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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纯粹的历史,只是借用了那个硝烟弥漫战国时代的背景。
文中的真田幸村非POT人物,而是确有此人,被誉为日本战国第一兵,文武双全的智将。部分情节出于需要与历史有较大出入,同时涉及历史人物和事件有所夸张和改动,加之不甚熟悉日本历史与文化,各种谬误在所难免。笑,这文其实就是一篇YY文而已。
之一 刀锋
低沉的号角声开始在冥冥夜色下回荡,喧天的战鼓夹杂其中,一下又一下,急促而沉重,其中尖细凄厉的,是兵器交接的声音,更多的则是或长或短的惨叫。震天的鼓声在城头、城下由疏而密,响成一片。箭矢、弩枝、石块、枪弹,呼呼地往城下飞去。城下的一部分士兵拿着火枪拼命射击,稍远些的则用长弩还击,其他人冒着擦身而过的矢石,蜂拥着向城墙狂奔而来。
“忍足大人,敌人夜袭,人数初步估计为三万……”从旁急速奔上一人,开口道。
那男子黑衣银盔迎着夜风站在城头,脚下是堆积如山的尸首,他嘴角微扬,露出讥讽的笑,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慵懒风流:“哦?他们既然要来,那就让他们进来吧!”
“轰——” 转眼间,城墙一角火光冲天,坍塌了一个缺口。数万兴奋的攻城军队像箭一样从夜色中窜出,向燃着熊熊大火的城墙冲去。
“真是一群傻瓜,”他冷笑着叹气,摇头,“就那么想死吗?”他看着潮水般涌入的士兵,高高扬起了手。
一挥而下。
刹时,四周的城墙上火把全部亮了起来。早已埋伏着的火枪队对着进入城内的士兵无情的射击,没有一个地方的空气不飘荡着血腥味,慌忙后退的士兵前后簇拥,彻底地陷入了混乱。
“撤退!撤退!”声嘶力竭的呼喊声过后,留下的是一万多具士兵的尸体,以及被鲜血染红的那层冷陌的城墙。
天亮了,东方微微透出惨白的光。
忍足侑士细眯起眼,阳光照在尸横遍野的城墙脚下,泛起一阵阵腥臭,他拎起酒坛,仰头灌下一口酒,“嗯,真是好酒……啊……”抬手将剩下坛子里的酒倾倒而下,落在下面的尸体上,迅速渗进土里,酒尽。
“砰——”一摔,酒坛在地下四碎,他转身离去。
宇土城下,两军已对峙十五日。
不二周助急行的身形穿梭在关原的火海刀影中,脚下时不时踩过软软的躯体,踩过不停流失的生命。全身的素衣已被染成暗褐的红,“唰”颊边一冷,不二右手刀一横,一声惨叫在耳边响起,这是第几个死在自己刀下的东军武士——大概已经记不清了。
这就是战争。没有正义和慈悲可言,他想。
刹那,身周处杀气急袭而至,不二猛然一顿,一凛。
是忍者,细听辨认,决不少于五人。
不二凝神,双手握刀,刀锋微微垂下,八风不动。
左侧一人欺身而上,“砰——”双刀交击,巨大的冲力逼得两人错开。不二暗稳身形,绕到右方,倏地高高跃起,手中刀自上而下斜斜插入对方额骨,脑浆四溅开来。
后四人咆哮着同时重剑高举,砍将下来,不二侧身旋避,反手一刀削落一人手臂,大量的咸腥的味道随之迩来,他退开几步,深深吸了一口气。
手中深玄色的刀直指对方,还余三人。中间一人黑色面罩下只露出一双眼睛,直盯着不二手中的刀,“村正!”他嘶着嗓子吼,眼中露出畏惧的光芒。
嗜血之刀。妖刀。村正[注1]。
另二人互视一眼,同时拔刀,“哐——”的一声金火交鸣,二人虎口震裂,刀几欲脱手,不二顺势劈手夺过其中一人之刀,直接插入另一人胸间,温热的液体像水一样喷射出来,血泛上他的脸,迷糊了他的眼。
霎时间,刀急速破空的气息如要透骨,不二凭着本能错开脚步,刀从身侧劈落,那虚空的风声让他几乎要松一口气——
在这一瞬间那人忽然翻腕,刀一斜,锋刃深深嵌入不二右肩,鲜血喷贲翻涌。
那人威然而立,黑色的眼瞳里阴冷的火焰熊熊燃烧。
“你去死吧!”他咬牙说道。
刀锋被因剧痛而缩紧的肌骨紧紧的咬合住,不二忽然转身抬手,左手袖底翻出一柄薄刃,短且险,随着“噗——”的一声轻响以一种任何人都无法相信的速度穿破了那人的咽喉。
那人睁眼,眼底是深深的怀疑与不置信。
“双……双刀。”
忍足侑士把玩着手中的折扇,慵散地坐在房中翻看兵书,城外喊杀声震天,他却充耳不闻,一侍女悄然端上点心,正欲退下,“等等。”他微抬头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你叫什么名字?”优雅低沉的嗓音,语调里尽是一派风流。
女子微怔,抬头,“我叫园子,大人。”
“那么,园子……”他眼角的笑意浓浓,“今晚陪我好吗?”转身慢慢靠近园子身侧,低沉的带有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愿意……吗……”一字一句轻轻柔柔地沁进园子的心坎,仿佛沉醉在这样的声音里,园子说不出一句话来。
忍足从盘子中取过一块点心,看向园子,笑道:“你做的点心啊……自己先来尝尝,如何?”园子看着他的脸一下子在眼前放大,满眼都是他英俊的鼻子,漂亮的眼睛,“大……大人……”她的声音里有略微的颤抖。
“不吃吗?”忍足起身,眼神从戏谑变得犀利,“还是说,这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他望着那盘点心,“比如说,放了点毒,嗯?”
园子猛地扑向忍足侑士,手中寒光点点,忍足左闪,“砰——”盘子掉到了地上,摔个粉碎,里面的点心散落一地。
“真是可惜了……”忍足手握着折扇叹息,“如此精致的点心哪!”
园子秀目一闪,右手一扬,三支手里剑直射忍足面门。
他侧身拔刀,刀光一闪,“啪嗒——”三支手里剑落地。
闻声赶来的护卫在门外大喊,“大人……”园子狠狠地盯着忍足,深黑色的眼睛里折出冰冷的色彩,随即,撞破窗户,纵身跃出。
“大人,要不要追赶?”
