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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印象 于 2010-7-22 00:24 编辑
四季の匣
章一·春庭月
“呐,手冢,来赏月吧。”
少年抬起头。外面一身千草色的藤花精正随随便便趴在白木长廊上,手边一本在他书架上摸来的物语,细眉长眼间全是笑。
他不赞同地望出檐外。水云低低地合着,屋角下的铃上的一点雨犹在薰风中摇曳。哪里有月呢!
再看廊下,那人却咬着一管不知哪里寻来的笔,拉长了声音说:“是难得的满月呢~~~~~”
他把眉拢起一个轻微角度,刚要反驳,却被流水一样的银光从淡墨色的云后洒了满怀。
竟然是真正无瑕的皓月。他走出来,绕过横在那人身后的屏风。花风偕着飞瓣在衣袖间起舞。十五之夜的清辉下,满庭藤花的轻紫愈加地朦胧起来,仿佛薄雾一般,又正似那身畔的人口角边浅浅的笑。一贯冷然的脸上也不禁起了感叹。
“我把这个月亮送给你,好不好呢?”
藤花精托着下巴,一本正经地看他。
他眼角扫过地板上摊开的物语册子,纸页里阴阳师和三位中将正在薰风中说着咒,“……我不会吹叶二。”
然后看到那人扮了个“被识破了呢”的鬼脸、继而在窄廊上笑得全无章法。
醒过来的时候,天已明了,院子的地上尽是紫流苏般的花。暮春也随着藤花要走了吧。他收拾着纸笔,还有廊下的册子。四折屏风上优美地绘着四时风物,中国绢上春日的紫藤依旧流丽。只在素白的空处,不知谁添上了淡墨的一圈。
……满月么?……
那么,我便收下了。
因为明年春天还会是赏月的好时节吧。
章二·夏萤火
月正望,清辉如昼,又在水边,本无需提灯。大理寺少卿亦是如此想,独自踱了去昔年未及第时的旧居。
他已多年未归故里,然而当年萤虫相伴捧卷的塘边于仲夏仍是一般形容。苇草间磐石被月与水打磨得泛着微光。大暑天气,入夜犹有残热,水边却凉爽,正是适宜静心念书的所在。
想着,不意间,不知何处起的浓云将月裹了。他微一惊。展眼所及,塘中波光全无,只余幽深,身畔树影亦昏,连细细的虫吟也消隐了。
似乎是不好走了啊。
便是这时,他回身,看到矮墙边站了那人。
那人穿了件杏色衫子,手里提着一盏灯,立在那里,仿佛在等他。
他走过去,那人眼角正弯成个好看的弧度,清光透过薄薄的竹纸,照在他身上,宛然整个人都笼着一层浮光。
这些年了,他竟然丝毫未变。他想,微杂着感慨与疑惑。
他开口道“我们回去罢。”,说着拉了那人的手,一起向来时的方向走。
虽是仲夏时节,那人手却是凉爽,一丝暑意也无。他模糊记得自己不曾拉过他的手的,又仿佛要去拉过的,想不真切,索性不想了。
来时的路他自是记得,然而走了一阵,四围的景致却渐渐改了。他犹豫起来,身边那人却笃定地提着灯走,他只诧异了一瞬,便随着他了。
他虽未开口,那人却仿佛看出他所想,低低地笑出声,“手冢走了这许久,记性不好的都早忘了,何况新搬来的,难得有热闹,总是要瞧瞧的。”
他微微不解,却也不想追问下去,只拉着那人的手。
便这么走着。
那路似乎比他来时长了许多,影影绰绰,看不分明。他能清晰见的只有那人手中的灯前一小片光晕所及,然而他安安稳稳地与他走着。
忽然间,那人停下,“呐,你到了。”将灯笼塞到他手里。
他一愣,明月不知何时已然重现,前面是驿馆的灯火,身后远处的水塘波光隐约。
转头,他想对他说什么,却惊觉身畔空空。
他猛地想了起来,将手中的提灯举到眼前。
里面哪里有灯火,只是一点一点缭绕的萤,而已。
章三·秋红叶
黄叶零落地飘下,那景致是很有意思的。
清纳少言的辞句与这秋枫时节正是相称。天明前的微雨歇了,荻草尖上凝着细细的水气。便是京中最不看重风雅的中纳言手冢也应了女侍们的请求将书案移到了廊下。
因秋露而沉重的狩衣后裾扫过板桥,在他身边停下。他叹了口气,搁下笔。抬起头,深色眸中不出意料地是阴阳师戏谑挑起的细眉,看来夜里在清凉殿与鬼怪处得很是愉快。
“手冢依旧是这般受女子们喜爱呢~~~”
中纳言从清早就微皱着的眉,此刻终于狠狠地拧起来了。
身边的女侍们却都用萱草色的衣袖掩住口吃吃地笑着。砚台下压着数张淡墨字迹,书案边堆积的各色绑了花枝的纸张兀自散着淡淡的薰香。
中纳言手冢风姿清俊,于京中早是闻名的。虽是性子冷峻,宫中女官们以及公卿家的小姐们对他的恋慕之心却是不曾稍减。若是宫中举行了赏花或是管弦之宴,接下来的时日更是会收到许多风雅的和歌。
“呐,要不要我代你回书呢?”
