“让你心甘情愿跟我,就是一辈子。”
不二并不避闪,却抬手挡住了眼睛,笑着说,“你凭什么留住我?”
手冢拉开了他的手,清冽的目光一直看到那幽蓝的海底,“就凭我是手冢国光,你是不二周助。”
不二笑了,笑意从眼睛开始一波波荡开来,“还真是很充分的理由啊。”
“那好,”他推开手冢跳了起来,“明天我们一大早就继续赶路,去见龍崎长老,你最好不要有事,你以为我是什么样人,我可没那么好的操守为人守寡。”
立刻被人紧紧抱住了,“你以为我是什么样人,会丢下你一个人?”
不二听的一呆,丝丝缕缕的发垂下来,丝丝缕缕的心事垂下来,居然绕成了剪不断、理还乱的一簇。
心里像有一口隐匿的泉,泉水汩汩地涌出,一点点地淹没。
轻轻回身,揽住了那个人的脖子,“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人,我只道你就是手冢国光。”
主动地吻上那冷俊霸气还有些孤傲的唇,潮水汹涌得几欲没顶,意识都渐渐飘忽。
要沉没了吗?就这样沉没也好。
却有一双有力而稳定的手臂猛地托住了他的身子,把他整个地揉入一片更坚实的土地中。
大石十分烦恼,他简直烦恼得要命。
这一天虽然只是赶路,却辛苦之至,“英儿姑娘”说要睡午觉,在马上就往他怀里一钻,立刻睡得香憨甜美,却累得他纹丝不敢轻动,到了投宿的时候,恨不得倒头就睡,放松一下已经僵硬的身体,英儿歇息了半日,一听掌柜的说当晚有社戏集会,却来了精神。外面虽然是熙来攘往的繁盛喧闹,大石哪里提的起劲,却耐不住英二一双星眸闪闪,委屈得潸然欲泣,只得打点起精神,跟了出来。
英二只往人多的地方钻,大石也顾不得许多,紧紧地抓住他手。
就听见前面轰然叫好声鼎沸,大石不由得抬头,江畔两座浮桥之中搭起数丈高台,那高台甚是蹊跷,越往高处,越往外延,居然是一个倒三角,高悬明灯无数,一个美少年翩翩而起,腾挪跳跃,轻盈无比,掌起灯落,尤如落英点点,甚是好看。
忍不住张口叹道,“好轻功,好身法。”
英二妙目一转,有些不大乐意,“这有什么。看我的。”
大石还来不及拉,英二已经翻掌把他的手甩开,轻身而起,在那浮桥上借力一点,从那少年身边掠过,恰似飘飘然一只穿花彩蝶,迎风舞落萤光灿灿。
下面的人又是轰然声动,掌声如潮。
英二足尖轻勾,堪堪立在了高台距水面数丈之上的一根竹条上,就见那少年落在了对面,冷眼看着他,“丫头,你还有两下吗。”
风把英儿鬓发轻扬,越发称着一双明眸星华流转,嫣然一笑,“那当然。”
大石忙忙地赶到近前,仰头就看见英二和那少年站在高台之顶,那高台搭的并不托力,又头重脚轻,晚上风急,些微就开始迎风晃动,看得众人忍不住惊呼出声。
大石大急,“英儿,快些下来,别玩了。”
那少年听得分明,语带讥诮,“还不快回去,丫头,有人担心你了。”
英二嘴角一撇,“也是,这不过是孩子玩的把戏,无趣的很。”
那少年目光一寒,“臭丫头,欠教训。”手上已经多了明晃晃两把短刃,挥手斩向英二落脚之处。
英二一笑,腰上彩带已飞出,直接卷向少年,“小朋友,我看你这么面嫩,莫非是个妹妹身?”
大石在下面看的分明,这两人怎么突然就打起来了?
正急切间,却有人在身后问,“可是青学的大石?”
大石猛地回头,却是认得的人,“忍足兄,你怎么在此地?”
第九章
大石看得真切,来者正是怀璧乡的主人忍足。
两人还来不及寒暄叙旧,就听得人群一阵惊呼。
原来那灯台本就搭得不甚托力,英二和那少年身法再好,腾挪跳跃间总要足尖借力之处,却震动了那台的支点。平衡即失,堪堪地朝江畔人群倒了下来,更带落盏盏流灯飞火。
大石及忍足不及细想,同时跃了起来。
大石双掌连拍,掌中绵绵柔力,轻轻巧巧将那灯台推得换了一个方向,却向江心无人处倒去。
忍足双手轻扬,也不知掷出什么暗器,将那些个跌落的灯火一一打灭。
却听到头上两声惊呼,原来英二和那少年落下时,台已倾倒,这两直直从半空跌落下来。
大石和忍足还要防着落物伤了下面的平民,不及分身,心中大急。
“英儿!”
“岳人!”