“算了。”忍足收起折扇若有所思,“在这个时代,能活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由她去吧。”
宇土城被围攻的第十八日,前方传来消息,兄,忍足谦也战败。
后几日,消息陆续传来。
第十九日,忍足谦也逃往近江的部村。
第廿一日,被家臣出卖送至德川家康[注2]在关原的阵地。
第廿三日,忍足谦也被斩首。
第廿四日,石田三成[注3]败。
第廿七日,真田氏败,真田幸村被俘。
“德川家康的东军在美浓关原击败石田三成的西军,而且石田三成也已被擒,据说将被送至京都的六条河原斩首,大人……”忍足在一边静静地听,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东军在关原的胜利代表德川氏已经取代丰臣氏成为天下的霸者,而谦也大人他已经阵亡,我们再守着这宇土城恐怕也与事无补,大人,您该为您自己想一想了……”
家臣没有再说下去,忍足挥手让他退下。
三日后,忍足侑士以自己性命交换城兵的安全向围城的迹部清正开城投降。
1600年,关原之战[注4]结束,东军胜。
(刀锋 完)
[注1]村正:是日本最有名的日本刀之一。其时正是日本进入战国时代的动荡时期,村正一派所铸的刀之所以被称呼为“妖刀”,据说是跟德川家颇有因缘,德川家对村正颇为恐惧,持续几代给德川家带来不幸,以至于下令禁刀。而真田幸村就喜欢使用“村正”。在此之后,在民众当中,关于村正的谣传散播开了去,作为嗜血之刀“村正”的传说至今仍然在流传。
[注2] 德川家康:战国大名,东军首领,赢得关原之战胜利,成为天下霸者。
[注3] 石田三成:战国大名,西军实质上的总大将,西军战败后,在京都的六条河原被斩首,享年40岁。
[注4] 关原之战:德川与石田争夺天下之战,日本史上最大规模的内战,随着关原之战德川家康的胜利,取代丰臣氏成为天下霸者,奠下了后来德川幕府长达二百六十五年的统治。
之二 枯叶
“跪下。”那男人这样说。
忍足屹立不动,周围的人一个个俯身下去参拜,更显得他孤高清流,“跪下去。”于是他听到那男人挑起眉,又说了一遍。
他依旧没有理会,身旁的家臣使劲拉扯着他的衣角,“忍足大人……”低低的声音中已然带上少许颤抖。
那男人大笑出声,拿起刀架上的武士刀,走下台阶,在他跟前停下。
“忍足侑士……”他叫着他的名字,慢慢地抽出刀刃,银色的光刺得眼睛生疼,“现在,我,迹部清正,是你的主人。”
迹部清正抬起刀,架在他的脖颈上,一点点慢慢向下压,他看着忍足墨色的眼睛,讥讽地笑道,“所以,低下你高傲的头。”
他轻弹了刀身,发出“嗡——”的一声长鸣,“否则,我会把他砍下来。”
一只鸟儿飞过窗外,发出短促而凄厉的叫声。
不二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丛枯黄的树林中,深秋的落叶铺成了厚厚的一层,干燥而无生命,前方传来溪水潺潺的声音,他支撑着走到溪边,掬起水喝了一口,清洗了脸上的血迹。右肩的伤口草草地用扯下来的衣角包扎了一下,鲜血却仍在渗出,素色的衣衫上,染满了红艳艳的色彩,宛如寒冬大地上的点点红梅,凄艳绝美。
刀伤很深,黑衣人的那一刀,深深入肉,连骨头都看得出了,微微一动,钻心的疼痛从右臂穿过身躯,看来不能再拿刀了呢,不二苦笑着想。
不远处传来人声,不二纵身跃起,左手抓住树枝,向上腾空,双脚落在树干上,右臂一阵疼痛,身躯一晃,险些跌倒,他用牙齿封闭自己到了嘴边的闷哼,咬住嘴唇,拭掉头上的冷汗,隐于树上。
“你听说了吗?石田三成战败,被送到京都的六条河原,几天后就要被斩首了呢!”
“看来这天下是德川家康的了。”
“对于我们这些老百姓来说,谁得天下还不是一样,只要不打仗。”
“哎,关原那场大战,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啊……”
“听说那时候砍人就像切冬瓜一样,真是可怕。”
“可不,那时候的都不是人,是鬼啊……”
话音渐渐远去,不二跃下,靠在枯死的树干上。抬头看向天空,惨白惨白的空寂,一群乌鸦绕着树梢打圈飞着,时不时发出嘶哑的叫声。
不二闭上眼睛,这场战争,究竟结束了。
战争里绽开的粉色的肤肉,大红的喷涌而出的液体,白色的骨,在那里不能后退,只能前进,抛弃人性和善良,果然是鬼……吗……
那些血腥和内脏的味道,即使已经麻木,但仍无法抑制血腥的味道洗礼自己的脸时的感觉。
他终于忍不住呕吐起来。
寒冷的冬季终于到来了,风吹得那些风铃哗啦啦地响,忍足坐在房间里练字,“人生五十年,如梦亦如幻。有生斯有死,壮士复何憾。[注1]”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推笔起身,望了一眼白纸上苍劲潇洒的那几行字,笑了笑,伸手将纸揉成团,抛出窗外。
窗外不远处是个剑道场,忍足看见一个少年站在那里练习剑术。他没有穿普通黑色或白色的剑道服,而是那种红的发紫的颜色,让他看起来像一朵巨大的鲜花,却分明是朵带刺的蔷薇,在那里放肆地开着。
那少年仿佛也看到了他,嘴角挑出一个高傲的笑。
翌日,迹部清正派人来让忍足前去练武场,他召集了家臣和文人举行了茶会,赏梅喝茶,观摩自己的几个儿子的比武,从中选出自己的继承人。
忍足到了场内,那高傲的少年也在,他依旧穿了一身红紫的长衣,握着一把长而细的剑,他就站在迹部清正的右侧——那个位置是给次子留下的。
少年和兄长比武,最后结果少年胜出,他轻蔑地看着周围,然后回到清正的右侧,放下那把细而长的剑。
“侑士,”迹部清正叫忍足的名字,“你和我的大儿子比一场如何?”他指了指自己的长子,“你的兄长以前一直在我面前夸奖你的剑术高超,今天就让我见识一下吧。”
天空阴沉沉的,红色的梅花在傲然怒放,一大片一大片枯黄的叶子已经散烂成灰,忍足握了握手中的剑,上前,站定。
一旁的那少年看着他的眼神骄傲而高贵,忍足回过头去,优雅一笑。少年转了头,忍足听到他冷冷的轻轻哼了一声。
比武结果,忍足受伤告负。
臂上的鲜血忽的一下流成了滩,对手显然意犹未尽,却也只能罢手,悻悻丢下一句话,“终究是条狗。”
众人哄笑,迹部清正眼中的笑意更浓。
回到房间的忍足简单包扎了伤口,剑伤深入骨,血一直止不住地流着,一旁的侍女哭了出来,他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珠,“哭什么呢?”他笑着点点女子的鼻子,“这样会变丑的哟!”
