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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后
绘师不二搁笔之时,窗外的天空已经颜色暗淡了。
城下町并没有什么好风景,年关将近的时候,大多都关了门板歇下,要伏到明年才肯见光。还盼着赚点小钱的老板在店前挂了一盏小灯,在灰暗的天空下微弱地亮着。
不二赤裸的双脚从袴下面露出来,因为房内燃着炉火所以并不觉得寒冷。他上身只穿了件白色襦袢,随意地披了件水色羽织,一边等着桌上最后一幅水墨干透,一边探头往窗外看着。
木格窗的视野不太好,可恰巧不二住在街角,从这里望出去能看见两条街的风情,难得得很。他自己很中意这房子,陋室狭窄一些也不打紧,一个人一支笔一盒水墨便足够了。画出成品选好列在玄关把门打开,自然而然有人上门。这年头还算太平,生活丰富懂得欣赏的人也多,若在战国时代,他恐怕早流落为浪人了吧。不二脸长得好,笑容总挂着,平日在町内也颇招人喜欢,虽是不富足,常常有人帮忙着添补,倒也称得上衣食无忧。
此时河村家的小酒馆的光也点起来,恰巧溶在窗格一角上。或许因为之前作画的缘故,眼角有些湿润,反而显得那灯光晕染上来,层层淡去,沾在木色的轮廓之外。
不二揉了揉眼,觉得腹中有些空了。年前姐姐寄来的小判还没用。这般寒冷的天气,若有喷香的年夜饭,再热一壶清酒,也不知是多惬意的事。他想着便动了心思,从墙上嵌的木格里摸出些零散钱来,又把姐姐寄来的钱和平安符一起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随手扯了件外套穿上,拉开木门走出去。
街上不比家里温暖,不二还没走两步先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肩膀也缩起来。还好河村家距离不算远,快走几步便是了。只是不二此人天生懒散,快不得,抖了抖肩膀习惯寒冷后,居然也颇有心情地慢慢踱起步子来。
他腰间裹着横细文的深蓝色束带,在右边侧腹的地方系了一条红色的绳,下面垂着一颗圆形的樱铃。这铃据说是某寺院的主持赠与的,有庇护保佑的祈愿在。不二纯粹是喜欢这清脆的铃声,所以才带在身边。
细小的铃随着他走动的步伐发出清澈的响声,像是金石落下轻轻击打的声音一般让人觉得愉快。铃声本不大,只是在这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才显得尤其响亮。不二一路丁丁当当地蹭到河村家门口,纸糊的灯笼带来一些温暖的颜色,他笑容深了两分,抬手拉开隔门。
“欢迎光临!哦,是不二先生啊。”
“家里揭不开锅,就想到这里蹭饭来了。”不二笑着说,“没想到阿隆居然除夕夜也工作。”
“因为有不少人定了我家的饭,想着反正都要起来工作,不如顺便把店也开了,好歹暖和些。”阿隆在台子后面笑着,“不过除夕没什么客人,恐怕您要觉得冷清了。”
“嗳,哪里会冷清,难得有阿隆的专门服务,高兴还来不及哩。”
“您真是说笑了。”阿隆用温手巾轻轻揩净手,端着托盘从帘后走出来,“刚刚走了一些客人,如今只剩一人了。今日只有我一人看店,桌椅来不及收拾,不二先生不介意先和那位客人坐一会,待我收拾好了再招待您。”
“麻烦你了。”不二点点头,跟着他走过去。河村家不大,而他进门时居然没有注意还有人在,着实有些吃惊。那位客人在店角,背对着门口,穿着深蓝色小袖和黑色下着,端端正正地坐着。他的腰间别了一把小太刀。不二眼神一跳,顺着看过去,桌上果然放了一把同样花纹的打刀。
是武士啊。他偷偷想,并没有害怕。河村走到那人身边放下托盘:“让您久等了。”
武士微微侧过身,露出整齐发束上系的小绳,轻轻点了点头。
河村又道:“这里有一位客人,因为桌椅未及收拾先借您邻座休息片刻,还请谅解。”
武士依旧没有声音,但也没露出拒绝的神色。
不二便自己走了过去。
“虽然与陌生人同桌有些唐突,不过既然是除夕夜,也就没那么多计较了吧。”他笑着走到那人身前,正待自我介绍,却低头与那人转过来的正面相对,身体一滞,生生倒吸了一口气,那招呼的客套话也全被咽进了嘴里。
“手……冢……?”
武士浅浅看着他,神色从容镇定:“不二,好久不见。”
“哎?两位相识?”
不二侧过头又看了看桌上的刀,从正面看才能看见刀柄上印刻的章纹:“居然连‘零’也没认出来,的确是我眼力退步了。”
他在手冢对面坐下,对阿隆说:“这位是我的故人,既然如此巧合在此一遇见,也就不必麻烦阿隆了。”
他微侧了头看着他:“御三家纪伊藩的家老大人怎么在年末从城里跑出来了?不说礼数,城里大大小小的杂物事恐怕也脱不开身才是。”
“有事放不下,所以向主上告了假。”手冢轻描淡写地说,缓缓倒了一杯清酒,推至不二面前。
酒刚刚温过,不二指尖碰到杯子时有一股醉人的温暖传过来。他却难得有些心不在焉,不想看对面,便垂下头把注意力集中在黑漆酒盏的金色花纹之上。
手冢总比他更能沉得住气,握住酒盏啜饮,小小的居酒屋里一时间除了阿隆轻声忙碌的动静,再无其它。
不二不适应这种气氛,或是善长躲避而非逃避,人在眼前,他也无法当作空气。下定决心抬眼之际,发现手冢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背后点亮的烛光落在眼角,沾了些温柔的神色。
不二这回便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了。一年或是两年不见,但面前的人总能勾回他最遥远的回忆,没有不堪回首,像是沉在纸上的朱砂色,即便干透也留下鲜艳的颜色。
“走了几日?”
“半月左右,路并不远,但寻人不易。”
“既然都找过来了,为何不上门?”
“快过节了,如果再早一天或迟一天,我都会直接找你。但现在,我不确定。”
不二捧着酒杯吃吃地笑:“就连手冢国光,也需要心理准备么。”
手冢很认真地回答他:“见一些人,不能没有准备。”
不二只觉酒气上了脸,腾地一下烧起来了。
“是啊,”他扭过头说,“我家无米无炊,你若上门,我还是得把你带过来。”
一顿年夜饭就在阿隆的店里过去了。偶尔交换语句,大多数时间在安静地饮酒。但那不近不远的距离却很奇妙地被这样的气氛所驱散了。
快到岁时两人才离桌,不二劝阿隆早些上楼,自己领了手冢往外走。
出了门,天已经完全黑了,晶莹洁白的雪落下。手冢欲撑伞,却被不二一手按住了。
“我家并不远,就如此在雪中走走如何?”
手冢放下伞,反手握住他的手:“不能太久。”
不二笑了出来,此时远处寺庙的除夕钟声响起,一声一声远远在山谷城镇间回荡着,与雪花一起落下,洗去一年的灾厄,祈望一个美好的新年。
不二抬头让雪落在脸上,冰凉的雪花很快被他的体温溶化成水,顺着脸颊流下,但顷刻间又被另一只手擦去了。
“呐,手冢,” 他牵着他的手,慢慢往家里的方向走去。“明日一起去初诣吧。”
“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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