一声轻笑,空中一道身影翩若游龙而来,已经稳稳接住了英二,顺手抽下他腰上软带,如灵蛇出洞,卷住了那叫岳人的少年的腰,将他带了过去,左右手各揽一个,飘然落地。
“呵呵,人一走运,天上都掉美人呢。”
听这人语中颇多戏弄之意,英二和岳人倒都恼了,从他怀中挣出,同时喝道,“贫嘴。”
慨然出手,打向那人双肩,那人却甚是滑溜,顺手松开他二人,向旁滑开数尺,避了过去,“好心无好报事小,气坏美人事大,我闪。”
就见灯火下翩翩华服一位俊爽青年,言语虽轻佻,但神态酣放自若,却也并不让人生厌。
英二还待要抢白他两句,却被挽住了手,就见大石微笑着上前招呼,“山吹的千石啊,许久未见,多谢援手。”
那边忍足竟然也是相熟的,“我说谁这般招摇风光,原来是千石清纯大少爷,小友方才无礼了。”
“好说好说。”千石散漫不羁地一笑,“把救美这等好事让给我,小弟倒要感谢二位呢。若是美人对我无礼,更是极欢迎的。”
岳人冷哼一声,未说什么。
英二倒撇了嘴,“油嘴滑舌。”
忍足轻笑上前,“今天聚得巧,此地有家酒肆,主人原是我家仆,寻常水陆宴席、清茶小菜倒也罢了,难得他家自酿的好酒,寻常也不轻意拿来待客的,地方倒也清净,不如我请几位去坐坐。”
“呵呵,好口福。”千石兴高采烈地转过头来,“忍足侑士,可是名动天下的风雅人物,他推荐的,一定不会错……大石兄,我们同去?”
大石还想婉言相拒,英二却起了兴致,“周助常说,好酒不喝,简直是暴敛天物,一起去了!”
一行人缓步离开江岸拥挤的人群,忍足随口问道,“千石老弟,你不留在山吹风流快活,倒是哪阵风把你吹这来了?”
“这个吗,我要上银华殿找个人。”
“呵,银华好象没有能入你法眼的美人吧?” 忍足侧过头看他。
千石有些尴尬地一笑,“是一位很久没见面的朋友,有消息说看到他去了银华……”他急于把话题转开,望向大石,“倒是大石兄你,不辅助你家代掌门师兄,倒和美人私奔了?”
大石听到千石也要上银华,正是乱纷纷没头绪,猛被这样一问,耳根都红了。
就看见一旁英二粲然一笑,一副无懈可击的心直口快烂漫神情,“不要乱说话,手冢大师兄得到消息,江湖大盗不二菊要取银华镇殿之宝壁立刃,特地派我二人前去通报呢。”
??!!
晨曦轻吐,天光乍开。
不二迷蒙中微微醒转,发现自己贪恋温暖的孩童般,偎靠在一个温厚而坚实的胸膛上,目光不由得一跳,却对上了手冢深深注视着他的沉静的眼,“你醒了?”
不二脸颊一抹轻红掠过,昨夜贪杯,昏沉中居然枕在人家怀里睡了一夜,对于素来机警过人的他简直难以想象。轻轻拨开散乱在鬓边的柔发,若无其事地一笑,“被清风所醉,让手冢兄见笑了……”
刚要起身,却被人拉回怀中,“何苦如此……”
深沉的嗓音轻贴在耳畔,颈后居然一阵切切的麻软,不二就有些心烦意乱,“我去梳洗,早些上路。”
“下次,不管你有什么理由。”手冢轻轻放开他,“都不会再拥着你入睡这么简单。”
轻轻地把冰凉的溪水拍到脸上,脉搏跳得有些急乱,仿佛从胸口一直扯到了颤颤发烫的指尖。
不二默默地苦笑着,聪明如厮,怎么会听不懂那人话里的意思?
再千灵百巧、冰雪玲珑、自在散漫,偏偏遇见这个人,简短、直白、有力、直接几句话,竟然弄得自己手足无措起来。
身后有脚步踏过地上的落叶,轻甩发上的水珠,回首一笑,“阿隆,早。”
河村十分困窘,多年的好友,却永远不能习惯看他换女装。特别是此刻,透明的晨光,那张几乎吹弹可破的细瓷冰玉般的脸上,依稀的水痕被映照得晶莹无比,让人不敢逼视。
河村呐呐地,看他如哽在喉的模样,不二轻笑出声,“阿隆,有话要和我说吧……让我想想……是不是和我有关……今天早上,你看到了吧……阿隆还是起得这么早呢……”
河村叹息一声,不二的聪明他比谁都清楚,猜中旁人所想那是拿手好戏,但不二自己的心思却永远像在云里雾里,依稀看得到,却总不分明。
一早看见俯在手冢怀里睡得娇憨甜美的不二,真真是吓了他一跳。手冢好象并未睡过,只是抬头很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再自然不过的眼神分明是在提醒不要惊动了尚在好梦的怀中人。
“我不该问的……”河村低低地说。
“哪里,我知道你在关心我。”不二笑得恬静,“阿隆,你说手冢是怎样的人呢?”
“……”想了片刻,河村很郑重地说,“可以托付性命的人。”
“阿隆果然是古道热肠啊……”不二轻叹,“的确,可以托付性命的人……就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吗?”