“大人……”她抬头,“您应该能赢的呀!”
忍足笑了,“他希望我输。”他看着窗外的红梅,分外妖娆。“迹部清正需要给他的大儿子找个台阶。”
不过是流点血,迟早会讨回来。
他想。
“你的眼睛不久会失明,可怜的孩子。”不二周助第七次听到医者说这句话,惋惜而又无可奈何,他们找不到病因,因此也没有对症的药。
原来快要瞎了,不二笑笑,起身,留下诊金,并鞠躬道谢。他掀开门帘,外面的阳光一下子洒了进来,亮堂堂的一片,微微眯起眼,“真是个好天气。”他说。
闭着眼睛走了一段不长不短的山路,不二觉得其实瞎了也没有不好,反正刀在战争结束那天就决定不再拿了,如今更是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告诉自己,不用再去管什么天下的争夺。他睁开眼睛,弯眉微笑。
山脚下有个小酒馆,不二走进馆子,要了碗酒,慢慢地嘬了一口,山里人自己酿的酒喝起来特别有味道,他转过头,旁边那对店主夫妇正在抹着眼泪。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他开口,声音温润而低柔。
“我们……”那妇人微微抽泣,“我们欠了债,这店要被卖了……”
不二托腮思索了片刻,“如果我买下这酒馆,你们继续留下帮我开这店,好吗?”
夫妇俩楞在那里,然后双双跪倒俯拜,“大人……”
不二微笑着起身扶起两人,“不要叫我大人,我叫不二,不二周助。”
忍足走过剑道场的时候停下了脚步,少年坐在台阶上盯着他看,“你叫忍足侑士?”他说话的时候有着强烈的感染力,他只是坐在那里,却仿佛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我是。”忍足静静地说。“你是谁?”他知道少年是迹部家的次子,他却还是问了,仿佛想从少年的口里听到那答案。
“迹部景吾。”少年嘴边挑开笑容,眼神却灼热如火,“你要记住这名字,总有一天,我会让所有人都记住它的。”
少年顿了顿,眼睛紧紧地锁在他身上,“这里以后会是本大爷的,如何?要不要当我的家臣?”
他的眼睛孤寂而傲然。
忍足盯着他的眼睛,那下面有一颗泪痣,在阳光下熠熠闪亮,然后,他笑着俯身下去。
日光刺眼,枯死的草扎得人生生的疼。
把少年压倒的时候,忍足看到旁边的枯叶飘下,草钻进他的袖子,微凉而刺痒。
(枯叶 完)
[注1] “人生五十年,如梦亦如幻。有生斯有死,壮士复何憾。”:织田信长死前留下的诗句,织田信长是战国时期的一代名将霸主,在一统河山,就要实现他“天下布武”理想的前夕,部下背叛,自刎于本能寺。
之三 弦月
少年也不挣扎,只是仰起头露出好奇的神情,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身下的草叶唏唏嗦嗦响着,疼却不痛,仿佛能激起身体里最原始的渴望。
忍足扯下少年的那件华丽的衣服,本想绑住他的双手,却终究作罢。
“喂。”身下的少年突然开口,依旧高傲得无以复加,“你以前做过这种事情吗?”
忍足眯起眼睛看着他,少年的神情里有着轻蔑的冷笑,那双目空一切的凤眼下面有颗醒目的泪痣,真是个漂亮的少年,忍足想,只是这头猎物锐利的爪子太过锋利。
“这种事情吗?”忍足唇边露出微讽的笑容,“我想做的还不止这些……”
少年的挑了挑嘴唇,眼角的泪痣愈发闪亮,“那么,你想对本大爷我做什么?”
想毁了你。
忍足压下那张水亮的唇。
我想讨回一点代价。
“闭上你的眼睛,”忍足微微翘起唇角,“我要吻你,小鬼。”
胸口一痛,少年一拳揍了上来,下手颇重,忍足抬手折翻他的手,少年闷哼了一声,换手又是一拳,被他挡了下来。
“我不是女人。”少年嚣张而傲慢,抬高下巴,“不要叫我小鬼。我是迹部家的主人,迹部景吾。”
忍足挑剔地看着身下的少年,仿佛刚才一切不过是这少年的恩赐,他笑了起来,“那么,好的,景吾,我可以继续吗?”
少年那双眼睛很明亮,亮得仿佛可以穿透灵魂,清亮且诱惑的声线慢慢吐出嘲笑,“本大爷允许你可以。” 少年说道。
忍足微微一笑,低下头继续,却被少年的手挡在面前。
“还有,你答应当我的家臣了吗?”
他伸手推开少年的手臂,真该绑着他的,忍足想。
“……你很吵,小鬼。”
“是迹部景吾!”
“那么……好的……闭嘴,景吾。”
风飒飒地吹过,一大片一大片的枯草纠缠着打滚,一阵颤栗。
一只落单的大雁一声凄厉的嘎叫掠过头顶。
不二坐在酒馆一个角落里独自一人悠然地喝着,生意很好,这里的酒醇而不腻,香而不迷,周围的人都喜欢到这里来喝上几盅,不多时,连远方的人也常常过来打酒,听说城里有位大人特喜欢这酒的味道,因此没几日,店里就要派人把酒送去。
不二是名义上的酒馆主人,其实他什么也不做,整天自在悠闲,有时候过意不去,对那对夫妇笑笑,要不要帮忙?却被妇人推回椅子上,不用了,您好好休息。
是了,自己终于看不见了。不二抿下一口酒。
日和夜还是能分得清的,冰凉入骨的风起了,大概就是入夜了,不二端了碗酒坐在门前的玄关上。
“您当心着凉,”妇人出来取了件厚衣给他披上,“不回内屋去吗?”
