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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TF+OA】东城旧事【这其实是个坑= =】
本帖最后由 七色槿年 于 2011-12-22 16:30 编辑
第一章
对于渺小的普通人来说,战争的结束不是脱离苦海,只是统治者由宣扬着疯狂爱国主义情绪的法西斯头目转为宣扬着解放与正义的盟军。而这不是噩梦的结束,只是一场新的噩梦的开始。
1945年8月28日,首批美国海军陆战队在横须贺登陆,接着15万美军占领了日本全境,开始以盟国占领军的名义占领日本。从8月30日到9月6日,麦克阿瑟所率领的美军共46万人陆续进驻日本,控制了各大都市和战略要点。自此以后,整个日本街道上充斥的都是趾高气昂穿着立领军装和黑色皮靴走起路来“踏踏”作响的美国大兵,他们仿佛就是这个满目疮痍的国家的统治者——事实上也的确是如此。而另一些就是灰头土脸,没有参战的日本国民了。
没有人能反抗这些权威者,国家被占领、遭受屈辱的国民也不敢反抗,有谁会蠢到两手空空去抵抗枪口炮眼?这些胆小懦弱的平民只能在阴暗狭窄的巷子里低声咒骂一句“这群强盗土匪,你们会遭报应的!”然后走出巷子还是只能垂头丧气的走在路上,看到列队整齐的美国部队还要毕恭毕敬的躲到一边去。
驻守在日本的美军每天必做的事就是上街巡查。他们一个班十二个人在街上挎着枪接受路人的注目和仰视,表面上虽然装作不在意心里却洋洋得意。
“我说,你知道日本的青楼吧?”一个老兵油子对前面年轻的士兵说。
“嘿,有艺妓的那种?”
“不是,咳……”老兵油子神秘兮兮的凑到年轻士兵面前,小声说道,“我是说男娼。”
“嘿,我看你是欲求不满了吧,男孩子能行吗?”
“听队上偷偷去过的人说保证让你满意。”他忽然笑着轻咳一声“见鬼,在这种地方而且部队里全是精壮的大老爷们,咳咳……”他皱着眉,“嘿,我们在这活一天少一天,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没命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Tezuka中校明令禁止扰民的,而且不准我们出入色情场所。”
“嗨,那个顽固的——”
“嘘,打住!”
正在谈话的士兵不约而同的绷紧了弦停住话题,恭恭敬敬的退到路边,抬头挺胸朝路过的部队敬了一个礼,然后目送着部队像灰色的洪流一般迅速消失在街头的拐弯处。
“那不是Tezuka中校?他怎么亲自出马了?”
“听说是上面下的命令,有法西斯头目隐藏在这座城市里,应该是去抓人吧。”
“见鬼,这地方又开始不太平了。”如果是搜捕法西斯将领,这城市又要被翻个底朝天了。
无论对平民或者是现在驻扎在日本的美国士兵来说,这片硝烟弥漫的土地都是一片值得诅咒的地方,每天传来的刺耳的枪击或者是飞机轰炸声都让人觉得毛骨悚然。随时都有可能拉响的防控警报更是让人时刻都绷紧神经心惊肉跳。
这世界充满着混沌的尘埃,枪弹的碎屑和轰炸后留下的残垣断壁以及漂浮在空气中让人作呕的血腥味和建筑物的粉尘,压抑着人几乎都无法呼吸。每天都如噩梦一般昼夜不息的死亡,笼罩着痛苦呻吟的世人,何时能有人来解救这罗刹地狱般的痛苦?当然不会有人知道。
亚当和夏娃偷吃了禁果有了智慧,而赋予人类智慧的同时也让人产生了无休止的欲望,而当某个人或者某个群体的欲望无限膨胀的时候,一种危险的平衡和制约就会打破,在经历了一场战争和动乱之后,又被重新分配。
只要人类还有欲望,这世界就不可能永远的太平下去。这是Tezuka在目睹了法西斯把战火烧遍全世界后,自己的国家也参与战争后得出的结论。他不是个贪生怕死之人,但他更愿意做的却是保卫自己的国家,而不是在这片跟自己毫无关系的土地上屠杀平民,搞的人心惶惶,他想这国家的人一定恨透了他们。但既然是军人,他选择的是无条件的接受来到日本,占领并且有可能……摧毁它——如果这也是国家得需要的话。
Kunimitsu Tezuka,35岁,美国西点军校毕业。无不良嗜好,不吸烟,不喝酒,不嫖娼。这个严肃的甚至有点古板的男子用别人的话来说,是一个天生的军人,他有着一切能作为表率的优良作风。他有着明朗的面部线条,双唇紧抿,不怒自威,处处散发着与生俱来的威严。上司对他敬让三分,而年轻的士兵更是以他为榜样。然而对他来说,这些似乎都不重要,而他除部队任务以外的私生活也几乎成了谜。他检点朴素的生活一度让人以为是性功能方面有问题,可他本人对这谣言也并不在意。这种话题在少数热衷于传播流言的人群中散播了一段时间后便被人忘记了。因为在近几年这深陷战争泥潭的岁月里,一个长官的个人隐私已经成为了无关紧要的问题了,对军人来说生死可能是更需要关注的,跟自己毫无任何关系的一个人的私生活已经对每天处于生死边缘的士兵没有任何吸引力。
对他们来说现在有些吸引力,又或者是无可奈何不得不执行的抓捕行动更让他们留心。
经过一段小跑他们来到了目的地。这是一座典型的哥特式建筑。这教堂经过战争的洗礼已经破败不堪,高耸的尖塔已经被炸掉了一角,墙皮纷纷掉落,露出灰色的石砖。
Tezuka一直觉得教堂应该是神圣且金碧辉煌的,然而眼前这座教堂却让他深刻体会到了战争甚至会把一切美丽祥和之物摧毁,只留下丑陋的残骸。他猛然觉得有些隐痛,而这情感转瞬即逝,随后被不动声色的压下。
上面下来命令要重点搜查这座教堂,但很显然在他和他的部队来之前这里已经先来了一批不速之客。他还未进院子便听到了大声的斥责和抗议声,“你们这群暴徒!你们这样做和侵略者有什么分别!”声音温柔沉稳,却掷地有声的男声。
Tezuka站在教堂的厅里像外望去,一群端着明晃晃刺刀的士兵正围着一个年轻的神父。他看起来只有二十岁,有着一头美丽的栗色头发和蓝色的眼睛。蓝色的眼睛?不是日本人?Tezuka不由得眯起眼睛看着他。
院子里的那群士兵又开始大笑,嘴里吐露着下流的词汇。很显然,这群年轻的士兵对美丽的神父更感兴趣,而不是隐藏在某处可能对整个城市产生重大危害的法西斯将领。他看着那个年轻的神父因为愤怒而略显苍白的脸觉得自己不能再坐视不管了。这个神父的抗议在张牙舞爪的刺刀面前显得苍白渺小,甚至完全不被他们放在眼里。
“你们在做什么?”他走了出去,身后跟着同他一起来的士兵。
“Tezuka中校?那个,我们在例行检查。”一个士兵堆着谄媚的笑容凑到他面前,“是的,我们接到上头的命令说这里可能会窝藏重要的法西斯将领。”
“你们的上司是谁?”
“是Eishirou kite ①少校。”凑到他前面的士兵依然是皮肉不笑的表情。
Eishirou kite ?对这个人Tezuka有所了解。他的父亲是海军将军,因为他父亲的关系这个人一度在军队里无法无天甚至不把长官放在眼里,品行极差。一直稳固的坐在少校这个职位上,一方面是陆军卖给那个受人尊敬的将军的面子,更多的则是对将军的一点特殊情怀。
Eishirou kite的父亲,在珍珠港事件中葬身海底,而这位将军在生前极其受人尊敬。他温和友善,品行端正,而他的儿子则一点都没有继承这些优点。kite eishirou目无尊长,给他的父亲丢尽了脸,直到他父亲去世以后他才稍微有点收敛,但仍然是一个下流肮脏的军人。
Tezuka不由得想起念西点军校时,就是这位将军拍着他的肩膀,用热烈而真诚的眼光望着眼前的年轻人,用一贯温柔有力的声音告诉他,“上帝告诉我,你以后一定是国家的希望。”
那时Tezuka是以各科成绩第一名的荣耀从军校毕业的。他像尊敬父亲一样尊敬这位伟人,而他的儿子却让人深恶痛绝,这个人一直在为他伟大的父亲抹黑。
“那么现在你们搜查完了?”他依然冷着嗓音发问。眼睛瞟过站在离自己不足两米远的神父,的确是个清秀的男孩子,怪不得会被纠缠,不过以Eishirou kite的德行,这群士兵有这样的作为也不足为怪。
“不,还没有。因为……因为他们不配合搜查。”士兵已经开始汗涔涔。
“在上帝面前请不要说谎。”一直沉默的神父听到他的话开口说道,声音不卑不亢,“如您所见,长官,这里只有一群无家可归的孩子们,他们的父母已经死于战争。”
Tezuka这才注意到躲在神父后面的几个孩子,他们全身脏兮兮的,因为营养不良全身瘦骨嶙峋,骨节分明的小手抓着神父的法袍,面露惊恐的看着面前的士兵。他们只及那群高大精壮的士兵腰间,此时所有养尊处优的士兵正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这群孩子,优越感十足。
“你们搜查完了吗?”他转回身去问刚才搭话的士兵。
“是,是的。”士兵把头埋的很低,显然已经底气不足。
“军人的职责不是欺负平民。”他眼睛锐利的扫过那群灰溜溜的士兵,“搜查完了都给我撤队!”
“是,是的!Tezuka中校!”他们互相使了一个眼色,弓着身子小心翼翼的退出院子,然后入落水狗一般灰溜溜的跑了。
看着他们离开,神父这才如释重负的叹了一口气。
“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Tezuka这才得以认真的注视着眼前的人,而那个人的对他报以疲惫微笑。
“不,是我们给您添麻烦了。”
“请您相信,这支部队和美国军人大多数还是有同情心和正义感的,他们只是极少数。”
“我相信,大多数的军人都是代表正义的一方。”
“感谢您的理解。”Tezuka顿了顿,“我们先告辞了。”
对面的人并不多言语,点了点头不再做客气的寒暄。
就在Tezuka转身后,忽然感到后背被硬物打中。他诧异的转回头去,看着一个约十二、三岁的小男孩站在院里的柱子后,只探出半个身子来,鼻孔喷着粗气,身体剧烈颤抖着。很显然是趁Tezuka转身时这个孩子抓起石头砸在了他的身上。
“滚回去!离开我们的国家!你们这群强盗!”小男孩全然不顾神父的阻止大声叫喊着。
“正雄!”神父朝小男孩叫着,忧心忡忡的看着一言不发的Tezuka。“抱歉,这孩子……”他忽然又停住,似乎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来解释这件事。
“没有关系。”Tezuka似乎不介意小男孩的失礼行为,他走到那个依然还在发怒的孩子面前缓缓蹲下,眼里并没有愤怒,也没有暴戾和残忍,只是那么平和却又坚定的对他说,“那么,就用你的双手来赶走我们吧!”
①:木手永四郎【我单纯觉得加这个注释可能比较好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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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在教堂那场骚乱以后,部队过了半个多月比较和平的时期。虽然时常会有空袭和尖锐刺耳的防空警报声,但并没有暴乱和冲突发生。整个城市死气沉沉的散发着诡异的平静,似乎潜伏着更深而猛烈的阴谋。
这种毫无根据的预言很快就被Tezuka证实了。从上头传来的命令,用书面形式正规表达的,温和的口吻平淡的笔触,只有简单的几个字:“与当地居民友好相处。”
当这个消息从上面传到普通士兵层时,很多人都像得到大赦一般欢呼起来,然而只有Tezuka皱起了眉,这是一个不好的预兆。现在法西斯势力已经无力回天了,而现在颁布这种“与当地居民好好相处”的意思是……或许只是为了为长期占领日本做准备?而这有可能意味着他们这辈子都没法回到美国。
美国的这次参战从最初到现在已经完全变质了,他们已经完全不是拯救者,而是侵略者。这种看起来几乎让他觉得自欺欺人的有些讽刺的命令究竟怀柔还是愚民政策他当然清楚,不过这显然不是一个值得和下属深究探讨的问题,至少统治者做的事永远都是为了国家。他所能做的是,在无法改变什么之前无条件的服从命令。
现在他们要做的似乎就是要融入这个社会了。整个日本到处都散发着腐烂低沉的味道。他们的国家战败,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了。很多激进的日本国民都无法相信这个事实,他们都以为是美国人和中国人做梦,当报纸和电台都在不间歇的广播日本战败的消息时,这些已经被法西斯洗脑过的人以更激烈的方式回应了这场富丽堂皇的美梦的粉碎,很多人如行尸走肉般疯狂的破坏自己和他人。
而对另一部分,或许基数也绝对不是少数的日本国民来说,或许战败并不算什么大事,他们都已经受够这无休止的战争的折磨了,无论战胜或者战败,只要有人能把他们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就可以。现在他们依然仇视这群人高马大的美国人,但却更愿意与之和平相处,而不是整日活在轰炸和枪击中。
基于这种缘由,部队做到与居民和平相处似乎也不是一件难事。
Tezuka觉得目前能改善与居民关系的方式无非就是做的更平易近人。而显然这个古板、面部曲线僵硬的男人并不擅长用温柔和微笑去感化别人。用下属的话来说,如果你哪天看到Tezuka中校面带微笑的跟你打招呼那才是一件真正恐怖的事。他对自己不善于和别人相处的性格也心知肚明,所以并不打算贸然实践。至少在普通人都对他们怀有戒备时他并不想去做热情的事,而首先他们要做的就是让居民对他们消除警戒——虽然这比登天还难,但他愿意试试。
后来得知上次被搜查的教堂是两个外国人开设的,其中一个就是他那天见到的男孩子,而据说这个男孩子和另外一个外国人都很受当地居民的爱戴。如果要打开当地人的设防,那这无疑是个不错的突破口。
他自己一个人去了教堂,并不是不信任自己的下属,只是太多人去再激起什么怨恨或者恐慌也不是什么好事,他更想以一种平稳的方式来慢慢融入。在出发以前他特地跑遍了军区设法弄了一些糖果,这在这个物质匮乏到连温饱都不能解决的时代,几块糖无疑对孩子是天下独有的美味。
这里显然比街道上热闹了很多。虽然是一群孤儿,他们经历过死亡的洗礼甚至死里逃生,但孩子固有的天性都是活泼好动的,他们在院子里追逐,打打闹闹,跑的满头大汗。突然又一个稍微大一点的孩子发现了他,然后停在那里怔怔的和他对视了一下,大叫了一声转身跑开了。旁边的孩子这才注意到他的到来,看了他一眼也都惊叫着一窝蜂的四散逃走了。显然,他们对穿着军服的Tezuka没有任何好感。
“您吓着我的孩子们了。”年轻的神父从里屋走出来,脸上挂着善意友好的微笑。
“我想我似乎不太受欢迎。”难得一见的幽默感。
“您有什么事吗?”神父注意到了Tezuka手中的袋子,“过来看看这群孩子的?”
“我给他们带的糖果。”他回答的简短有力,却并不提自己到来的目的。
听到他的话美丽的少年微微一笑,然后转回去对着屋里喊着,“孩子们,出来吃糖果吧!”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却不想点破。街上一直有传闻美国人想要跟日本人友好相处,天晓得这“友好相处”是个多大的阴谋和幌子。
听到神父喊他们,这些孩子才扭捏的趴在门框上向外看,眼睛灼灼有神的看着Tezuka手中的袋子,却并不急于上前。显然,虽然面前这个人看起来比较友善,神父也跟他亲切交谈,但是对和军服相互伴有的死亡和血腥还是有根深蒂固的恐怖,这种害怕仿佛成为了一种本能。
而这些诱人的糖果却又对不谙世事的孩子有着极大的吸引力。他们的目光在他手中的纸袋上闪烁着,先是犹犹豫豫,最后直接盯着那些艳丽的糖果不再转移目光。最终,他们还是抵挡不住诱丅惑,他们面对这些美味选择了投降。稍微小一点的孩子跑到他面前,犹豫着伸手抓走了一颗。然后不安的看了他一眼,跑开老远。过了一会见他并没有什么恶意,那些稍微大一点的孩子也都跑到他面前拿糖果,他把纸袋塞进一个孩子手中,对他说,“和朋友们去分了吧。”然后看着这群孩子欢呼着碰着纸袋跑开了。
“很感谢您为他们做的。”神父看着欢呼雀跃的孩子对他致以谢意。
“这没什么,我应该为那天的事好好跟Fuji先生道歉。”
“您知道我的名字?”
“所有这里的居民都在传诵这里有位高尚的神父。”
“不,那是大家的错爱。不过,那天很感谢您能原谅正雄。”
“他还只是个孩子。”
“只是个孩子……”他喃喃的念着似乎在努力思索着某些问题,眉间渐渐皱紧。“我觉得您是一个高尚的人,但为什么像您这样的人要用那种毫无怜悯的心态去杀死那么多人呢?”他眼里的善意渐渐消逝,取而代之的是冷漠和不理解,“能用一颗仁慈的心对待冒犯自己的孩子,那为什么要去杀戮一些跟自己毫不相干的日本人呢?”
Tezuka似乎没有预料到眼前的人会用这样逼仄的口吻向自己发问,这完全和他的初衷不同。然而他又迅速的做出反应,现在保持沉默无疑是不好的选择,“我只是在完成任务。”他的回答是典型的军事和官方口气。
“任何理由都不能成为杀戮的特权。您是美国人,也信仰上帝和基督,那您心里应该很清楚现在你们的所作所为和上帝对人类的教诲完全背道而驰。人的生命都是高贵的,容不得任何人践踏。”
Tezuka几乎不知道要如何应对眼前的Fuji,他所说的都让人无法辩驳。的确,杀戮本身就是一桩错事,你无法找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证明“福音书上说:人可以有条件的进行杀戮”这种愚蠢的谬论。
“您要知道我还要为我的国家战斗。”
“您在为国家而战斗,而我是在为国家完成救赎。”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我永远觉得拯救生命远比杀戮更有意义。那么您的目的呢?为了国家?世界上只有您自己的国家吗?”
“我们的目的是要创造一个和平的世界,结束这场战争。所有盟军的目的都是如此。”
“如果这是您的目的,我相信您还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我同样希望这世界不会再有战争和孤儿。然而并不是所有人同你想的一般。”他忽然停住与他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对望着,“大街上死掉的,几乎是一些没有力气逃走的老人和小孩,还有被强暴的少女的尸体,而这都是所谓‘正义的盟军’所干的。”
Tezuka突然深深感到了一种无力感——这是不可抗的。人都会有残忍歇斯底里的一面,只是正常人能控制的好一些而已。而当某些悖于常理的事情冲破道德的底线,打破那种善和恶之间危险的制约和平衡以后,当这些恶性又被人纵容和默许,没有人管制和约束,便会像瘟疫一般传染给其他人。并且,不可遏制。
“关于那些,的确是无法解释的失职,我不会找理由和借口。”他回答的很坦然,然而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那些犹太人和中国人呢?被大批送往集中营的犹太人和被日本人残酷杀死的中国人呢?”Tezuka缓缓的问道,“我们别无选择,战火已经让太多无辜的人死去了,那些违背良知的德国人和只具有恐怖幻想的日本军人,没有生存的必要。”
“您是一个善良的人,这我相信。但是你的国家和统治阶层的目的却是为了获取利益。普通人永远是统治阶级野心的牺牲品。”
普通人是战争的牺牲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是这样,但真的只有普通人是牺牲品吗?Tezuka几乎要苦笑起来。
他并不作声而是默默的从衬衣的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带着温热的体温,“这是我在西点军校毕业时的照片。”他把照片递到Fuji面前,“站在中间的人便是我最尊敬的kite将军。”他用一种平静的语调说着,“在珍珠港事件中,他和我们国家的海军士兵遭到了日本的袭击。他们只进行了微弱的抵抗,甚至还来不及准备好痛痛快快的打一场,就葬身海底了。”那些人死前经历过怎样痛苦的挣扎和恐惧他无法体会,但与此相对那种意识鲜明的死亡又无时无刻不在冲击着他,那些永远沉睡于冰冷的海底中消逝的生命。“生和死的几率都是均等的,而且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公平的。”
Fuji几乎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男人会用那么平静的语调跟他说关于至敬的人死亡的问题,他一直以为那种亲临死亡的人会有伤感和歇斯底里的情绪,然而现在他的脸上没有悲伤和犹疑,取而代之的却是更为坚强的表情。
“我很抱歉。”Fuji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咄咄逼人。
“您不需要道歉,但是请您务必相信,没有人会喜欢战争,有些时候,战争只是被一些冠冕堂皇的借口粉饰了,所以被蒙蔽的人才会前赴后继。又或者,有的人只是被迫参战的。”他眼里依然流露出理解的目光,“我们战斗的目的绝非是为了伤害那些老人、小孩或者女人。”
虽然开始的时候Fuji只是觉得这是一个不会作恶的军人,但现在他更有理由相信这个人不仅是有正义感,更是一个有高尚人格的人。“我可以相信您吗?”
“我没有理由骗您。”
他对他报以信任的微笑,不再是敷衍,而是发自内心的真诚。那被阴翳覆盖的脸庞已经渐渐的褪去苍白色,他的脸上显现出一种安心的神色。
是的,战争已经结束了,最坏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也说不定,虽然依然是前途未卜。
“Fuji,我回来啦!”从门厅传来一声低沉的男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声音有些疲惫,却很有精神。
“Oshitari!”②Fuji听到呼唤声欢快的叫了起来。
Tezuka这才猛然发现他几乎已经忘记了来这里的最初目的了。
②:忍足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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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黑暗的世界已经渐渐睡过去,翻转的宿命却如被网织住,逃不开。
战火硝烟已经被逐渐消逝的生机和如死灰般的平静给生生磨灭掉。
这城市没有色彩,只有黑白,还有渐而退却的笑容。
任何人都不会被这看似平静的生活所蒙蔽,因为与战争结束后的生活相辅相成的就是饥饿,让人无法忍受的饥饿。
他们的世界被一种无声的、压抑的氛围笼罩着。每当Fuji从教堂门口回望时,总会有莫名觉得有一条看不见的河流从天空蜿蜒而过,然而他再次找寻却又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在想那一定是他的错觉了。没有一条河流是通向远方的,在他望不见的地方,那条河被渐渐蒸发,最后枯竭断流。
根本就没有人能带他们去远方。那个地方,不会再有战争饥饿。
Fuji和他的孩子们无法从别的地方获得足够的粮食,每天只能领着一群孩子领那甚至不足以充饥的救济粮。在那以前,或许还会有稍微富足一点的人施舍给这群可怜的孩子一点吃的。而日本战败以后,他们心如死灰,甚至连自己的饥饱问题都漠不关心。
他大清早带着一群贫弱不堪的小孩子排在长长的队伍后面,而Oshitari则设法去寻找援助。他们可以不吃,而这群已经营养不良的孩子却不能再饿肚子了。
一群人垂头丧气的如僵尸般缓缓前行着,他们似乎是不认识,也或许是认识但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和对方搭言,在冗长而缓慢的移动中他们都沉默着一言不发。所有人都被这种气氛传染着,就连以前吵闹的孩子此刻也安静着、沉默着。风中流动着细碎的风声,憧憬不到未来,看不到希望。时间在错乱的河流中被细细切割着,这被诅咒的日子仿佛被洇进无声的空旷中,在浩淼的边界任你在这头呐喊,听到的永远都是自己的回声。
没有回答,亦没有一双可以拯救的双手。
在暮霭沉沉的寂寥中,猛然传来低沉的钟鼓声。所有人如惊鸿一般抬起头来,木然的看向声音传出的方向。
在队伍的前头,忽然传出吆喝声,一群高大的美国士兵在对在前面着排队企图多拿一点的饥民大声呵斥。显然,这群吃饱穿足的人对眼前的可怜人并不带多少怜悯之心。
当人所在的世界被扭曲以后,流露出来的大部分都是丑态和恶行了,甚至原本善良的人,都视自私和暴戾为正常了。
被呵斥的饥民却不以为然,或许在饥饿面前,这毫无道理的自尊心已经卑微的一文不值。他们沉默着,继续缓慢前进着。
然而却并没有发生如Fuji想的有更大更离谱的叫嚷,反而那群趾高气昂的士兵声音却渐渐低沉下去,最后突然噤住。Fuji这才往队伍的最前方看去,适逢那可以说是安静的源头也正朝这边看,四目相接,Fuji慌忙别过脸去,心里一片黯然。
一碗甚至可以数出米粒多少的稀饭就是他们支撑他们今晚直到明天早晨的食物,而这总好于什么都没有。领到稀饭的孩子并不急于喝掉,而是慢慢的喝一小口抿在嘴里,再慢慢咽下去,仿佛这样就可以有吃不完的食物。他们必须用这匮乏到几乎可以忽略的稀饭维持他们的生命,所以现在,他们都尽量减少活动以保持体力。
此时教堂的孩子都暗暗静静的围坐在Fuji身边,听他讲圣经上的故事。
“Fuji,上帝会来帮助我们吗?你不是常常说上帝会拯救贫苦的人吗?那为什么我们现在在挨饿,饱受痛苦,上帝却不来帮助我们?”
“我们都是上帝的孩子,他不会抛弃我们的。或许,或许他只是睡着了。”他回答的并不笃定,带着犹豫和不安。他甚至都没有信心,在这样的情况下到底他自己能支持多久。
他们的世界在荒凉的月色中早已被暗哑无声无息的填满。以时间为轴,横向的、纵向的都无法追溯。关于生命的概念渐渐模糊,而在此刻却又无比的清晰明显,因为某些可预见的死亡。他们惊惧着,却无力逃脱。
大街上有一个被饿死的老人,他甚至都没有力气走去救助中心。表情漠然的人从他身边走过,仿佛只是看见了一只死狗。他们不敢耽搁,因为害怕那仅有的一点可以延续生命的食物不是等着你去拿的,而是必须去竞争。跟那些本应该血浓于水的同胞争抢食物。
Fuji本不想让孩子们看到这残忍的一幕,但现实告诉他,现在没有什么能比填饱肚子更重要了,至少对这群孩子来说是如此的。他们还小,并不懂得信仰,只是懵懵懂懂的知道上帝自己是上帝的孩子,而上帝会拯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之中。而当他们每晚每晚从饥饿中醒来时,几乎灰心失望的要大骂上帝是个骗子,他们一直在挨饿,这种情况也从未改变过。
Oshitari还没有回来,Fuji坐在台阶上和孩子们相互依偎着。他们昏昏沉沉的坐在那里,一句话都不说。
就在Fuji以为他快要睡着了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外面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而后是清脆的敲门声。他心里一沉,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Fuji……”一个孩子不解的看着他,“为什么不去开门?”