狠命地咬咬牙,还是问出口,“你想和他在一起吗?周助”
“阿隆在说什么?”不二笑得如同溪水里摇曳的波光,闪亮,却不确定,“我这副样子只是权宜之计,我可是男人……我自己的命,我自己这辈子,我自己都会把握……这次虽然联手合作,但较之青学未来的掌门,我倒还是中意自己传奇大盗的自在逍遥……虽然身份暴露了有些可惜,但总会有别的法子的。”
“周助,这是你的判断……还是你的想法?”
一道光划过不二的眼眸,然后那惊鸿一瞥的幽蓝消失在温婉的笑意里,“阿隆,真是好朋友啊……”
河村低了头,“我只是……看见你和英二开心得笑起来……就觉得很高兴啊”
“谢谢”不二沉默了片刻,展颜一笑,“不管怎么样,阿隆,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医好你们手上的毒!”
第十章
山秋云物寂,称我清赢颜。
白石卧枕,青萝行攀。不二一路看来,由衷赞道,“好清静所在。”
话音刚落,不远处便传来严厉高亢的呵斥之声,倒弄得不二和河村愕然而笑。
手冢淡淡道,“这里是我门下高位弟子修行之所,列位长老轮流在此守持,目前正是龍崎长老……”
转过石径,眼前一开,立刻感到飒飒山风透体。向阳处站了一位神情矍铄的老年妇人,正叉着腰训诫空地上练功的青年。
手冢上前一步,“长老!”
老妇转过头来,“手冢啊……”
目光往他身后一转,倒笑了,“不二啊不二,我终于又等到你来了……你这样子,倒欺负我老眼昏花差点没认出来呢。”
不二蓦地睁大了眼,眼底幽蓝被林中苍翠映得澄澈欲滴,闪着惊疑不定的光,“龙婆婆??!!”
…………
手冢步出山间竹屋,就看见不二托着腮坐在岩间青石上,呆呆地出神。
“天秋石凉。”手冢沉声说,已把不二拉了起来,自己却坐下,环过不二。
不二倒也由他,乖乖地倚着手冢坐在他腿上,“你身上的毒怎么样?”
“无大碍,长老正在配药,借针石之力,以我的内力,不出五日可逼尽余毒……”手冢顿了顿,“倒是河村他……性命虽可保无忧,对今后习武多少有些障碍……”
不二轻轻地咬咬下唇,“阿隆……”
又想了片刻,抬起眼来,目光静如止水,“手冢,我问你,三年前,在寒川冰河之中救了我,带我去见龙婆婆……龍崎长老的人是不是你?”
“是,你想到了。”手冢毫不含糊地回答,抬手轻轻将不二被山风吹乱的发拨到耳后,“那之前出手伤你的人也是我,当时有要务在身,不能暴露身份,所以蒙面……”
纵是静如止水此刻也起了轻波微澜,不二苦笑,垂下了眼,“果然……我还一直在想寒川如何冒出那样的绝世高手……累我盗极玉未果,最后还负伤而逃……原来也并没有逃掉……”
“……也许应该庆幸伤了你,才始终没有追丢你的行迹……你为了救人掉下冰河,我才能赶得及……”
山风萧瑟,料峭有秋意。
手冢把不二拥的紧些,“畏寒的毛病是那时留下的吧……你体温极低昏迷时,我抱你在怀中一日一夜,所幸龍崎长老当时也在附近……”
不二把头略略转开,“你过招胜了我,又救了我,还知道我的身份,为什么这些年……”
手冢别过他的脸,定定地看着他,“因为我要的,不是你的好胜之心,不是你的敬畏之心,更不是你的感激之心。”
不二身子一震,俯在手冢肩上轻轻笑了起来,音色幽幽柔柔的,像山里汩汩流动的涧水,“真是的,我哪有那么多心可以给你……”
手冢目中依稀有笑意,收紧双臂,在怀中人更深切地贴近自己。
龍崎长老走出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相拥无语的两人,哑然失笑,暗付,“到底是手冢,那日里我还说,不二这孩子虽行事偏激,但秉性清傲、目下无尘,更是聪明机变,若得他相助,对我青学大有裨益,没想到你要的还不只是他的头脑……真是好眼光啊……不过,现在的孩子也真是,大白天就这般浓情蜜意……”
刻意地重重咳了两声。
不二从手冢肩上抬起头来,看着龍崎长老,只是眉眼弯弯的一笑。
手冢回头,依旧拥着不二,泰然自若地问,“长老,有事么?”
这两个家伙!龍崎长老看这二人若无其事一般,自己倒有些没来由的脸红,真是岂有此理!
清了清嗓子,“手冢,药已经都好了,开始吧。”
不二轻巧滑开,“那我就先告辞了,可惜呢……难得见到婆婆……阿隆就拜托婆婆了。”说罢,深深一躬。
手冢眉一皱,“你要去冰帝?”