不二别过头弯眉笑笑,“我看月亮呢。”
妇人抬头,月是残的,被撕裂得只剩下一角孤零零地挂在树梢,惨色的白黄,连周围的星星都暗淡无光。
“月亮圆吗?”他问。
“是弦月。”
“哦,快到月底了。”
“是的。”
不二没有再说什么,端起酒碗又喝了一口,妇人叹了口气,转身默默离开。
山里很安静,只听得时不时有惊飞的鸟叫,扑棱棱的羽毛和树叶一起飘落,远处仿佛还有几声野兽的嚎叫。他站起身,向山的深处走去。
微弱的马蹄声从山林小道传来,不二心中一动,留心一听,又有车轮辘辘声,他转身避入一旁的丛林。
“飕飕”两声从车的后方响起,是忍者行动的声音,不二再熟悉不过,他紧紧握着地上低矮的灌木,手心里划出几道深深的勒痕。
“杀。”他听到那声低低的无情的声音。
一阵混乱中,不二仿佛能看见侍卫们的促不及防和侍女的恐惧,“嗖嗖”几声,几名护卫已经头身异处,鲜血四溅,到处都是咸咸的铜锈的味道。
“叮——”两把厚实的刀相架,“快带大人和夫人离开……”一名护卫话音未落,已被忍者拦腰劈成两段,惊慌的女侍急匆匆扶一贵妇欲逃,背后一凉,两声惨叫过后,女侍的鲜血已经染满了贵妇华丽的衣裙,贵妇回头一看,女侍圆睁的眼睛还直直地瞪着自己。“啊!!!”尖叫声如同快要拉断的弓弦,回荡在山林上空。
然后,刺耳的尖叫声突然戛然而止,如一根被扯断的弦丝,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不二匍匐在一旁的丛林里,惨叫声就在身前,他仿佛可以清晰地分辨出兵器刺入人体内的声音,甚至砍在什么部位,深入几寸也能感觉到。他左手紧紧握着自己的右手,默不出声。
“哇~~哇~~”竟然倏地从马车里传出婴儿的啼哭声。
不二和忍者都是一楞,“斩草除根!”其中一人低道。
不二生生想站起来,却又压下。
“噗——”长剑穿透婴儿的哭声,带着余劲丢向一旁不二隐着的丛木。
触手处,软绵绵的躯体,湿漉漉的液体布满手心,不二一缩手,婴儿落地,将最后一声啼哭咽进了喉咙。
“下一个,真田氏。”
迹部清正最近有些烦心,自己的两个儿子明争暗斗地夺着迹部族的继承权,在城外的一场私斗都已经摆上场面来了,他冷笑,老子还没死,就要夺家产了。
德川家康也在前些时间派人送了封信过来,信里写道,听说迹部家的两个儿子非常出色,他想见见他的儿子。真是只老狐狸,迹部清正狠狠地撕开那张白纸,看着分散的碎片慢慢飘落,这不是明摆着要他送个儿子去当人质。
他死死盯着架子上的两把配刀,一把透着阴冷的光泽,另一把则锋芒毕露。
慢慢地走过去,他伸手取下那把锋利的刀,抽出刀刃,上面明晃晃地印着他的影子,“那么……就这把吧!”他下定了决心。
窗外的树枝上已然抽出了嫩绿的新芽。
手冢国光走进酒馆的时候,不二正独自一人坐在窗口的位置喝酒,馆子里人很多,手冢环视了四周,径直走到不二面前,“我可以坐这里吗?”
“啊,当然可以。”不二眉眼弯弯,一片温润。
手冢要来一碗酒,放下一直背在身上的药箱,端起碗来喝了一口。
“你是行医的?”不二吸了口气,旁边有种很清新的草药味,并不像那些江湖郎中通常带的那种难闻的药味。
“是。”手冢又喝了一口。
不二歪着头想了想,问了一句,“这酒怎么样?”
“不错。”手冢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
两人便没再说什么,手冢喝完起身,掏钱,转身离去。
挑开门帘的时候,他不经意地回头望了一眼坐在角落喝酒的不二,然后走了出去。
酒馆的旌旗在迎风招展,上面高高地挂着“不二酒肆”几个字。
真是个好名字。
手冢想。
(弦月 完)
之四 杜鹃
迹部景吾半夜醒来的时候突然听到鸟叫,一声接一声凄凉哀怨的悲啼,仿佛连血都能呕出来,他推开窗,却只看到黑沉沉的天空,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明天的天气会不错。”忍足躺在床上,懒散地说。
迹部转过头,斜睨着他,“已经是今天了。”他裸露着上身,忍足能看到少年漂亮的身躯和上面几道或深或浅的伤痕。在这个世界上,伤痕是真正男人的标志。
“你可以出去了。”他没有转身。
忍足微微弯起眉笑,“我在想,如果我这样走出去,他们会想些什么。”
迹部狠狠地把他的衣服一把扔过去,“穿上,然后给我出去。”
看了他一会,忍足慢慢蹲下身,拾起衣服,披上,扎紧腰带,然后走到他身边,一件一件地给他穿上,男人的动作和神情都很温柔。
最后给他上外衣的时候,迹部突然转过身,充满古典韵味的细长眼睛里染上了一抹艳红的色彩,在黑夜里灼灼发光。
“你会背叛我吗?”他突然问。
“不会。”
迹部突然大笑了起来,“我应该相信你吗?”他静静地凝视着他,仿佛想把忍足的灵魂深处都看穿。
忍足拉动唇角扯出一个微嘲的笑容,“您该相信您自己。”
迹部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听到窗外响起翅膀扑扇的声音,啼血般凄厉的声音在空中连绵不绝,他抬头望去,一只鸟啼得唇裂血出,红得刺目,正绕着树梢飞着,孤苦无依。那声音正是迹部半夜所听到的悲鸣。
“那是什么鸟?”他问。
“杜鹃。”忍足静静地说,“传说古代有个名叫杜宇的人当了皇帝,死了以后却不甘心,化为这种杜鹃鸟,彻夜不停地啼鸣。”
“真是愚蠢的鸟。”迹部抬高下巴,嘲笑道。
“是很愚蠢。”
迹部慢慢收敛起笑容,眼睛里浮上冷意,“我和兄长免不了一战,这是迟早的事,万一我输了,我死了,你准备怎么办?”他在问忍足。
忍足的声音低沉而魅惑,“自然是彻夜不停地叫你的名字,叫到口干舌苦,唇裂血出。”
迹部大笑,“你在说杜鹃吗?”
他闭上眼睛。
“是啊,我在说杜鹃。”
忍足关上门出去的时候,听见斜靠在窗上的迹部低低在那里说了一句。
“听说,杜鹃是一种自私的鸟。”
外面的风吹在身上,冷得呛人,忍足想。
他退了下去,当作什么也没有听到。
不二最近呆在酒馆的时间少了很多,常常一个人跑出去,一直到夕阳落山才回到店里,夫妇俩怎么劝都不听,反而笑笑说,再不动一动,就要变成猪了。
可是您眼睛瞎了,这句话夫妇俩是怎么也不敢说出口的,当初听不二亲口说的时候,他们根本不相信这么一个温润的人竟然会失明,直到请了大夫过来诊治,摇头说这病没得治了,他们不禁流下了眼泪。
好人没好报啊,妇人抽泣着看着不二说。
不二坐一边笑了,老天是公平的。他说。
城里这些天有些异常,听说前几日在城外有过一场私斗,一个武士杀死了另外两个武士。场面很血腥,死的那两个武士,一个连头带肩被砍了下来,另一个则是腹破肠流,满地是血迹。而那个胜的武士也没好到那里去,整条手臂都被割了下来。
不二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是在一家城里的酒馆里,说的那人绘声绘色,“你们别以为这只是件简单的命案,要知道那后面牵扯的东西,可多着呢!”
“牵扯什么?”