他示意孩子们不要出声,而那群孩子也似乎嗅到了某些危险的气息,紧紧捂着嘴巴紧张的看着他。
过了一会他又听到了敲门声,声音并不大,礼貌而干脆的穿过夜幕传来。Fuji这才稍微放下心,这划破安静的声响带着让人安心的魔力,隐隐让他有了柳暗花明的预感。他示意孩子们不要多说话,而后起身开门。
Fuji无法形容那时是怎样的惊讶。那背着月光的轮廓镀着银色的边,强壮的身体遮住了他面前残留的一点光线,逆光中的阴影完全把自己笼罩住。对面的人脸上的依然没有表情,冷静而沉默的看着Fuji。
而后Fuji的脸上是叹息般的苦笑。他看到了对面的男人手中的食物。
“这是……”Tezuka思索着要用怎样的措辞才不至于使他们觉得受伤害。他的手里提着一袋米,几颗罐头,甚至还有一些糖果和面包。“我想,这些孩子或许需要。”沉默了片刻他终于艰难的说出了这句话,要知道他并不擅长说漂亮话,甚至连委婉都不会。他的本意是想以一种轻松的方式让他接受此番好意,不想去伤害他们的自尊心。
“您或许不知道,”Fuji抬起头来看着他笑得勉强,“在饥饿面前,尊严是要被踩在脚底下任人践踏的。”
他没有带任何不满,而是认命的接受,这让Tezuka有了深深的歉疚感。Tezuka一时语塞,不知道要如何应对。事实上他已经伤害了他的自尊心,但却又被对方无可奈何的允许着。
我知道,如果可以,你宁愿选择不要接受。
“好了,孩子们,咱们暂时不用挨饿了。”再次转身面向那群孩子的时候,他的脸上已经是微笑,“过来吃东西吧。”
早已迫不及待的孩子们一窝蜂的涌上来,眼巴巴的看着Tezuka手里的糖果和面包。显然,他们对从未吃过的面包更感兴趣,不过因为饿极了,他们现在对于所有他手中的东西都充满了渴望。
他把东西分给孩子们,看着他们边走边狼吞虎咽的模样嘴角竟有了善意和理解的笑意。“你也吃一点吧。”他转身对Fuji说。
“不,我不饿。”然而这句话刚说完,他就被肚子的响声给出卖了。他尴尬的笑了笑,接过Tezuka递过来的面包。“非常感谢。”他低沉的声音像从嗓子里回旋着一样慢慢传出。
Fuji觉得有什么正在慢慢改变,不仅仅是日本战败投降,这个国家已经被奴役和占领。还有那些以前他所认同和习以为常的一切似乎都被慢慢的剿灭、销毁,直至荡然无存。这又无端的使他害怕起来,因为眼前这个带着善意的男人。他的眼睛若有若无的看上那么一眼,发现他似乎在朝自己的方向看,而脸上依然是素来的冷漠的,虽然他试图使自己的轮廓温柔下来,却做得并不够。
然而这令Fuji十分不舒服。
是的,这样一个男人,就这样毫无道理的闯进了他的世界里,而他又不得不接受。
但他的一切又渐渐让他觉得着迷起来。他身上特有的军人气质和一颗强大又温柔的内心,或许可以帮助他们找寻那些被无故剥夺的快乐,融化一切惊恐和仇恨。
人淌过峥嵘岁月后最终觅得的也许不过是无喜无悲,而那最后光阴的记忆中,却有一个人让你的终生泫然失色。
“先生,”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样子的孩子突然转过身来对着Tezuka眨着眼睛,奶声奶气的说道“请问您是上帝吗?”他言语里是谨慎肯定的语气,甚至还用了敬称——这在以前简直不可想象,因为他对Oshitari神父都是直呼其名的。
“上帝?”他听到孩子的提问竟一时没有回答。“不,我不是上帝。”随后他又觉得自己必须要说点什么。
“哦……”孩子失望的发出了一声叹息,“我还以为您是上帝。”孩子仍旧不死心,“神父说刚跟我们说上帝会来帮助我们的,然后您就出现了。”
“我虽然不是上帝,”听到孩子的话他不禁有些莞尔,“但你们的身边却实有上帝派来的使者,并且一直在守护着你们。”
孩子们听到他的话夸张的叹息着,而后又叽叽喳喳的凑到一起热烈讨论着所谓的“上帝的使者”究竟是谁。Fuji只是从旁听着他们讨论,却并不参与话题。他脸上细微的表情被微笑完完全全的掩饰过去,而Tezuka却还是读出了些许不尽人意的勉强。
注意到目光,他转过头去看到Tezuka正看向他。在他的眼里你永远看不到迷茫和犹疑。
Fuji竟有些想笑。或许这世上真的有这样的人,你永远都无法对他视而不见。他周身弥漫的光芒足以让你迷失,即使在那氤氲着雾气的世界中,你依然能透过那足以照亮世界的光芒看到他。
Tezuka,Kunimitsu Tezuka。他在心里默念着。
那个男人仿佛初夏的阳光,洒脱、耀眼,但却并不那么热烈。而是淡淡的,像盛夏果园的果香,并不浓郁但清香绕鼻。
只在那一瞬间,虽然他以前并不怎么相信命中注定,但那一刻他的却相信,有时人和人的相识真是一种奇妙的际遇。
就如那些不经意的温柔,足以让他迷恋,且,深深沦陷。
不管以前他们是如何等待或者找寻着,也或许在今时今刻他们已经迟到,但只需要娓娓道一声,“抱歉,久等了。”一切便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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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Tezuka去教堂的次数逐渐多了起来。他说不出什么缘由,因为他自己没有深究过,也没有被追问过。找不出什么可以让他笃信且无可辩驳的理由,他却仍然固执的相信有原因的,并且笃定着这个理由就在手边,等待着他的发现。
而孩子们对于Tezuka的到来显示了极大的欢迎。这个严肃且一丝不苟的男人并不如他表象展示给人的那样不近人情,实际上他有一颗丰富而温柔的内心。
教堂的孩子起先还有点怕他,但慢慢的却变得无拘无束起来,但仍然毕恭毕敬的叫他一声“Tezuka先生”。Tezuka不允许他们叫他中校,这样听起来总让人觉得缺乏人情味,而他也慢慢喜欢上了这些孩子。他虽然不肯跟他们亲近,却对他们的一切显示出了极大的耐心和包容,这与他素来对军队里的士兵动辄便罚跑圈的习惯有显著的不同,甚至是两个极端。日子久了,每次他来时,小孩子们便从Fuji身旁凑到他的跟前,眼巴巴的讨要糖果吃,又或者会有小男孩红着脸让他教他们一些拳脚功夫——因为从大人的口中他们知道也眼前的Tezuka中校管理很多士兵,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当然他们并不知道Tezuka具体统辖多少兵士,也不知道中校这个职位在军队里到底是多有权势,只是当从别人口中听说时,便觉得这如伟人一般的人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便对他产生了近乎于对神的崇拜一样。每当看到Tezuka被一群孩子围着吵的头痛的表情时Fuji总会一言不发的微笑着。
他想他喜欢看到那时Fuji的笑容。在那时他的笑容才是发自内心的由衷。每次他在笑时Tezuka会在孩子把他搅的头昏脑胀时走到Fuji面前说,“还是交给你来吧,Fuji。”
Tezuka开始时他称呼他为“Fuji神父”,日子久了却更愿意叫他Fuji。他十九岁了,然而Tezuka则更倾向于把他当做一个少年来看待。他聪明,有不输于成年人的冷静和成熟,而这一切在Tezuka看来都是战争造就的速成品。本来在他这样的年纪他还应该在大学里面过着安逸的生活,读着卢梭或者是罗曼罗兰的书籍。而当这世界动乱到人不改变便再也无法生存时,半成品就迅速发展成拥有着少年的外表和睿智的心灵的畸形产品,Tezuka觉得隐隐为他们不值。为这所有的孩子,包括只有十九岁的Fuji。
教堂的另一位神父名叫Yushi Oshitari,Tezuka与他并不熟识。这倒是一个很独特的相处方式,Tezuka经常来教堂,跟这教堂实际意义上的主人却并不熟知,甚至于陌生。Yushi Oshitari跟Tezuka年龄相仿,甚至比Tezuka年龄还要大一些,与Tezuka的外冷内热有显著不同的是,Yushi Oshitari是一个外热内冷的人。
他的脸上平常虽然与Fuji一样挂着不由衷的笑容,却比Fuji掩饰的更深,他们都有着固有的模式化笑容和易于亲近的秉性。那个男人眼睛里明明溢着满满的情绪,你却又分辨不出他眼里到底藏着的是什么。脸上像总是在笑,却又像没有在笑,总之就如隔着玻璃对话似的,清晰却又迷离,让人难以捉摸。当然,Tezuka把这只归结于性格的使然,Fuji或许更感性一些,而Yushi Oshitari却足够冷静,是一个狡猾又精明的狐狸。虽然他自己可能也清楚这样有多么的拒人以千里之外,却并没有想要试图改变什么。而这不是Oshitari的优点,那也不是Fuji的缺点。
Tezuka对这个人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他想如果没有Fuji和那群孩子为媒介,他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想跟这样对任何事都抱有警戒和无所谓态度的人打交道。
在美国占领日本之初时,部队就对所辖地实施了严厉的宵禁政策。晚上8时以后便不准任何人在街上乱晃。
一帮巡逻的美国士兵正百无聊赖的在大街上走着,妄图寻找一点乐子。他们走到“花绛楼”门口时,死命往里面瞪着,却又无可奈何般的摇头叹气着。军部中最为严厉的规定就是“禁止留恋色情场所”,而这种男娼成风的青楼更是被下令禁止进入,只是可怜了这些靠皮肉生意赚钱的男孩子们,宵禁的下达以及军队的严厉作风让他们几乎没什么生意可做了。
“喂看什么看啊,再不走被中校发现我们回去又要受处罚了!”一个士兵对仍不死心的另一个喊道,“你想被处罚吗?”
“嗨嗨……”他嘟囔着,眼睛却不愿离开,显然,里面的光景对他们来说太有诱惑力也太迷人了。正在他恋恋不舍的要离开时,却猛然发现了某些似乎可以作为光明正大出入的借口。
他们声势浩大的闯进青楼里,揪着里面还带着酒气的蓝发男子问道“现在已经是宵禁时间了,你怎么还会在这里?”
被质问的男子看着闯进来的美国士兵,却并没有惊讶的表情,依然镇定自若,“我说长官,我是在宵禁以前就在这里的。”
“说谎!”那个美国士兵不死心的继续说道“我明明看见你刚刚走进来的!”他怒气冲冲的朝蓝发男子吼道,那笃定的语气仿佛是真的看到他是刚刚才进着里面的。
“嘿……”蓝男子自知多说无益便也不再为自己辩解,反正明摆着是要找茬,他再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那么长官,您现在进来不会违反军队规定?”他条理清晰的述说着“部队应该有明确规定不准进入色情场所吧。”他用从刚才为止就一直沉静而含蓄的声音说着,不知道是因为那群士兵的到来使他酒醒了大半还是刚才是装醉。
“放肆,我们这只是例行检查!”那个士兵虚张声势的大声嚷嚷着,“把这家伙抓进监狱去好好审问一下,我看他说不定是法西斯的残余势力!”他扬着头又转向那群浓妆艳抹的男孩,走向其中一个,稍微放缓了口气盘问,“你们知道这家伙是干什么的吗?该不会是他的同伙吧?”
“长官,他只是我们的客人。”男孩冷静的回答道。
“是吗?”那个美国士兵仍是不死心,“你身上该不会藏有什么反动的物件吧?”说着,他的手便不规矩的伸向少年的衣服里,胡乱摸索。
而少年则对这装腔作势的美国士兵没有好感,他一边躲闪着一边阻止他继续更肆无忌惮的动作。见他没有太大的反抗,这反倒更纵容了其他人,他们纷纷上前对那群凑在一块的男孩毛手毛脚。男孩不情愿的抵抗和被羞辱而导致的绯红脸颊更激起了他们的欲望,他们越发放肆的进行着手中的动作,行为也越来越大胆。
“喂,来帮个忙,看看这孩子身上到底藏着什么!”一个士兵朝其他人嚷着,“不会藏有秘密文件吧!需要好好搜查!”
少年看了一眼嘻嘻哈哈凑过来的士兵,眼里涌出绝望。
“你们在做什么?”一声清冷而低沉的问话在他们身后响起。方才太专注于手中动作的人如被雷击中一般纷纷条件反射似的放开了男孩子,然后挺直了腰板立正站好。
“Tezuka中校,我们在例行检查!”一个士兵大声回答道。
Tezuka并没有理会他的回答,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了被士兵押着的男子和衣衫已经半褪的男孩,心里自然猜到了八九分。而对于那个蓝发的男子,他不能说他没有惊讶。而显然,Oshitari也认出了他。然而在这种情况下打招呼并不是是什么明智之举,Oshitari也是个聪明人,他不想给Tezuka和自己带来难堪,而且他相信Tezuka有能力解决这种无关痛痒的琐事。
他们都装作不认识一般在眼神相触一瞬后又迅速移开,那惊讶在经历了短暂的存在之后,紧接而来的是平静。
“那你们搜查到什么了吗?”
“不,现在还没有,只是我们在进行巡逻的时候发现这个人鬼鬼祟祟的进了这里面所以才跟进来的。”
他听到士兵的话转向Oshitari,眼里是征询的目光。
“我已经说过了我是在宵禁以前来这里的。”他耸耸肩表示无奈“何况他们并没有搜出什么来。”
“你们搜查的结果呢?”
“中校,我们还在搜查当中……暂时还没有发现。”一个士兵心虚的说道。
“搜查无结果的话就给我撤队!”他盯着那群刚才不怀好意的士兵说道,“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发现你们在这里搜查。”不过他料定他们也没那个胆量做更过分的事,于是他简单的对受到惊吓的男孩子交待了几句便离开了,紧接着那群没占着点便宜又被训斥了一顿的士兵也跟着悻悻的离开了。
他带着队伍在月光并不好的路上走着,隐隐约约感觉有人跟着他。当然,某些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应该就是刚才在青楼里被找茬的人。他放慢了脚步示意让士兵先走,然后转身往一条坑洼的小巷走去。
Tezuka一直觉得那个男人对于别人来说是一个危险的存在,直到今天他进一步证实了自己的想法。
Tezuka对于私生活方面从来不会任意妄为,更不会做出狎妓取乐这种事。然而这与其说他是没有欲望倒不如说是因为他太严谨所以才刻意压制。他对性从来不随便的态度,却也成了落人话柄的缘由。然而Oshitari却对处理性欲方面率性了很多,每当他满身酒气里掺杂着劣质的脂粉味回到教堂时,Fuji就会一本正经的提醒他“你这家伙一定会下地狱的。”被埋汰的人却也不生气,每次都报以无所谓的微笑。
Tezuka从仅仅可模糊辨认还有活物的阴暗光线下看到Oshitari的。他嘴里叼着劣质的纸质香烟靠在墙体已经坍圮的砖墙上,额前被长长的刘海覆盖住。
“我欠你一个人情。”他转头朝向干净利索的Tezuka,而他整个人衣衫不整的,因为刚才的拉扯,衬衣被撕开一个口子,耷拉在肩头,显得尤为落魄。他本是个俊美的男子,有深邃如宝石般深蓝色的眼睛和健康的小麦色皮肤,身体强壮健美。
Tezuka实在是不愿与这样的人会面。他想他刚才应该是疯了,居然还会对这种人存在什么幻想。
“我只是在公事公办,不存在什么人情。”
“嘿!”他轻笑了一声,音调里却不带讽刺,“果真如Fuji说的,严谨到洁癖。连这种事都需要以身作则?”
Tezuka当然明白了他在说什么,但他却并不想理会这个酒鬼的胡言乱语,“我先走了。”他冷冷的留下这句话想要离开。
“等一下,中校……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
“我并不想听一个醉鬼的胡扯。”
“你一定会愿意听的。”他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墙上,表情也不似先前的戏谑,“因为是关于Fuji的……”
Tezuka转回身去在模糊可见的月光下看着他认真的表情,一瞬间也弄不清他究竟是真醉还是在装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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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Oshitari又离开了。他并没有郑重其事的向孩子们告别,就像以前一样,他毫无征兆的在晚上收拾完东西,然后静悄悄的离开了。阖紧的房门被一把生锈的铁锁关着,而这就是他离开的象征。他在离开以前照例像从前那样亲吻了要睡觉的孩子,不管多晚,就算那些孩子睡着了他也总会去亲吻睡着的他们。然而从今天开始也许到很长时间以后,再也没有一个人会用那么深厚的感情和那么热烈的方式去爱他们了。
“早知道我那天应该拉着他亲吻他一个小时的。”十岁的小和秀说,“那样的话Oshitari说不定就不会走了。”
其他的孩子附和着表示同意。他们都爱Oshitari,就如他们爱着Fuji一样。Oshitari给他们的感觉一直像一个父亲,他四十多岁,深沉而内敛,处处张扬着温柔与机智。很多时候孩子们都觉得他像所有人的父亲,也包括Fuji,但Oshitari说如果我有那么多孩子得祸害多少年轻姑娘,作孽作孽。孩子们听不懂都面面相觑的看着他,唯独Fuji阴着脸指责他不用什么时候都把自己滥交的习性传递给孩子们。
Oshitari离开了,没有人再跟他们开玩笑然后笑着把他们都抱起来让他们骑在他脖子上,他们彷然间觉得缺失了某些安全感。当然,Fuji足够爱他们,却不会跟他们那般亲密到拥抱亲吻。
“Oshitari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Fuji这样告诉孩子们。
孩子们都默默接受了这个牵强的不能再牵强的理由,实际上他们每次都不知道为什么Oshitari会离开,稍微大一点的孩子只是隐隐约约知道他似乎有一个很爱很爱的人,他一直在找那个人。这种情况仿佛是一种无法控制的自虐一般——他会无声无息的离去很长时间,然后在每次回来以后都会瘦一圈,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不喝的睡两天,任凭别人在外面怎么敲门吵闹他都不会开门,最后从屋子里出来时又恢复了如先前一样的状态。
的确,他在自虐。他眼睛里全是暗淡的色彩,完全不是先前的宝石般的色泽。Fuji曾说过那是世界上最美的眼睛,仿佛是琉璃一般明亮。然而现在不知是因为上了年纪的缘故还是别的原因,他的眼睛渐渐蒙上了一层尘埃般,让人越来越看不透,越来越模糊不清了。他在炮火连天的时候甚至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去德国,在那些寒冷的几乎能把天地万物都冻住的岁月中,他回来时总是孤单且失魂落魄的。他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甚至在很长时间内双手都在不停颤抖。对此他全无解释,甚至不理会别人的担忧,却用更偏执更堕落的行为去证明自己还有力气活下去。
他去看过医生,因为早年在放射性物质极强的环境下工作,已经严重损害了他的健康。他的听力也在下降,左耳几乎已经失聪了。
在那被黑暗交缠住的世界里,他曾一度认为没有证据表明活着的人会比死去的人更幸福,但在某些无谓的心理暗示下,他并不迷恋充斥这世界的那种可以解脱一切痛苦的死亡,相反,他更在意的是生。
他没有死去,并且,想和一个人一起活下去。
对于孩子们来说,Oshitari的离开或许是个不算小的打击,足够让他们萎靡一阵子,但眼下,他们发现了另外一个值得吸引的人。虽然对于他们来说Tezuka是“跟那些美国士兵一样的美国人”,但他们却并不讨厌他,因为他每次来时都会给他们带来好吃的糖果和罐头,那些花花绿绿的包装和食物是他们以前从未吃过和见过的。他们大部分生下来就在遭受动乱和战争,仿佛就是为受苦而生的。
十月的时候日本的雨水还算充足,Tezuka带来一些蔬菜种子给他们。Tezuka说他们需要多吃一点蔬菜补充维生素。因为战争的原因没有人有心思种地,而蔬菜在这个时候也成了奢侈品。
这群孩子面黄肌瘦,头发稀疏,而Fuji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有十九岁了,却还是十五六岁一般少年的体态,单薄羸弱。只不过他有一头饱满浓密的栗色短发,这头美丽的头发显得整个人精神了许多。
当然,除了Fuji以外,别的孩子都不懂维生素是什么,虽然他们对那些鲜艳的糖果更感兴趣,但如果是Tezuka说的,那维生素就一定是个好东西。于是在战争的动乱还有未消的余音,整个国家还都笼罩在战后的百业待兴时,孩子们便开始热火朝天的忙活起来。
在教堂后院的空地上,Fuji穿着一件素色的布衣,光裸的双脚在泥泞的土地上踩着,像两只扑棱着翅膀的白鸽一般,划过夯实的泥土。显然,他对种地这种事情并不在行,幸好有一个善良的农夫过来帮他们的忙,不过Fuji似乎一直在帮倒忙,Tezuka把他拉到身边坐下说“如果没有你帮忙的话别人早就弄好了。”听到他的话Fuji喜上眉梢的笑着说“如果是Tezuka先生呢?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Tezuka面对他的促狭面无表情的不置可否。天晓得他只知道自己带来的蔬菜是什么,其他一无所知。他并非四肢不勤,但确实是五谷不分。
然而Fuji很快找到了新的兴趣,他没有对这个问题喋喋不休的追问下去,他的双脚踩着地温柔的看着在帮忙的孩子们。他的眼里是干净的从未被污染过的蓝色,是战争燃遍世界后,最后那一方安静的天空的颜色。
这是一个干净美丽的人,有着世界上最纯粹的灵魂。
Tezuka觉得自己被蛊惑了,而且如此的心甘情愿。这真是奇怪到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在别人看来,Kunimitsu Tezuka是一个公私分明到不近人情的人,然而他却不受控制一般不由得被眼前的,甚至还不足以称为男人的孩子吸引住了。对于一个雷厉风行的军人来说这简直不可思议,在这之前还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走进他的内心,甚至都荡不起一点涟漪来。
他们走的远了一些,坐在一个高高的台子上看着孩子们在追赶着嬉闹。Fuji因为个子矮,坐在台子上脚还够不到地,Tezuka便看到他的双腿垂在空中晃啊晃的,脚上还占着新鲜的泥土。然后,就在他失神时那个人又转过来,对着他静静微笑。
本来就难以磨灭了,又哪能抵抗的了这淡然的一笑,Tezuka忽然觉得喉头一紧,随后不动声色的别过脸去。
有些东西,在你我之间,再多走一步就会失控。
那么,我该怎么办?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办?
关押法西斯战犯的监狱是在柏林市郊,那些不算是高级别的战俘,他们的待遇甚至还不如普通的战犯。在这间不大的监狱里关押的全是即将被处死的死囚犯,Oshitari走进去的时候已经面色发青。阴暗潮湿的监狱不见日光,散发着发霉的腥臭味,一群衣不蔽体的死囚犯躺在地上,人不人鬼不鬼的发出呻吟。Oshitari往里走的时候正巧几个士兵满脸厌恶的神情抬着一具被破席裹住的尸体往外走。Oshitari多心的看了一眼。
“是要被扔进焚化炉的。”跟Oshitari一起走进来的一个带着大校肩章的人对他说“没有人有心思去掩埋他们,随便扔在大街上也不行,因为这监狱死去的人太多了。这些自掘坟墓的人曾经用那东西杀死了成千上万的犹太人,没想到最后却是为他们自己准备的。”
听着他的话Oshitari并没有搭话,他的已经没有心思管别人的死活或者是已经死去的人要怎样处理,他甚至连一句敷衍都没有给就直接问他,“Tairo Sakaki③,Atobe在哪里?”眼里是许久未见的清冷。
“Oshitari?”那个大校尴尬的轻咳着,“跟我来吧!等了这么久现在却开始不耐烦了?”
他没有心思开玩笑,一点都没有心思,他甚至连笑都笑不出来了。那种说不出来的惊恐甚至让他第一次感到如此害怕过,他的手又开始发抖。这监狱仿佛是望不见尽头一般,被重重黑暗压抑着,每走一步的声响都如击穿耳膜般都变成了沉重的叹息,贴着地面传播开来的。
这是一个地狱,足以侵蚀掉所有的希望和良知。
在靠近监狱最里面的地方,Oshitari一行在一间破旧的房间前停住了。
“Atobe在这里面。”跟在他身后的人小声说道,然后示意看押的士兵开门。明明离得那么近了,Oshitari却突然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紧张,他几乎要停止呼吸。门闩转动,他瞪大了眼睛直直的盯着里面。
刺鼻的腐臭味带着腥臊扑面而来,Oshitari几乎被呛出了门外。跟在他身后的Tairo Sakaki大校以手掩鼻紧皱着眉。
这真是太糟糕了。Oshitari几乎想要发笑了。他还以为会出现那种假惺惺的情况,譬如Atobe坐在一张华丽的椅子上,身边有几杆枪对着他的脑袋。
Oshitari一开始还这样奢望着,但无论如何他也难以想象Atobe现在会落到这般狼狈的田地。
“你看,Tairo Sakaki,对于对待战俘你们也好不到哪去。”他转头朝向他,眼里全是讽刺。
“我只能说我感到很遗憾。”他回答的似乎没有罪恶感,仿佛这是天经地义一般。
听到有声音在角落里的那团已经分辨不出原色的脏棉絮似乎动了一下,随后一团银灰色的卷发从被中探出来,他还睡意朦胧的,烟灰色的瞳孔先是迷茫,后来在看清来人之后又倏尔瞪大,一言不发的与Oshitari对望着。
Oshitari觉得心已经跳出了喉咙。而与他相对的是那个人在经历了短暂的惊讶以后迅速恢复了平静,仿佛一潭激不起任何涟漪的死水。
Atobe,我来了。他在心里说,我来接你了。
Tairo Sakaki跟Oshitari低声耳语了几句便转身离开了房间。临走时还拍了拍他的肩膀。Oshitari咧着嘴笑的勉强。
现在房间里只剩下了Oshitari和Atobe,在他们之间席卷而来的只有死一般的静寂。他们只隔着那几步之遥的空气对望着,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仿佛这一开口,那情感便再也无法遏制,汹涌而出。
Atobe埋下头,不肯再看Oshitari。他实在是太狼狈了,甚至都无法完完整整的站在他面前。
“Atobe,好久不见了。”Oshitari终于还是开口,在空气中缓缓流动着,那熟悉的声线带着Atobe记忆犹新的性感绕进他的耳朵里。
最后一丝防线被击溃。
“算起来,已经有七、八年没见了。”Atobe坐了起来,活动时咬着牙皱了皱眉。
并没有问太多,这不是叙旧的时刻,他们已经过了那个感怀的年龄,再见面时,只是平淡的,那种流水静静淌过一般一望见底平静。
我不问你好不好,因为我知道你过得不好。
他们简单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又突然没了话题聊,于是又尴尬的沉默起来。Oshitari向来是一个热闹的人,有他在的地方永远不会出现冷场,然而现在他确实是无话可说了。Atobe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他靠在墙角处昏沉着几乎又要睡着了。因为牢房里潮湿腐烂的霉气他似乎有些不舒服,闭着眼睛的时候仍是轻咳着。
Oshitari忽然感到了一种没由来的愤怒。这种愤怒几乎要冲破他的脑门,他急切的想要把这种情感宣泄出来。他一把抓着Atobe的肩膀把他按在地上,干脆利索的抓起他的左腿,把他的裤子褪了下来,Atobe甚至还来不及大骂他下身就已经被脱光了。
“你这个……”因为饥饿和挨打导致他的反抗力几乎为零,他下意识的伸出手想要挡住怎么也不想被Oshitari看到的地方,却被Oshitari一把抓住手腕一起按在地上。“笨蛋……”他的腿在空中乱蹬了几下,最终停止了反抗,认命的把头偏向了旁边。
然而并没有发生Atobe所想象的情景,他以为对方会毫不留情的大笑,嘲笑他以前的决定有多么的可笑,但却并没有发生,什么都没有发生。Oshitari只是安静的沉默着,他没有笑,甚至不知道该拿什么感情来面对这种状况。
Oshitari他,完全愣住了。
他没有进行接下去应该做的,或者是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怎样做了。他一瞬不瞬的盯着那已经红肿发炎的地方,因为毫无怜惜的暴力侵入,有一滩乌黑的血从大腿根部一直蜿蜒到膝盖处。
“你这家伙看够了没有?”Atobe没有愤怒,只有悲哀。“看够了就放开本大爷!”他需要什么?他根本就不需要Oshitari的怜悯和痛苦,甚至如果Oshitari真的会痛苦,那还不如骂他一顿让他觉得舒服。
然而,Oshitari的手却并没有放开,他从口袋里掏出素白的手绢,从旁边已经生锈的水壶里倒出一点水,温柔而缓慢的为他擦拭着身上的血污。Atobe几乎被这举动吓了一跳。而后他又安静下来,撑起身子看着男人在自己身下温柔的动作。他隐忍着、沉默着,一言不发的重复着手中的动作。
已经很久了,很久没有人用那样不带情欲和怜惜的情感这样对待过自己了。或许他还带着恨,然而更多的却是那无法抑制的想念和爱,足以泯灭掉那微乎其微的恨意。
只要有你在,我依然相信,定然会有那么一个人,在我以为杀戮已经抹杀掉所有的希望和良知之时,仍让我感动于上苍还眷恋着给予我最后的一点慈悲。
“为什么?”Oshitari突然又开口说话,语气中带着咄咄逼人的质问,手上的动作却并没有停下,“为什么你当初不肯跟我离开?”
“Oshitari?”Atobe面对他的质问却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那个啊……”他长舒了一口气,“那是本大爷自己的决定没有什么原因。”
“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正面回答我的问题?”Oshitari脸上忽然写满了悲哀,“你的一句真心话就那么难以说出口?”他轻声说着这句话,转头看向了监狱里仅有的一闪可以看到外面的窗户。
他们之间被暗哑无声无息填满。
Atobe蓦然想起那与他毫无二致的动作。从监狱的的窗户看到的星空只有一隅,隔着铁窗在他的视线所及的范围内只有几颗光芒清浅的星,仿佛随时都会被夜幕吞没一般。而在战败以前Atobe很长时间都没有心思去仰望星空了。当他在这监狱遭受无休止的折磨,每当透过这囚禁的牢笼往外望时,总会想起那双如夜空一般深邃的眼眸,深蓝色的,接近纯黑的颜色。而此后,他望着天空的时间也逐渐增多起来。
也或许,不是不曾记起,而是从未忘记。
“因为我欠了将军的人情。”沉默了很久,他忽然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说出这句话。一个将死之人,还会害怕说出真心话?
“呵……”Oshitari几乎认为这是一个可笑到极点的回答,“欠他人情?难道你没有欠我的人情?”他忽然抬起头来,眼里半含讽刺,更多的却是悲哀,“你为什么不还我的人情?他做过什么?只不过是把你从乡村带到一个充满谎言和杀戮的世界里而已!”
“这不一样。”Atobe无视他的挑衅认真的回答到,“本大爷可以欠你的人情,却不能欠他的人情。因为,Oshitari,你是我的爱人,所以我可以安心欠你的情。”
“爱人?呵……”Oshitari又苦笑起来,“那么就为了还那个人情你用了将近十年的时间,到头来只证明了你的选择是错误的?”
“根本不是这样。即使一开始就知道我是错的,我也无从选择。我不愿意后悔,也没有资格去后悔。本大爷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直都知道。”
“那么现在呢?你的情已经还完了吧!那个老东西已经死了,你还准备怎样还?”Oshitari似乎有些激动,然而他还保持了最后一丝理智,并没有朝眼前的人大吼大叫,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但依然平稳低沉。“对于一个军人来说,背叛军队和国家是一件可耻的事情,然而有些时候为了生存下去而选择逃避这并不可耻。Atobe你懂我的意思吧?”他迫切的想要从Atobe那里得到肯定,“有时候活下去的理由并不是惧怕死亡,而是为了别人,自己的亲人,朋友,或者是,又或者是……”他的话并没有说完,然而他却用那么真诚的眼光看着他,希望得到他的回答。
“本大爷当然可以逃避。”他看着Oshitari释然的微笑着,表情凄凉,“可是如果我逃开了,我要如何谢罪?我不会做那种为人所唾弃的事。”
昔日的少年在经历过十年的战争磨练后已经不是先前那个懵懂的男孩子了。现如今他也能如一个真正的男人一样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起责任来。
“我应该晓得,跟你说刚才的话等同于废话。”Oshitari帮他擦拭完身体坐在了他的身边,“你长大了,不再是从前那个狂妄自大的少年了。”他抽出随身带的卷烟,点燃一根狠狠吸着,不再说话。
如果这十年的时间只是为了证明了当初的选择是对是错,那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那些他原来不懂,直到现在他才明白,究竟是谁背叛了谁已经不重要了,他可能也还会怨恨这将近十年的等待,却再也无力去憎恨一个即将死亡的人。那么什么是末路?让上帝去惩罚所有的愤懑和罪恶,让那该死之人下地狱,修罗之剑直指青天,而他,会和那个人在地狱得到永生。
“你曾说过的死亡情景……”Atobe又忽然开口,“还记得吗?”