不二笑殷殷地迎着他目光,“你明白我计划的。”
手冢目光深沉,“一个人,很危险。”
不二轻笑宛转,“当然要找帮手……巧的很,那个帮手倒离此地不远呢”
草浪滚云,蹄声惊雷,载驰载驱,忘忧不归。
黄昏时分,不二终于看见一片开阔的草场,此刻正是欢呼如潮,人声鼎沸。
几位青年骑士正在试马,扬鞭所在,声声破风、马蹄如飞。
为首的一位,身形最为矫健,绝无一分花巧的用力,健美的身躯如蹦紧却有致的弓弦,一身劲黑,胸襟随意的敞开,俊郎轩昂的脸上,一双锐利明亮得逼人的眼。
目光一瞥,白驹过隙间已然看见远远过来的不二,轻轻咦了一声。忽而拨转马头,直接朝着这边急驰过来。
不二干脆站住,抬头笑看着迎面而来的奔马。
眼见马蹄似乎要将那纤瘦的身影碾得粉碎,马上骑士倏而不见,却已轻舒猿臂,搂住不二的腰,稳稳把他带上马背。
不二未及开口,就被猛地拥入一个热血激昂的怀抱中, “周助,要不要兜一圈?”
不二目光一亮,“好啊。”
披风追日,一骑绝尘,已把其他人远远抛在后面。
人群呼啸着,吹着口哨,良久,才看见那一匹二人转了回来。
几个少年颠颠地奔跑过去,“大哥回来了,佐伯哥回来了。”
佐伯矫捷翻落马背,不二刚要跳下,却被一双有力的手抱过,直接被人扛到了肩上。
有些哭笑不得的,“小虎,放我下来。”
佐伯朗朗一笑,“乖乖的别乱动,哥哥带你去找好酒喝。”
少年们已经跑了过来,围住了佐伯,转着乌溜溜的眼珠好奇地看着不二。
不二索性支着下巴,趴在佐伯背上冲孩子们甜甜一笑,“大家好。”
有个小家伙就尖声叫了起来,“佐伯哥哥,这个美人姐姐是谁啊?”
佐伯扛着人一边走一边高声笑着答道,“这可不是美人‘姐姐’,是你们大哥当家的来了。”
脚步轻快地一直回到房中,佐伯才把不二放了下来。
一落地,不二抬腿就是一脚,笑骂道,“你这家伙,闹什么?”
佐伯却也不闪,实实受了他这一脚——反正要轻不轻,要重也不算重,“难得有美人来找我,帮兄弟我长点面子吗。你先坐着,我去找点好东西来。”
佐伯神采飞扬地小跑到地窖,一阵听里哐呛之声后,回头就看人有个家伙倚门靠着。
“喂,是你上次说的那个人来了吗?”
左臂夹着一酒坛,另一坛滴溜溜地转在右手指尖上,佐伯微笑着点头,“是啊,黑羽。”
高个的年轻人怪怪地一笑,“那你还不抓紧机会……你想了三年,是男人就直接上啊。”
噗嗤,佐伯忍俊不止,收住笑正色道,“你不明白的,周助当我是肝胆相照的好朋友啊。”
伸脚把房门踢开,就看见不二已换回男装,有些空荡,正把袖子卷起来。
佐伯看了就笑,“你啊,还是喜欢抢我衣服穿。”
不二回头莞尔,“你在这里养得不错,又高壮些了呢。”
把酒放下,佐伯大步走过去,伸手揽住了不二的腰,笑着说,“你还是这么瘦呢,要是胸脯起来点,我还真得好好摸摸你是不是真个变女人了。”
不二手肘在佐伯肚子上狠狠一捣,笑着坐下来,拍开一坛酒,“我先看看你备的什么好酒给我,再考虑怎么收拾你。”
佐伯表情夸张地在他对面坐下,笑看着不二深饮一口,修眉一挑,“小虎的藏货不错呢。”
“当然……周助……我们有多久没见了。”
不二下巴抵着酒坛想了想,“三年多吧。”
“三年六个月加十天。”佐伯爽快地插道。
“有那么久吗?”
“你怀疑我的记忆力?”
“怎么会……”不二抬手按住了佐伯的手臂,“看起来你过的很好……”
“不错,我喜欢这里。”佐伯坦率地回答,“虽然一开始留下是为了报答老爹,但过了一段时间,我就真的喜欢这里了……”
“那就好……来……我敬你……”
两个老朋友笑着举起酒坛碰了碰。
“周助,”佐伯看着不二的眼睛,“需要我做什么你就说……当年老爹把小葵、小亮他们托付给我,我不得不和你拆伙,但现在他们自己都大了……我还是那句话,用的着我这条命的时候,就不要给我扭扭捏捏的……我们还是最好的搭档,不是吗?”
不二笑了,眼睛微微地睁开来,亮亮的,“当然……否则我也不会来找你了……小虎,我要你陪我上冰帝!”
第十章完
第十一章
庭院深寂,未知帘幕几重。
忍足醒的却早,捧杯清茶,若有所思。
岳人无声地进来,“我还以为你昨夜和那千石小子斗酒,醉的沉了……又在盘算什么?”
忍足看着杯中碧色,淡淡开口道,“和那个英儿交手,你有几分胜她的把握?”