那人左手伸出一只大拇指,右手伸出了食指和中指,对着这么比划了一下,“明白了吗?”他悄声道,“这种事啊,还是不说为好。”
不二看不见那人的手势,自然不清楚什么意思,却也不好问,只好起身走出酒馆。
挑起门帘,正巧一人进门,擦身而过的时候,不二依稀又闻到了那股清晰的草药味,他停了停,又继续向前走去。
“来一碗酒。”走进酒馆,放下背着的药箱,手冢转头说。
迹部穿了一身紫色的战袍,头盔则是黑色的,上面插着火红的缨冠,手里正是那把又细又长的剑,锋芒毕露。
手腕一震,长剑划出一道寒芒,刺向前方那人,登时产生一连串兵器相撞的交鸣声。那人退开几步,蓄满气势,手中长剑化出一个个光环,倏地扩大,闪电般标向迹部的咽喉。
迹部冷笑,不退反进,长剑侧劈,那人应剑向左方飞去。
那人眼中闪过恐惧,迹部人影一闪,剑锋一挑而上,直刺前胸,那人右手死命抓着迹部的长剑,他运腕圈剑,刹时削去了那人的四只手指,但长剑已缓了些许,没有刺中身体,那人大叫一声,放开右手,鲜血如注。
迹部继续欺身而上,一肘击在他胁下,登时撞断他几条肋骨。跟着手斜标而上,插向他的双目。
“大人。”忍足抱着剑在一旁叫了一声。
迹部忽地滞了一滞,那人连忙退后,左眼一阵剧痛,虽然保得了右眼,左眼还是给插中了,鲜血不断从眼睛里冒了出来。
迹部冷冷地望着忍足,泪痣上沾了血,更显得妖艳,“我没有叫你开口。”
“如果他死了,”忍足好整以暇,“后面的戏就唱不下去了。”
迹部哼了一声,那人软软地瘫倒在地,已不成人形。
“还有,”忍足笑了一下,“他毕竟是你的哥哥。”
迹部清正接到两个儿子私斗的消息的时候已是傍晚。等他赶到的时候,胜负已分,迹部景吾站在那里,傲然独立,如同一头高傲而华贵的豹子。
迹部清正突然发现自己真的老了。足足用了半刻,他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他仿佛脸上的皱纹更多了,头发也更白了,站在那里和耀眼的迹部景吾一比,真的像一个彻底的老朽了。
“抬回去,叫大夫来。”他低低地说道。
然后他抬起头望着迹部景吾。
迹部满不在乎地望着他。
最后,迹部清正大笑了起来,“很好,你才是迹部家真正的继承人。”
只是当他笑的时候,满脸的皱纹把暗藏的恐惧悄悄地漏了出来。
他望向一边的忍足,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开。
那天的夕阳很红,连身边的那些绿叶都染成了一片血色。
一只杜鹃鸟飞到高处,一圈圈地徘徊悲鸣。
(杜鹃 完)
之五 铁骑
是夜,烛影摇曳。
迹部景吾面前铺着一册长卷,正是京都形势,卷上堪堪圈着一个红点——正是德川府。
“您叫我吗?”忍足进来的时候带起一阵风,吹得那长卷飞了起来,迹部压下,丢给了忍足一记冷眼。
“德川家康已得天下大半,战国诸大名大多臣服旗下。”忍足瞥了一眼长卷上醒目的红点,悠然开口,“您还想做什么?”
“你去问问德川他想做什么!”迹部细心地擦拭着他那把心爱的长剑,在烛火的映照下,更为冷冽,他抬手将一封信丢到忍足面前,微微扯开讥讽的笑容,“他真以为他得到天下了,啊嗯?”
忍足俯身拾起,展开细看,却是正是德川意图削减迹部氏的大名领地,将其三分之一转封给自己的亲近大名。
“您父亲打算怎么办?”忍足出声问道。
迹部挑了挑眉,“老头子最近一直推病不出。”他看着忍足慢慢地将那张纸笺细致地折起来,突然有些烦躁起来,那种感觉仿佛生生从身上割下一块肉似的。
他转头将剑“唰”一声狠狠地插回剑鞘,“本大爷才不会就此退缩。”他的眼神随着火光闪亮起来,“准备得如何?”
忍足微笑,“一切就绪。”
次日,迹部景吾将兄长送上京,交至德川家康处,并派人回了信,信中言道,闻京有良医,特送兄诊治,望德川将军加以照顾云云,却只字不提削减封地之事。
德川家康自从收到信和人后一直也没有回复,一时,相安无事。
不二依旧日日在城内闲逛,去的最多的则是各家酒馆、茶楼,偶尔有一次不小心逛到了艺妓屋门口,被几个白拍子[注1]拉扯进屋内观赏歌舞,不二坐在那里,任凭那些柔曼身躯的女子在面前翩翩其舞,他神色不改,笑意盈盈。
一曲终了,不二正欲起身,忽听一人掀帘进来,“蝶姬在否?”低沉阴霾的声音,不二心头一凛,正是那日山林里所闻的忍者之一。
一瞬间,脑海里闪过那声声绝望的呼叫,血腥的气味弥漫开来,四肢在刹那冰冷僵硬。
那人在不二身边坐了下来,搂过一女子便开始调笑。耳侧呢喃细语,甚至连那些细微的女子喘息的声音也清晰万分,不二端起茶盅喝了一口。
香气扑鼻而来,他却分明感觉在那层浓郁的香气下面散发着腐烂血腥的味道,那种环绕着地狱的气息。
“是大人您啊?”甜美的声音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一女子袅袅走来。
那人推开怀中女人,低声道,“蝶姬,你总算来了。”
“方才有客。” 蝶姬款款俯身鞠躬道歉,“让大人您久等了。”
“扶我上楼。”男子的声音里微微有些隐忍和烦躁,不二握着茶盅的手指关节一动。
蝶姬走近那人右侧,挽起他的臂膀,却一声惊呼,“您的右手受……”话音未落,那人狠狠瞪了她一眼,“闭嘴。”
他斜瞥了一旁的不二,后者正悠闲地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至两人声音消失后,不二起身离开了艺妓屋。
后不二曾又去过几次,却再未遇上此人,想问询蝶姬,却被告知她已下落不明。无功而返的不二回到酒馆已是半夜,酒馆夫妇二人正在门口焦急地伫立等候。
“您去哪儿了?”妇人的声音略微带上一点颤抖的鼻音,“我们找了您好久。”
“去城里逛了逛。”不二有些愧疚,“没注意时辰。”
“进屋吧,外面风大。”
屋内点了根蜡烛,小拇指般大小的火焰,仿佛呼吸一般,在微微地摇曳着。
“下次别等我了,你们先睡吧。”不二解下外衣,转身说。
“我们睡不着,生怕您出……”妇人看了她男人一眼,“我是说,生怕……门关了,您进不来。”
不二的手微微滞了滞,夜晚的空气,虽然充满凉意,但并不让人觉得寒冷,反而有一丝暖暖的热流从心头涌了上来。
他弯起嘴角,笑意氤染微红的烛火,“谢谢。”