呵……Oshitari一时想笑,仿佛这短暂的平静和偷安让他也满足起来,“当黑暗在夜幕中无声流去,在东方未晞之时,晨雾氤氲在身旁,七彩的霞光若隐若现,我用自己的血染红脚下的土地。”他又笑了起来,眼里逐渐有了神采,“这不是你一直嗤笑的文艺情节吗?”
“呵呵……”Atobe也笑了起来,“让我穿着光鲜如路易十四,站在塔楼的最顶端,骄傲如从凯旋门回归的拿破仑将军,沐浴着太阳,然后一群胆小的士兵围着我不敢上前来,最后‘砰’的一声,我嘲笑着他们然后从塔楼顶端掉下来。”
“你对于死亡的期望值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Oshitari中肯的促狭到。
“本大爷才不稀罕那种不华丽的死法,要死的话就要惊天动地。”他扬起眉毛神情高傲的看着Oshitari,眼里波光流转。然而不消一瞬,他却又忽然想起什么,泄气般的垂下了眼睛。
Oshitari自然是细心的尽收眼底,却用一个转头的方式避开了彼此的黯然伤神。
“如果说现在呢?Atobe,你如何期望?”他突然以一个避之不及的认真面对着Atobe,“倘若是现在再让你抉择呢?”
这发问根本让Atobe预想不到,他甚至来不及转换表情,就那样僵硬的与他对视起来。倘若是现在……倘若是现在?“那个……”他张着嘴寻找着合适的措辞,却又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这样茫然的看着Oshitari。
我希望等到我们都老的走不动了,然后就换上干净的衣服,并排躺在床上,手拉着手说‘一起走吧’。你懂吗?”他看着Atobe,“你懂吗,Atobe?”
事已至此Atobe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样收场了。
“如果是你做出的选择,我会无条件去接受。”Oshitari撂下这句话站了起来,“我得走了,不能留的时间太长。”
Atobe依然坐在地上垂着头。“Oshitari!”听到走远的脚步声他这才如梦方醒一般开口叫住他,然而Oshitari只是定定的站在原地不肯回头。“听好了,12月29号,去见本大爷。”
“你真是一个残忍又自私的家伙……”Oshitari唏嘘着,背着Atobe的身影陷进黑暗中似乎有些不稳,他的步伐不从容,也不坚定,他几乎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去面对Atobe了。“或许有点晚,但是,Atobe,生日快乐。”他只给了Atobe一个侧面,而那柔和的光在满布戾气的监狱里映照在他的脸上似乎也变得温柔起来——他一直有给予所有人照亮这世界一般温暖的力量。
今天是1945年10月28日。
他的脸上是难过的笑容,Atobe一点也不想看到。
Oshitari,你明明是想哭,为什么还要笑呢?
铁门被重重阖上,关上的同时也把最后那一丝那虚幻般的光芒遮掉了。Atobe靠着墙根蜷缩起来,手臂伸开,然后紧紧圈住了自己的双腿。他在黑暗中安静的沉默着,那种毫无安全感的姿势或许还能给他些许的安慰,即便他知道,无论如何都没有能安慰他的方式了。
倘若没有你,是否我可以安然的面对死亡?
那么,为什么要让我再次遇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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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到了十一月,由日本海吹来的海风已经又冷又潮湿了。深秋的季节里,每天早晨地面总会覆盖上一层皑皑的白霜。Fuji每天早晨起床会趴在窗沿凝视着附在玻璃上雾气,指尖轻抹绘出清浅的图画,然后看它渐渐消失。他乐于重复这种孩童般的游戏,并且乐此不疲。
这仿佛是充盈着生命般的浮世绘,让他逐渐感受到生命的全新力量。一切都变得光彩夺目。
孩子们种下的蔬菜到了收获的季节,因为不是最佳的播种时间,它们也如教堂的孩子一般营养不良,生的又矮又瘦。而这并不能阻止收获的喜悦,总算有一点还具有生命力的东西在他们的努力下生根发芽,而这仿佛是仅仅可以维系希望的东西,用顽强的生命力支撑着他们走过这段不堪回首的岁月,成为他们唯一的也是最强大的精神支柱。
那些让人仓惶绝望的空白,有时候真的需要一些渺小的希望去填满,虽然有时候那只是个一枕黄粱的美梦。偶尔在梦中回首,也不过是如戳破那薄如蝉翼的白纸后的惊鸿一瞥。
那仿佛是一场梦,也只能是一场梦。
教堂的生活因为有了Tezuka的帮助而渐渐有所好转,孩子们再也不用因为饿肚子而发愁了。在温饱问题解决以后Fuji便考虑着要怎样帮助孩子们解决读书的问题,因为这些孩子对Tezuka跟他们讲的哥伦布的航海冒险产生了近乎崇拜的热情。他们有些迫切的想要了解更多,除了这座小小的教堂以外更广阔的天地,而Tezuka的到来无疑为他们打开了另一个全新世界的大门。
在他们还在战争下遭受轰炸和袭击时,Oshitari是明令禁止他们出去的。这教堂被高高的围墙围住了,抬头仰望在视线所及的几尺见方的天地便是他们所有的天空,偶尔有飞鸟掠过,仿佛是一阵亦真亦假的幻觉,眨眼间便消失不见,然后就只剩下耸立的尖塔直冲云霄。这尖塔组成了很多孩子们对空间的唯一记忆,很久以后当他们走出教堂尽情的在阳光下跑时,抬起头来看到那毫无遮蔽的天空,总会有一种错觉般,还能依稀看的到那些生硬的,没有任何温度的灰色建筑。很多时候,孩子们都想爬到尖塔上面看看远方,想象着征服这些让人讨厌的尖角,然而又惧怕这是上帝的尖矛,会刺向所有对他不敬的人——Oshitari曾经吓唬他们,这尖塔是连接上帝和人间的神器,不可以亵渎的。
于是这群孩子最常见的动作便是抱着屈起的双腿仰望着因为战争的硝烟而呈现灰色的天空,那里只有被锁定的空间和记忆,永远定格成灰白。这习惯性的动作贯穿了他们整个童年和少年的时光,以至于在长大以后仍然在无助无望时保持了这样的习惯。
临渊——
天空泛着灰色的光
光明在静静沉睡
我的心睡在湖水旁
那里没有飞临的知更鸟
仓惶中总在寻找斑斓的颜色
然而
记忆中只有无法染色的黑白
和永远不会苏醒的希望
这仿佛是贯穿这群孩子整个童年的真实写照,这日子苦闷,煎熬,毫无希望。终于在某一天,有了可以改变这一切的人出现在他们的生命里,包括Oshitari,Fuji,还有自始至终对他们给予无私帮助的Tezuka。
Fuji懂很多,他喜欢浪漫而富有热情的达芬奇,整个人洋溢的是天生的艺术性与浪漫色彩。他热爱歌剧,热爱绘画,总之一切跟艺术有关的他都有涉猎。而Tezuka却与他不同,他喜欢严肃的生活,平常亦不喜欢跟他们胡闹,整个人是刻板规矩的。生于高干家庭的他从小就受到父母的严格教育,他仿佛并不善于跟别人亲热相处,但却能得到更多人的尊敬。
怎样说呢?如果说Fuji是如阿波罗一般年轻浪漫的青年,而Tezuka就是如波塞冬一般冷静略显漠然的成年男子。然而这并不构成孩子们喜欢谁或者疏远谁的理由,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他们也逐渐爱上了这个话不多,平常冷静又时而显现温柔的男子。
而跟Fuji在一起,这温柔总是不经意的,不可控制的展现出更多。
十一月中旬的时候日本已经开始变冷,Tezuka帮孩子们准备了足够过冬的衣服,而那或许是孩子们自出生以来穿的最好的衣服,是部队发放的军用大衣,尽管袖子和下摆不合体到足够把小一点的孩子整个包起来,然而他们还是满心的感激和愉悦的。
他们是惧怕冬季的,从春季到深秋他们都可以不穿鞋子,任自己的双脚踩在裸露的干硬的土地上。这真的没什么,反正这么多年脚底也早已长出了一层可以抵挡沙砾砖石的茧子,但冬天他们不得不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他们依然又沦落到无鞋可穿的窘境。
他们无法忘记整个严寒的冬天是怎样熬过去的,这些记忆就如现在还在他们脚上和手上的冻伤伤痕一般无法褪去。整个冬天他们挤在一起睡觉,紧挨着取暖,可是四肢还是在清早起床时已经冻的没有知觉,他们的手上和脚上长满冻疮,痛痒难忍,而来年以后在新的皮肉在经历很长一段痊愈时间以后才得以慢慢长出,在那如婴儿般光滑的皮肤赤裸的暴露在空气中只有短短几个月后,那还呈现鲜嫩的颜色的新皮肤不得不再次承受寒冬的洗礼,变得糜烂不堪。
今年冬天他们终于不用再面对这样的窘迫了,他们由衷的感谢着Tezuka,觉得这是上帝的恩赐。
从Tezuka那里他们听说了有世界上有圣诞老人,一个骑着驯鹿的神奇老人。圣诞节的夜里他会从烟囱钻到别人的屋子里,然后会给每一个听话的孩子一份他们梦寐以求的礼物。
“圣诞老人是从尖塔上的烟囱爬下来的吗?”
“是的。”Tezuka答道。
“那圣诞老人不会卡住吗?那个烟囱很小的。”
“笨蛋,圣诞老人那么神通广大怎么可能被卡住!”一个稍微大一点的孩子唯恐这美梦被这毫无根据的猜测给打破,焦急的否定着。
“那么圣诞老人真的会给听话的孩子礼物吗?”
“当然。”
听到Tezuka这样回答孩子们才恍然大悟,原来Oshitari所说的尖塔是连接上帝和人间的神器是指圣诞老人给孩子们礼物的路径啊,果然是不可亵渎的。
“那么圣诞老人跟上帝是好朋友吗?”
“不是的。”Tezuka有些不理解孩子们为什么会这样问。
“那跟加百列是好朋友?”
“不是的。”
“还不是?”孩子们有些失望,“那到底跟谁是好朋友?”
这种事情我怎么会知道?!Tezuka面对这些问题显得头痛不已,显然我们严肃又一板一眼的军人并不适合跟孩子们讨论一些无厘头的话题。
“圣诞老人跟他们都不是朋友,他是所有听话的孩子们的朋友。”Fuji 看着Tezuka皱眉的样子终于笑着走过来帮他解围,而在这之前他更热衷于看到他无可奈何的样子。
围坐在他周围的孩子一听便炸开了锅,纷纷热烈的讨论着到底谁才是最听话的孩子。这故事犹如意外得来的一块糖果一般让孩子们惊喜的不得了。
“听着,如果你们想要得到礼物,就必须去把手洗干净然后乖乖吃饭。”
所有孩子听到他的话都一窝蜂的散开争先恐后的去洗手,唯恐被当成了坏孩子。
“既然是这样的话……”Fuji站起来看着走远的孩子对着Tezuka笑着,“那礼物的事就拜托Tezuka先生了。”那意思似乎是既然是你跟孩子们开的头你就必须负责到底。
虽然Tezuka并不是一个对别人的心意妄加揣测的人,但眼前的Fuji怎样看都显得不怀好意。
“Tezuka先生……”一直躲在一边的不言不语的微笑着听着他们讨论的和秀并没有跟孩子们一起去洗手,两个人发现她在的时候她正在拉着Fuji的衣角,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什么事吗,和秀?”Fuji俯下身与她平行,好使她不至于仰着头。
“那个……我可以跟圣诞老人说说……要一只钢笔吗?”
对Oshitari,和秀总是有着对父亲般的依恋。当初是Oshitari把她从被飞机轰炸后的废墟里抱出来的,那场轰炸中她的母亲用尽所有的力量把她护在了身下,她只受了点皮外伤,而同时她也成了孤儿。
她天生孤僻、敏感,只信任Oshitari。受到Oshitari和Fuji的影响,她脸上从来都是挂着陌生疏离的微笑,对其他人若即若离。
她喜欢在Oshitari画画时看着他,一看就是几个小时。其间如果不是去做必须要做的事,她绝对不会离开半步的。当看到Oshitari细长而且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素白的纸张上慢慢绘出远方只剩下残垣断壁的建筑物时,她便觉得钢笔在那手指间是世间最美妙的东西。
后来听Fuji说Oshitari会画油画,画的很棒很棒。是有多棒呢?Fuji说Oshitari画的人就像那个人真的活生生站在你面前一样。但Oshitari却从来不会画,他以没有颜料做推脱,只肯画建筑物。
不管Oshitari画人又或者是不画人,这对和秀来说都不重要,她在意的是Oshitari每次画画时,用那么专注的神情和温柔的动作在橘色的夕阳下安静的摆弄着手中的画笔,而那在纸上沙沙作响的接触声让她若沉浮在一弯水中静静的被包裹,安然宁静。
她迫切的想要得到一种认同,有一天可以坐在Oshitari的旁边和他一起沉思,偶尔拿起笔在纸上涂抹。
她需要一支钢笔,而那只钢笔会在她灰色寂寥的童年涂满最美丽的色彩。
Tezuka想要弄到一支钢笔并不是难事,军区的物质供应还算丰富,他思忖着到时候不仅仅是和秀,其他孩子也每人发一支笔作为圣诞礼物应该也不会有问题的。
十一月末时深秋已经走到尾声,冬天的气息渐浓,Tezuka转身时在夕阳的微醺下看到身后一片火红的枫叶如火如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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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当人们以为战争和死亡只会催生人类的麻木时,有另外一种对美好的破坏力远比麻木更残忍的摧毁着人类的良知。
和秀是在一个美丽的午后离开的。
那天的阳光沿着屋檐不规则的边角漏下来,在她的后背上投出一道道莹白刺眼的亮光。她自己一个人跑出了教堂说要到野外采秋海棠,上次在山坡上看到的。然后还没等人回答她便跑出门外,在跑出老远以后又突然转过身来对着Fuji大声叫着“Fuji,我会带最美丽的花回来给你的!”黑色的长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而笑容在秋风中却渐渐模糊起来。
或许是因为太远了。
一切都太远了罢。
她是在回来的路上捡一个美国大兵随手丢在地上的钢笔时被飞驰而来的汽车给撞死的。那辆车没有刹车的痕迹,就那么直挺挺的、不带任何怜悯和犹豫的撞上了那个瘦小的身躯。他们没有悲悯,甚至在停下车回头看那个躺在地上干瘦的小身体时都没有想过她是否还活着。一个稍微年轻一点的士兵满脸嫌恶的啐了一口骂道“这不长眼的家伙!”然后载着其他人扬长而去。
很多人都没看到她当时弯下腰捡起那只钢笔时一刹那如白天鹅般优雅的动作,也没有看到那时她嘴角弯起了好看的弧度。直到她被汽车撞到时,人们听到巨大的闷响声才注意到这美丽的女孩。
她是被车撞出几米远才跌下的。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度,在阳光的照耀下还是干净素白的宛如她手中的秋海棠。然后她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头先着地的,脑浆和血喷了一地。那秋海棠在手中被紧紧攥住,如刚采摘下来般薄脆缟白的质感,被粘稠的血液缓缓的染上了红色。
她离开以后的一个小时以内都没有人动过她。仿佛她的死亡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没有任何人在意这习以为常的死亡了。
没有能触动良知和感性情绪的情感了,就算同为被加害者,也激不起他们感同身受的怜悯。
直到几个小时以后,有人嫌她在路中央挡道,才用脚把她的尸体往旁边踢了几下。她的身体是小小的,胳膊又细又长,脸色蜡黄,还有一头漂亮的黑发,今天中午还如瀑布般洒在灿烂的阳光下。然而,从此以后她便再也没有能让人记住的理由了。
因为她已经死了。
没关系,路人说,这只不过是一个孩子,成千上万孩子中的一个。没什么可在意的。
那尸体僵硬的滚到一边,最后掉进了臭水沟里,只在路中央留下了一滩已经凝固成黑色的血迹。
没有人注意到她脸上的表情。她的脸上依然是微笑着的,她还来不及痛苦和惊讶,脸上的表情还尚未来得及扭曲时,就已经停止了呼吸。那微笑就那样永远的定格在僵硬的脸上,面部曲线也剩下了最后的,也是唯一温柔的弧度。
她在微笑,一直都在微笑,就如她冲出去拣钢笔时那样的表情一样,一模一样。
她那时定然觉得那个梦想可以实现了。她与Oshitari并肩而坐,手中握着钢笔在安静的黄昏中,看着夕阳在Oshitari脸上镀上橘色的光芒,忘记了时间和悲伤。那等不及圣诞老人的孩子被素不相识的人陡然用一种残忍的方式结束了生命,代价是一支被随手丢弃的钢笔。
她或许并不知道那一支钢笔对即将给每个孩子圣诞礼物的Tezuka来说是多么的无足轻重,尽管一支钢笔对她自己来说是多么的重要。
而孩子,为什么你等不到呢?
Oshitari去监狱的次数并不频繁,他觉得比较起被别人侮辱,Atobe更不希望的是让自己看到他落魄的样子。他晓得他是多么的不可一世,以及在自己面前那毫无道理的自尊心。
他曾经问过Tairo Sakaki有什么可以让Atobe免于处罚的方式,甚至于只要不是处死,那么让他坐几年甚至十几年牢都可以。Tairo Sakaki是他在美国留学时候的长他几届的学长,为人精明,却有着聪明人难得一见的热心肠。Tairo Sakaki告诉他其实方式很简单,只要Atobe肯隐姓埋名的过一辈子就可以。
“然而,那并不是一个随便推卸责任,贪生怕死之人吧!”他轻易点重了这件事最难解决的一个问题。
“我对此不抱任何希望。”Oshitari冷笑着。
似乎是因为受到了Tairo Sakaki的关照,Atobe在监狱总算没有再受到什么过分的待遇。Atobe自然知道原因,他想自己或许应该对他表示感谢,但也因为这觉得有些泄气。Oshitari来的时间大部分都是与他沉默以对的,但Atobe却并不反感,相反,他很乐意与Oshitari以这种安静的方式相处下去。这些日子让他不禁想起了自己还年少的时候,莱茵河畔柔软的水草和白皑皑的烟雾中那构筑出自己最初的美梦日子。那些日子不会因为记忆的远去而模糊,相反却在迫近死亡的时刻而愈见清晰起来。
Oshitari大部分时间都会温柔的注视着Atobe,表情自始至终都是坦然和热烈的。而Atobe显然不习惯Oshitari这种过于直白的感情传递方式,要知道Oshitari一直是个含蓄的人,就如Oshitari一直所了解的Atobe是一个足够害羞的人一样。
“你这家伙……”Atobe红着脸看着一直在注视自己的人,“喂,不要再看本大爷了!”
“那好。”Oshitari答应的也足够爽快,他挪到离Atobe稍微远一点的地方突然用手抓住了他的小腿往他的前方拉扯。
“你这家伙!”Atobe一下子急了,并不是担心他接下来要做的事,而且都是男人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只是……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Oshitari放开了他的腿,微笑着把头枕在了他的大腿上,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满脸通红的Atobe,委实笑得不怀好意。
Atobe这才想起这家伙这种还有爱作弄人的嗜好。他挑着眉毛,不禁又为刚才自己想法感到不好意思起来。
“Atobe……”Oshitari开口叫他,眼睛里闪烁着细碎的纹理。而他却别扭的把头偏向一边不看他。
与其说是不好意思,倒不如说更多的是他有些害怕和那过于坦诚的眼睛对视。
而后那个男人的手抬起来,细长的指尖轻轻摩擦着他的脸颊。Atobe不禁为这么温柔的动作轻微颤抖起来,不由自主的。随后他的手仿佛像施展了魔法一般穿过他的发梢绕到了他的脖颈后,温柔的覆上,手臂稍稍用力向下压。
他有些抗拒这个男人过于强势的动作。然而这抵抗却轻而易举的被那注视着他的眼睛打败了。从那双眼睛中你再也看不到冷漠和无动于衷。Atobe不禁顺着他的力量慢慢俯下了自己的身子,轻柔的贴上了他的唇。
只是淡淡的如蜻蜓点水一般的亲吻,他放开了他的唇,随后轻轻在他耳边说道,“Oshitari,我们做爱吧……”
听到他的话,Oshitari轻轻的笑起来。“真是长大的孩子了呢……”他微笑着说,声音里却更多的是满满的无奈和叹息。
就这样,他们在这小小的牢房里,做爱。
他们在这黑暗的牢房贴着地面,仅仅靠着微弱的星光和清冷的月光辨认着对方。外面偶尔传来枪击声和窸窸窣窣的风声,然而没有什么能够打扰他们了。
Oshitari的动作显然粗鲁了不少,他急躁的扯下Atobe的衣服,压上他的唇亲吻他,甚至在还没做足前戏之前就鲁莽的进入还没有充分做好准备的地方,勉强的开始动作。Atobe皱着眉,显然是难受极了。然而Oshitari却并不理会身下人的不适,继续着动作。直到Atobe忍不住对他说“轻点”时他才变得稍微温柔了一些,但幅度却没有放慢。
Oshitari不是一个容易为性爱的快感沉醉的人,就算在床上他依然显得从容和气定神闲,然而今天他确实急躁了些,这些Atobe也察觉出来了。
“你干嘛像一个毛头小伙子一样?”Atobe脸上的潮红尚未退去,而Oshitari在他的体内刚释放了一些。
“你倒是成熟了不少。”Oshitari喘着粗气趴在Atobe身上,手指依然在年轻性感的身体上流连。“什么人教你这些的?”
“你想知道?”Atobe挑了挑眉,以手遮住额头,发丝凌乱在地上。
Oshitari以一个激烈的吻堵住了他要继续下去的话。
他们的身体裸露在初冬的空气中,却一点都不寒冷。Oshitari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而Atobe抱住他后背,另一只手却也不忘腾出来为他擦去汗珠。他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只有被充满的幸福感。
那些最初相遇的日子,此刻像寻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一般,如潮水一般汹涌的席卷了记忆,如一帧帧电影放映一般循环往复在脑海里走过。
这一切如一出荒诞的喜剧式悲剧,在一个人以为他最终得到世界以后,才发现他已经失去了整个世界。
“Oshitari,外面下雪了么?”Atobe疲软的坐起来,身上披着Oshitari的衣服。
“没有,今年冬天还没有下过雪。”他点燃手中的卷烟深深吸了一口随后说道,“想要什么圣诞礼物?”
“本大爷又不是小孩子要什么圣诞礼物!”Atobe闷闷的回堵他。
“那么,送我一份圣诞礼物吧?”
“什么?”
“那么就……”他忽然狡黠的朝着Atobe笑着,“Atobe再陪我做一次吧……”
“喂!你这家伙!”Atobe瞪着他。
“呵呵……咳咳……”Oshitari干笑了两声,可能是因为吸烟呛到了,他轻轻咳起来,“其实,我真正的愿望是……”他用那么温柔的眼神看着Atobe,“用我后半辈子所有的圣诞礼物换取Atobe。”他静静的微笑着,一言不发起来。
如果是假的,请别用那么认真的表情说出来,如果是真的,请你别再用这样的深情温柔的爱我了。
我们所做过的事情
我们所说过的话
回来我身边使我再展笑颜吧
你教我如何面对现实
所有的一切对我都很有益处,这是我所欠你的
虽然现在我们之间的距离很大
但是这不会使我们彻底分离,我知道你是这样的
别再走,不要离我的心那么远就像你现在所在
每天走近一点,沿着路一 步一步走
即使我们现在必须说再见
我知道你会永远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不要再离开了④
④:出自《never too f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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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他没有哭过,因为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你可以走完一生,也许也只能走一步。
Fuji是在那条臭水沟里找到满身血污的和秀的。她整个人面朝天空,眼睛就那样一直睁着,黑色的眼瞳虽然已经黯淡,却依旧写满了死前浓浓的惊喜。
Fuji突然沉沉的叹息了起来。而那细微的声音甚至来不及传播就连同风声一起淡去,湮没在毫无的道理的沉默中。
Fuji默默的蹲下一言不发,脸上的表情既非难过也非愤怒。他冷静着,沉默的看着那具冰冷的尸体,小声的,而后又带着些许的犹豫叫了一句“和秀?”
他指尖轻轻的戳动了一下那具已经完全冰冷的身体,似乎还在希冀得回答,然而只换来了对方的沉默以对。
“你不想跟我说话吗?”他忽然动了动眼睛,随后又微笑起来,甚至笑着笑着笑出了声音,浅浅的,温柔的在空气中荡漾开,“那就睡一会吧。
”
他伸出手把那双还在一直瞪着空中的双眼轻轻阖上,手却在触动那具身体的时候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那么,睡一会吧,等你醒来以后,一切痛苦都消失了。”他笑着,想要去拉她的手,却蓦然间看到她手中那还被紧紧握住的秋海棠,被她自己的血染成了斑驳的暗红色,而另外一只手上是一支外壳已经生锈的钢笔。
他怔怔的看着和秀手中的东西,想起在下午的时候这个美丽的女孩子还挥舞着细长的手臂隔着老远对自己笑,黑色的长发在空气中如紫藤一般缠绕起来。然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她只有这个人,而这个人永远不会再飞扬。
Fuji突然变得有些歇斯底里,他几乎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然而又必须要做些事。他的双手不停的颤抖,脑子里一片混乱,他用双臂抱住自己的身体拼命对自己说冷静下来,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像失去意识一般,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焦灼和恐慌中。如同被网遮住一般,他无法挣脱和逃开。在他周围仿佛有黑幕渐渐沉下来,铺天盖地的深水把他淹没,而他怎样挣扎都无法游上岸。
那些原本以为已经过去的苦难和茫然无尽头的痛苦在战争结束后可以画上一个句号,然而没有那么现实的分水岭,一些无法弥合的伤口依然在缓慢的腐烂生蛆,而这一切看起来似乎与他们无关的,却总是在不经意间,又那么残忍的,不容辩驳和讲道理的把灿烂的生命陡然扼杀。
你害怕吗?他坐在地上忽然难过起来。没有言语,没有表情,没有动作,只是一遍一遍在心里重复的问着,你害怕吗,Fuji?
没有回答,再也没有回答,他也不抱任何希望了。他必须站起来,用自己一个人的力量站起来。
而后他定定的看着和秀瘦小的身体,那依然挂在她脸上的微笑像安慰一般,如同对他施展了魔法,让他慢慢安静下来。
他清楚的记得,每次他都会微笑着安慰哭泣的和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么孩子,现在你是要告诉我这些吗?
他现在终于意识鲜明了,于是他站起来挽起袖子,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然后把手伸进污泥中从水槽里往外拖拽已经变的僵硬的尸体。那尸体因为死亡已经变得如一根干枯的木材,Fuji的手不禁颤抖起来。他的手指揪着那已经生硬的衣服,指尖青白,脸上也渐渐失去了颜色,变得苍白。
他不是没见过尸体,而这样近距离的接触自己亲人的人的尸体要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恐怖。
但是又从中透出一种无以名状的,被无限放大的悲伤和安静。他理解这种安静,并且了解这是一种多么悲哀的幸福。于是他又伸出手来,禁不住轻轻触摸着那已经冰冷僵硬的身体,希望给她最后一点温暖。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有人似乎有些怜悯正在费力移动着和秀尸体的Fuji,示意自己可以搭把手帮忙,然而Fuji拒绝了他们的好意。
他觉得有些悲哀,更多的是可笑。
倘若真有善心和怜悯,那么为什么要用来对待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在她死去的这段时间里,为什么所有人都是从表情漠然的从她身边走过?他和她根本就不需要这种伪善。
这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孩子,对其他所有人来说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孩子。
然而从今以后她不必再过这种不平静的日子了,她会会心的微笑着,让这死亡成为生命重新开始的理由。
那飞扬的头发缠绕在空气中,被时光掩埋。那被抛却的岁月,如今只能静静临在天堂口,被时光残忍的抹去记忆。
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发冷,体温开始下降,十二月初的天气已经开始显现冬天的威力,而当他抬起头来时,却猛然看到了天上渐次飘下了细碎的絮状雪花。他轻轻呵着气暖了暖冻僵的手,脱下随身穿的衣服把和秀包起来背在了身上,对她说,“你看,下雪了……”脸上温柔的表情,到嘴边却不再有那浓的化不开的笑意。
当他的世界无助到需要自己一个人面对一切时,谁能跟他分享一个温柔的拥抱?又或许,这才是个贪婪到奢侈的美梦?
他只能把这世界抛在身后,自己走在前面。
用一个转身,隔绝了世界沉郁的纷杂和混乱的沉浮。
Oshitari是在监狱的门口看到Tairo Sakaki的。他站在一群年轻的士兵中间,已经将近五十岁的人了却依然挺拔。
Oshitari微笑着迎了上去,心里却不免七上八下的。Tairo Sakaki从来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饶是聪明如他对于Tairo Sakaki此番到来目的也一时拿不准。
“Oshitari!”Tairo Sakaki看到到来的Oshitari上前用力的拥抱了他。“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他微笑着回抱了Tairo Sakaki。
Oshitari热情却又时时刻刻保持着分寸般的寒暄了几句,小心翼翼的试探着Tairo Sakaki。然而这个精明狡猾的老狐狸却把太极打的滴水不漏。Oshitari只能尴尬的笑着跟他继续着没营养的话题。
“我要去看看Atobe了。”Oshitari见他并不打算挑明想要中止这场令人生厌的谈话,毕竟他来这里的目的并不是与Tairo Sakaki进行这种无意义的交谈。
“Oshitari!”见他要走Tairo Sakaki却急忙开口叫住了他,“我有话要跟你说。”
听到他的话Oshitari却并不着急应接,“好事还是坏事?”