岳人嘴角轻慢一扯,“这么留意那丫头么?真要胜她还不简单……”
“岳人!”忍足冷眼转过来,“我在问你正事。”
少年微垂了头,有些不忿,小声应道,“她招式花巧多变,每于意想不到处变招,我没有十分把握。”
忍足目光微闪,“非但没有十分的把握,你若不全力以赴,只怕还要着了她的道。”
岳人满脸不悦之色,却不敢辩驳。
忍足起身,走到窗前,“以她身手,就算在青学,也可称佼佼……为什么之前从没听过青学有这样一位女弟子……”
“或许她只是那大石的私交,”岳人不在意地插话,“我看他们两个神情暧昧……”
“不可能。”忍足摇头,“大石此人,对青学及手冢忠心不二,行事向来是处处慎谨、步步小心,决不会把私交卷入到青学的内务中。”
“也许是青学新进的弟子了?”岳人想想说。
忍足冷然一笑,“更不像……青学越前掌门虽然是散漫浮浪,但手冢国光执掌极严,弟子虽然是能者为尊,但入门先后,辈分从不错乱……昨夜那丫头口无遮拦,说出不二菊要盗宝银华这样的秘事,大石非但没有阻拦,反倒是有几分无奈……这就蹊跷了……不二菊行事精明,做法大胆,手法小心,最是刁滑,若提前得了消息应该暗中布局才是,如此张扬地说出来,只怕几天之内,便无人不知了……”
“你这么说倒真有些古怪……”岳人抱着手,“只是……侑士,这事没头没尾的,和我们又无瓜葛,你想这么多干吗?”
“若只是青学,倒也罢了……”忍足浮出古怪的笑意,“但若是不二菊,却是那个人耿耿于怀的人呢……”
岳人目光一跳,“你说掌门师兄……他怎么会和那小贼牵连上……”
“不二菊可不是寻常小贼,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盗贼中的妙人雅士。”忍足重又坐下来,“我与迹部和她算是有过一面之缘,可以说,还吃了不大不小一个闷亏。”
“有这事,”岳人眼中光华大动,期身贴近,“侑士,说来听听。”
忍足脸上一抹忍俊不止的笑意,“三年前,我与迹部有事上寒川,在途中遇到一伙宵小妄图戏弄一个女子……”
“天……这么老套”岳人惊呼,“不要告诉我你和那位大少爷师兄英雄救美……”
“哪里哪里,这等寻常把戏就不是不二菊了。”忍足悠悠喝了口茶,“何需救美,那女子剑法之精妙莫测,可称匪夷所思……而且她还是个‘瞎子’。”
“你说不二菊目不能视?”岳人惊呼,“这怎么可能?”
“当然可能。”忍足诡异轻笑,“……当时,她目缠绷带,隐隐有药气,旁人看来,都道是眼部有伤患……但剑法还是行云流水、无懈可击……她向迹部出手时,我还当她不过是看不见,把我们当成那伙人同党而已……迹部可是最不屑于做解释的人,何况他还起了兴致……”
岳人偷偷地笑,“十成对方是个美人吧?”
“从外形上看不过中上之姿……不过,妙就妙在,那种程度的易容如何骗得过迹部与我……人家本就是特意让我们看出来,好让我们自己猜度……何况那份装不来也藏不住的风骨,真真是骨冷神清,绝世独立……”
岳人低头想想,笑了,又俏皮又刁猾,“高,真是高……对付掌门师兄,这招简直妙不可言……不过若论武功,自然是敌不过掌门师兄了……”
“的确,”忍足接着说下去,“……迹部是何等身手,何况她到底双目被蒙……那女子就算被制住,依旧是清傲自许,不卑不亢,谈吐更是锋锐暗藏……迹部得知她眼睛还需敷药七日,便戏称如七日后,她眼睛好了,还是胜不过他,便要让他看看本来面目,看值不值得他迹部被误认为是轻薄郎……”
“那几天,她就一直和你们在一起?”岳人好奇地问。
“是啊,我们在寒川呆了七天。”忍足轻笑出声,“第一天,她和迹部下盲棋,手谈了足足三个时辰,以半目险胜了他,之后连续两天都是迹部胜,但第四天,居然被她中盘屠了一条大龙,而且她说什么都不肯和迹部再比,只把迹部气得要死……更难得她弹得一手好琴,那几天倒过的甚是逍遥……几天她都未出过房门,寒川的人还都道她是迹部景吾的女人”
岳人直摇头,“掌门师兄,风流之名,天下皆知……其实他眼界甚高,寻常颜色,哪里入得了他的眼。”
“到第七日晚上,她不见了……却留条说,在第一次见面的地方等迹部……迹部一人去了,我留下来……没过多久,那女子独自返回,一身的血,刚进门就昏迷过去……我又惊又疑,请寒川的人代为照顾她,赶去找迹部……却发现迹部等的恼火不止,当时我们才意识可能中了个大套……回到寒川后,才听说,那女子醒来,便说迹部让她来提醒有人要盗寒川至宝极玉,寒川的人对迹部敬畏若神,哪里会疑有他,赶快带她去了收藏极玉的长明殿,她一入殿就打灭了殿中灯火,殿内一片漆黑……想她蒙眼几日,早已习惯了黑暗,反能在暗中视物,轻易就制住了所有的人,很短时间就成功解开暗锁……若不是那夜突然冒出一个身份不明却武功极高的蒙面人,说不定真让不二菊成功得手……”
岳人听的楞楞的,眼睛眨了又眨,倒笑了,“原来这世上还有人能同时骗过迹部景吾和忍足侑士……难怪掌门师兄深以为恨……也难怪江湖传言连青学的手冢国光也数次让她逃过……这女人是何方神圣啊。”
“如果她确实是女子的话……”忍足悠悠地说。
“此话怎讲?”