“诶?”夫妇有些疑惑,“您……”
不二起身走向自己的房间,又停步,转头。
“真是有家的感觉。”他微笑鞠躬,“对不起,我回家晚了。”一瞬间,妇人仿佛看见他笑着的冰蓝眼睛里微微地氤氲了一片。
哒。哒。哒。哒。
清脆的马蹄声响自远而近,经过空旷山谷的反射慢慢汇成了一道洪流,压倒了一切嘈杂响声。
耀眼的阳光下,几百匹包裹着坚固的铠甲的战马雄壮地行进而来,上面的士兵统一披挂着一身华丽的漆黑铠甲,佩带着银色长刀,挥动着血色长枪,仿佛一道闪耀着银光的铁流势不可挡地向前冲来。
忍足侑士一身黑衣银盔迎着风骑在马上,对着那几百骑兵士,高高地扬起了手。
“停。”他开口,性感的嘴唇始终浮现着微微的笑意。
刹时,那些披挂着沉重铠甲的铁甲骑兵只发出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响便静了下来,连一丝尘土也不带起,山谷静得仿佛从来没有来过这些铁骑。
忍足微微仰起头,“很好。记住,严明的纪律是你们取胜的法宝。”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山谷里传得悠扬而又冷犀。
“进攻的时候要不顾一切向前进,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他环顾了四周,眼神慵懒,却让被注视的人生出一身冷汗,“谁后退,谁就死。”
他望向一边随意站着的迹部,后者微倾着头,颈部与头部勾勒出的曲线,似乎飘溢着一种妙不可言的风情。
“这件铠甲你们收好,并记住它。”忍足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你们是迹部景吾的铁骑,你们的生命是为了他而存在的,跟随他并为之而骄傲。”
银色的铁流所激起的一层浪花,“是。”他们齐声喊。
铺天盖地震耳欲聋。
迹部走到忍足前面,微挑眉角,眼角下的泪痣妖艳璀璨地发着光,他迎着山谷“唰”一声扯下披风,对着面前的几百铁骑兵士高举右手,“啪”一个响指。
清亮而华丽的嗓音堂皇地流泻在山谷中,“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神,但是,本大爷允许你们相信我,从今天起,本大爷就是你们的神,跟随我前进,你们会看到一个从未有过的世界!”
那声音如同踏在几百铁骑士兵的心口上一般,震慑了所有人,他薄薄的唇瓣继续说着什么,忍足却仿佛看到了狂热的心在那片山谷中跳动。
他是个出色的领袖。
忍足微微攥紧了右手。
迹部回到府里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侍卫说迹部清正下午的时候派人曾经来找过他,迹部摆了摆手,示意知道了,便起身换了衣服往门外走去。
忍足懒懒地靠在门口,“不要去。”他说。
迹部斜睨着他,“为什么?”他微微扯起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容,“他就我这么一个儿子了。”
“哦?”忍足笑了,“父子只是几滴血的关系,权力才是这里最终的归属,难道您不是这样认为的吗?”
迹部停下脚步,“那么你呢?”他的眼神冷傲而犀利。
“我?”忍足露出诚恳的笑容,“我是您最忠实的家臣,大人。”他微微低下头,迹部看不到他的眼睛。
“那么,”迹部笑得张狂,“你和我一起去吧。”
忍足抬起头弯起嘴角,“遵命。”
窗外的夕阳喷红了屋檐,照得迹部和忍足脸上也染了一层鲜红。突然几只鸟儿窜出树枝,扑闪着翅膀飞向天空,随即消失在混沌的天际边。
手冢国光采完草药时起身看了看血红的天空。
“要变天了。”他说。
(铁骑 完)
[注1]白拍子:“白拍子”原来是指日本古代以歌舞为主的女子,后也卖笑,和日本现代的艺妓颇为相似,她们之中也有富于才艺、成为达官贵人的宠妾、留名于历史的。
之六 对酒
不二在酒馆待着的时间又多了起来,有时候常常是一整个晌午坐在窗口细细地品着酒,酒香微溢,清而醇,不二时常小酌一口,然后细听风轻云静或是花开花落。
夫妇二人忙碌的时候偶尔抬起头来看窗口的不二,总见他右手托着右颊,左手纤细的手指擎着酒杯,不时呷一口盛在杯中的酒。无论饮酒与否,他的嘴唇始终浮现着微微的笑意。
“您喝酒的时候在想什么?”妇人有天闲着问。
不二笑着想了片刻,“我想将来呢。”
“将来?”妇人停下手中的活,疑惑地问,“您觉得现在这样的生活不好吗?”
不二笑了起来,“不,你别误会,我觉得在这里过的很好。”他举了举酒杯,“我喜欢这酒的味道。”
“那您……”
“我只是想……”不二侧耳细听了会,窗外有几声清脆的鸟叫,“以后能不能再听到这么宁静的鸟声,呵呵……”他笑,“我可不想再听到乌鸦的声音。”
“乌鸦的声音……”妇人摸了摸头,“那是什么?”
不二托腮,“死人的味道。”
“啊?”妇人后退一步,“您见过死人?那真是太可怕了,不过听说战争结束了,以后就不会再死人了吧。”
不二端起酒杯,慢慢抿下一口酒,笑了。
“但愿如此吧。”他说。
一瞬间,仿佛窗外的鸟叫愈发清脆起来了,妇人抬头看去,远处隐隐看到了黑压压的一片,绕着枝头乱飞。
“那……就是乌鸦吧……”妇人喃喃道。
不二周助在某天逛到山上林子里的时候撞到了正在采药的手冢国光。
“停在那里别动。”
不二正悠然地踱步,乍听得这冷然肃静的声音,刚迈出去的右脚不由得停在那里,随即他笑了笑,继续朝声音来处抬步走去。
“前面有蛇。”那声音略微高了些,却仍是一派沉静。
不二怔了怔,然后嘴角微微弯起,“我不怕蛇。”他又走了几步。
于是那里便没了声音,片刻,不二听得“嘶——”一声,又接着几下扑腾挣扎声,随即便安静了下来。
“这是毒蛇。”那低沉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你不该走过来的。”
不二笑得温润,“我也会抓蛇。”他已经走到那人身旁,一股清新的草药味扑鼻而来,“不过,还是多谢了。”他说。
“不客气。”那人将蛇扔进背篓,“它可以作药材。”
不二笑着举了举随身带的酒坛,“喝酒吗?”
“嗯?”