“对你来说未尝是坏事。”
恐怕那也不一定是好事吧。Oshitari毫无底气的微笑着,他自然晓得这个男人从来不会做亏本的买卖的。
监狱的后方是一条已经被工业污染荼毒的不成样子的河流,Oshitari惊奇的发现从这条河流的正中央可以看见Atobe所在的监狱房间,而或许Atobe在夜晚的时候也会看着这条小河在月光下安然而寂静的流向远方,就如在莱茵河畔他们驻足在水边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沉默的在河心投入石子,然后让它跟随蜿蜒的河水流走。
那时的Atobe还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他们大多安静着,一言不发的望着平静的水面。
他爱那个少年,一直爱着。就算现在物是人非,他也一直爱着那个少年。
他们在同一个地方,被一堵墙分割成两个世界,一个在这头,另一个在那头。Oshitari无法推倒那堵阻隔着他们相遇的墙,而那堵墙把时间和空间分割成生死两个世界,他能抓住他的手,却无法把他从墙后拉出来。
他不再是那个狂妄的少年,而这条河也不是烟气氤氲下静谧的莱茵河,什么都不是他们的,属于他们的只有记忆。
曾经是两个人,而现在他们只有一个人,离着十几米远的天各一方。
“你没有再想过要救他?”Tairo Sakaki率先开口。
“怎么会没有?”Oshitari在搞清楚他想说什么之前却并不想多说,“可是我能有什么办法?”说到这句话他脸上是淡淡的苦笑。
“如果说我有办法呢?”
Oshitari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要发生。“什么?”
“我跟军区的上级商量过的——”他睨了Oshitari一眼诚恳的说道,“要知道我的国家是很需要像你这样的核物理人才的。”
“你在开玩笑么?”Oshitari冷冷的笑着,“你以为我和他都是惧怕死亡的人吗?”
“请先不要拒绝我,至少我在为他找一条活路。”
“Atobe如果肯接受的话也不至于到现在这种地步,而我,不想再去为别的国家效忠。”他仿佛受了极大的侮辱,满脸怒气。
“我当然知道你们不畏惧死亡,只是——”他的话突然僵在嘴边,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Oshitari ,“Oshitari,你流鼻血了。”
听到他的话Oshitari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到他意识到唇上温热的液体时才赶紧抬起头来用手按压着鼻梁,嘴里低声嘟囔着“真糟糕……”
Tairo Sakaki突然意识到了问题有多严重。“这种情况持续了多久了?”
“嗯?”Oshitari仰着头似乎没弄明白他想要说什么,漫不经心的说道“什么持续多久了?”
“你会死的……”Tairo Sakaki突然有些愤怒起来,然而却又不便发作。
“咳,人早晚都会死的。”Oshitari似乎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并不在意。
“在我身边吧。”Tairo Sakaki沉默了半晌才幽幽的开口。
“别开玩笑了……”Oshitari妄图用一个微笑去挡过去却意外的发现Tairo Sakaki很认真。
“Oshitari,如果人死了,那么什么都没有了,你知道吗?”他抽出烟缓缓的点燃,“军部可以赦免他,如果你觉得没有比死亡更好的方式,那我无话可说。”
死亡只是最无奈的选择,顺从死亡也不过是逃避现实,然而如果连死亡都不怕,那还有什么可怕的?
时间可以摧毁人生,而死亡可以溶解和毁灭的仅仅是肉体,信念和希望却可以脱离肉体永远存在。死去的基督教徒被从坟墓里出来,复活,被提到空中,那么挣扎的出来灵魂之外,是否还有尚未泯灭的希望?
是否真的死亡可以解脱一切?那么死亡以后剩下的呢?只是一个完整的零罢了。而Atobe,我不是一直希望和你一起活下去吗?
或许如果可以,我们真的可以试一下,用死亡以外的方式来完成某些未竟的愿望。
Oshitari一时间甚至想拊掌大笑了。
“我接受。”Oshitari笑着,然而却又有些让人摸不到头脑,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但是,请放他自己走。”
“为什么?”Tairo Sakaki有些不理解。
“我不想他从一座监狱放出来后再被投入到另一座监狱。”
他说完,转身看着那扇小小的窗户,满眼温柔流过。
Atobe,原谅我想用自己的方式让你活下去,即使我知道你根本就不想接受。但请相信,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和最后一次对你的人生强加干涉。我想你开始会破口大骂,然后,微笑着接受这不容商榷的强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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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Oshitari又不可控制一般的开始注视Atobe了。尽管Atobe很多时候都是焦躁的瞪他一眼满脸的不愉快,然而Oshitari却并不在意他的怒瞪。
于是在Atobe无可奈何的纵容和默许下Oshitari凝视的时间更长了。从那次Atobe的主动要求后他们并没有做过爱,反而那性行为并没有重新唤起身体的记忆,倒像是熄灭了某些欲望一般,让他们的相处越发平静起来,仿佛是相伴十几年的老夫妻。
Oshitari再来的时候会带着素描板和纸、笔。Atobe曾经极力反对这过于煽情的行为,并以“监狱的光线太差不适合画画”为理由拒绝,然而Oshitari却最终说服了他。
“除了你以外我不曾画过别人。”当他认真审视着坐在自己对面的Atobe时淡淡的说出这句话。
“以前的呢?”Atobe挑着眉看他,“那么以前你画过的呢?”
“全都付之一炬了。”Oshitari停下笔表情淡然的看着他,“后来又后悔了。”他轻笑着,“早知道应该留下你还是少年时候的画像。”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Atobe撇撇嘴。
“那时候的你是我见过最美丽的人。”Oshitari干脆把板子也放下支在一边,手指交握在腿上,安静的与他对视。
“别对本大爷说那么肉麻的话。”他红着脸瞪他,而Oshitari却从始至终微笑着,脸上的表情是满足与安然。Atobe避开那双眼睛,视线停留在了那双拿着画笔的手上。当初那双手是怎样抚摸着他的脸,得寸进尺的嚣张的压制着自己的反抗,而后又那么温柔的握着他的手与他同眠到天明。
想起这些Atobe不禁微笑起来。
“想什么呢?笑得那么开心?”
“没什么。”
“你长大了……”Oshitari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然后倚上板凳的靠背望着上方的屋顶伸了个懒腰,“我们刚认识那会,你没现在这么精壮,还是少年的体态。”他又坐直在下巴处比划了一下,“那时你才这么高,嗯,就这么高。整个人瘦瘦的,看起来很精神,却一看就是没经历过世事,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干净劲,单纯的很。”
Oshitari淡淡的微笑着,往事在眼前流过。
他是在天将要迫近黑暗时遇见当初还可以被称为男孩的Atobe的。当时他走过去对男孩子说“你好,你叫什么名字?”
他或许并不期望那个男孩子会理他,然而,他转过头来对着他嚣张的说,“本大爷是Keigo Atobe。”
Oshitari之前从未想过会喜欢上这样一个不可一世的人,然而却不受控制的,几乎是毫无道理的被眼前的这个男孩吸引了。那时他觉得Atobe周身明亮张扬,仿佛照亮了整个晦暗的天空。
“我叫Oshitari,Yushi Oshitari。”
这是相遇的开始,羁绊的最初。他长他十多岁,然而这构不成他们产生隔阂的理由,相反,他们很相爱。
Yushi Oshitari和那个还不安分,把自己当成全世界的少年,相爱。
“如果……”Oshitari抬起头来望着Atobe,眼里的感情深不见底,“当初我没有遇见你,又或者是没有跟你说话,那么这一切或许都不会发生了。”
Atobe听着他的话默不作声,单手支着下巴似乎若有所思。他的头发长长了很多,前面细碎的刘海挡住了他的眉毛,眼睛被遮在一片阴影下让Oshitari看得并不分明。“人和人不是视而不见就能擦肩而过的。”他抬起头来,对着Oshitari扬起一个清浅的笑容,宛如十八岁时那般姣好。
“所以?”Oshitari又笑了起来,“真是长大的孩子了呢。”他幽幽的叹息着,表情似乎有些苦涩。
两个人都一时无话。Oshitari低着头看着未完成的画,忽然把刚才的纸撕下来揉成一团,对Atobe笑着说,“还是看本人比较好吧!纸上的,终究都是假的。”
Atobe骄傲的笑着,眉毛高傲的扬起,脸上神采奕奕,“本大爷始终是最华丽的!”
“呵呵……”Oshitari轻轻笑着,他自然包容着Atobe一切高高在上的骄傲与自信,“快过圣诞节了,Atobe。”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却不多言语。
“还记吗?”Oshitari突然看着他笑得不怀好意,“我送你的第一份圣诞礼物?”
Atobe听到他的话脸刷一下红了,“那种事情,”他似乎想要制止他继续下去这个话题,却又不知道要如何开口,“不准你再提了!”
“一把左轮手枪。”他的声音在昏暗狭小的空间里传播开来,“用一把左轮手丅枪得到的你。”他眼里不是促狭,望着Atobe的瞳孔里映满了他落寞的影子。
太过美好的往事的确会让人无法自拔。
他想起了那个圣诞夜在夜空下的雪地里欢快奔跑的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一直跑到累的跑不动,然后躺在雪地里放肆的大。,他的手被那个男人握住,被用力拉入他带着热腾腾体温的怀抱,隔着薄薄的衣料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然后他抬起头来,看着那个男人深蓝色的眼瞳,懵懂的读着他眼里呼之欲出的暗示。
他忽然对那丰富的感情意识鲜明起来。而后那个男人起身拉起他来就往住处跑,一路上跌跌撞撞,却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们的脚步。在这尚未被战争侵扰的小镇,一切都那么安然静谧。他听着风在耳边的声音,被风吹的沙沙作响的松林,被抛在身后被踩的乱糟糟的雪地,远处屋子那柔和的光影。
一切都在倒退,被他们毫无顾忌的脚步抛在身后。
他们跑到屋里已经大汗淋漓,却不等歇息便开始急切的吻上对方的唇,仿佛怎么亲吻也不够。然后滚烫的双手找到了彼此的扣子,却怎样都哆哆嗦嗦的解不开。
那如在梦中一般沙哑甜蜜的声音,不知所措的惶恐,紊乱的心跳,交缠的身体如跃出水面的银鱼,带着不安与某些蠢蠢欲动的兴奋,却又如同被海潮推动般,静静的被某些让人安心的魔力包裹着。
这一切都如做了一场梦,无论春华秋实还是某些过期的,已经被称为记忆的东西,都被贴上时间的标志,和不能回去的曾经一起捆绑着,出售贩卖。而你却你永远都找不到那里流通的支票,根本无从追溯。
Oshitari微笑着走到Atobe面前,而那个人定定的看着面前渐渐放大的身形和逐渐模糊的面孔。最后,他抬起头来一瞬不瞬的看着那个男人。他没有动,只是那样安静的与他对望着。而后那个男人俯下身,吻了吻他的额头。
他为这安慰孩子般的动作微微气恼起来。但那个男人却并没有停止自己的动作。他优雅的俯下身子,手臂轻轻环住Atobe的头,温柔的把他按在怀里。
“喂你这家伙,本大爷不是小孩子!”他挣扎着要挣脱那个怀抱。
“让我抱一会。”他低声说着,顺势收紧了自己的手臂。
Atobe忽然产生了一种被揪住内心般,没由来的被那拉长的影和胶着的气息俘虏,“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他在他的怀里闷闷出声。
“记住,在你离开我之前,我不会离开你的。”
“Oshitari?”他忽然怔了怔,“你怎么了?”Atobe抬起头来想寻找他的眼睛,却被他更用力的按在怀里动弹不得。
“没什么。”他松开手转身朝门口走去,却又突然转过身来笑着说,“送你的圣诞礼物可不能不要啊。”
那些故事里,我们彼此迷恋着对方,却无法再牵起对方的手。
Fuji醒来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了。他浑身虚软无力,头昏昏沉沉的几乎无法睁眼,喉咙的刺痛感让他急切的想要喝水。
忽然有一双手轻轻的覆上了他的额,带着粗糙的触感和微凉的温度,轻轻摩挲着他的额头让,他渐渐安心下来。
“水……”他几乎是无意识的呢喃出这个字。他感觉身体被有力的臂膀撑了起来,随后有冰凉的触感递到自己的嘴边。
他便乖顺如小孩般动了动嘴唇,喝下了递到嘴边的液体。这水仿佛为他注入了某些新生的力气般,他慢慢睁开了眼睛。
“Tezuka先生……”他嘴唇翕动着,看着面前的男人温柔的把他置平,细心的为他掖紧被角,然而他几乎没有力气再向他道谢。
“你生病了,患了严重的风寒。”他低下头一瞬不瞬的看着那尚未清醒的脸,疲惫的双眼仍是半眯着。
“我头好晕。”他低声嘟囔着。
“你发高烧了。”他把冷敷的毛巾换了一块,紧接着去把屋里的炉火添的旺了一些,重新坐到了Fuji身边。
“我怎么会在这里?”
“见你很久没回来,孩子们便出去找你,后来看到你倒在离教堂不远的雪地里。”
Fuji听着他的话却并不作声,他抬起手来手腕覆上自己眼睛,脸上的情绪被分毫不差的遮掉,“和秀呢?”
“在后院的大厅里。”他抬起头来看着窗外,雪已经停了,朔风也戛然而止,那雪沉寂在后半夜在月光下,越发静寂起来。
一些过于伤感的情绪在空气中流动着,散逸着无法言语,稍微一触碰便会剥蚀碎裂的真相。
他们都需要一个谎言。
“那孩子们呢?”他说着慢慢坐起身来。
“都在后院的大厅。”他说着稍微停顿了一下,又觉得需要补充些什么,于是定定的看着Fuji说,“他们要比想象中的还要坚强。”
“不坚强能怎样?”Fuji忽然扯出一个疲惫的笑容,“除了接受亲人死亡的事实,他们别无选择。”他静静看着昏暗的烛光,那烛光在空气中顺着风轻轻摇曳着,“当人一无所有的时候,便不会再害怕失去了。因为他们再也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东西了。”
Tezuka一时间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那个孩子在昏暗的房间里慢慢的曲起双腿,额头轻抵上自己的膝盖,静静的蜷缩着。他们都静静的,一言不发的听着彼此的呼吸。Tezuka一瞬不瞬的注视着他的眼睛,那美丽的眼睛里染上了与那温柔明亮的蓝色不相符的阴霾,里面间歇有细长的火苗在跳动。
或许那过于温柔的蓝色真的不适合这个时代,而这个时代赋予眼睛的,本应该都是黯淡的,毫无光泽的色彩。
那么,Fuji,你本不应该生在这样的时代和社会吧,这对你太残忍了。
他细长的手指抱在膝前,缺乏安全感般紧紧抓着自己的衣服。Tezuka一瞬间竟想去握住那双骨节分明的手。
而后他又觉得这样做太失礼了,于是他沉默的坐在Fuji的床边,却又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安慰他。于是他又变得稍微有些不知所措起来。Tezuka确实是一个不擅长用语言与别人进行交流的人,他不知道该怎样与别人交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漂亮话哄人开心。好在与Fuji的交流并不需要太多语言,于是他感觉省去了很多麻烦,而现在他似乎也应该保持沉默。有些话他不必说,他自然会懂。
然而本能的,他又觉得现在必须说点什么。
“请你,不要伤心了。”Tezuka思索了一番,终于用了这句勉强算得上安慰的话语笨拙的抚慰他。
Fuji抬起头来,怔怔的看着这个男人带着几分害羞和紧张的神情,又开始苦笑起来。 “不碍事的……”他轻轻的说,声音一如往常般温润,“我不是小孩子了。”
Tezuka一瞬间有些心疼这个无时无刻都在硬撑着,用坚强和笑脸伪装自己的人了。他其实也还是个孩子,只是个孩子。
“那么,便别再笑了。”他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了,必须为他做点什么。这点他清清楚楚的肯定着。于是他伸出手臂,轻轻的从后面拥住那个过于单薄和懂事的男孩子,用温柔的,又无比清晰的声调对他说,“我向你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男孩消瘦的身子轻轻颤抖起来,隔着衣服单薄的布料他甚至可以用自己的身体清晰的感觉到那纤细的骨骼几乎在咯咯作响,凸出的蝴蝶骨硌的自己胸腔几乎开始疼痛。
Tezuka不知道为什么会疼痛,然而却又突然觉得原因无比清晰。
——呐,Tezuka先生,你用什么来保证?
——用我的生命,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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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人类总是世界上最失败的预言家。
那天微笑着跟自己说会带回最美丽的花的女孩子,如今只能静静躺在一座孤零零的坟茔里,眨眼间只剩下一抔黄土。
那天的孩子们都很安静,没有哭声也没有吵闹声。Tezuka看到Fuji的下巴有淡淡的青色,他还没有从病中痊愈,整个人面容仍苍白如纸。
“Fuji……”一个孩子忽然抬起头来问他,“和秀会不会冷?”
“不会的。”他轻声说着,“天堂里既没有战争也没有饥饿和寒冷。”
“那她会有钢笔吗?”
“改天我给她带过来,那样她就有钢笔了。”
“她会很孤单吧……”孩子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就这样一个人躺在这里。”
Fuji沉默着并不作声。他不晓得自己该说什么或者是要怎样说,因为无论怎样都是错。
他总是告诉孩子们,上帝会拯救自己的子民,而他们是上帝的孩子。可是一切死亡的阴影都在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这是一个谎言,而他不想再欺骗下去。这个世界的上帝只有统治者,而他们,什么都不是。
当Fuji淡然的看着Tezuka时,他眼底蕴着深深的,浓郁的几乎在那蓝色的眼瞳中化不开的,让Tezuka永远都无法读懂的情感。如同在和秀身体里慢慢干涸的血液,粘稠着把所有的记忆和神经永远捆绑在一起留在了Tezuka的心底。
粉饰的再美好的借口终究只是借口,它不能改变真相。
Tezuka和Fuji从当天的目击者口中得知了凶手。那赤裸裸的事实在昭示着美国士兵所犯下的罪恶。身为一个军人,他有权利和责任来处罚肇事者,然而现实情况,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刻,道义和道理是没有办法说通的,也没有办法成为他处罚那群人的借口——他们是他的同盟,而她只是战败国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女孩。这使他有些灰心丧气,尽管他清楚自己该如何做,但他最大程度能做的也只有惩戒,批评,却无法做到让他们一命抵一命。日本不比美国,这里的国民,用一种不屑的口吻来说,只如蝼蚁一般。
“我知道你的难处,所以并不打算为难你。”十二月的海风干冷晦涩,Fuji的眼睛里写满了冬天般的阴霾。
Tezuka不知应不应该跟他说一声谢谢。在他看来,这个男孩平和的外表下,或许隐藏着一颗比他想象中更细腻和睿智的内心,同时又那么的强大和温柔。
那时并不突兀的接受事实或许让Tezuka来不及细想,而在很久以后,Tezuka才真真切切的理解Fuji的心思。他很清楚的记得,那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跟他们描述当时的情景时Fuji低垂的头和脸上再也挂不住的笑容,而当他抬起头来时,脸上却又恢复如往常一般纯稚明亮的笑容。
“我们回去吧,Tezuka先生。”他出乎意料的平静让Tezuka有些怔忡。
有些时候我们或许不知道,尤其当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后,那不顾一切的伤害究竟能带给报复者什么东西。很多时候我们都忘记了,报复和惩罚罪愆都是没有尽头的。它不会消除罪恶,只能把一段憎恨转嫁到另一部分人身上,或者是让报复和被报复的双方彼此都产生怨恨而已。而恨意,永远比爱持续的更久,更刻骨铭心。那些人,都是为人子,甚至为人父母的,没有人有权利再去剥夺他们的生命,即使他们是罪人。
上帝会来结束这一切,不是吗?
那之后不久孩子们期待的圣诞节就到了。
圣诞节前几日雪下得正紧,出门的时候雪已经没过脚踝有半尺深了。Fuji和孩子们收到了Tezuka提前送来的圣诞礼物,一些香肠和牛肉,还有Tezuka送来的玉米。这实在让Fuji惊喜的不得了,在晚上的时候他就可以为孩子们做玉米粥了。那充满香甜的奶油味的东西还是他还在家乡时候喝过的——他跟父母还有姐姐围坐在餐桌边,高大而壮实的犹太厨师Baumann为他们烤了香喷喷的火鸡,然后在Fuji的期待中端上他最爱吃的玉米粥。现在他还可以跟孩子们一起过圣诞节,看着他们饱含期待的小脸和洋溢的灿烂笑容——这也不赖。
到了晚上风停住了,雪却依然还在下。孩子们一边品尝着他们从未吃过的食物,一边围坐在Fuji身边听他朗诵着赞美诗。火炉映红了他们的脸颊,乌黑的眼珠里间歇有跳动的火光。他们有时会抬头问Fuji一些奇怪的问题,一会又安静的垂首聆听。
“Tezuka先生不过来吗?”一个孩子突然发问。
“Tezuka先生有事,应该不会过来了。”
“唉……”孩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本来这么美好的夜晚因为少了Tezuka而产生了不少的遗憾。
Fuji轻声笑了起来。看起来这群孩子对Tezuka已经完全没有戒备心了,在他们看来他已经是个值得信任和尊敬的朋友,甚至是亲人了。
“好了,孩子们,你们该去睡觉了。”Fuji抬手轻轻拍了其中一个孩子的脑袋,已经很晚了。
“哎?才几点钟?”
“如果你们明天还要吃香肠和牛肉的话就乖乖睡觉去。”
“哇啊!Fuji……”孩子们炸锅似的发出一声哀嚎,看到Fuji那无从抗议的表情,只得乖乖投降,“嗨嗨,Fuji晚安!”
“晚安,孩子们。”他亲吻了孩子们的脸颊,这群孩子便一哄而散跑去睡觉了。
外面的雪依旧沉静无声,Fuji看着火炉里渐渐变得晦暗的火苗,身体也逐渐冷了下来。他不晓得在这无端的坐着究竟是为什么,那些戏弄般的旧事在这一刻残忍又铺天盖地的侵袭着他的神经,关于那个他在童年时一直崇拜和憧憬的父亲和几乎吞噬掉他对人类良知认同的杀戮。而这一切,因为这个过于幸福的圣诞节而越发惨淡起来。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活动了一下已经变得僵硬的身体准备睡觉。就在这时,他听到了“笃笃”的敲门声。
进门的那个男人的身上还铺着一层薄薄的雪,手上提着一个编织袋。
“Tezuka先生?”
他还来不及惊讶,对方就先开口了,“孩子们的圣诞礼物。”眼前的男人并不擅长用过于丰富的语言来表达,“因为条件不允许所以并没有圣诞袜给他们装礼物。”
Fuji看着他略微紧张的脸善意的笑了笑,“孩子们一定会很喜欢的,谢谢你Tezuka先生。”他拿过编织袋看了一下里面的东西,笑的心满意足。“待会放到他们的枕头边,明天一早起床就能看见了。”
“嗯……”Tezuka看着他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还有什么事吗,Tezuka先生?”看着他的样子Fuji有些疑惑。
“这个……”他从怀里掏出一条淡蓝色的围巾,“我想它很适合你。”
Fuji有那么片刻的惊讶,随后他眼里渐渐晕开了浓的化不开的暖意,“谢谢您,我很喜欢。”他接过围巾围在脖子上,下巴埋在围巾里轻轻的蹭着,脸上依旧挂着清浅的微笑。
“在笑什么呢?”Tezuka有些紧张。
“嗯……我在想Tezuka先生穿圣诞老人服装时候的样子。”
“那种事情不想也罢。”
“嗯?您不会觉得这很有趣吗?”
鬼才会觉得有趣吧……Tezuka在心里犯着嘀咕,然而他却没有说出口。在那已经变得有些昏暗的房间里,那个清秀的男孩对着他微笑,他甚至觉得他整个人都是妖娆的。
雪已经停了,月光在冬夜也变得清亮。
平安夜那一天柏林的天气很好。Atobe和Oshitari在Tairo Sakaki的帮助下得以到监狱外透透气。冬天的柏林整个城市沉浸在灰色的氛围中,一切都死气沉沉。在监狱中呆了一年多的Atobe显然对阳光充满了亲切和好感,他并不在乎整个大街上一片死寂,仍如刚出生的婴儿一样对这个久未触碰的世界保持了足够的热情,走在路上的步伐也轻快了许多。Oshitari从他的背后一直安静的跟着他,脸上挂着久违的满足笑容。因为两年监狱的折磨Atobe的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整个身躯被一件还算干净的大衣包裹着,身体已经完全靠一副还算强壮的骨骼支撑着。
其实Oshitari并没有期待更多。一年多的监狱折磨还没死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他还要期待更多的什么?期待更多那恐怕也只是妄想吧。
Oshitari微笑着跟上Atobe,袖管里的手轻轻勾住了那只暴露在空气中的手,然后温柔的包住了它。
“喂!你这家伙!”Atobe抬起头来瞪他。比起少年时Atobe长高了不少,但仍比Oshitari矮半个头。
“小家伙就要乖乖听话。”他微笑着开口,三分狡黠,七分宠溺,修长的手指紧紧的握住想要挣脱的Atobe。
“不要对本大爷说这么肉麻的话!”他大力甩开了Oshitari的手忽然大笑着向前跑去。如他十几岁那年,在那个雪天的圣诞夜,带着不可一世的笑容把所有一切都抛在身后,任由Oshitari追赶。
Oshitari怔怔的看着那一如从前的明朗笑容,几乎要被迎着的夕阳灼伤了双眼。就是那张笑脸,明明只有那么短的时间,却几乎占据了他后半生所有的记忆,光阴刹那间苍老的只有年华,记忆却不会消逝。他被某种莫名的情绪感动着,随后他微笑着追逐在奔跑着的Atobe,眼底似乎有眼泪,就那么轻又缓慢的被湮没在那些被他们浪费的、证明的、抛却的时光中,沿着那条永远不能溯回的河流,只能在记忆中慢慢停住,永不褪色。
他们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刻,带着那些永远都不可能再拥有的从容,像两个未经世事的孩子一般欢快的奔跑着。影子被拉得很长,他们的身影胶着在一起,身后被洒下一片金色的光。
Atobe并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在平安夜的那一晚他和Oshitari吻了很久——只是安慰般的厮磨着,仿佛怎样都不够,后来他就靠着那个男人沉沉的睡去了。朦胧中他似乎感觉到那个男人轻吻着他的额头,叹息般的在他耳边轻声低喃着“晚安,Atobe,晚安……”然而他究竟还是太疲倦了,竟没有抬起眼皮来再认真的看他一眼或者是跟他再说一会话,他就那么安然的倚在这个男人的肩头,就那样沉静又安稳的睡了。
那一夜他睡的很熟,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拂晓,身边并没有那个让他眷顾的体温,而他的整个身体几乎要散架。在他察觉到异样时他猛然坐起身来,来不及思索的视觉冲击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让他惊讶——此时此刻他正安然无恙的在车里。
“这里……我怎么会在这里?”他用力晃了晃还不清醒的脑袋问前面开车的司机。
“你没必要知道那么多,到了地方赶紧走,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待他清醒过来终于看清楚了前面的司机,正是Tairo Sakaki。
“Oshitari呢?他去哪里了?”Atobe猛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那个男人面无表情的转过头去,一字一句的对Atobe说“你没必要知道这些了,这个人跟你已经没有关系了。”
“什么?”Oshitari跟我没有关系?他的心像被重重的被剜去了最重要的一部分,经历也短暂的惊讶和不解之后,他又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于是他冷笑了几声对着前面开车的Tairo Sakaki带着几分嘲弄般的开口说道“别以为凭这种蹩脚的理由就可以打发我,那个家伙想要甩开本大爷,他还没那个资格。”
“那是你跟他之间的问题,跟我没有任何关系。”Tairo Sakaki把车开到了一个有些清冷的火车站,从前座拿了一个包裹丢给Atobe,“里面有一些钱和Oshitari要给你的东西,车站的人我已经打好招呼了,他们会送你该去的地方,接下来往哪里走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了,但有一点你要记住,离开这里就不要再回来了。”
“开什么玩笑!本大爷才不需要那家伙做这种事情!”Atobe突然开始发怒,他把包裹砸向前座,右手勒住Tairo Sakaki的脖子,左手掏出随身携带的左轮手枪死死抵住Tairo Sakaki的太阳穴,朝Tairo Sakaki 吼道,“把车开回去!本大爷不需要这样苟且的活着,就算回去看到的是那混蛋的尸体,本大爷也要亲自确认一下看他最后一眼!”
然而眼前这个经历过战争洗礼的男人并没有对抵住自己太阳穴的冰冷器具产生太多的在意,在他偏向Atobe的灰色的眼瞳里写满某种难以理解的暴戾,又带着些许不可理喻的嘲笑,“真是个不知好歹的蠢货。”他轻声说着,语调却生冷生硬,“你要怎样死都跟我没有关系,只要不死在我的面前就可以。我的任务只是负责把你送到这里,但是在你死之前,你想想你究竟欠了Oshitari什么……”
“什么?”Atobe喃喃说着,“你说什么?”