指间的扇子漫不经心地开合着,不二笑得一脸无辜,用心很是险恶。
颀长的手指紧紧地捏着重新蘸起墨的笔。若不是眼前这人时时拖了他去参加那些花宴、诗会,怕也没有这许多恼人的书信!
但是啊……
这总角之交的挚友,在如幻梦的人生里携着春日里樱祭上的青海波,携着他贬赴播磨后夏夜里的共提灯,携着归京后初雪中的和琴横笛。
那般言笑晏晏地并肩,岁岁年年。
他望着含笑看他的人,面上素常的冷然在无意识间柔和下来。院中肆意飞舞的枫叶随风,灿红若霞,光华照人。
素白的蝙蝠扇“啪”地展开,挡住了将要抚上他脸的红叶。扇子后有人在他耳边轻轻开口:
呐,手冢……
莫非是红叶令人思么……
注:
末句出自《古今和歌集·秋歌》
红叶令人思,爱之留共玩。
山风吹下时,莫把叶吹散。
章四·冬闲书
雪已经下了整日,还没有见停的意思。
铅色的天空中,一片一片的细雪在风里打着旋地飘。
手冢将草稿交给自己的编辑大石、再谈过新小说的构想,天便已近黑了。大石约定了下次交稿的日子,就告辞了。他想起这一天也是不二的交稿日,便拿了伞,锁门出去,往他家走。
经过书店,新一期的《文艺界》已经摆上,大张旗鼓地宣传着得了新人奖的怪谈作者的新作“燕”。他买了一本,然后经过河村的店又买了些关东煮。
再转过街角,便是不二住的地方。路上迎面的是不二的编辑佐伯,抱着稿子,见了他,疲倦地笑一笑,“不二君还是那么随性呢。”在交稿日把一半的小说当着编辑面写出来,这种恶劣的事不二干过不是一回两回,更加上他也确乎是平日懒散、灵感来时便废寝忘食的人。
与他别过,手冢来到不二家。
屋里意料中的混乱。
没有开灯,桌上丢着钢笔和乱摊着的笔记、纸条。堆不下的书散乱地摞在地板上。沙发里,《文艺界》上称赞的那位“新晋物语怪谈小说家”正睡在一堆书册稿纸中。
虽是早已预料,他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然后轻手轻脚地开始收拾。
埋着睡着人的稿纸似乎是才写的一篇新小说。他捡起来,边读边归出先后。
是仿佛多宝格一般的精巧短篇小集,四季为题,空幻绮丽的妖之物语,里面手冢和不二游走于平安、大正、乃至唐土,挑眉,回首,展眼,偕行。
真是任性。
末章只写了个标题,空着,没头没脑地写了句汉诗:长如今日过[注]。
他不自觉地微微笑了起来。
他继续收拾着。
抬头望出去,街灯的晕光里是轻轻软软的雪舞,那光透进来,在不二的睡脸上投下朦胧的影。
长如今日么?
好。
注:
出自白居易《约心》:已约终身心,长如今日过。
- END -
写于2009年2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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