“作为答谢。”
“好。”
不二拔开盖子,酒的香气顿时四散溢出。他顺手递给那人,听得“咕噜”几声,他便笑着问:“这酒怎么样?”
“不错。”那人道,末了,加了一句,“这酒我曾喝过。”
“哦?”不二笑了起来,“您的感觉真敏锐。”他靠着树坐下,随手掸了掸身边的树叶,“坐吗?”
等了一阵,他才感觉身边那人也坐了下来。
“可惜我今天只带了一坛子酒。”不二转头朝那人弯起嘴角,“不介意我和您一起喝吧?”
那人递过酒坛,“这本来就是你的。”
接过酒坛的时候,不二不经意触到了那人的手,手指修长而有力,带着温温的暖意,不二仰头灌下一口,“真是好酒。”
“嗯。”
“我叫不二周助,你呢?”
那人仿佛微微顿了刹那,然后清冷沉毅的声音传来。
“手冢国光。”
迹部最后还是回房拿了把剑配上再走,忍足跟在身后几步,行走中他那宽大的袖子时不时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迹部突然有了种安心的感觉,于是他用力甩了甩头,他需要的不是安心,是刺激。
走到迹部清正的房间外面,他示意忍足在门外等候,自己拉开了门走了进去。忍足靠在墙侧望向远处,廊上幽暗的灯火闪烁不定。
庭院里很静,只听得中央的竹筒不时敲打着池中石壁。咯哒。咯哒。一声又一声,忍足依稀听得门内的声音渐渐高了起来,最后有些声嘶力竭。
终于撕破脸了吗?忍足用余光扫到了长廊尽头闪过的几个配剑的身影。他慵散地笑了笑,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剑。
“啪!”门内传来桌椅倒翻的声音,随即寒光一闪,便是一连串兵器相撞的交鸣声。
几道黑影随即靠拢过来,忍足大笑出剑,右手横划,带起了一片血花,一人应声落地。后几人略微怔了征,然后怒吼一声,同时出手。
恶战难免!
忍足忽地跃起攀出廊上横梁,双脚一勾,整个人闪电般弹回来,手中长剑分攻下方二人,那两人还未定过神,忍足蛟龙般的身形,便抢入二人中间,唰唰两声,两颗斗大的人头,和着鲜血,飞上半空。
人头还未落地,忍足右手剑又贯穿了另两人的胸背,左边劈手抢过一人手中刀,拦腰横拉,那人倒下时,身躯已断成两截。
房内撞击的声音愈发狰狞,忍足微微分神,眼前几柄长剑袭来,他身形急退,忽地翻身跃起,斜斜冲上半空,撞破窗棱,向房内掠去。
房内两人显然都没有料到忍足的闯入,一瞬间,两人直直地盯着忍足不出声。
迹部的脸上染着几道血痕,更增加了他眼神中的戾气。
“你进来干什么?”他朝忍足低吼。
忍足转身挡掉后边跟进几人的出剑,“我来看看您完事了没有。”他笑着斜劈一剑,又解决一人。
“我还没有死。”迹部笑得张狂而孤傲,“我绝对不会比你早死。”
等不二和手冢喝完酒的时候,天色已经慢慢朦胧起来,手冢抬头望了望天,“你该回去了。”
不二惋惜地拍了拍空了的酒坛,“真是可惜啊。”他扶着树干站起身,“其实,天黑不黑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
“嗯……”手冢也起身,整理了一下装草药的篓子,抬头看了眼不二,“你的眼睛……”
“啊,你看出来了?”不二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我以为我一直眯着眼睛笑你不知道呢?”
“我是医者。”手冢道,“我当然看得出来。”
不二伸手扯过树枝,摘了片上面的嫩绿叶子,“看不见也没什么,手冢你不用替我惋惜。”
“我不是同情你,毕竟能看见的话能活得更好一些。”
不二慢慢把手中的叶子撕成两半,“我看过了,大夫说没得治了。”
“我可以试试。”手冢道,声音却是坚定而自信。
“啊?”不二微张口,最后却笑出了声,“那真是太好了。”
他扔掉了手中的叶子,拍了拍手,“去我的酒馆吧,晚饭我招待。”
“好。”手冢国光背上药篓,两人一前一后走下了山。
晚上,不二从自己的房间里搬出了坛好酒,和手冢一起喝了个痛快。不二说自己很久没有喝醉过了,手冢想要阻止他倒酒的手最终还是放了下来。
“治疗的时候不能喝酒。”他只说了这一句,引得不二大呼没有酒这人生多无趣啊,最后才勉为其难地允许不二到时候可以少量饮酒,却不能过度。
不二笑了说手冢你真是好人,不过这年头好人没好报的。手冢说我只医人,不二端起碗来喝了一口问,手冢你医不医心。手冢盯了不二一眼,你心脏没病。不二笑得伏在桌子上直不起腰。
一旁的夫妇二人从未见过不二如此开心,但听得手冢答应给不二治眼,二人热泪盈眶。
妇人双手合十,好人有好报啊,她说。
等妇人第二天起床收拾屋子的时候,发现不二安稳地睡在长椅上,一旁的手冢手支着头靠在桌上,不二身上盖了件外衣,有股很清新的草药味。
她开门的时候,手冢醒了,妇人笑着打了声招呼。
“您早啊。”
外面的阳光透了进来,明晃晃的灿烂。
(对酒 完)
之七 刺杀
忍足再次从房内回到了房外,手中剑展开一道闪耀着银光的铁流,势不可挡地冲入黑幕,周围的黑色人影终于慢慢被一大片血红湮没下去,庭院里弥漫起血腥的浓雾。
夜凉似水,忍足伫立了片刻,从身上掏出块白色的绸布细细擦拭起自己的剑刃,他擦得很慢很细心,房里的声音渐渐地小了下去,直至最后一片寂静,忍足恰恰擦拭完剑上的最后一痕血迹。
他丢下那块染满暗红的绸布,起身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迹部景吾背对着他,一手撑在桌沿,那把锋利而细长的剑尖上正一滴一滴地渗下红色,忍足环顾了四周,最终在窗下发现了躺在地上的迹部清正。他的身上共伤两处,一处在腹部,另一处是右腿,显然已经断了脚骨,伤口细而长,却都不致命。
“您没有杀他?”忍足停了良久,开口。
迹部猛地转身,忍足分明看到他撑着桌子的手在微微颤抖。
然后,他眼睛里的血红一点一点慢慢消退下来,忍足觉得那目光犀利地穿透过来,仿佛将人的内心赤裸裸展现出来,没有人能在这样的目光下有任何隐瞒。
“我该杀了他吗?”迹部突然笑了起来,泪痣染了红愈发闪亮。“还是说,你想让我杀了他?啊嗯?”