Tairo Sakaki用手指拨开还抵在自己太阳穴上的手枪冷笑着,“我要说的都说了。”他把包裹重新丢到Atobe的手中,“赶快走吧。”
他的心突然像被刀锐利的划过,一刀一刀,每一刀都几乎要让他窒息。
——“记住,在你离开我之前,我不会离开你的。”
——“没什么。”
——“送你的圣诞礼物可不能不要啊。”
疯子!他到底在说什么?在做什么?Atobe突然感觉脆弱到几乎要被击垮。他一直都那样高傲的,坚强的面对一切加于他身上的痛苦,可为什么现在他难过到几乎要流下眼泪?那个绚烂了他曾今年少无知的男人,用那些言不由衷的微笑,做了那么多到现在他才后知后觉的付出。
而那个男人,一直带着悲伤的孤独,站在原地等待着那个给他生命染上最耀眼的色彩的男孩,那个还留在他梦中的少年,即使经历过战争的洗礼已经面目全非,他依然肯定着,他有着一颗如年少时一般干净高贵的灵魂。
这是世界上最笨拙的两个人。
Atobe站在空荡荡的月台上,仰望着圣诞节阴霾的天空微笑着,脸上更多的是无奈和自嘲。
是我抛弃的你,而最终被丢下的人却是我。如果这是你的意愿,那我就带着它,好好的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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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新年无疑是整个日本最隆重的节日了。虽然孩子们对圣诞节和神奇的圣诞老人充满了新鲜感和好感,但对于新年他们更显得兴致勃勃。
孩子们最感兴趣的当然是食物,而Fuji多年来在日本生活倒也习惯了过日本传统新年,只不过当他用钢笔认认真真写年贺状时,Oshitari总是在旁边心不在焉的微笑,笑容里似乎带着那么一点假里存真,仿佛是在笑他用钢笔写时的认真样,又仿佛不是。
“年贺状用毛笔写才比较诚心。”Oshitari看着他写好的东西仔细端详着。
“干脆你来写好了?”
“饶了我吧。”Oshitari伸了个懒腰,“我写出来的东西就算是祈祷,到头来也会变成诅咒吧。”
事实上Fuji和Oshitari对新年并没有太大的兴趣,换言之,如果不是孩子们这么期待,他们大概也并不会在意这个节日,至少,并不会像在意在他们脑海中已经根深蒂固的圣诞节一样。他们和孩子们在一起生活了很长时间了,然而骨子里,却还是一群土生土长的日本人和两个受到西方资产阶级思想教育的外国人,这是他们永远都无法跨越的鸿沟。由此Fuji似乎可以理解Oshitari每次带着敷衍的态度对欣喜的孩子们笑的毫不在意的样子。更主要的是,他也从来都不知道Oshitari究竟真正在意的是什么,除了那个他一直在寻找的人。
那时Fuji带着亦真亦假的态度问Oshitari,“现在你教孩子们怎样开枪,你就不怕有一天这枪口指向的是你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也未必是一件坏事。”那一瞬间他似乎在笑,“也算是我向这个国家和这群孩子们赎罪吧。”
Fuji无法懂得Oshitari模棱两可的话,似乎从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某些讯息都在传达这个男人的过去和他刻意想要隐瞒的东西,然而Fuji却无法把他的整个人生穿针引线般的串联起来,他隐藏的太深,让人读不懂。
那么,便不要懂了吧。他那封闭起来的世界,或许只对他一直寻找的那个人开放吧。
“Fuji,Oshitari今年不回来跟我们一起过新年了吗?”一个孩子打断了他的思考。
“Oshitari?嗯……”他稍微思索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借口,“我想他正在回来的路上。”他微笑着,调皮的转了一下眼珠。
“唉……”孩子们大声叹着气,“Oshitari已经离开很久了啊。”
这一点Fuji当然知道,而现在他隐隐约约有了一种不好的感觉,这种感觉伴随着时间的流走越来越强烈了。
Oshitari去的是德国,而那个地方现在已经完全被盟军占领了。他现在担心的并不只是Oshitari这个德国人这么贸然的前往已经被同盟国占领的柏林,而且还有他在德国怎样也割舍不下的人——虽然以前他们那么残酷的毁掉了他对人性本善的认同。
“你应当晓得,这个世界不是你说它要怎样它就必须要怎样的,能主宰这个世界的人不存在,就算有个人想要主宰这世界,他很快也会被毁灭。”
Fuji那时懵懵懂懂的听着Oshitari带着几分冷笑般的说着这句话,而在几年以后,这个预言被证实了,Adolf Hitler死于自杀,他的国家战败投降了。
他清楚的记得Oshitari在广播里听到德国投降时的表情。当时广播里不厌其烦的播放着德国投降的消息,Oshitari就一动不动的,一遍一遍的收听着,仿佛只要广播里播放,他就一直会收听下去一样。他开口叫了他一声,他才转过头来对着Fuji笑着,带着那么深的笑容,然而Fuji却从来都没有见过Oshitari露出过那样的笑容,他那笑容中分明带着那么深的恨意,“你看,德国战败了,终于战败了。”他的声音颤抖着,似乎是因为愤怒,带着几差言说的咬牙切齿。
“你在生什么气?”Fuji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
“没什么。”他仍是微笑着,却冷冷的回了他一句。
“那里是你的国家,还有你的同胞。”
“事实的确是这样的,但是我不爱她和他们。这个国家的一切都跟我没有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那个国家已经被狂热的纳粹主义腐蚀和摧毁了,我不想跟它再扯上任何关系了。”他的表情完全变成了嚣张的冷笑了。
并不是因为德国战败了,而是德国战败后跟他有关的,更深层次的原因。而Oshitari不曾说过,Fuji也不曾追问过。
“那么Tezuka先生呢?他会来吗?”一个孩子拉着Fuji的衣角,眼巴巴的望着他。
这样说起来Tezuka除了上次圣诞节晚上来过一次,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来教堂露过面了。
Fuji是听到过一些风声的。
轴心国战败投降了,但世界却并没有安定下来,尤其在德国。占领德国的四个同盟国之间并没有表面上看到的那么平静,相反的,四个国家之间,尤其是苏联和美国之间,暗潮涌动。没有人能预料到能发生什么。当世界主要的敌人不再是法西斯势力时,当轴心国已经完全被打垮瓦解以后,国家制度的不同和国家利益的斗争会超越这一切存在,变得尖锐而不可收拾。
Tezuka在圣诞夜来的时候Fuji是有邀请他来过新年的,然而Tezuka却并不肯定自己百分百能过来。他在教堂只呆了一小会儿就匆匆离开了,一个穿军装少年模样的士兵行色匆匆的赶了过来对他耳语了几句,他就面色凝重的跟Fuji道别,紧接着跟少年上车走了,甚至,Fuji还来不及好好跟他说声“再见”。
这几天街上的军人来来往往的特别频繁,宵禁政策也执行的特别严格,Fuji特地嘱咐孩子们没有事一定不准随便上街。然而,他仍觉得做得不够,有些忧心忡忡——为Tezuka。
“Tezuka先生他……”
“Tezuka先生!”孩子们惊喜的叫声打断了Fuji的话。
他转过头去,正看见那个男人带着疲惫的表情朝他们打招呼。
“孩子们正在巴望着你来呢。”Fuji走上前去,而孩子们则围着他打转想要讨要一点糖果。
“最近军区事情很多。”他整个人的轮廓似乎都柔软下来了,看着Fuji的表情也柔和了许多。
“Tezuka先生跟我们一起过新年吗?”分得糖果的孩子们仰起头眼巴巴的看着他。
“我只能呆一小会,一会就得回去。”
“您最近似乎很辛苦。”Fuji扫了他一眼,看到他眼底淡淡的青色。
他不置可否的看着Fuji,嘴角似乎带了那么一点点笑意。
“去初诣吗?”他低下头看了一眼孩子们。
“好哦!”
听到孩子们这样说Fuji抬起头来看着Tezuka笑的一脸得逞,孩子们都说去了你是没有拒绝的余地了吧。
Tezuka无奈的牵了牵嘴角。
“您似乎不大情愿?”在明治神宫Fuji看着Tezuka一脸紧张的样子有点忍俊不禁。
Tezuka挑了挑眉并没有否认。
“放心,现在战争刚结束应该没有很多人有心思参拜寺庙,而且,现在也不是人多的时候。”他朝Tezuka微微一笑,“不会引起什么骚乱的。”
他自然懂得Tezuka是怕他的出现会日本国民的恐慌,然而偶尔一次,他似乎也想任性一下。
Tezuka这才安心的点点头。
“去许个愿吧!”他清朗的笑着对Tezuka说。
“这个……”Tezuka皱着眉似乎不太愿意去,“可信么?”
“到目前为止没有事实证明许的愿望会实现,但没准以后可以实现。”
“你许的愿望从来没有实现过吗?”
“不知道……”他微笑的表情似乎隐隐约约藏着悲伤,“我不知道它有没有实现……”
“会实现的。”他走上前去轻轻拍了少年的头,“没准已经实现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嗯……没准已经实现了……”他轻声嗫嚅着,底气却并不足。
Tezuka安静的看着眼前的少年。自他们相识到现在不过几个月的光景,然而他却完完全全被吸引了。因为他那和这个已经污浊不堪的世界完全不搭调的纯稚眼神,似乎也因为他那高贵的灵魂,这一切都让他有些难以割舍。
“我有些话要跟你说。”Tezuka觉得他必须说出来。他清楚的记得西点军校教给他的第一件事就是“没有任何借口”,而他也一直信奉这句话为真理,让他终生受用,所以军部下来的命令,他要做的就是无条件接受。
“什么?”Fuji抬起头来,蓝色的眼瞳里似乎写满了不安。那中隐隐约约的不安此时又涌上他的心头,而且变得越来越强烈。
“我很可能,会被调往德国。”他的声音很轻,轻到Fuji几乎都听不到。然而,他又那么细微的捕捉到了他话中的内容,一字不差。
有什么正在他们之间无声无息的塌陷。
“去跟苏联人打吗?”他沉默了一会才勉强出声。
“不知道,或许吧。”Tezuka不知道要怎样继续下去这个话题,“不仅仅是意识形态的差异,还有国家利益的斗争。而我,必须为国家去战斗,这是军人的天职。”
“我知道……”Fuji表示了自己的理解,“只是……”他轻声说着,抬起右手轻轻抚上Tezuka的侧脸“这么温柔的人,怎么可能去杀人……”
风,无声无息的吹过。
因为宵禁的缘故,即使是新年街上也分外的冷清,到了晚上已经没有什么声音了。Fuji看到孩子们都睡下了正准备去睡觉,却听到了外面“咚咚”的敲门声。
Oshitari吗?他快步跑了出去开门,却被闯进来的人猝不及防的撞了一下。
“Oshitari呢?那混蛋在这里吗?”
清冷的月光下Fuji看清了到来的男人。二十几岁的样子,很年轻,而且……看清他的样貌Fuji倏尔瞪大了眼睛。他张着嘴觉得似乎有些发声困难了。
“喂,小鬼,Oshitari在这里吗?”来的人看到Fuji一言不发似乎有些不耐烦。
Fuji这才清醒过来,“您怎么会在这里?”他冷冷的发问。
“什么?本大爷在问Oshitari在哪里?你问……”年轻男子看着Fuji的脸似乎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
“您不是应该在德国吗? Keigo Atobe先生。”Fuji的语气完全变成了冷漠的逼问。
“你是?”
“Fuji,Syusuke Fuji。”
Atobe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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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Fuji……Fuji……”他不断重复着这个姓氏,“那么你是……”Atobe还是对眼前出现的人有些难以置信,“如果你真的是将军的儿子,那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不应该是Atobe先生你自己吗?”Fuji冷着声发问。
“什么?”Atobe听到他的话愣住,而后又忽然对眼前少年的话意识鲜明起来,变得无言以对。
他并不否认,在这种情况下他独身一人完完整整的出现在这里,这实在是说不过去,太说不过去了。
“Atobe先生,你来这里应该不是要找我叙旧的吧?”他冷笑着,“那么您现在是要来找Oshitari?”
Atobe只得点点头。
“Atobe先生,Oshitari是去找你了吧?”他眼里含着笑意,却多半是深深的厌恶,“Oshitari去找了你,我们没问你要人,你倒跑到这里来找他?”
“我并不知道Oshitari去了哪里……他只告诉我来这里等他。”
Fuji冷冷看着他却并没有搭话。
Keigo Atobe,你还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谈等待?
他和Atobe并不熟识,只有几面之缘。
然而他仍然对这个人有着深刻的印象,并不只是因为这个人,还有那些让人苦不堪言的回忆。
他出生在德国柏林,在他年幼的记忆中那是一个在夏天生长着美丽的蓝色矢车菊的地方。他家的房子在绿树成荫的菩提树街旁,那里有德国最美丽最宁静的风光。年幼的他总爱爬上屋顶看着周围鳞次栉比的宫殿,静静的看着夕阳渐渐落下,而每当这时候他的姐姐便会沉着脸把他从房顶拉下来。
他跟随父亲路过勃兰登堡门,每当那个时候,他父亲总是停下脚步,若有所思般的静静仰望着门楼上耸立的胜利神像,仿佛叹息般的摇着头,然后看着Fuji有些咬牙切齿的说,“听着,孩子,我们日耳曼民族是世界上最高贵的种族,永远都不可能被征服和打败。”
那是的他只是懵懵懂懂的听着父亲的话,然后一言不发的点点头。
他从母亲那里听说过的,他的国家在以前的四年战争中战败了。这当然跟他没有关系,因为那时候他还没有出生。只不过当他在施普雷河岸伫立的时候,似乎总能听见这条古老的河流,那沉重苍凉的流水带不走的金戈铁马的厮杀声。仿佛这川流不息的河只是在见证这个国家年复一年的永远无法刷去的耻辱和曾经被践踏过,到现在还依旧存在的痕迹。
岁月变成了时间的海。这世界沉淀下来留给后人的除了珍贵的遗物便是无法抹去的伤痕。而这个国家战败的创伤,犹如一个永远都无法愈合的伤口,在每个人心中划伤了重重的一道。他不懂父亲的骄傲和恨意,在他的记忆中天空一直是蓝色的,而施普雷河也静谧的如一个听话的孩子,丝毫看不出这里曾经经历过那么惨烈的战争洗礼。
他的童年没有不幸,相反,他一直是幸福的。他那一直景仰的父亲是陆军将军,在那些看似平静的日子里,总是有很多人毕恭毕敬的称呼他为“Fuji将军”,而跟在他身后的Fuji总觉得父亲有种说不出来的气魄和威风,他渴望成为像父亲一样伟大的人。他出生的时候战争刚刚结束,等到他稍微大一点的时候经济已经慢慢复苏——然而这跟他并没有太大关系。人的出生是没有办法由自己掌控的,无论贫穷还是富裕,这都是上天给予我们的。很幸运的,在那个大部分人都需要为填饱肚子忙碌奔波,甚至小孩子都被迫到工厂劳作的年代,他并不需要为生活发愁。他家的房子坐落在欧洲最美的林荫大道边,是旧王朝留下的优美巴洛克建筑,他每天都有面包吃,而他每天只需要看看书,跟随老师学习绘画和钢琴,保持衣服干净,做一个优雅听话的贵族孩子即可。他被允许到大街上溜达,但必须有侍卫随身保护,而且不准做危险的事情,比方说爬树或者是到施普雷河岸边玩水,更别提到水里游泳了。他常年穿着高级的丝质衬衫,脚上穿着锃亮的皮鞋,父亲军部的下属和上司总是夸奖他是一个好孩子。在战争过后那个割地且年年需要向外国支巨额赔款的年代,他的生活是富足且安逸的。
那时候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幸福的。
后来渐渐的,一切都变了,发生的猝不及防和悄无声息。
他并不知道为什么,因为一切都发生的那么突然,让他来不及思索。他的国家到处都笼罩在一种蠢蠢不安的狂躁和兴奋中,连空气中都流淌着血腥味一般。威廉大街成了人民最广泛的集会点,Fuji并不知道原因,只知道他家旁边那条原本宁静的,让任何人都不忍心打扰的菩提树街突然也变得热闹起来。他走在路上看到行色匆匆的路人都像打了吗啡一样的焦躁,想要急切的把一切传达给来来往往所有的人。就连他那对他们一贯温柔的父亲也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他变得狂躁起来,在家里说话很大声,带着野兽一般的气息。他变得没有耐心,甚至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拥抱他,把他高高的举过头顶。他在这个家里仿佛变成了陌生人,有很多Fuji不认识的,穿着军装的人到他家里来,他们整日在屋子里大声辩论和高谈阔论着,时而又像怕被别人听到秘密似的低声私语。这种无端的,毫无征兆的改变让Fuji害怕起来,以至于他走在路上必须要有侍卫跟随——尽管他以前很讨厌他们对他管东管西。
“母亲,父亲在做什么?”他曾经小心翼翼的问过母亲。
“在跟他的同僚讨论一些我们不能理解的事。”
“为什么?”
那个美丽的女人脸上展现了从未出现过的隐忍和悲伤。“因为我们的国家需要战斗了。”
“母亲,为什么我们的国家要战斗?”
“我们日耳曼民族不可能永远做别人的奴隶。”
“父亲也要去吗?”他骤然惊骇起来,因为那个几乎变了质的,让他完全认不出来的父亲和他那带着一脸嗜血表情的同僚。
“我们的国家诞生了一个伟人,他会带领你的父亲一直去战斗。”然而他母亲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带着那么深那么深的惆怅和担忧。
“你怎么了,母亲?”他年纪虽小,却读懂了母亲脸上的表情。
“听着,Syusuke,我们的国家会葬送在这群人手里,搭上我们的民族和人民。”
他如听着父亲咬牙切齿的话一般听着母亲带着无奈和叹息的话语。然而这个没有经历过生活磨难的美丽女人在他眼里却像突然苍老了一样,满脸沧桑。
后来就像应验母亲说的话一样,他父亲回家的次数和时间越来越少了。 路上的士兵越来越多了,整个德国似乎都陷入一种诅咒般的诡异氛围中。他慢慢走在菩提树街上,看着旁边高大的乔木,第一次觉得陌生起来。这里已经不是他熟悉的故乡了,那个在他的记忆中曾经熠熠生辉的,闪着金子般亮光的地方。
他父亲偶尔回家来,目光几乎不会在他们的身上停住。而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美丽的年轻人。他看起来只有20出头,看着别人的表情总是高傲和不可一世的。Fuji听到父亲唤他为“Keigo”,那表情犹如很久以前他呼唤自己一样,那么温柔的,甚至是宠爱的。他对那种感情忽然充满了陌生和嫉妒。他还小,但不代表他不懂。他只能站在他们的背后,看着父亲对那个年轻人的温柔和宠溺——在这之前,他一直以为父亲的那种感情已经消失了,不复存在了。他甚至觉得就是因为父亲对他的宠爱才导致了他在自己家变得那么的嚣张,那个男人竟不在意母亲在面前就那样心安理得的享受着父亲独一无二的温柔。
他讨厌那个男人,虽然这并不全是他的错,但他对这个人已经完全没有任何好感了。他不想再与这个男人有任何的瓜葛和联系了,包括那个在他年幼时一直景仰的父亲,他甚至期望这辈子再也不要与他们相见了。
然而他的童年并没有因此而变得美好。很快的,这个国家变得越来越不可理喻了。Fuji从学校回家,经过菩提树街总能在路上总能看到一群德国士兵押着一群垂头丧气的犹太人,当然他并不知道他们是要做什么,只是隐隐约约有了种不祥的预感。他忧心忡忡的告诉了母亲,而那个美丽的女人只能摇着头无奈的叹着气,于是他渐渐明白了什么,并变得更加不安起来。
时间仿佛只是为了验证不安的预言变成现实。
终于有一天,一群德国警察闯到了他家里,而带头的就是那个被父亲亲切的唤作Atobe的男人。他们不由分说的到厨房里抓出了正在做午饭的犹太厨师Baumann。那一瞬间Fuji看到了母亲惨白的脸和眼里涌出的绝望。
“你们知道这里是哪里吗?谁让你们过来的!”Fuji的母亲严厉的斥责着他们,希望由此来挽救那名可怜犹太人的生命。
“Fuji夫人,是Fuji将军派我们来的。”那个被称为Atobe的男人冷淡的说道。他偶尔会来Fuji家,对Fuji家的人了如指掌。
就在这时从门后隐隐约约传来压抑的哭声,这群蛮横的盖世太保从门后揪出了犹太人的妻子和他只有5岁的小女儿,而他的妻子显然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眼角仍然挂着泪痕。
“请放开我的妻子和孩子!”那个原本平静的,仿佛在等待着这件事发生的犹太人忽然激动起来,“她们是德国人!”
而Fuji夫人显然明白了这群暴徒的意图,她挡在Baumann的妻儿和那群警察中间,平静的望着Atobe,却用坚定且不容置疑的声音对Atobe说,“她们是德国人。”
Atobe点了点头,对那群凶神恶煞的人冷冷的说了一句“收队。”
这时那个刚才还有些激动的男人才又恢复了如初的平静。那个高大温和的男人带着他一贯明朗的笑容,俯下身拥抱了他美丽的妻子,轻轻的吻着她的眉心,在他耳边轻声低喃着。而后又抱起了他的女儿,用那么温柔的声音对她说“别担心,孩子,我去去就回来。”又转过身去,那么由衷的对Fuji夫人鞠了一躬,真诚的说了声“谢谢。”
“我早说你该离开的,Baumann,你不应该在这里。”Fuji夫人的眼圈有些泛红。
“夫人,你瞧,我的妻子和孩子就在这里,我哪里也不能去。我会一直跟她们在一起的。”这个男人微微一笑,并不像赴刑场那般惨烈,而那群盖世太保就那样静静的看着他。
“Syusuke少爷……”那个男人忽然不知道对他说什么,于是只好用那张着茧的温暖的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头,“以后可不能挑食啊……”
Fuji完全了解犹太人这一走意味着什么,就在柏林附近的就有一座萨克森豪森集中营,他清清楚楚的知道那里究竟关押着什么人,有多少人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死去。
“我不会再挑食了。”Fuji乖顺的点点头,然后他转过头去对着年轻的Atobe和那群盖世太保,眼里有着从来都没有的冷漠。
那个温柔的男人对着他们平静的微笑,脸上没有怨恨,只有满足。
“父亲……”有着一头美丽的鬈发的女孩忽然伸出手拉住转身要走的男人,怯弱的开口问道,“您会很快就会回来的,对吧?”她脸上挂着淡淡的哀愁,却努力想为他敬爱的父亲展露微笑,“很快的,对吧?”
他蓦然愣在原地。随后他犹豫着伸出手,轻拍着她的头“会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他的身后被日光染上了一片光华。而那个女孩的手就那么慢慢的,缓缓的松开了,空荡荡的垂在了空气中。
我恨你们,恨你们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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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那么Oshitari跟你说了什么?”
“一张纸条,摩斯密码写的地址,其他便没有了。”
“嘿……”他轻声笑着,“还真像Oshitari的风格。”Fuji抬起头来一瞬不瞬的看着Atobe,“那么您呢?现在要怎么办?”
“我无处可去。”他说得理直气壮,全然没有丝毫的心虚,“但我也不会留在这个地方。”
“将我的军?”他面露狡黠,“我可不吃这一套。”
“不是。”Atobe微微皱着眉,看起来很不喜欢与Fuji的谈话。
“找一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就可以减轻你的罪恶感,Atobe先生您是这样认为的吗?那请问您是在掩耳盗铃吗?”他用一张冷漠的笑脸咄咄逼人的向他追问着。
“本大爷可不会因为躲你和愧疚而离开这,只是不愿腆着脸求你收留罢了。你要是肯,本大爷就住在这儿。”
“Atobe先生,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真的很讨厌。”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挂不住,眼睛被月光染上一片皎白,在黑暗中折射出警告意味十足的光芒,“留在这,请您哪里也不要去。”
“原因?”Atobe对他态度的转变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一个外国人在风声这么紧得时候出现在这里会引起别人注意的,尤其是……您这种人。”他的回答没有给Atobe留半点余地,“当然这并不是主要原因,如果不是Oshitari,我此刻真的一句话都不想跟您讲。”
真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小鬼。这是Atobe最后的出来的结论。
他把一把钥匙丢给Atobe,指了指在院子中央的一间房子,“这是Oshitari的屋子,你先住在这里吧。”
“Oshitari他……会回来吗?”他仍是不死心的问了一遍,期望得到不同的答案。
“天晓得。”他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
屋外只剩下一个凄清的夜晚。
相隔一晚的时间,教堂突然出现了一个紫灰色头发的高大青年,这让教堂里的孩子惊奇不已。他们挤在一块用好奇的目光盯着他,而那个男人在被他们盯久了后终于展现出了不耐烦的情绪,“喂,那边的小鬼们,有没有人说过你们这样很失礼?”他用恫吓的语气朝他们说道,“再看的话就把你们丢到门外去。”
“哇……他终于说话了。”孩子们互相望着,“我还以为他是哑巴呢。”
这究竟是怎样一群讨人厌的小鬼……Atobe拧着眉毛看着他们,Oshitari居然会受得了他们。
“好了,孩子们,你们该去做自己的事情了。不要一直盯着这位叔叔看,这位叔叔会害羞的。”Fuji不知何时从他们的后面走了出来,用好笑的神情看着不耐烦的人,“这位叔叔可不是什么好人。”他特地在“好人”上加重了语气。
“Tezuka先生!”孩子们惊喜的叫声打断了Fuji和Atobe毫不退让的对视,Fuji转过脸去摆出招牌笑容迎接着他的客人。
Tezuka对于突然出现的外国人带着几分探究和不解,然而他并不想过多的追问。于是他看着Fuji,眼睛里带着善意的征询目光。
Atobe对到来的美国人也并无特别好感,他冷冷看了穿着军装的Tezuka一眼便走进了屋里。
“那位先生是……”Fuji看着Tezuka似乎在寻找着比较适合表达Atobe身份的措辞,“他是Oshitari的朋友。”
“你的朋友吗?”
“不是。”Fuji一脸严肃的纠正了Tezuka的错误,“他是Oshitari的朋友,不是我的朋友。”
Tezuka点点头表示了理解。
这样的Fuji他是第一次见的。那么执意的要纠正他的错误,告诉自己那不是他的朋友,而是Oshitari的朋友。或许他对那个男人压根就没有任何的好感?的确有可能。从Fuji那冷漠大于温柔的脸上,Tezuka读出了某些不尽人意。
然而一个外国人的突然出现,让Tezuka还是有些难以理解。
“那么他为什么出现在这?”
“来找Oshitari。”
“原因?”
“Tezuka先生?”Fuji有些不理解的看着不依不饶人。
“我必须要保证这个人不会使你们受到伤害。”他轻轻扶了扶眼睛,“他是什么人?”
“呵呵……”Fuji看着他轻声笑了出来,“一个,法西斯战犯。”他眼睛认认真真的盯着Tezuka,“一个亡命之徒而已。不会产生什么危害了。”
“你恨他。”Tezuka突然扳过他的肩膀迫使他与他对视,“我想知道的是这个原因。”
一瞬间Tezuka从那双蓝色的眼睛中读出了恐惧,这让Tezuka有些始料未及,他微微感到有些心疼。“不想说便别说了。”他轻轻拍着他的肩膀,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不想看到那双隐藏着过去的眼睛带着让人心疼的神情,他转过身去想要避开。
“我在十五岁离开了柏林。”他的声音从Tezuka的身后传出。“在离开那之前……我曾经有过一个很好的朋友,他是一个犹太男孩。”他微笑着,“如果他现在活着,都有二十多岁了。”
Tezuka转过头去静静看着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问了不该问的事。
盛夏的柏林时光总是绵长的,许是白昼总是热的让人分分秒秒都坐立不安。但少年的生活总是充满探险一般的乐趣,好比那时候,Fuji还是个十三岁的孩子的那年。
菩提树街林林总总的布满了西式建筑和各式各样的店铺,而Fuji家对面隔着一条街的地方开了一家商店,名字很奇怪,但却一目了然,叫“Yukimura家的商店”。Fuji对这个有着奇特店名的商店有着特别的好感,因为这个商店每天都限量供应着被他奉为“整个德意志帝国最美味点心”的方形饼干。而每天早晨Fuji总是会拉上人陪着他等待新鲜出炉的烤饼。
然而有一天,他却起来晚了,等到他拉着表哥Sanada 去的时候烤饼已经卖光了。就在他拉着脸一脸恋恋不舍的望着橱窗时,却听到了如流水般缓缓流出的钢琴声。循声望去,他们望见了一个男孩。他有着一头美丽的紫色鬈发,颈后的皮肤在那艳丽的发色下映衬的异常白皙。那个男孩并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们在看着他,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止,而那钢琴优美的和旋声也宛如清晨的阳光一般,跃动在清晰纯净的空气中。
“你们在看我吗?”Fuji和Sanada 听到那个男孩轻缓的声音,而后他在黑白键上翻飞着的手指停下,静静的转过头来望着他们。
那张被紫色的鬈发覆盖的脸完全露出来。和Fuji相似的,一张清秀的脸和温婉的眉梢。
“你弹的真棒。”Fuji走向那个少年,“我们听得都入迷了呢。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我很喜欢这首曲子。”
“谢谢,你们是来买东西的吗?”
“是的,可是出门晚了,已经卖光了。”Fuji苦着脸,一副不甘心的样子。
“是饼干吗?”
“哎?你知道?”
“我每天从这里都会看到你们。”他微微一笑,转向了一言不发的Sanada,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线的缘故,Fuji看到Sanada表哥那一向被他封为“门神”的脸居然微微有些发红。
“我这里还有一份饼干,想吃的话就拿去吧。”他收回视线朝着Fuji微笑着。
“我们明天再来排队买就可以了。”Fuji可不想不劳而获,“对了,您叫什么名字?”