“迹部有次提起来,无意中在我面前说,那小子……仔细想想,传言中那不二菊就性别不明,我们其实连他真面目都没看到,寒川极地,再单薄也是几重衣,哪里真辨得出男女……迹部或许发现了什么吧……”
岳人若有所思的点头,突然想了什么,“你对那个英儿起疑,难道……”
“不可能是同一个人”忍足毫不迟疑地说,“身形不同、武功不同……而且感觉也不对……不过还是很可疑……岳人!”
“你又要我做什么?”
“暗中跟着大石和那个叫英儿的……他们约好千石一起上银华,以昨夜的状况,只怕到中午才能酒醒上路……”
“那你呢?”
“我先回冰帝找迹部,难得这次让我们提前知晓了他的动向……这样的对手,怎么能错过……何况他可是欠迹部一面的人呢……”忍足微笑着意味深长地说。
第十一章完
第十二章
浓睡消残酒,日沉未觉迟。
大石起身的时候,还觉得有些昏昏沉沉、胃肠里一阵虚空翻滚,头重脚轻。
他素来少饮酒,昨日实在是被忍足和千石多劝了几杯。
走到英二门外,轻扣了两下,就听见里面有人欢快地应道,“大石么?进来吧。”
推门走进,倒吓了一跳。
英二披散着一头微卷的发,目光晶莹清亮,昨夜闹了半宿,依旧没事一般的神采飞扬。
一头体态雄健、趾爪如勾的苍鹰栖在他肩上,劲羽如刀几乎擦过英二白皙红润的脸颊。
那鹰通体乌黑,只顶上一抹银羽,目光炯炯地看大石进来,傲然地偏过头去。
看见大石掩饰不住的讶异,英二吃吃笑了,“没关系的,没关系的,这小家伙是周助的宠物……回闪很乖的,大石想不想摸一下……”
看见那很“乖”的“小朋友”凶狠异常的眼神,大石呐呐笑着摆摆手,“我想……还是算了……他好象不太欢迎我呢……”
英二伸手轻轻点点回闪的头,“周助把它惯得狠了……除了我们三个,对谁都凶巴巴的……”
“你们三个?”
“是啊……对了,告诉大石应该没关系的,是不是?”英二偏头冲那鹰做了鬼脸,“还有一个人……是小家伙原来的饲主,回闪是他送给周助的礼物……不二菊,是三个人啊……虎次郎,佐伯虎次郎,那家伙对周助百依百顺,却专门捉弄我,气死人了……不过他对动物真的是很有一套……”
“他……不和你们在一起了吗?”
“可不是。” 英二不高兴地翘翘嘴,一握拳,“三年前,他突然说走就走……真是的”
“我想……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吧……”大石接道。
“重要……为什么大家都这么说?”英二不高兴地甩甩头发,“难道做让自己快乐的事情就不重要吗?”
大石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看他张口结舌的样子,英二反而噗嗤笑了,期身贴近,拍拍大石的脸,“你还真是个大好人呢……随便问你一下……不用紧张成这个样子的。”
侧身将桌上的一个纸卷细细收起来,塞进回闪爪上吊坠中,走到窗前,“那个方向,飞得高高的,去找周助吧!”