忍足滞了滞,然后慢慢放平了手中的剑,俯身下去,“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他说。
迹部死死地盯着他的脊背良久,那刀一样锋利的眼神狠狠刺进忍足的神经。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迹部的声音听起来高傲而魅惑,少年的稚嫩清亮已经褪去,“忍足侑士。”他一个音一个音地叫出他的名字。
“您不信任我?”忍足没有抬头,那刀锋般的视线依旧盯在他的脊背上。
“这世上没有人可以相信。”迹部的声音低了下去,“尤其是……你。”最后一个字甚至有些咬牙切齿。
忍足不由得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抬起了头,正对上迹部的目光,“那么,您为何不现在杀了我?”他满不在乎地笑着。
迹部的瞳孔瞬间收紧,然后慢慢放松下来,露出了轻蔑的笑容。
“忍足侑士,你给本大爷记住,”他死死地盯着忍足,眼神张狂而高傲,“如果你死了,我会把这宇土城里你所有部下的头一起砍下来。”
林子里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景象,手冢国光正在山上采着草药,却听得背后传来细微的声响,他微微皱眉。
“你应该静养,不二。”手冢没有回头,继续弯腰折下一株草的几片叶子,扔进背后的药篓里。
背后人没有做声,手冢便也不理睬,又接着摘了一些草叶,等他直起身子,正看见不二伸手摘了两片嫩叶,用手压了压尖端,卷起来放在嘴唇,然后呜啦啦的叶笛声便响了起来,清脆而悠扬,不成调的曲子和着风吹过林子的声音,手冢有那么一瞬间以为时间这样凝固了。
他仿佛听到了静谧和平的生活。
整个下午,不二就靠在树上吹着叶笛,直至手冢药篓里逐渐满了起来。
“最近过了一段猪一样的生活。”不二停了下来,笑着对他说,“整天是吃了就睡,睡了就吃。”
手冢抬头仔细打量了他一番,“你并没变胖。”
“嗳?”不二伸手扯了扯自己的脸,“那真是可惜了。”他笑笑,“呐,手冢,能陪我去个地方吗?”
“可以。”手冢收拾好药篓,“去哪里?”
不二指了指林子的深处,风吹来,树叶哗啦啦作响。
不二走在前面,手冢跟在他身侧,路上依稀能见到些荒芜的坟墓,几朵红色黄色白色的小花颤巍巍地开在土堆上,仿佛经受不住折弯了腰。
落日的金色锯齿在这片林子里琢出斑斑驳驳的阴影,石头做的墓碑仿佛一群蹲着、伏着、立着的群兽、群鹰、群盅,静谧得仿佛可以听到死去人们呼吸的声音。
“手冢,你相信世上有鬼吗?”不二立定在一片乱坟丛中回头问。
“我不相信。”他说,“这世上同样也没有神。”
不二笑了起来,声音里略微有些寂然,“没有鬼,也没有神……”他扬了扬嘴角,“那么,死了之后的人上哪里去了呢?”
手冢不答,只是看着他。
不二静了会儿说,“……大概都转生了吧,”他说话的时候微微弯起眉来笑。“呐?”他问手冢。
“死了的人活不过来。”手冢没什么表情,“你是知道的。”
不二搓了搓手,仿佛有些寒冷,“手冢君真是缺少想象力。”他感叹。
“你杀过人没有?”不二蹲在一个断碑前,拂开上面积满的杂土,漫不经心地问道。
“有。”
“嗳嗳嗳……”不二叫了出来,惹得树上的麻雀唧唧喳喳地群起飞走,“手冢也会杀人?”
手冢静了静,“自保。”他说。
一时间两人没有再说话,不二依旧慢慢用手擦拭着那块断碑,坑坑洼洼长满了青苔,擦干净后上面却空无一字。
“真是可怜,没人立碑。”不二站起身转头对手冢说,“将来如果我死了,手冢一定记着给我立块漂亮的碑,我什么也不要,只要你有空来我坟上的时候带壶好酒就行。”
手冢眉眼不动,“你要什么酒?”
不二抱胸想了想,“我家酒馆的酒。”
“好。”
忍足站在郊外的一个葬人坑边,这里无名的尸体很多,有些曝露在泥土外面,腐烂得只剩下了一小截白色的骨头。他仿佛能看见那些死去人们的灵魂浮现,看着血慢慢地从皮肤里渗出,甚至听的到声声痛苦的呻吟。他不知道那是幻觉还是真实的再现。
他倒了杯酒在土里,湿了一圈又马上干了,看不出任何痕迹。
“大人,该走了。”身边的随从催促着,忍足微微点头,举起酒壶正要往嘴里面倒酒,却发现酒壶里面干得连一滴酒也没有。“明天要他们多送些酒来了。”他自言自语道。
路过不二酒肆的时候,忍足抬头看了看飘扬的旌旗,一旁的随从解释道:“大人喝的就是这家酒馆的酒。”
忍足微微点了点头,“名字很不错。”转头吩咐,“叫他们明天送十坛酒来府上。”
林子深处的鸟叫声愈发清脆,不二和手冢继续前行,不远处听到潺潺的溪水声,“快到了。”不二细听了会,“前面应该就是了。”
山涧里的水很清澈,甚至连里面游着的鱼也隐约可见,“手冢,”不二站在岸边的一块岩石上像他招手,丝毫不担心自己会滑倒,“你会钓鱼吗?”
“会。”手冢走近了几步,“小心。”他低声道。
不二笑了笑,索性坐倒在岩石上,伸手掬起了把水,“可惜今天没带鱼杆。”
“下次有机会吧。”手冢站到了不二身后,“这就是你要来的地方。”
不二抱膝笑着点头,“风景不错吧……”
“是个好地方。”
“我在这里藏了些东西。”
“哦?”
“最好永远不必再取出来。”不二托腮淡淡笑了一下,“呐,那东西不好。”
手冢轻轻拍了拍不二的肩,“东西没有好坏之分,只看使用的人。”
不二回头,“手冢觉得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看你想当什么人。”
“我猜手冢一定是想当好人,才去行医的。”不二把手伸进水里,春时的水还未暖,冷却不刺骨。
“不是。”手冢的眼神望向山的顶峰,山顶上还积着一层白皑皑的雪,不二看不见他的神情,“我在赎罪。”他说。
忍足回到府上的时候,一切已在迹部掌握之中,迹部清正残余的势力被镇压,忍足一手创立的骑兵队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五百铁骑汇成的铁流汹涌的击中了迹部清正残余军的后队,被铁甲骑兵的气势所震慑的清正残兵缴械投降,而铁骑队则不伤一兵一卒,不战而屈人之兵。
至此,迹部景吾确立了自己在迹部氏内的地位。
走进迹部房间的时候,忍足看到迹部在写信。
烛火明亮,然后他看到一大滴烛泪从旁边流了下来。
(刺杀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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