眼前美丽的少年指了指商店挂着的牌子,“就是这个。”
“Yukimura……”Sanada低声念着,“很美丽的名字。”这是Sanada第一次跟他说的话。
在清夏的早晨,空气中流淌着馥郁的花香。在菩提树街上,一些美丽的事物,总是在不经意间,就开始生根发芽。
后来,Yukimura跟Fuji渐渐熟悉起来,他长Fuji三岁,但因为身体差的缘故,他的身体仍如十三岁的Fuji般羸弱。
时间久了,Fuji更喜欢称呼他为“Seiichi”。他的表哥 Sanada却是极为严肃的,可能是因为年长的缘故,他并不参与Fuji和Yukimura之间过于亲密的交往,而且Fuji也并不期望他会参与,因为如果Sanada真的在,他也会让一场化妆舞会变成如一场军事谈判般压抑。当然,这并不妨碍Fuji和Yukimura对他的作弄,并且,他们对这乐此不疲。而Sanada却是并不生气的。Fuji曾经注意的某些细微的变化,比方Sanada虽然对作弄他的两个人表示了极大的不满,但却从来不生气,并且,在Yukimura在的时候,他总是表现出了极大的包容心,还有,让Fuji有些难以置信的温柔。
对,那的确是温柔。
于是渐渐的,Fuji发现挂在Yukimura脸上越来越明亮的笑容和偶尔的,Sanada再也掩饰不住,不经意间就流露出来的温柔和那一声声,甚至于让Fuji觉得甜腻的Seiichi。
禅的噪鸣,仿佛是夏天永恒不变的歌声。而人伴随着春华秋实不断的成长着,一切都在静悄悄的发生着改变,生命的齿轮却永不停歇。
后来Fuji觉得三个人相处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少了。在以前Sanada从军校回来总会伸出双臂把他俩拥在怀里,而后来,Fuji却更愿意把那个怀抱只留给Yukimura一个人。看着Sanada把那个纤细的身体抱在怀里,却怎样都填不满,他心里有种莫大的满足感。
Yukimura的钢琴是一架立式钢琴,外观已经有些陈旧,踏板也有些损坏,但他的父母却并没有要给他换的意思。而Fuji家却有一架珍贵的三角钢琴,但他对钢琴并没有太大的兴趣。Fuji每次看到他的钢琴老师来就会苦大仇深的望着那架钢琴恨不得把它给拆了丢到壁炉里当柴火,而当他有足够的理由逃掉钢琴课以后,这架本应该在灵巧的手指下发出行云流水般美妙声音的钢琴大部分时间都让Fuji作为了陈列台——他的上面摆放着Fuji喜爱的热带植物,一盆盆绿意盎然的仙人掌。Yukimura每次看到那些浑身带刺的或球状或掌状的植物压在钢琴盖上便会冷着脸说“Fuji我就从来都没有见过像你这样暴殄天物的。”那时Sanada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总是会挂着若有若无宠溺的笑意。于是,在Yukimura抗议了几次之后,那架三角钢琴终于归到了他的旗下——他可以随时来使用,虽然名义上这架钢琴依然放在Fuji家里,但他却成为了这架钢琴实际意义上的主人。
Yukimura对钢琴有着极高的热忱,然而他的爱好与古板的Sanada格格不入。Sanada是一名军校学生,并无什么兴趣爱好,每天总是一脸严肃的让人不敢靠近。
Fuji曾经在私下偷偷摸摸问过Yukimura,“你跟Sanada表哥单独相处时他会跟你讲军事战略吗?”
那时Yukimura一脸忍俊不禁的对Fuji说,“不是,他总是对我说‘Yukimura,凡事都不能松懈!’”一边模仿Sanada的语气一边惟妙惟肖的模仿他的神态。
“哎呀……”Fuji长叹了一口气,“Sanada表哥真的是一个很无趣的人。”他伸了伸懒腰,“真的很感谢Yukimura能接受的了这么无趣的人。”他朝着Yukimura微笑着,脸上带着难以言说的感激和真诚。
“Sanada,他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那个少年说。
浮华岁月,如烟雨绸缪。可早可晚,却偏偏都多走了那一步或是少走了那一步,幸而遇见了你。
那些阳光照在身上再也回不去的日子,在琴声中如瀑布般倾泻下来,还有少年最初的模样。
这个让人心烦意乱的夏季给Fuji留下了最多的回忆——他在这个季节邂逅了一个美丽的犹太男孩。Yukimura的到来让Fuji家里的钢琴声从没停止过。而每天只要没有事,Yukimura总会到Fuji家弹上一会。那些在记忆中散发着幽香的日子里,Yukimura紫罗兰色的眼睛在阳光的照耀下仿佛潋滟着一潭水,干净清澈。
Fuji曾经说过,Yukimura的眼睛里有一片紫色的海,而这个男孩是他见过的,世界上最美丽的少年。那时候Sanada似乎骄傲的晃动了一下头。
Fuji爱着这样的日子,以至于后来他就养成了这样一个习惯,每当下午的时候,他总是会躺在沙发上,听着Yukimura用修长白皙的手指在黑白键上弹奏着舒伯特和贝多芬的曲子,而他总是一脸羡慕的看着那如蝴蝶般翻飞的手指幽幽的叹息着。Sanada偶尔也会在功课不紧的时候来看着Yukimura弹一会钢琴,他端坐在沙发上一脸拘谨和严肃的神情中却总是带着不易察觉的满足。
有一天Fuji和Sanada在听着Yukimura弹奏着舒伯特的《小夜曲》,许是外面的阳光让人太容易产生困倦了,Fuji望着那个在钢琴前一丝不苟的身影渐渐觉得视线有些模糊了。于是他阖上眼睛静静的听着由那古典乐器发出的优美和弦。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睡着的时候却突然听到琴声戛然而止,他刚想睁开眼睛一看究竟,却在半眯的视线余光中看到了某些,让他微微觉得,少儿不宜的镜头。少儿不宜?他想到了这个词语,突然觉得有种想要笑出来的感觉,然而他却拼命忍住想笑的冲动,仍是假装睡着了偷偷的看了一会。
然而在阳光柔和的光影中他并没有感到任何的不妥。虽然同为男子,但那个勾起头来任由Sanada亲吻的美丽轮廓和那坚毅冷峻的线条充满了协调的美感,他甚至第一次发现两个男子之间的亲吻也可以如此美好。于是他更加大胆的偷偷睁开眼,心满意足的看着他们,然而专注的两个人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这个光明正大的偷窥者。Fuji看着他们又突然想恶作剧起来,于是他轻声嗯哼着翻了一个身。听到他的动静刚刚还在满足的接吻的两个人条件反射似的分开,一脸的窘迫和不安,然后他们看着似乎像在睡着觉的Fuji,心神不宁的望了望彼此,又害羞的红了脸。
让你们再无视我的存在。Fuji在心里偷偷笑着。
那个年少轻狂的夏天,如一场梦般转瞬即逝,独剩心灵的念白。而在那段时光过完后,一切单纯的、美好的事物都被割裂到残缺不全。
Fuji家的厨师被带走以后再也没回来。而他的母亲,Fuji夫人这两天已经不准Fuji独自一人出门了,这让他忧心忡忡。Yukimura已经好几天没有到他家来弹钢琴了,每当他爬上房顶想要看看Yukimura家的商店时却总是望不到。Yukimura家的商店是一幢浅灰色的建筑,而这家矮小的平房被它周围的建筑物围了个密不透风,Fuji无法从他家的房顶望到任何动态。
他感到难受极了。街上总是有来来往往成群结队的警察,还有一些被警察残暴的押着的犹太人,他只能呆在房顶一瞬不瞬的看着被押着的垂头丧气的人,希望不会看到Yukimura。然而他仍然觉得不够,毕竟Yukimura家的商店离着威廉大街只有一条街的距离,他害怕某一天会在人群中看到那个苍白面色的紫色鬈发少年,那时他要怎么办?
就在他被禁足的几天后,在一个清晨他醒来爬上房顶时,看到了菩提树大街上满目的疮痍。被砸的犹太人商店,被放火焚烧的犹太人聚居区,还有一些倒在街上没来得及处理的尸体。他意识到他最不愿意见到的事情发生了,在一夜之间,那么惨烈的展现在他眼前。于是他再也顾不得了,他不顾母亲在他身后的叫喊和阻止跑到了Yukimura家的商店前。
他依然还记得那时的情景,或许这一辈子都忘不了了。
那商店所有的玻璃都被砸了个精光,屋子里被人点了火烧得面目全非,只剩下一个空空的黒壳。就在一个月以前,Fuji还和Sanada表哥一起来到这里买点心,隔着透明的玻璃橱窗眼巴巴的看着烤饼出炉,那时Yukimura还带着一脸微笑安静的看着他们。他记忆中还记得那些带着甜美香气的烤饼,如今却是再也闻不到了,空气中只剩下让人作呕的味道。于是Fuji走进去,想要寻找到某些还可以维系那尚未被埋葬的少年情怀的东西。凭着记忆他寻找到了Yukimura放着钢琴的地方。那架在Yukimura的弹奏下发出美妙声音的钢琴,这次真的成为柴火了。它被烧得只剩下一副黑炭似的残骸,还“嗞嗞”的冒着黑烟。而那个皮肤有些病态苍白的,有着美丽的紫色鬈发的少年,他却是怎样都寻不到了。
他在那个夏天被阳光照耀下的随着音乐微微晃动的身形,Fuji妄图把这记忆约定成永远,然而他却定格在了那个季节,趁着那灼热的温度被悄悄掩埋。
他无声无息的离开了,什么都没有留下。
Fuji在Sanada家等到他的时候已经是凌晨,而Sanada对他的到来并没有感到意外。
“Sanada表哥,Yukimura不见了。”他迎上去开门见山的告诉他。
“那又怎样?”Sanada静静的看着到来的Fuji并没有展露太多的情绪,“你来告诉我这些是要做什么?”
“Sanada表哥?”Fuji一时间不知道要怎样去回应他的话,或许他,到这里来告诉他这件事根本就毫无意义?“为什么?”他觉得有些难以接受Sanada的态度。“我在说Yukimura——”然而他的话却硬是被Sanada那张冷漠的,已经看不出任何悲悯的脸生生的噎回到肚子里。
于是他轻声微笑起来。
一切都变了。那个夏天满满的记忆,就像是被焚烧过的野草,只剩下一片寸草不生的荒芜。没人能记起它,就像那个人也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
“有没有人说过,Sanada表哥,你笑起来的样子很迷人?”他在离开以前,转过身去对着那个微微有些颤抖的身影静静说道。
还有多少花,依然可以盛开在记忆中的海。
从那天以后Fuji再也没有见过Sanada表哥和Yukimura。他没有地方可以打听,所以也不知道Yukimura究竟有没有关在集中营,然而直觉告诉他,Yukimura现在或许还安然无恙。他无法了解到Yukimura究竟怎样了,所以只能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Yukimura没有事。
然而在三个月后的一个下午,Sanada突然出现在了他的家里。Fuji对他的突然来访产生了意味不明的感觉——是的,非常强烈。这一定跟Yukimura有关。
Sanada把他拉进屋内,关上房门又向外望了望,直到确定没有人偷听后他才又拉上窗帘,转回去去定定的看着Fuji。
“Sanada先生,您来这里是要做什么?”Fuji冷冷的看着他。
“想见Yukimura吗?”并不在意Fuji的态度,Sanada一开口就让Fuji着实吃了一惊。
“你是说Yukimura?他在哪里?”他心心念念一直担忧的人,或许真的如他所期望的,他依然安然无恙的生存在这世上。
“我可以带你去见他,但你必须要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都可以。”他急切的想要见到他。天知道这些日子他是有多么的害怕。
“让他……活下去……”Sanada黑色的眼瞳里忽而布满了沉郁的阴霾。
与Fuji家同为军人世家的Sanada住在威廉大街上。这个已经成为纳粹高官聚集地的地方总是散发着诡异到让人窒息的气氛。
Fuji很难想象Yukimura居然会被藏在这里。不过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又不禁开始佩服起Sanada那超乎常人的胆量。
Sanada家的后院有一道围墙,把院子分割成了两个部分,而后面的院子稍微大一些,除了Sanada家独子Genichiroh Sanada持有一把钥匙外,其他人是并不能随便进入的。当然,Fuji也是第一次才到这里的,平常时间,在这个等级制度森严的世袭家庭里,整个后院都是不能随便进人的,谁一旦违背就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Fuji依稀记得,Sanada家的独特习俗是在后院安置故人的亡灵,所以当Genichiroh Sanada在他的父亲在战争中阵亡而由他接管了这个家庭以后,整个Sanada家族里便只有Genichiroh Sanada表哥一个人出入这里了。
“Seiichi在这里?”他们在围墙前的门那里停下。
Sanada点了点头,“除了这里我实在是想不出有更安全的地方了。”
在围墙后的空地上,Fuji看到了一个装修简朴的别馆。
“这是Sanada家用来思过和检讨用的别馆……”Sanada仰起头来看着这间屋子,“Yukimura就在这里面。”
Fuji蓦然间觉得心快要跳出喉咙来了。
Fuji独自进去的时候Yukimura还正在睡觉。与前几个月相比他清瘦了不少,睡得似乎并不沉稳,他好看的眉毛微微皱起,拧在一块像一个老头子。于是Fuji忍不住伸出手去,想为他抚平那皱紧的眉。手触上他的额头瞬间,Yukimura 却一下子惊醒了,刚覆上他额头的手比感官更快的被毫不迟疑的打掉,他看到了Yukimura睁开的紫罗兰色的眼瞳写满惊恐,随后在看清了来人之后那眼睛里的恐惧才渐渐平息。
“Fuji?”他似乎不敢相信眼前出现的人,于是他揉了揉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对面的人,“是你吗?”
“Seiichi,是我,我是Fuji。”他伸出手去握住那苍白的手指。“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Yukimura仍是心事重重的望着门口,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Fuji赶忙说,“Sanada表哥没有跟着进来,只有我自己进来了。”这时Yukimura才稍微安心似的点了点头。
“Sanada表哥都告诉我了。”Fuji看着Yukimura,“听着,既然在这里,请你好好活下去好吗?”
“他对你说了什么?”Yukimura抽离了那只紧握着他的手,“把我囚禁在这里,我的父母在集中营里受苦,我却独自一个人活在这世界上。Fuji,倘若是你呢?你会怎样做?”他望着窗外斑斓的景致,却一点欣赏的心思都没有。
“他在保护你。这是我所知道的。”
“Fuji,你完全不懂。”他把下巴轻轻埋进了自己的臂弯,眼里流转着淡淡的流光,“这样的生存,甚至比让我死还要难受。”
“你在恨Sanada表哥吗?”
“恨。”他简洁的答道。“为什么要不恨?就算我知道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我也无法抑制的恨他。”
“Yukimura,我们只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就算不是为了自己。我相信,这世界上或许不会有第二个人会像Sanada表哥这样爱你了。你应当知道他这样做是冒着多大的风险。”
“他有多爱我?”听到Fuji的话Yukimura竟不可抑制的笑了出来,他抬起头来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Fuji,用几乎是讥笑的口吻说道,“Fuji,你觉得他有多爱我?你问问他有多爱我?”
Fuji看着他的表情,似乎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劲。“无论你有多恨,Seiichi,我们都不会让你死。”他站起身来轻轻拥抱了Yukimura,“我会时常来陪你的,Seiichi。在你可以自由活动之前,我会一直来的。”
“听着,Fuji。”他坐在床上并未起身,“如果能离开这里就离开吧。这个子民不冷血心肠便无法存下去的国度,不呆也罢。”
“那就,一起离开吧……”他朝Yukimura静静微笑着。
从那以后Fuji便再也没有心思上课了。他总是想法设法的逃掉课程,然后独自一人跑到Sanada家里。在Yukimura来到这里的时候,Sanada已经把所有的仆人都遣散了,只剩下了一个服侍Sanada家一辈子忠心耿耿的老管家。而自从Fuji知道了这个秘密以后,Sanada便给了Fuji一把钥匙,方便他自由出入。Sanada大多数时间都很忙,他对Yukimura几乎是无暇顾及的。
有一天Fuji逃掉了自己的钢琴课——在那之前他答应过Yukimura不会再逃掉钢琴课,但他确实在钢琴面前坐不住了。每当看到家里的那架钢琴时他总是会想起那个美丽的少年坐在它的前面用纤细白皙的手指在琴键上弹奏的样子,所以他趁自己的钢琴老师不注意又偷偷的溜了出来。
他在门口思忖着要怎样向Yukimura解释自己逃掉钢琴课的缘由,却在开门前听到了房间里细碎的呜咽声。
他轻轻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
那扇门的背后,他看到了躺在床上那两个交缠的身体。透过狭窄的门缝,他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无助。他第一次看到如此残酷的Sanada和Yukimura那竭力压抑着的,痛苦的哭声。
“杀了我……Sanada……请你杀了我……”他看到Yukimura紧咬的下唇已经渗出了淡淡的血丝和那仿佛从地狱传出来的声音。以及,Sanada那带着呜咽声一般断断续续的话语。
“决不允许……我决不允许,任何人从我身边……把你带走……”
Fuji觉得他全身的血液都要被抽干了。他的灵魂被蚕食的一点都不剩。
想要挣扎的死亡和逼迫的生存。而一线之隔的,是万年冰封的霜壑。
Fuji变得有些不敢面对Yukimura了。虽然他仍是每天都过来,却无法抑制的心疼他,他怕对上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时会把一切都泄露。于是他小心翼翼的,避免与他谈及更多的话题。
他每天都会给Yukimura带来一些书籍看,好使他在闲暇之余不至于无聊,然而,Yukimura脸上的笑容还是一天比一天少。
他说,Fuji,我不想再呆在这里了,让我出去好吗?
他知道自己和Sanada有多残酷,但他们都无法不对Yukimura残酷。
有一天,他如往常一样独自一人来到Sanada家时,却看到平时紧闭的大门是敞开的。他感到了强烈的不安。于是他走了进去,而在门口,他便被一个警察拦住了去路。
“小鬼,谁让你过来的?你知道这里现在在干什么吗?”那个年轻的警察朝他大吼大叫着。
“我是Sanada的表弟。”
“嘿,那也……”
“让我进去!”他有些着急了。
“让他进来吧。”
Fuji听到他的前方传出一个声音,透过人群,他看到了那个被父亲一直亲切称呼Keigo的男子。
“Fuji将军也在这里。”
Fuji并没有搭话,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了那个被Sanada表哥称做“老实巴交”的老管家躲躲闪闪的目光。他一瞬间明白了什么。
他穿过后院直接跑到了别馆,然而,等待他的却是把Yukimura护在身后拿着枪指着一群盖世太保的Sanada。
Fuji将军首先发现了他的到来,然而他却并没有心思去顾及Fuji了。
“别做傻事了,Sanada,你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吗?”Fuji将军试图劝阻Sanada,“你这小子简直是疯了!”
而站在Fuji将军身后的盖世太保们用一种虎视眈眈的表情看着Sanada以及,那个美丽的少年Yukimura。
“是啊,别做傻事了。”站在Sanada身后的Yukimura微笑着看着他,“你的枪应该对着我,而不是他们。”他拿起Sanada握着枪得手抵上自己的喉咙,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平静安然,“这一天早该来了……开枪吧,Sanada。像我说的那样,把我的生命交给上帝。把你们,交给时间来惩罚。”
他握着Sanada的手因为用力而愈发的苍白,脸上却是从未有过的释然。
“不允许……”Sanada低声重复着,“我绝对不允许……”
“没有人能逃得掉。”Yukimura用他细长的手指按住Sanada扣着扳机的食指,“如果你不想我死的更狼狈的话……杀了我,Sanada。”他用不容置疑的声音轻轻说着。
Sanada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
他无法忽略从一开始那群盖世太保出现时一直流连在Yukimura身上的视线,他们甚至是那样赤裸裸的不加任何掩饰。
他的确应该做一些什么了。不管对于自己还是Yukimura。于是他伸出手,轻轻的摸着他的头发,一寸一寸的从上往下移动着,仿佛要把整个人都刻在脑海里一般,那么轻柔又缓慢的爱怜的看着他。
“Seiichi……”他轻声叫着他,带着爱怜和呵护。
Fuji猛然知道了他要做什么,然而他甚至还来不及出声阻止,就听到了那让人绝望的枪响声。
“Seiichi!”
他看着那个带着美丽微笑的少年被血污染红的身体渐渐下滑,而那个开枪的男人依然保持着刚才开枪的姿势沉默着,一动不动的任凭那个单薄羸弱的身躯摔在地上。
那时他带着那么纯稚的微笑,穿着白衬衣在初夏清晨的阳光下弹奏钢琴。明明就是那么好的男孩,明明没有做错过任何事,而现在,他却被人用一种如此惨烈的方式夺去了生命。
Fuji几乎是踉跄着半跑半爬着过去的,而那个少年的身体,似乎因为惯性的缘故仍是在不停的痉挛着。“Seiichi,痛不痛?”他用力按住不断从Yukimura大动脉涌出来的血,不断歇斯底里的哭着低声重复着,“Seiichi,痛不痛?痛不痛?”
然而,没有人理会他带着哭腔的毫无理智的发问。Sanada一把抓着在地上跪着不断哭泣的他,用平静的声音对他说,“Syusuke,你该离开了。”
他被半拖半拽的拉了起来,然后Sanada跪倒地上,用一种祭奠仪式一般的态度,抱起在地上躺着的,鲜血依然在不停涌出的Yukimura。
“我可以去处理尸体了吗?”他对着那群仿佛把这只当成一场笑话的盖世太保们冷冷的说道。
那群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在Fuji将军的示意下又纷纷避让开,带着稀稀落落的笑声给Sanada让开了一条路。
“我会回来接受惩罚的。”在离开前Sanada静静的留下这句话。而后,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Fuji的视线中。
Fuji将军看着在地上伏着不断颤抖的Syusuke Fuji试图把他拉起来,然而在触到他的瞬间那个孩子却突然向后倾了身子,然后抬起胳膊用那么激烈的态度拍掉了伸向自己的手。
那个男人看着眼前的孩子一时间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于是他只得把停在空中的手缩了回来。
“Syusuke?”那个男人出声叫了他。然而却换不回他的一句话。
他用带着恨意的态度抗拒这这个曾经让他深深热爱的父亲。
痛不痛?Seiichi,你痛不痛?
他最后一句话留在了对少年的咛问上。
谁能告诉我,要有多坚强,才敢念念不忘。
我知道,我一直都不敢让自己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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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你并不只是恨那个男人吧?还有你的亲人,你在恨他们吗?”
“恨,就像Seiichi说的,为什么要不恨?”他满脸的苦笑,“那些人,他们没有爱过别人,只爱他们自己。连Sanada表哥也都一样。”
“后来呢?”
“什么后来?后来,啊……后来,我逃开了。就在那年,我逃开了。离开了柏林。”Fuji轻声说着。
“Fuji……你怎么了?”在他们的身后那群孩子一脸惊吓的望着正在交谈的两个人,难以置信般的消化着他们话中内容。
Tezuka和Fuji这才注意到在他们身后的孩子们。然而Fuji的思绪并没有从这些事上拉回来,这实在不是一个适合讨论这个话题的地方,Tezuka看着满脸惶恐和不安的孩子们,抓住Fuji的手腕把他拉进了屋里。
没有了别人的打扰,他在几乎要凝固的空气中静静的听着Fuji变得有些急促的呼吸声。他的身体似乎有些不适,在光线并不好的屋内身形有些颤抖。
Tezuka一时觉得有些理不清头绪。他一直都想了解他更多,知道这个爱隐藏的自己的人肯定经历的要比他想象中的多,而此时他的坦然竟让Tezuka没有了那份喜悦,更多的却是心疼。
“那个男人参与并扮演了毁灭者的角色。”Tezuka禁不住想要轻轻的去触摸他的头,抚摸他柔软的发丝。
“不仅仅是他,还有我的亲人……”他叹息一般的摇着头,“我的父亲,他是萨克森豪森集中营的头目,每天我从大街上看到的来来往往的被像死狗一样捆住的犹太人,都是被送往那里杀死的。”
“这不是你的错,你根本就没有办法改变这些。”
“我怎么去推卸这些责任?Tezuka先生,换做是你你会怎样做?”他看着Tezuka的表情几乎要哭出来,“Seiichi他就死在我面前,我没有任何办法。我曾经答应过他要跟他一起离开的,可你看看现在,我还在这世界上活着,Seiichi却没有办法再弹钢琴了。”
他沿途的路,都是一个人走过的,偶尔有人偕行,却也终究只剩下一个人。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Fuji。如果你在责怪自己,那完全没有必要。Yukimura他从一开始就想要死去,而做这件事的只不过是Sanada,恰巧是这个人而已。就像你说的,Sanada只爱他自己,然而,这并不代表他不爱Yukimura。”
“如果是Tezuka先生呢?你也会这样做吗?”
“会。”他望着他的眼睛平静如水,“用这种方式结束他的生命是最残酷,也是最温柔的方式。”
“我一直都不理解,如果是深爱的人,怎么会下得了手。”
“那不是死亡,而是新生。”
“是吗?”他轻声应着缓缓垂下眼帘,随后又抬起头来朝Tezuka扯出笑容,“Seiichi说过,‘在一个人的耳边,说那些只说给这个人听的话,那是你最大的软肋。’我一直都很害怕去依赖一个人。”
只说给一个人听的,那些话……
那这些是不是在向自己表达什么?他不想去揣测和妄想,但潜意识里仍怀着某种期待。
“那么刚才的那些话……只说给我一个人听过吗?”他从这话中似乎听出了某种呼之欲出的暗示,而这让他充满了忐忑和惴惴不安。
“我总觉得,依赖一个人,就等于给了他抛弃和背叛自己的权利……Tezuka先生,你曾经依赖过别人么?”
“这种事情,记不清了。”
“是吗?”他的心情似乎好了些,看着Tezuka的表情似乎柔和了很多。
Tezuka从他的脸上捕捉到了某些细微的变化,而这种微妙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越来越接近那个他迫切想要得到的答案。他变得有些局促起来,脸色微微有些发红。
而这一切,被眼前的少年尽收眼底,赤裸裸的被他一眼看穿。
“呐,这么没有自信?Tezuka先生?”他看着他忽然眉眼带笑。
哈?被他的话噎住,Tezuka忽然觉得有些窘迫,他不知道要怎样去回应他。
然而那个男孩似乎并没有停住想要捉弄他的念头,于是他看到那个男孩伸出手指轻抚着自己的眉头,薄薄的嘴唇微微翕动着,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一般,停留在微张的状态下。然而他却坏心眼的看着满脸窘迫的自己,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Tezuka完全被这过于煽情的一幕蛊惑了。是的,Fuji并没有这种意思,然而从他那半眯的带着些许懒洋洋的神色眼睛和那似乎一向纯稚到没有任何情欲色彩的蓝色眼瞳偏偏在这特定的环境和微妙的角度下让Tezuka也感觉充满了色情。
“别,别胡闹了!”被摆了一道的人感觉身体有些发热,他甚至想要打掉Fuji在自己额头上的手。然而那带着些微冰凉触感的指尖带着滑腻的感觉又让Tezuka觉得有些留恋。
“Tezuka先生?”对Tezuka突如其来的反应Fuji似乎有些措手不及。“您这是了怎么了?”
Tezuka一时对着他温婉的面容有些怔忡。
然而分明有什么正缓缓在他心底流过。或许连那个孩子他自己都不清楚,这种清澈却又敷衍的神情在一个男人看来是有多么的煽情和暧昧不明。
而此时,他又觉得可以做一些什么了。这种无端的感觉此时激起了他强烈的征服欲和控制欲。于是他扣住他覆在自己额头上的手,然后慢慢压近了那个一动不动的男孩。
Fuji似乎对眼前的情形有些不知所措,他几乎被吓了一跳。那个男人过于强势的动作让他有些始料不及,显然那个男人注视着自己的灼热目光让他觉得太不舒服了,于是他别开了面对他的脸,下意识的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他一定能猜得出他那时候的表情,如果不是害羞,他大概也不会抗拒他那只抓的自己微微有些疼的手。
“Tezuka先生……在做什么?”他伸出另一只手去想要扳开那只握紧自己的手。而那被Tezuka捏住的手似乎也带着灼热的温度,让他的整个身体都微微发烫起来。
“可以,吻你吗?”他话中带着征询的意见,语气中的强硬却是不由分说。
Tezuka这话一出口,倒是让Fuji闹了一个大红脸,也就顾不得什么面子形象问题了,一句话脱口而出,“我,我可是男人啊!”
“不可以吗?”他轻轻皱着眉,似乎有些不能理解他话中的意思。
“不,也不是……”Fuji淡淡的垂下眼帘,随后又抬起头来冲着他笑,“没什么不可以的。”
“谢谢。”他缓慢的吞吐出这句话,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被应允的人缓和了习惯性紧皱的眉头,而后他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这是他刚才他就想做的。另外那只刚才还钳制着Fuji的有些粗糙的手从他的手腕处慢慢的向上滑动,少年的皮肤有着细致的纹理和如丝绸般光滑的质感,从手掌到指腹,他一寸一寸慢慢爱抚着,而未经情事的少年因为他的动作微微颤抖着。然后,他看到少年缓缓垂下了睫毛。
于是他覆上了自己的唇,辗转在那柔软的触感上。
许这一生一世,甚至三生三世,都没有能拆散这感情的人和事了。
谁的眼角触得了谁的眉;谁的笑容抵得了谁的泪;谁的心脏载得住谁的轮回;谁的掌纹赎得回谁的罪 。
Atobe来这教堂的时间也不短了,而在这期间Atobe并没有给Fuji带来多大的困扰。在Fuji和这群孩子看来,与其说是他们特意要无视他,倒不如说他压根就想要把自己置于这群人的视线范围之外,简单来说他不想被他们注意,而他们也不想过多的关注他,彼此互不干扰。但前提是,这家伙的一举一动不会对他们产生什么威胁。
Fuji从孩子的口中听说了Atobe跟他们问过Oshitari在日本期间经常去的地方。当Fuji听说孩子们老老实实的跟他说了“花降楼”时,Fuji不由得心里一沉。
他本意是不想理会那个人的。
从那个人手中,Fuji被夺走的,或者是那个人间接参与而被毁灭的人和事,比他想象中的更难以让他承受。
那一切的一切,他曾经视为珍宝的东西。
Atobe见到那个男孩子是在一间烛光并不算足的屋子里。当时那个男孩刚洗漱完毕,穿着一件素白的浴衣,浴衣带随便在腰间一系,松松垮垮的搭在肩头,胸前白色的皮肤裸露出大片,似乎因为缺乏锻炼的缘故,身形比一般的男人要瘦弱些,至少跟Atobe相比是如此的。
Atobe听到带他过来的一个男孩唤了他一声“菎蕗”,他这才甩着未干的长发带着满脸的微笑走近了他们。
Atobe竟一时有些尴尬。
“您找我吗,先生?”他脸上的表情是善意的征询。
“啊,是的。”Atobe点了点头,觉得不好搭言。
待他走进Atobe才完全看清楚他的模样。皮肤很白,年纪看起来也只有二十岁左右,甚至比Fuji看起来还要年轻些,却不似他方才进门看见的男孩子一般浓妆艳抹,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干净,仿佛让人一眼就能看透。
尤其让Atobe在意的,是他的眼神。阅人无数的他第一次从一个人眼中看不出任何的波澜,甚至于就算现在这个男孩子赤裸裸的站在他面前,都不会让他感到色情。
他眼中的平静让Atobe无端的产生了嫉妒。
“请问您有什么事吗,先生?”