轻轻抖抖强健的飞翼,回闪低头啄啄英二的手指,腾空而起。
“大石,我们去叫千石,上银华吧。”
大石闷闷地跟在英二身后,一直低头想着什么,突然抬起头来,“我想明白了……”
英二奇怪地转过身来,“你想明白什么?大石。”
“你刚才的问题……”大石目光坚定而认真,“对于一个人,很重要的不得不做的事情,就是为了让其他的人能做快乐的事情……你的那位朋友,一定也是这样。”
英二轻轻眨了眨眼,明亮的双眸有璀璨的光华闪烁,展颜一笑,“你说的对啊。”
突然扑上来搂住大石脖子,就在颊上一吻,“你果然是大好人呢。”
“呵呵,看二位如此密意柔情,羡煞小弟啊。”
不远处,千石微笑抱手。
英二顽皮地吐吐舌头,可怜大石连脚背都红的通透。
风送半山雨,叶落便知秋。
龍崎长老看看合目凝神,正在运功疗伤的手冢,缓步走到窗前。
长眉深锁,在不动峰上自由出入并不太难,但能避过天悬石上机关,从容在无缺剑上下毒,就匪夷所思了。
毕竟知道机关秘密的除了越前掌门,只有青学三位长老:许斐、龍崎、大和。
再加上承继父亲之位,不动峰真正的主人,数年前因故出走,至今下落不明的橘佑平。
想起那个目光坚毅的青年,龍崎长老猛一摇头,决不可能是他。
“也许是时候把他找回来呢……” 龍崎喃喃自语。
“我出发前已密令伊武和神尾暗中查访橘的行踪。”有人沉声接道。
“不愧是手冢?果然想到。” 龍崎长老宽慰地笑笑,转过身来,“不二的计策是盗取与无缺剑并称的壁立刃和涟玉刀,再公然向青学挑战,对吧?若是青学内确实有人参与此事,必定想方设法阻他成功。目前我们在明人在暗,完全无从着手,这个计谋就是特意的打草惊蛇……不过我们自己也要早做应对……”
手冢收功而起,“我并没有怀疑橘……只是这件事情万一不只是针对我而已……橘的处境也很危险……况且,我若出事,掌门人之外,最易被谗言所指的人就是出走的橘……”
龍崎沉默了片刻,叹道,“真是多事之秋啊……”
外面风雨渐疾,手冢眉峰微扬,“有访客。”
龍崎长老伸手扶住他肩,“毒未逼尽之前,绝不可妄动……”
“……”
龍崎推门而出,岩间空地上站了数位面色阴沉手持竹杖的男子。
“山雨拒客,各位有何贵干啊?”
河村从里屋出来,“龍崎长老是不是有什么麻烦?”
手冢转过头来,淡淡说,“是……你最好回去继续运功逼毒……”
“可是……”
“河村,如果你的手有什么事,你认为最难受的会是谁?”
河村听得一楞,黯然低头,“我知道了……可是那几个人绝对是高手,手冢,你现在也不能……”
“但观其变。” 手冢面无表情地说。
外面已有一位缓步走出,“听闻青学龍崎长老针石之力,可解百病,我家主人身体有恙,恳请龍崎前辈移步前往。”
龍崎长老愕然而笑,“想不到我老太婆这点小把戏,还承蒙各位看得起……医者,仁之术,本就没有拒绝病人的道理,可惜老太婆腿脚不好,不如请你家主人前来……”
“这个不碍事。”男子毫不犹豫地打断,“只要前辈愿意前往,我等就是背也可以背得过去的。”
“看你等求医这么诚心,何不把你家主人背来?”
“我家主人吹不得风,请前辈体谅。”
“可惜老太婆这点伎俩离了自家地盘就不灵光,还请你家主人体谅。”
“灵不灵光”男人目中寒光微闪,“也要去了才知道,前辈请……”
几个人默默上前,围了个半圆。
雨中的几人各自从竹杖中徐徐抽出把长剑来,宽不过两指,刃薄如竹叶,在山雨中寒光逼人。
龍崎长老微微有些吃惊,“好剑,难得一见。”
男人略一躬身,“请前辈指教!”
“你们有讨教的样子么?”身后有人接道。
几人吃了一惊,转过身来,山石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人,身形不算高,却戴了一顶大得古怪的雨笠。
将斗笠轻轻往上推了推,露出张几非尘世的照人俊颜,明眸清炯,英气睥睨。
掌中滴溜溜转着一根寻常竹枝,向前一指,“除了剑,让我看看,还有什么难得一见的?”
第十二章完
第十三章
孤标傲世与谁饮,满座皆是豪英。
御风一夜渡五津。
从来萧瑟处,无晴还有晴。
笑浮生忙碌光景,吾自临江听琴。
青眼高歌人不解。
帝王兴衰事,冰寒月魄心。
——调《临江仙》韵酬冰帝景吾兄
中秋,月明,高台,广厦,玉人谁家吹笛。
芝在笑,笑得蛮腰纤软,魅眼如丝。
游仙阁,销金窟,呆得久了,见多了宗室王孙,翩翩裘马,看惯了歌喉扇影,一座尽倾。未见过这等气派的男人。
不过吹了一曲笛,一曲临江仙,倒合了他的意,夜夜酒宴欢歌,日日一掷千金。
更在一年一度的宝物会上,以黄金万两,玉璧十枚,标下这颗暗夜中可映人须发的夜明珠。
芝早就明了,女人,是男人的宝物,而男人,不过是女人的金主。
特别是眼前这个男人,危险而且绝顶聪明,傲慢到只屑于逢场作戏。
而那颗珠子,却是真真切切的,映得芝的眼睛比平时更多几份光芒。
所以即便是虚情假意,倒比人间痴情欢爱,更多打点起全身精神。
水晶灯璀璨通明,光华夺目,勾画出男人俊朗绝世的优雅轮廓,线条分明的唇挑出几分似笑非笑捉摸不透的疏狂与凌厉,斜倚在一张宽大舒适的软椅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只青翠欲滴的酒杯,一身质地华贵轻软的袍服,卓而不群,贵而不奢,对于眼前丽人刻意的奉迎和温婉,毫不掩饰眼中掠夺性的嘲弄含义。
外面陪侍的美女发出阵阵慌乱的低呼,男人棱角修整的眉不满地一挑,芝察言观色的起身,“公子在此,她们太不懂规矩了,我去说说。”
刚向外走,帘幕一揭,进来一个面目狰狞黝黑的巨汉,一脸死灰到让人毛骨悚然的面无表情,倒吓得芝骇然出声,连退几步。
猴子般灵活一个青年从那巨大的身影后闪出,笑嘻嘻地挠着一头乱发,“迹部啊,总算找到你了……是我把桦地拖来的……凤他们几个家伙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们哦……”
“我现在没心情听……” 不客气地打断他,懒懒的音调低低浅浅,带着不容质疑的迫力:“慈郎,想留在这里就不要吵我……芝,你想让我的小朋友继续站着说话吗?”