“Oshitari跟你是什么关系?”他本不想问这些,这也根本就不是他此番到来的目的,但这无关紧要的问题他现在却在意的不得了。
“Oshitari先生?您有见到他吗?现在他人在哪里?”听到Atobe提到他,菎蕗顿时紧张起来。
这小鬼怎么答非所问……看他那么着急Atobe倒也不好意思起来,心想刚才也有够丢脸的,追着一个小鬼问这种事,于是也不好再耐着性子问了。
“Oshitari先生现在有什么危险吗?他已经好久没有来这里了,我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如果你知道能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过的好不好吗?”
“你很担心他?”话一出口,这次Atobe连咬掉自己舌头的想法都有了。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在旁敲侧击什么。
看着这个男孩子紧张的样子,Atobe心里也是五味陈杂,说不上什么感觉来。但又心生可怜,只能草草安慰他,“嗯,那个……Oshitari现在在别的地方,当然了,嗯,他过的很好。”他心不在焉的敷衍着。
“是吗?”菎蕗低声嗫嚅着,显然Atobe的安慰对他并不奏效,这种哄小孩的把戏实在是有够烂的,而且Atobe的戏做得也不够真。
“瞧我,也不知道招呼您过来坐,之前Oshitari先生过来的时候我们都是很随便的,我也不懂怎么招呼客人。”片刻后那个男孩子又朝Atobe笑了起来。
“Oshitari他经常过来吗?他有没有跟你说起过什么?比方他要去哪里之类的?”
“嗯……”菎蕗一边招呼着Atobe在桌前坐下,一边给他倒茶,“之前Oshitari先生每个星期都会来几次的。有时会天天过来。”
“过来做什么?”Atobe无端紧张起来。他并不指望Oshitari会在他们没有在一起的时候洁身自好——这当然也不可能。但是,如果他的对象只有这一个男孩子,Atobe无法想象这意味着什么,他允许身体的背叛,但绝不接受心灵的出轨。
“那个……当然是……”菎蕗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来这里的人……当然是……这要我怎么说呢,您应该清楚吧,先生。不然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别人呢?那么别人呢?”
“别人?您是说别的客人吗?Oshitari先生他,他不允许我接别的客人,只准他自己……”说到这的时候他的脸似乎有点红,声音也越来越小。他把茶沏好,端到Atobe面前,与Atobe面对面的坐着。
“多长时间了?你们在一起多长时间了?”
“咦?嗯……大概从三年以前就开始,嗯,是三年前。”他顺手挑了挑灯芯,好使它更亮一些。简单的几个动作,却让这个少年做的优雅而又毫不做作。他的一举一动在Atobe看来都仿佛是浑然天成一般,充满了良好的教养和……吸引男人的情致。
单讲相貌来说,菎蕗这样典型的东方美少年确实会让一个男人产生特别的情愫和征服欲,但这绝对不回成为Oshitari对他倾心的理由吧。Atobe看着他轻柔缓慢的动作,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那么,三年的时间,这算什么,Yushi Oshitari……
“Oshitari他没有跟你提起过什么事,或者是,某个人?”
“Oshitari先生他很少对我说自己的事情的,哦,倒是有一次说过,说我很像他逝去的一位故人。”
“那家伙哪有什么逝去的故人!”Atobe竟一时有些恼怒,那家伙明明就是孤儿,也没什么好朋友……等一下,故人?很相似?Atobe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哪里相似了?”
“他说,好像一眼就能看穿之类的话,记不太清楚了。”。
而就这短短的一句话,却在Atobe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什么叫做逝去的故人?在他心里,难道在他们分离后自己就如死去了一般,没有任何存在的余地了吗?
Oshitari,你是有多么的想要把过去抹杀,还是试着将以前的一切一笔勾销?又或者他自己才是那个一直一厢情愿的人?如果仅仅只是想找一个替代品,那怎样都可以。可这算什么?Oshitari这三年的时间,明明是珍爱了这个男孩子三年。
那么,自己究竟算什么?
他忽然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的笑了起来。
“先生,您怎么了?”
Atobe忽然对这过于单纯的男孩子产生了愤恨,是的,他清澈的眼神,那东方血统给予他的如瀑布般黑而光亮的长发,血统里就带着的瘦而单薄的身体,东方的文雅,这一切的一切在Atobe看来都让人充满了厌恶和反感。于是他抓住他的手连拖带拽把他拉到一边,狠狠按倒在地上。
而菎蕗很显然被他吓了一跳,“先生您要做什么?”他躺在地上看着居高临下的Atobe,而那个男人却并没有因此而动容。
“Oshitari他是怎么疼爱你的?”他看着菎蕗,脸上的笑容变得暧昧不明,“这样吗?”他抬起手抓住菎蕗的手腕置于头顶,掠夺般粗暴的吻上了他的唇,舌肆意的在他口腔里肆虐着,另一只手则趁机扯开了他的浴衣带,胡乱在他身上摸索着。
“唔……”显然没料到Atobe会做这样的事情,菎蕗一时间有些发懵,片刻后清醒过来,他胡乱蹬着,拼命反抗着Atobe的压制。而从小在花降楼长大的孩子怎么跟训练有素的军人比,他的反抗在Atobe眼里只不过挑起男人情欲的催化剂罢了。
“嘿,怎么反应那么大,Oshitari不在的时候你会那么老实吗?”他哂笑着,用狐疑的的眼神审视着菎蕗。
“我没有!”他仿佛受了多大的侮辱一般,忽然激动起来,“这种事情,我才没有和别人做过!Oshitari先生说过不允许我接别的客人,我也从来都没有!”
Atobe看着他因为生气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忽然又如泄气了一般,眼里映满了悲哀。
只有Oshitari自己?Oshitari从来不允许他接别的客人?
他并不在意这些,明明就不在意的。他一直以为他们的愿望会殊途同归,而他的梦想也只有这么一点。
然而,他从未想到会是这样背道而驰。
“抱歉……”他从未体会到如此的挫败感。于是他松开了菎蕗的手,理顺了他额前散乱的发,甚至还动手把菎蕗已经完全散开的浴衣在他身上仔细的裹了裹。
而躺在地上的男孩被他突然的举动又吓了一跳,几乎不敢相信他会有这样的举动。他黑色的长发散落在地上,因为Atobe刚才的行为微微变得发红的皮肤和浴衣下若隐若现煽情的腿,就算Atobe并没有心思跟他做,也不难说不会产生动摇。
什么男人都会因此动容吧。
菎蕗在地上喘着粗气并没有搭话。片刻他听到Atobe似乎有起身要走的意思,才又开口,“请问先生您知道Oshitari先生在哪里吗?如果能见到他的话能不能帮我带句话?”
“什么话?”
“请告诉他,我……很想他。”
Atobe不由得心里一紧。
“之前他没有跟你说过他要去哪里吗?我指的是,他从这离开去了哪里?”
“嗯,并没有说,但他说他要去接一个重要的人。本来说很快就回来的,但是这次又过了很长时间没有回来了。”
“又?Oshitari他经常离开吗?”
“嗯,是的,每年都会这样,也不知道究竟去哪里了。”菎蕗仍是躺在地上,“对了,还没有问,先生您是Oshitari先生的……”他似乎朦朦胧胧察觉到了什么,不过看着Atobe的眼中自始至终带着善意和理解。
“是吗?Oshitari他,还真是个笨蛋呐。”他似乎有些惆怅起来,而后他又转过脸去,“我只是……他的一个朋友……”
他差不多能理解Oshitari了。就算是他,也会不由自主的想要呵护这个孩子。
珍爱和相爱根本就不是一种感情吧。至少在Atobe看来是如此的。
“谢谢你,菎蕗。”他站起身来,觉得又似乎少了点什么,于是他俯下身,像为刚才的不理智赎罪一般,轻轻吻了他光洁的额头。“非常感谢。”
Atobe在菎蕗房间外见到了Fuji。那张明明对着别人总是带着善解人意的微笑的脸在面对他时却是无时无刻不冷冰冰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Atobe几乎是脱口而出的。
“这句话不是我应该问你的?”
Atobe显然不想再理会这个无时无刻都要不落下风的人,“跟你没关系。”他敷衍的回答了一句。
Fuji侧了侧身子看到躺在屋里面色潮红的菎蕗,心里顿时猜出了个十分八分,也就冷笑着不做声了。
“我先说清楚,我可没做什么。”Atobe看着Fuji带着几丝嘲讽的笑容似乎有些不满。
这时躺在地上的菎蕗才坐起来,看了看Fuji和Atobe正在思忖着怎么开口。方才他躺在地上,一只手遮住了大半边脸,Fuji也没看清楚,只能看的出个大概轮廓。待到他坐起身来,Fuji才得以完全看清他的脸。
原来如此……Fuji心里登时清亮起来。
“我们该走了。”他朝菎蕗点头示意了一下,笑的意味不明,然后跟Atobe转身离开了。
“怎么样?跟Oshitari的小情人谈的怎么样了?”今晚的天气出奇的好,月光下Atobe看到Fuji的笑容中甚至带着不言自说的自矜。
“那个小鬼比你可爱多了。”
“哦……”他拖着长音,“看样子你们相处的相当不错啊。”
“你真是个无比讨厌的小鬼。”Atobe觉得自己额头上的青筋都开始跳动。
“我并没有觉得被你喜欢是一件值得人高兴的事。”他冷冷的回敬他。
谈不拢的两个人也自觉无趣,各怀心事的噤住声不多言语了。走了一段路还是Atobe按捺不住,便低声问道“Oshitari他以前,经常去德国找我吗?”
“那孩子告诉你的?”
“是的。”
“是这样的,几乎每年都去。”
“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Atobe冷着脸似乎有些嗔怒。
“咦?”Fuji听到他的话似乎觉得有些好笑,“谁规定我有这样的义务?”
Atobe简直快被Fuji气炸了肺。“算了。”他自己嘟囔了一声,顺势裹紧了身上的大衣,“Oshitari跟那孩子关系很好吗?你怎么会认识他?”他分明想表现的毫不在意,表情中却还是掺杂着些许的怨怼。
其实他真的没有办法把那孩子像一张白纸那样翻过去。就算在Oshitari的心中,那也一定是一张染色的山水画。
“我跟他只是见过几面而已。”他望着Atobe浅笑,眼神却是极为冰冷,“怎么了?还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
“喂,小鬼,你给本大爷收敛一点!”
“您不是我父亲的情人吗?”他冷笑着逼近了Atobe。盯了一会又耸着肩移开了视线,沉默着不做声了。
饶是Atobe也自知理亏,便悻悻的跟在他后面不再搭言。
到了后半夜,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着,一路十分清寂。可这就是这清寂,原本澄澈的,现在却是冷的让人觉得蚀骨。Fuji不由觉得心有些酸的发痛。他不想记起从前的人,从前的事,可偏偏有些人,有些事跟昨天发生的一样,叫你怎么甩都甩不开,忘不掉。
前方忽然有强烈的探照灯晃了过来,Fuji和Atobe都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几个高大的美国士兵走了过来,作势要盘问。
为首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子,几个男人看着Atobe和Fuji的眼神中的色情赤裸而毫不掩饰。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不知道现在是宵禁时间了?”其中一个伸出手来就要往Fuji肩上搭,被Fuji一个闪身躲开了。
那男人先是一怔,似乎没料到Fuji会这么大胆,随后又笑着凑了上来。后面那年轻一点的男子却忽然扯住了他,“别动他。”
被扯住的男子倒也痛快,不再动了,只是转过头去讪笑着,“怎么?想一个人独吞?”
“这个孩子我见过。”那年轻的男子凑近了Fuji,鼻尖几乎要碰到Fuji的鼻子,“这位可是T ezuka中校的情人,不是我们能碰的了的人。”他冷笑着看着一言不发的Fuji,“怎么变成哑巴了?”他咧着嘴笑着,“你是怎样……”他忽然离开Fuji面前转而凑到他的耳边,用煽情又挑逗的动作在Fuji的耳边吹气,“不跟我们说说吗?你是怎样让我们古板到不近人情的上司上你的床的?还是,你的功夫有多好?告诉我好吗?”
听到他的话那几个美国军人都含糊着笑了起来,大声起哄着,“喂,告诉我们吧!你是怎么把Tezuka中校骗上床的?”
“你们这么有兴趣的话可以去问你们Tezuka中校。你不妨去亲自问问他,让他告诉你们是什么感觉。”他冷笑着推开在自己耳边说话的人,话语却是依然温吞的。
那个年轻的男子轻声笑了出来。看着Fuji的眼中却满是清冽。“牙尖嘴利的小鬼。”
“我们走吧,Atobe先生。”Fuji并没有跟他继续挑衅下去的意思。
“等一下。”他抬起来我望了望Fuji身后的人,“谁允许他走的?”那个年轻的男子看着紫灰色头发的Atobe,“这个男人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日本人吧?”
这样一个耀眼的男子怎么可能会让人无视他的存在。
“这位只是从外国来的传教士。”Fuji有些紧张。
“你们刚才用德语交谈。”那个年轻男子望着他们俩冷笑着,“跟我走一趟吧。”
方才还一直沉着脸不说话的人这时才开口,“我是传教士。”他的脸上满是虚情假意,甚至都没好好的把自己的表情整理好,看起来敷衍至极。
“你是什么身份还是先跟我们走一趟再说吧。”一个大胡子的男子伸手去拽Atobe。不料这个动作却惹恼了他,他一把抓住大胡子的手腕结结实实的给了他一个过肩摔,把大胡子摔在了地上。许是动作幅度太大了,Fuji听到“砰”的一声,紧接着又是一声清脆的“啪”声,与人落地迥然不同的闷响声。
在凄清的夜色下,探照灯刺眼的白光全集中在了那掉落的物品上,那只锃亮的左轮手枪像一个不带任何羞赧的赤裸呈现的少女一般,让Fuji浑身都战栗起来。
这个疯子。
“这是什么?让我来看看……”那个年轻的男子走了几步把那把左轮手枪捡了起来,“哎呀……是一把手枪呢……”他哂笑着,“要怎么解释呢?年轻人?”他跃跃欲试的表情中带着野兽般凶狠的气息。
“没兴趣吗?”Atobe似乎并没有受到那支掉落的手枪的影响。
“你打算给我们坦白什么?”
“关于我的身份。”
“你是什么人?”
“狂热的日耳曼民族份子,我是一个纳粹军人……”他的声音甚至平静到没有任何波澜,脸上依然挂着不可一世的笑容。
“什么?”那几个美国人几乎不敢相信他说的话,“你这个混蛋居然……”
Fuji甚至还来不及听那个倒在地上的大胡子把话说完,就听到了他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将近十年的军旅生活不是白白混下来的,没有人注意到Atobe手中闪着清冷白光的刀——这是他平时防身 用的刀子,没想到在现在居然会派上用场。
“我会送你们上西天,所以会让你们死个明白。”他拔出那把捅向大胡子心脏的刀,转身踢开了另外一个美国士兵拔出来的枪,顺着力道的方向直接捅到了另外一个美国士兵的身上,招招致命。
那个美国士兵还来不及反击就倒在了地上,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
Fuji已经完全不能动了。他仿佛被什么定住了一般,在探照灯忽明忽暗的光下看着如野兽嗜血般的Atobe将刀刺进美国士兵的身体里,然后看着他们慢慢倒下,身体扭曲成一团。
在做什么?这才是日耳曼民族的野兽,与之相比,其他的算什么?
“你疯了?”Fuji喃喃出声,片刻又如清醒过来一般朝他喊着,“你疯了是不是!杀了他们做什么!”
远处传来了狗的叫声和“塔塔”的脚步声,还有探照灯由远及近的光束。
“该死的!”Atobe低声咒骂了一句。很明显是刚才的打斗和美国士兵的惨叫引起了在其他地方巡逻的美国士兵的注意,“跟我走!”Atobe一脚踢开了挡着他们的尸体,“美国人来了,再不跑就必死无疑了!”说完,他也顾不得Fuji的反抗拉着他就跑。
经过刚才的打斗Atobe似乎体力并没有那么充足,而Fuji似乎因为长时间缺乏锻炼,跑的也并不快。
身后的脚步声似乎越来越近,是时不时有开枪的声音和美国士兵大声的叫嚷。
再这样跑下去显然不是办法……Atobe拉着他跑进一条胡同——这个村子周围的房子因为战争已经人去楼空,只剩下残垣断壁。跌跌撞撞跑进一间能勉勉强强称得上房子的屋子,他们找了一个还算完整的橱子躲了进去。“记住,别出声。”Atobe紧张的对Fuji说。
Fuji只是淡淡垂下了自己的头。
很快的,隔着那脆弱单薄的橱门,Fuji听到了门外的狗叫声和逐渐清晰的脚步声。他心里充满了焦灼。这狭小的橱子里装了他们两个大男人,似乎小到让他无法再动动手指。而在里面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缘故,他甚至觉得有些缺氧,头晕眼花。
忽然他听到了近在咫尺的狗吠声,还有隐隐约约的脚步声,似乎因为狗吠声太大而遮蔽了些许。他紧张的浑身已经汗涔涔。橱门上传来断断续续的锐利的,刺耳的划声,想必是狗在扒门了。
他终于听到了那脚步在橱门前停下,狗吠声也停止了。
橱门“嚯”的一声被拉开。迎着刺眼的探照灯,Fuji看到了那个,分明是熟稔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孔。
如那个晚上,他独自来见他的那个晚上,他身后的月亮泛着柔和的薄光,把他和他包围在中央。
“回去吧。”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和狗吠声已经渐渐消失Fuji转回头去对一言不发的Atobe说。
“好。”
Atobe几乎不知道要怎么面对Fuji的冷静了。这样的他实在是过于安静了,安静到他读不懂。“你还好吧?”下意识想安慰他。
“好的很。”他往前走着,忽然侧着身子睨了Atobe一眼,又迅速的把视线移开,声音里噙着生冷的笑意,“Atobe先生,能解释一下为什么要杀了那些人吗?”
“……不杀了他们我们就得死。”
“您早该死了,不是吗?”他忽然转过身来正对着Atobe,脸上挂着笑容,微睁的眼里碧波万顷,似乎汹涌着无法表达的情绪,“您这种人,早就应该跟我父亲一块下地狱了。”
“我的确早该死了,但为了那家伙,我必须活下去。”
“借口冠冕堂皇的让我觉得可笑。”
后半段的路程走得也快,两个人照例是没有话的。天气依旧冷清,东方已经开始泛着鱼肚白色。路边有几株含苞待放的红梅,让人有种春天将至的错讹感。
没有人知道,春天的到来意味着什么。或许在以前,农夫知道春天是适合播种的季节,然而,现在说春天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季节只不过是笑料罢了。这生活有没有希望,只掌握在掌控者手里,生死由天,余生也让人辗转难捱。
明明想要珍惜一些人,却在以为已经抓住的时候被现实难堪的摆了一道。
有时候就连Fuji自己也不清楚,明明从小到大没有做错过什么事,却总是被伤害,明明都不是他的错,但那些不可抗力将他珍爱的一切掠夺的,啃食的,摧毁的一点都不剩,最后只剩下他孤身一人。可转念一想,这个年代里,又有几个人是因为做错事而受到伤害?仿佛每个人都被无形中夺走了或多或少的东西,只不过有人被夺走的深一些,重一些罢了。到如今,那些曾经被标榜为“幸福”的东西,竟流走的那样干净,一点都没剩下。
Tezuka那时看到他的眼神Fuji依然记忆清晰。一瞬间的片段虽然琐碎,但却足够他用一天,一年,甚至是一生的时间来消化掉。
他当时是不惧怕的,甚至那时那只被Tezuka死命拖住正在朝他狂吠的狼狗只离他有不到半米的距离,他也没感到恐惧。然而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Tezuka的眼神。他从那眼神中接收到了震惊和愤怒,然而,这并不足以让他动摇和心寒。让他真正难堪的,是Tezuka的眼中分明有强烈到他根本无法忽略的不信任。
他不知道,连同那扇门一起关上的,除了Tezuka几乎扭曲的表情和那声变得有些尖锐的“这边没有情况,继续前进。”外,剩下的还会有什么。
自觉想得太多,转而又觉得以后的事太缥缈了,于是索性不想了。看着路边已经洇的有些苍翠的松柏兀自出着神,徐徐往教堂走去。
从那天之后已经过了半个多月,Tezuka依然没有在教堂露面。Fuji的日子也照常过,似乎并没有受到那天发生的事的影响,Atobe也如往常一样不曾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然而生活却平静的让Fuji不满,就连海风中似乎都夹杂着令人焦躁的味道。现在日本大街上处处都平静,乍看下甚是美好。Fuji偶尔出门时看到一队队美国士兵在路上走来走去,他站得远远的看着他们,并不像其他人那样毕恭毕敬,只是还是莫名的有留恋的,眼睛急匆匆的掠过一遍后低下眉眼再转身离去。
到底是什么力量把他从他身边推出去呢?想想明明是要抵达了,却又突然一个转身,躲得远远的,只留下过于温存的记忆。
Fuji明白,这不是小孩子之间的吵架,一个微笑一句抱歉就可以泯灭恩仇。何况,亘在他们之间不是可以那么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划分的对和错。
他似乎并不那么在意,但是还是被某种情绪噎住了心头,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过了将近一个月,Tezuka突然出现在了教堂。面庞仍是清冷的,跟从前并无二致。见到他来了,Fuji也微笑着招呼他,心里却是空荡荡的,也不执著于跟他寒暄。
“我有话要跟你说。”Tezuka的神态与平常没什么两样,然而Fuji的心却猛然颤了一下。
“我要去德国了。”
Fuji突然有些来不及消化。
“德国?”
“是的。”
“什么时候?”
“明天。”
“是吗……呵呵……”不知要怎样回答,Fuji只好笑了笑。
“关于那件事,你不需要自责了。”他转过头去望着Fuji,手指交握放在膝盖上,“总归不是你……你没有那个能力杀了那三个人。”
这算什么?交待?Fuji突然对Tezuka的话有些不知所措,然而片刻后,他又觉得心里满是苦涩。“我没能阻止,就像,就像看到Seiichi被杀那时一样,明明都发生在我面前,我却什么都不能做。而且,Tezuka先生,你应该责备我,毕竟因为我们犯了错,迫使你不得不做了那种违背道义和信仰的举动。”
“Fuji,不是这样的。还有,去德国,也是我自己的决定。”
“把自己置身于战场,去向那些无辜死去的人赎罪?”
“坦白说,我并没有怪你,从来都没有。我只是,无法原谅我自己。”他停顿了一会,又缓缓的说道,“等到战争结束,我想我也不会回来了。就在这里道别吧,我想回到自己的国家,娶一位妻子,然后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就像那群孩子一样。”
他忽然说了很多话,仿佛从来都没有跟Fuji谈过似的。随后,他的视线落在远处,停留在那群嬉戏玩耍的孩子身上。
而Fuji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落点在同一个地方。
“这样很好……”
“我不能在这里呆很久。”他站起来,视线并未在某个特定的地点停留。随后,他端端正正的戴上帽子,低下头看着依然垂首坐在台阶上的Fuji说,“我得走了。”
“再见。”
走出去几步,Tezuka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转回身去走回到他身边,轻声说,“还有,你自始至终都没有做错什么,所以那件事,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也该放过自己了吧。”
那个坐着的身子先是一震,随后又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稍稍点了点头。
什么东西正在身体里慢慢抽离,Fuji却并感觉不疼痛。只是这冬天的威力在冬末初春时丝毫未减,风很冷,他的身心都觉得凉的彻底。
他没有理由去任性和赌气,只是这情绪不是他能左右和控制的,但他还是能很好的隐藏自己的情感,好使它不能违拗的泄露更多,更多。
Tezuka那如个人品质般丝毫没有松懈的脚步声渐渐走远,Fuji这才意识到他正在失去什么。
“Tezuka!”他迎着咸腥的海风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大声叫着那个人,却在那人转身之时突然无话可说的噎在原地。
这才是生活本来的面貌,惨淡的,事事违逆着你的心愿。其实一切都没有变,只是回到了原点而已。
“什么?”
“我说……我说……一路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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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来到柏林已经是第四个月了。如Tezuka设想的一样,这个城市动荡的让人有些匪夷所思——明明战争已经结束了,世界呈现的本应该是一片死气沉沉的宁静。街上的苏联红军和美国军队时常会碰面,打照面的双方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对方,彼此龇牙咧嘴的对峙一番后,才会带着胜利和挑衅的眼神轻蔑的扫一眼,高傲的走过。没有任何人会退让半分,这都是一群经历过战争洗礼的士兵,生死或许早都置之度外,面对共同的敌人时或许还会同仇敌忾,但当敌人消失后,阶级对立便让他们彼此成为了对方的眼中钉,即使他们昨天还聚在一起过酒,因为语言不通而闹过很多笑话。
因为和苏联亦敌亦友的关系,或许战争是再所难免的。Tezuka并不喜欢这种武力的恫吓与征服,但谁让他是军人呢?即便他心里再怎么不认同,他也会和自己的上司和下属一起,冰冷的看着他们热情高涨的如同露出獠牙的野兽,伺机等待着即将到手的猎物。
早在美国同其他盟国占领柏林之初,已经有大批的美国士兵在柏林驻扎。Tezuka一行到来之后,整个柏林已经几乎看不到原住居民了,因为西方和苏联局势紧张的关系,美国英国法国和苏联都在柏林布置了重兵,然后逐渐开始扩散至整个德国——这四个以前同为盟友的国家开始以默契和心照不宣的方式瓜分这个战败国。
Tezuka见到了Fuji口中的柏林,而这里,几乎与那个已经支离破碎的东京没有什么分别,甚至比那里还糟糕。
他妄图去菩提树街上去找一找是否还会有类似于Fuji口那个有着紫色鬈发的少年曾经的钢琴和那带着甜美香气的烤饼,只可惜从那分辨不出方位的街上,除了残垣断壁他再也找不到其他。还有那条Fuji一直被严厉禁止下去游泳的施普雷河,也仿佛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水声都带着滞涩的喘息。
只不过是人的可耻和贪婪罢了,本来只是小小的欲念,最后的发展可能连当事者本人都料想不到,他让整个世界都陷入疯狂中。而如此之后,等到再想回头,顺手捞起的不过是一抔黄土。
那个以死谢罪的人,他的罪行岂是一条命可以抵的。
如果Fuji看到了这一切,恐怕只会默默的苦笑吧。他时常会想,这个人是不是需要自己保护,转而又想,这个孩子比自己想象中要强大和坚强很多,怕是也不需要别人保护。
这两天柏林的天气阴沉的很,雾气也很重,好在今天天气开始放晴,阳光照在身上也感觉温暖。
有时候也是会担心日本的一切是否会如他走之前那样平和,只不过没有太多余的力量去思索,只是在闲暇之余才会有这样的念头。
后来,就只剩下那张在风中强颜欢笑的脸和那句“一路顺风”了。
反反复复的,只有那一句。
“Tezuka中校,你似乎很喜欢在柏林大街上闲逛。”Tezuka听到身后有刹车的声音,而后他转回身去,看到那辆车在自己的正后方稳稳停住。
是Tairo Sakaki。早在Tezuka刚来柏林的时候,就是这个人负责接收Tezuka所在的编队。
“只是想走回军部。”Tezuka并不太愿意跟他过多的搭言。他本身是一个喜欢清静的人,而眼前的人无疑太过于热情,这让Tezuka有些吃不消。他看了看Tairo Sakaki用一种不太信任的眼神打量着他,但是那神情却带着微微的善意,并没有要找茬的意思。不过在过于拘谨和严肃的Tezuka看来这还是令人十分不舒服,于是他垂首避开了对方的视线上了车。
“怎么了?难道这里还会有你的小情人?”