芝早已搭上了慈郎的肩,“哪里舍得……瞧公子说的,这么可爱的小哥,姑娘们疼他还来不及呢……”招手间已经进了好几位美人,“让美人姐姐们敬你几杯……”
“不要不要!”慈郎已经跳到了迹部身边,“迹部啊……你听我说吗……我这次才是真见了位美人姐姐,她可是一下子就品出你那壶清风醉,连年份都说的一点儿不差呢……”
“哼,你小子也能有这等艳遇。”迹部散漫地一笑,“……不过,你什么时候偷了我的酒去了……”斜眼冷瞅着慈郎。
慈郎登时哑了,吐吐舌头,抓抓脑袋,转转眼睛,“……啊,那个迹部啊,我不吵你了,哈哈哈……”
迹部目光一扫,看着屋内几个美人站得离桦地远远的。
飘然起身,顺手搂过一个美人纤腰,揽入怀中,笑着问,“为什么不去陪酒,你怕他么?”
美人被迹部的手撩得身体软软的,娇喘微微地点点头。
迹部昂首向着巨汉,“桦地,这里的姑娘们都怕你呢。”
“是”巨汉回答,连那僵硬的眼珠都没有转一下。
“为什么怕他?”迹部贴近了美人儿的脸,眼睛亮得让人心乱,“他样子很怕人么?”
美人无力地攀住了迹部的手,樱咛了一声。
迹部再次转向巨汉,“桦地,都说你模样吓人呢。”
“是”巨汉回答,依旧的石雕土塑一般。
芝已经觉得有点不对味,又不敢贸然打断,迹部已经问了下个问题。
“你觉得他吓人,还是我吓人?”
美人笑得花枝乱颤的,“公子说笑呢……”
几乎没有人看清迹部眼中肃杀寒光一闪,下一刻,他的手已经扼紧了美人的咽喉,刚刚还俏脸飞红的肤色现出惊恐的死灰来,连芝都吓傻了,迹部依旧笑着,悠悠道,“……你当我和你说笑么?”
桦地完全的无动于衷。慈郎叹口气,坐了下来,打个哈欠。
“知道么?”把美人的脸拉进自己,指尖恰倒好处地加了点力,迹部笑得很温柔,“……就算是我的下人,你们不陪,都是眼里没我……模样么?什么人美,什么人不美,是本大爷说了算。”
迹部伸出另一只手把桌上颗夜明珠拈了起来,“……你说这珠子美么?”
美人儿瞳孔放大而颤栗,喉咙里发出浑浊的声音,看鬼一样瞪着那颗稀世的明珠。
迹部笑了笑,“……只要本大爷愿意……”
芝在一边欲哭无泪的看着迹部指尖微微用力,明珠化做了齑粉,融入到桌上的一杯酒中。
迹部松开了手,美人儿一下子软倒在地上,咳嗽不止。
“去,把那杯酒敬给桦地!”
慈郎跳了起来,“给我留半杯哦,桦地。”
几个美人儿一拥上前,端起那杯价值黄金万两,玉璧十枚的酒,小心翼翼半滴都不敢洒地敬给桦地。
巨汉无动于衷地一饮而尽——芝心疼得都要嚎啕大哭。
“桦地,你……我也要喝拉!”慈郎嚷起来。
“迹部给我的。”桦地闷声闷气的回答。
慈郎还要嚷什么,迹部回头,“安静!!”
屋里突然就静得无人一般。
远处隐约有琴声。
比明月悠远,较夜色空灵。
临江仙。
芝有些纳罕,这曲子听得多了,却从未想过有这般情致意韵。
迹部浮出一个古怪而曼妙的笑意,轻跃而出,蛟若游龙、翩然如虹的一道轻影瞬间就去得不见了,只听得风中清晰传来他笑声朗朗,“桦地,先带慈郎回去。”
“是。”
芝一下子放松了,坐到地上,“迹部,简直是视天下如玩物的男人……”
素月分辉,明河共影。
月下一位孤光自照、表里澄澈的薄衫青年,弹一把黝黑乌亮的古琴。
夜风袭来,青年回首,脸上罩了薄薄一层黑纱,有幽冷清亮的光在面纱后闪动,声音却带着些笑意,轻轻软软的,“迹部……景吾……好久不见了……”
第十三章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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