“不是的。”
“德国姑娘确实长得丰满圆润,而且个个都很漂亮,迷恋上一个美丽的姑娘是很正常的。”他干笑了几声。
……这种搭讪技巧真是够拙劣的。Tezuka只好默默点了点头表示默认——多说无益。这点常识他最起码还是懂得的。
“你看前面,是以前德意志帝国军官的府邸,现在都成为了我们美利坚共和国的地方了,Tezuka中校,每当想到这我都会觉得我们国家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嘿,多伟大,生在这样的国家是我们公民的骄傲。”
“或许你说的没错,但任何暴力的征服是可耻的。”他看到Tairo Sakaki的眼中略微闪现出惊讶的神色,而后他那从来都堆着笑容的脸上忽然失去了素来的温和,取而代之的是冰冷。
“听着,Tezuka中校,我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听到你这样的话,在这种情况下说这种话是很一件危险的事情。我们是军人,能做的只是为我们国家不顾一切的毁掉所有阻扰我们脚步的障碍。儿女私情只能放一边。”
“我一直在这样实践,而且,从来都没有后悔过。这点你大可放心。”
那个男人稍微一愣,随后尴尬的点了点头。“先随我去一个地方,接一个朋友。”
Tezuka转身望了望他,觉得他眉头的阴霾像是一下子都散开了似的。
车子在一座小别墅前稳稳当当的停住,Tairo Sakaki掏出钥匙打开了那扇紧闭的房门。Tezuka对Tairo Sakaki要来接的人并不感兴趣,也不执著于探询别人的私生活,所以干脆的拒绝了Tairo Sakaki所谓的“到屋里坐坐。”示意自己在车上等就行。无奈Tairo Sakaki的心情似乎特别好,也恢复了如从前般的热情,执意邀请Tezuka到屋里坐,于是他也不好推辞,跟随Tairo Sakaki一起进了屋。
到了屋里Tairo Sakaki招呼Tezuka坐下,自己则去喊那个人起床,于是Tezuka只好规规矩矩的在沙发上坐着,心里却在后悔如果不进来就好了。房间里烟味很重,看起来在这常住的人很爱抽烟,屋子里收拾的还算干净,看来有人定期来打扫。阳光从玻璃窗透进来暖意融融,屋子里家具摆设齐全,想必Tairo Sakaki是很珍爱这个人,因为Tezuka看到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细心的摆放着一叠羊绒毛衫,还有一条厚重的围巾,甚至连手套和帽子也准备齐全,但显然,型号和颜色都是不属于Tairo Sakaki。
没想到这样一个军人还会有这样细致入微的一面。Tezuka不禁有些莞尔。
听到身后又“哒哒”的下楼声,Tezuka习惯性的站起身来,看到那个随同Tairo Sakaki一起下来的人,如触电一般惊愕的愣在了原地。
方才还睡眼惺忪的人也一下子惊醒了,随后他抬起手来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转过脸去跟Tairo Sakaki有说有笑,像是不认识Tezuka一般。
那人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服,掩饰般的扣紧了衬衫最上面的纽扣,然而Tezuka还是看到了他妄图刻意遮掩的脖颈间似乎刚刚印上的吻痕,嚣张的宣誓着主权。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们之间的不自然,Tairo Sakaki笑了笑,“怎么,Tezuka你跟Yushi认识?”
“不,不认识。”那个人抢先一步回答。
察觉到了那人刻意的疏远,Tezuka也附和着点了点头。
而后,那个带着似是而非笑容的男人朝他伸出手去,“Yushi Oshitari,很高兴认识你。”
Tezuka也顺着他的意思,用一贯平静冷漠的语调说,“Kunimitsu Tezuka,很高兴认识你。”
车并没有如Tezuka想象的一般开回军部,而是去了医院。虽说好奇,但Tezuka还是按捺住不去追问。Tezuka本身对别人的私事并无兴趣,但问题是,现在这个人太特别了,让他不得不留心和注意。
一路上Oshitari的话并不多,而Tairo Sakaki也一反常态的沉默了起来,气氛一时竟有些奇怪的尴尬。
“到这来是帮Yushi检查一下身体。”进了医院Tairo Sakaki简洁的答道。“医院虽然看起来简陋了些,但是设备还算齐全,都是从美国运来的。”Tairo Sakaki兀自说着,随行的Oshitari并不热衷于跟他搭话,有些心不在焉的。Tairo Sakaki似乎也习惯了他的态度,也并不在意,转身对Tezuka说,“Tezuka中校,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Yushi,我去去就来。”
“嗯?啊。”
“放心,我跑不了。”Oshitari照例似笑非笑的弯着嘴角。
Tairo Sakaki笑着耸了耸肩,愉快的走开了。
这两个人的关系未免太微妙了。Tezuka看到Oshitari眼中分明宣泄着无法掩饰的不满。
“说起来,Tezuka中校,你怎么也来德国了?”看到Tairo Sakaki走远,Oshitari这才又开口。
“部队调动。”他睨了一眼Oshitari,“这句话似乎我问你比较合适。”
“嗯……说起来也对。”他摸了摸下巴,“Fuji还好吧?”
“……挺好的。”沉默了一会他才又开口,“你最好还是回去看看他们,Fuji和那群孩子很担心你。”
“我这样怎么回去?”他似乎有些自嘲的笑了笑,“那家伙把我看得那么紧,而且我也答应他要留在他身边了,作为男人必须实践自己的诺言。”
“这是你作为男人的选择?”
“嗯?”Oshitari挑了挑眉,对Tezuka近乎逼仄的发问并不在意,“这当然是。不过,当初有两个选择倒是真的。”他又恢复了如初的笑容,“我选择了这个。”
“这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好的选择。”Tezuka的视线落在了Oshitari脖颈间的吻痕上。
“呵呵……要听听另外一个吗?”他用戏谑又挑衅的眼神看着Tezuka,似乎因为Tezuka的态度而微微有些嗔怒。
“另外一个?”
“是啊……另外一个选择是,到美国国防部报到。”他忽然诡异的笑了起来,似乎对Tezuka的惊讶感到十分满意,“曼哈顿工程区。”他说的轻描淡写,“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你究竟是?”
“一个被别人包养的情夫而已。”他危险的眯了眯眼睛,似乎并不打算说下去。“这种问题,再说就变得多余了。”
“虽然说你的身份似乎有了变化,但是……”Tezuka似乎并没有被他的举重若轻影响“有一点你倒是没有变。”
“什么?”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厌。”
“我可是会当成夸奖的呦,Tezuka中校。”他忽然笑的没心没肺,“嘿……如果是Tezuka中校会怎么选择?”
“两个都不选。忠于国家,忠于自己,这两个选择哪个都不能选。”
“说起来还有第三种选择吧……”他忽然惆怅起来,“但是,好不容易两个人活下来了,就这样死掉,实在太可惜了。”
“Tairo Sakaki他知道你会这样选择。”
“呵呵……那个老狐狸。”他清冷的笑了几声。
Tezuka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跟这个男人心思有相通的地方,以前因为他亦真亦假态度Tezuka有些看不透,也不愿去探究。现在想想,不过是这个男人用自己的方式在孤独的掩饰着自己的落寞难耐。
每个受到伤害的人都会用自己的方式宣泄自己的不满,只是,他比一般人更懂得忍耐和背负罢了。
其实Fuji,你一直也是用这种极浅极淡的微笑独自照着自己的灵魂吧。
“说起来,那孩子去那里了吧?”沉默了一会Oshitari才幽幽的开口,似乎还在踟蹰着该怎么询问才合适。
“嗯。”想必Oshitari口中的“那孩子”指的就是那个叫Atobe的青年了。
“那孩子没给你添麻烦吧?”
Tezuka默然的看了他一眼,随后又敛起表情,闷闷的说,“没有。”
“呵呵,我想也是。”Oshitari的表情变得温柔起来,“那个孩子从来都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一直都是。”
Tezuka也只是沉默的听着他的话,也不愿说什么打扰他的兴致。
“说起来,Tezuka中校,你打算在德国呆多久?”
“什么时候战争真正结束,什么时候回去。”
“回去?回哪里?”
Tezuka似乎对他的问话很诧异,但转念又思索了一番,也明白了他的意思,“美国。”
“哦?那么,你是不准备去日本了?”
“是的。”他把视线收回来,瞥向了远处。
“Tezuka中校,人这一生最可耻的事情就是后悔。如果要后悔的话,当初干嘛去了?我觉得人这一辈子,最难做的就是在生命终了的时候能坦然和问心无愧的面对自己的过去,所以,如果觉得可以,就顺着自己的想法做吧。”他顿了顿,用极轻的声音说着,像在发誓一般,“我一定会回到日本,就算是爬,我也要从柏林爬回东京。”
他们的对话因为Tairo Sakaki的到来而中止。
“你们似乎谈的很愉快嘛。”Tairo Sakaki看到Oshitari的表情有了些微的变化,“在说什么呢,Yushi?也说出来让我高兴一下吧?”
“在说一些有趣的事。”
Oshitari掩饰的很拙劣,而Tairo Sakaki似乎也并没有兴致追问下去,只是干笑了两声,朝Tezuka示意了一下,随后带着Oshitari走进了检查室。
Tezuka望着医院的走廊一时陷入了毫无头绪的茫然中。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应该怎样做。但事实是,现在他在思索自己的过去时,却并没有Oshitari口中所谓的“坦然”。
那究竟是什么呢?
“抓住那个女人!快点!”一声刺耳的尖叫打断了Tezuka的思考,他甚至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女人硬生生的撞上了。而后那个女人因为惯性“砰”的一声摔在地上。Tezuka一时间有些理不清状况。那女人穿着一件白色的袍子,上面已经血迹斑斑,棕色的鬈发因为太长时间没有清洗已经有些打结,胡乱的散在额前,让人看不清面貌。
直接性的的肉体撞击似乎让女人本来就羸弱的身体更没有力气,她摇摇晃晃的似乎想要站起来,结果双腿发软似的刚蹲起来就又倒下了。
这时几个穿着白色褂子的医生也冲了上来,一起按住了那个倒在地上的女人。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这群强盗!”眼见又要被抓住,那个女人发狠似的踢打着围上来的人。而那几个人显然不理会她的哭喊,狠狠揪住了她的头发好使她不再乱动。
这时Tezuka才得以看清她蓝色的眼眸和那似曾相识的脸。
女人被扭送着往走廊尽头走去,一个刚刚负责按住她的医生还在Tezuka旁边不停的向他诉说着,咒骂着,喋喋不休的说着这女人有多么的烦人。
“这位先生,请问刚才那个女人是,德国人?”
“是的,妈的,好像是一个战死的德国将军的女儿,前几天刚送来的,一直在试图逃跑,他妈的。”
“您还记得那位德国将军叫什么吗?”
“好像是……”那个医生皱着眉头,“妈的,德国人的名字真难记,叫什么Fu,哦,对了,叫Fuji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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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章
对于Tezuka突然把一个女人带回军部,虽然Tairo Sakaki没有表现出什么来,也只是笑着用“爱上一个美丽的女子是正常的”这种干巴巴的说辞来糊弄对此事追问的人,但Tezuka依旧看得出来来Tairo Sakaki对此事并非毫无介怀。Tairo Sakaki那时看着在他臂弯里被注射了过量镇定剂而昏睡过去的Yumiko时模棱两可的对Tezuka说了句“不要做过火”,表情笑的暧昧。Tezuka也拙于解释,只讷讷的点了点头。虽说一个女人并不会对任何人产生什么实质性的影响,但就这件事情本身来说,还是有些长官对此颇有微词。还有很多士兵会恶毒的在背后说,“他们的中校从床板上跌下来摔坏了脑袋,居然对一个法西斯的婊子一见钟情了。”这种刻薄的话语。
一个德国女人并不适合呆在美国军部,更别说这个人是法西斯战犯。在别人看来Tezuka对这个女人的感情是复杂和微妙的,甚至连那个女人自己也有体会。
他们之间的第一次照面是不愉快的,至少对Yumiko来说绝对不是美好的记忆,以至于当她醒来睁开眼睛后,第一眼看到坐在她身边的Tezuka时她像发了疯一样的把身边所有能拿的动的东西一股脑的朝那个男人砸了过去。但她笨拙迟钝的动作并没有让那个男人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那个男人的神色依旧是清冷的,不带任何同情和怜悯的,甚至有些高高在上的看着她。最后,她像死心了一般失声笑了几声,然后伏在床头嚎啕大哭起来。
她在德国沦陷后成为了美国军官的玩物。而他的丈夫,也是她在世界上最后的亲人,在战争的最后时刻追随了Adolf Hitler,只留下了她一个人活在世上。这场战争从头到尾都不是她的错,也跟她一点责任都没有,但是战败后所有的罪过和责任,以及她的丈夫和父亲所犯的罪行,现在却反过来要她来承担。
等她哭的渐渐累了,才发觉那男人一直在离自己三四米远的地方静静的站着,没有安慰她,却也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她抬起头泪水涟涟的看了一眼那个男人,发现他的神色似乎有些局促,似乎想要尝试着做什么,而这让她感到愈发不安。她感觉自己的喘息似乎也变得艰难和滞涩。
她已经无所谓失去了,还会在乎些什么?
“想做什么的话就来吧。”她皱巴巴的端起脸,冷冷的笑了一声。
对于Tezuka来说,他大概无法把眼前这个已经变得有些扭曲的女人和那个少年联系起来,但那让他熟稔的容貌和姓氏又确确实实在暗示着他们之间的某种联系。他有些疑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即使确定这个女人就是Fuji口中那个“Yumiko姐姐”,那又怎样呢?对于他自己又或者是Fuji会有什么意义呢?那决绝的离别已经结束了一切,即使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称得上“开始”的那一刻。
“你叫什么名字?”半晌后,他还是开口询问了她的名字。
“你……说什么?”她苍白的嘴唇哆哆嗦嗦的吐出这几个字,似乎一瞬间没有听清他的话。
“你的名字。”
“要来就来,说什么废话!”她有些被激怒。
“你的名字。”他又不动声色的重复了刚才的话,“我在问你的名字,女士。”声音清冷,却不带任何的逼仄。
她变得有些惊惶,毕竟对于眼前的男人禀性如何她并不知道,只是从先前的经验来看,美国军人是肮脏且下流的。“名字?”
“对。”那个男人站在至少对Yumiko来讲相对安全的距离轻轻点了点头。
“Fuji,Yumiko Fuji。”她下意识的往后瑟缩了一下身体。
“Fuji……那么你认识Syusuke Fuji么?”好像是怕她听不清楚,他又用略带沙哑的低沉嗓音清晰的重复了一遍那个名字,“Syusuke Fuji。”
听到这个名字,Yumiko刚才还满溢着愤怒的脸突然有些惊诧和疑惑起来,仿佛并没有消化掉Tezuka所提及的那个名字对她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片刻之后她猛然抬起头来,声音几乎变得颤抖的几近破碎,“你是说,你在说Syusuke?是Syusuke Fuji吗?”
那个一直面无表情的男人脸上终于看到了动摇的神色,然而Yumiko此时此刻的注意力已经全然不在这个男人的身上了。“Syusuke,Syusuke他怎么样了?还活着吗?他在哪里?”她突然激动起来。
“他现在在日本,活得很好。”
“感谢上帝,感谢上帝,Syusuke还活着。”她呜咽着喃喃自语起来。“他十多岁的时候就被人带走了,还是那么小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已经不在了……那么久都没有回家……”她捂住自己的眼睛,似乎不想让眼前的Tezuka看到她悲伤脆弱的一面,然而眼泪却不停的从她的指缝间流下,压抑的恸哭声也越来越大。
“您应该清楚他是为了什么离开的,遭遇过那样的事情。”
“我知道……我都知道。如果不是那个男人带走他,我不知道Syusuke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她语无伦次的说着,抽泣声却未停止。
Tezuka这才第一次认真的打量了一下眼前的Yumiko。跟Fuji相同的本应非常美丽的亚麻色头发披散在身上,因为缺少养护而变得枯燥,甚至边缘的地方都纠缠着打着毛糙的卷。由于营养不良而看起来异常瘦削的身躯藏在过于宽大的袍子里。而无论是身形还是而那蜷缩在床上的样子,都跟那个少年太过相似,甚至让Tezuka感到莫名亲切。好似在那个夜晚,那个少年安安静静的靠在床头上,自始至终是顺从且安然的。他坐在他的身旁,房间里的一点点火光忽明忽暗,好像转瞬就能被那片灰色的影给吞噬掉。
而这个时候这一切在Tezuka看来,又都变得不真实起来。好像他本来就应该在这个地方,没有到过日本。又或者是到过日本,只是只在那里梦游了一场,在那个梦中一切都浑浊不堪,没有太多的欢乐,更多的是离别和痛苦,又残忍又生动。在他醒来之后,在某个特定的场合或者碰到一些特定的人时,梦中的一切才又变得清晰起来。
他感觉自己被一种奇妙又诡异的感觉包裹着。他既想重新找回那个清晰又迷离的梦,又有些悲哀和矛盾,是否该修正那个已经变得不切实际的想法——当初明明是他自己选择离开东京的。而这种情绪,在他见到Yumiko以后,愈发的明显起来。这就好像一个可耻又贪婪的莽夫,既觊觎着少女丰腴婀娜的身体,又担心受到神的谴责和惩戒。他从未像现在这样体验过茫然和犹豫。
坐在床上的女人哭声依旧没有中断,然而Tezuka却并不觉得她的哭声凄厉刺耳,反而这种痛哭声渐渐让他平静下来。他看着女人皱皱巴巴的衣服和颤抖的身形在光线昏暗的房间里渐渐变得不明朗起来,脆弱的仿佛一伸手就能捏碎。他忽然对这个女人产生了不自知的怜惜,于是他从地上拾起被Yumiko丢在地上的,已经有些有些变形的铜制水杯,转身倒了一杯水递给她。
壁炉里的火烧得正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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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他就那样走了?”
“嗯。”
“哦……”Atobe挑着眉看了看Fuji“我原本以为你会留住他。”
“为什么要留住他?”Fuji对Atobe的话大为不解,“我留不住他,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
“呵呵……”Atobe有些嘲讽的笑了一声,似乎对Fuji的话不以为然,“你似乎并不太懂‘资格’和‘立场’。那种东西,当然,你或许会认为很重要,但说白了,它却是一文钱也不值。”他顿了顿,笑容依旧很诡黠,“让我来告诉你他离开的原因。从表面上看或许是因为他放过了我们内心有罪恶感,而实际上究其原因应该还是在你身上。他来到这里被你吸引了,这很正常,因为普通人都会被与自己不同的,很另类的人俘获——你对他来说太特别。但这并不是他的生活,他可能会因为冲昏了头脑而做出一些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情,但这仅仅是因为他对你的迷恋。而当他真正明白他‘在做什么’和他‘应该做什么’的区别时,他才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他对自己的话充满了自信,“对于一个军人来说,像你这种太欠缺稳定性的东西对他有束缚感,同时也让他有危机感。我这样说你可能不太懂,简单来说,对于充满不确定性的东西,像他那种中规中矩的人无法把握住,所以他可能会选择逃离,这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毕竟,他跟Oshitari是不同的,Oshitari可以不爱国家,他可以选择离开国家而忠于个人。但那个人他是一个军人,他无法脱离这个身份,更无法背叛自己的国家。正义到洁癖的人的存在是可笑和悲哀的,不幸的是他居然是这种人。”他刻薄的挖苦了Tezuka,又冷冷的笑了几声。
“哦……”Fuji轻轻应了一声,似乎觉得有些道理,“不过你这样下结论有什么根据呢,Atobe先生?”
“根据的话……那当然就是本大爷的直觉。”他趾高气昂的说出这句话,信心满满的打了一个弹响,“身为军人当然会理解同类人的想法。”他伸出手指轻轻在泪痣上点了点——这从来都是他等待着被认同的的动作,但很意外的,他却没听到Fuji的应和声。于是他睨了一眼Fuji,此时那个少年正用狐疑的眼神看着他,多多少少的有些不信任和鄙夷——那意思就是,没有事实根据的话你也敢乱讲,还敢讲这么多。于是他轻轻咳了一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嗯,当然,你不得不承认我说的有道理。”
“这我倒是承认。”Fuji好脾气的点了点头。
“或许你还没有到那个年龄来理解‘离别’的含义,但是我还是要说,有时候你真的不懂得离别究竟意味着什么。而当你真正理解你现在舍弃的东西对你来说有多沉重时,你可能再花多少力气也找不回来了。”他忽然睨了一眼Fuji哈哈大笑起来,“嘛,我倒是很喜欢看人伤心后悔的样子。”
“恶趣味的家伙。”Fuji倒也不生气,只是稀稀落落的笑了几声,而后又满面笑容的问他,“那么当初Oshitari要走,你又为什么没有留住他?”
Atobe到底是Atobe,听出了他口中的挤兑和促狭也依旧面不改色,“那个时候,我也跟你一个年纪,当时遇见了你父亲,Fuji将军,满脑子都是一腔热血的想要跟随着他打倒所有欺凌我们日耳曼民族的国家,当时Oshitari还劝过我,他说‘你迟早会被那个男人毁掉’,我却没有听他的话……”他语气渐渐变得惆怅起来,“当然,我对于以前做过的事并不心存后悔,只是如果现在的话,我一定会说服Oshitari跟我一起留下。”
“你会背叛国家和我父亲还是他会背叛自己的信仰?”
“当然,我们都不会。”
Fuji默不作声的看着Atobe,忽然“咯咯”的笑了起来,“那么你一定是在说谎。”
该死的,又被这个小鬼绕进去了。Atobe在心里咒骂了一句,但随后,他又恢复如从般目空一切的高傲神情,“哼,本大爷只能告诉你,有些空白是你这一生都无法填补的,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那么再重新问一次吧。”他似乎对这个话题饶有兴致,并不打算放弃深究下去,也或许是想对Atobe刚才喋喋不休的说教进行一番反击,总之,他目前并没有放弃的打算——尽管Atobe的神情已经变得不耐烦,脸色也不好看,但在Atobe情绪失控或者对他爆粗口之前他并不打算停止,而后者对于 Atobe这种还算有涵养的军人来说并不太可能,那么只要把握火候在前者出现以前急刹车就好。“如果现在让你选择的话,你会选择留在我父亲身边还是跟随Oshitari一起离开?”
Atobe看着他一脸兴奋的表情几乎可以笃定这个孩子今天是吃定自己了。
“……留在你父亲身边。”他眼里的光彩忽然黯淡下来,“对于国家,Oshitari一直是一个逃兵,这是我所不齿的。”
“你留在我父亲身边究竟做了些什么你自己应该比谁都清楚吧,Atobe先生?”
“当然。”
“那么你至今还觉得你做的事情一点错都没有?”Fuji感到愤怒起来,更多的却是悲哀,“ Yukimura……你还记得那个死在你们面前那个犹太男孩吗?”
“……我记得他。”Atobe脸上的表情变得不明朗起来,似乎有些难过——虽然这很可能是Fuji的错觉。“或许我说这些你会不相信,但是Fuji将军临死前一直对我说,这辈子他最对不起的就是你。”长时间坐在田间的埂上让他的身体有些难受,于是他伸了伸懒腰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身体,眼神有些空洞,“他说,你的离开并不是恐惧,也不是憎恨,而是因为自责。没能挽救那个男孩的生命并不是你的错,但你却一直在懊悔。”他伸出手拍了拍Fuji的肩,“Fuji将军他最后还是死了……法国人的炮弹落了下来,炸断了他两条腿,身上被炸弹的碎片扎的血肉模糊,还没等送到野战医院就没气了……嘛,还真是相当不华丽的死法,不过也很适合那家伙吧。”他低头看了看垂着头的Fuji笑的并不自信,“最后,他还说什么‘终于能向那个少年和Syusuke赔罪了。’然后闭上了眼睛。很扯的理由吧……呵呵……”
听到Atobe的话她沉默了半晌,但终究还是讷讷的说,“Yukimura的话我不敢说,他的赔罪我并不打算接受,但……Atobe先生,谢谢你告诉我这一切。”
“嗯哼,你父亲倒也没期待让你原谅他。他这个人很有自知之明。”他既不生气,也不辩解,“只不过,我只是站在个人的立场上再劝你一句,别再恨他了。”
“我恨他与不恨他都改变不了过去的事情,Yukimura他已经死了。不过,我接受你的建议。”
“呵……”Atobe甩了甩头发,“被本大爷的个人魅力折服了?”
“嘛,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是一个很大度的人。并且,我似乎没有那么讨厌你了。”他望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Atobe笑了笑,心里却从未有像现在这样如释重负的感觉。
“嗯,那我也告诉你一件好事吧。本大爷突然觉得你这个小鬼也挺可爱的嘛。”
“呵呵……我可以把这当成是夸奖吗?”
“哼……随便你好了。”
“——所以,那件事,过去那么久了,你也该放过自己了吧。”他记得Tezuka曾经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或许那个不依不饶的缠着过去的自己也确实该放开了。他望了望远处,视线的落点处看到新种上的蔬菜已经长出了一撮鹅黄色的嫩芽。
哦,真抱歉。Tezuka先生,关于这件事,我一直欠你一声“谢谢。”
我想对你说一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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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章
Yumiko的出现对Tezuka来说不得不说是一个意外,Tezuka甚至破天荒的第一次搞了特殊化待遇——为Yumiko在自己的房间旁边申请了另外一间屋子。而Yumiko对Tezuka的敌意也在相处中逐渐消减。从柏林沦陷至今将近一年的时间,她终于第一次在没有人押解的情况下走在柏林的大街上。
她在一年前最后一眼认真看过的柏林似乎并不是这样的,或许是柏林在经历过惨烈的战争后真的有大变样,也或许仅仅因为这一年的时间对她来说实在太过漫长——日复一日加深的恐惧对她来说过于鲜明,使她对于这个生活和成长的城市的本来面目记忆变得不那么深刻。总之,它被混沌的灰色烟霭所笼罩着,让Yumiko看得并不十分真切。战争的痕迹到现在还显得异常鲜明,德国投降前她曾用心把那被摧毁的一切印刻在头脑中——那被毁掉的建筑物依旧堆积在地上尚未运输出去,城市里依旧也是混乱的,没有音乐,没有咖啡,也没有鲜美的烤甜点的香气,这一切似乎都与战时没有太大的区别,与她在一年前认真看过一眼的柏林相比。
“似乎跟从前一样呢,Tezuka先生。”她转过头去对跟在她身后的Tezuka说,“德国投降有多久了?”
“差不多一年了。”
“呃……我并不是特别清楚呢……那时候只记得飞机在天上狂轰滥炸,每天都能听到机枪的响声,几乎不会停止。最后,连什么时候战败的都记不清楚了。”似乎沉浸在之前的回忆中,她的叙述有些断断续续的,条理并不是很清晰。
Tezuka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和两个月前相比,Yumiko似乎圆润了些,漂亮的栗色长发高高的束起来,甚至还扎了一个浅蓝色的蝴蝶结,看起来宛如十几岁的少女。性子比起他们刚见面那会也变得安静了许多,但无论在哪里见到陌生人仍是有敌意,也不肯与Tezuka以外的人相处。当然,Yumiko这样做完全是有理由的,至少现在绝大多数在军部跟Yumiko搭讪的男人都是不怀好意的。即使是Tezuka,她似乎也总是避免与之相处。
真是像极了的姐弟。
“说起来,这里是菩提树街吧?”
“是的。”
“我的家曾经就是在这个地方呢。”她怔了一下,又转回头去跟Tezuka强调,“我跟Syusuke的家。”
“很近么?”
“嗯,是的。往前走走就是。”她突然停下脚步不再前进,春天的风带来湿润的潮气吹乱了她背后的发,她的脸色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那个……Tezuka先生,我们还是往回走吧。”
“不去看看吗?你看起来很想去看看。”
“可以吗?”她似乎有些激动,看着Tezuka的眼神有些许的期待,“我可以回去看看吗?”
“我想应该可以。”
Tezuka和Yumiko的突然出现让守卫的士兵很诧异,好在Tezuka的认知度在军队里也还算大,守备的士兵随便交待了几句便顺利的让他们进去了。
屋外的矢车菊花圃已经杂草丛生,因为欠缺管理,很多花枝已经枯萎,野蔷薇已经爬满了栅栏,枝头零零落落的挂着几个花骨朵。Yumiko不由的轻声叹息了一下,“还是进屋吧。”
而房间里的布置似乎跟从前并无二致,在Yumiko的印象中,家具的摆设,小摆件所放的位置似乎都没有变动过,甚至于以前Fuji和Yukimura弹的那架三角钢琴还摆放在客厅的落地窗旁,厚重的紫色窗帘如从前一般拉得密不透风,阻挡着外面的阳光。钢琴被厚重的琴盖盖着,黑色的烤漆上已经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Yumiko突然像着了魔一样走上前去,发狠似的费力撑起琴盖,而那架钢琴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一般发出沉重的 “吱喳”声,随后她怔怔得望着这架钢琴,看着簌簌抖落的轻薄的灰尘在光线下散逸开,眼里的神色忽然黯淡下来。随后她又轻轻的发出了一声叹息。而后,她自顾自的走到一个柜子前,拿出了一块抹布,又取了一点水,轻轻擦拭起那架钢琴。
“Syusuke不怎么弹这架钢琴的,老实说,他最讨厌的就是钢琴课,但是Yukimura却很喜欢……”她一边擦着又一边自顾自的说着,仿佛是说给Tezuka听的,又仿佛不是,好像也没有期望得到Tezuka的回答。“您知道Yukimura吗,Tezuka先生?”
“我听Fuji提起过他。”
“Yukimura以前经常来我家弹钢琴,但是他后来……”她的话并没有继续下去,仿佛笃定Tezuka已经知道了她要说的话,随后她又断断续续的说,“Syusuke从那以后再也没有碰过这架钢琴,只有我偶尔弹一弹。”
等到她把钢琴外壳擦拭干净后,她和Tezuka的对话也停止了。实际上也算不上是对话,只不过是她自己单方面的倾诉罢了。随后她掏出手帕把手擦干净,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琴键,按下。钢琴发出的声音似乎让她不太满意,于是她皱了皱眉,再次按了别的琴键。这次测试的结果仍旧让她不满意,于是她把钢琴下藏着的凳子拖出来坐下,嘴里念念有词的低絮着,“……从远处、远处,好像从望不见的灵魂深处忽然升起静穆的声音。有一些声音是忧郁的,充满了无限的愁思;另一些是沉思的,纷至沓来的回忆,阴暗的预兆……”她仿佛患了魔怔一样低声念着这一段,而后手指灵巧的在黑白琴键上翻动,嘴上的述说也渐渐停止。
Tezuka听得出来,她弹奏的是贝多芬的《月光》。就在他弄不清Yumiko究竟想做什么的时候,突然听到了笃笃的敲门声。钢琴声戛然而止,Yumiko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去开门。
敲门的正是刚才让他们进来的士兵,跟Tezuka低声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Yumiko站在离他们稍远的地方,听得并不真切,内容也没听清楚。待Tezuka走过来示意她可以继续弹的时候,她脸上突然显现出难过的神色,“钢琴,很久没有调音了,走音走的太厉害了……”她突然站起身来用手臂把琴谱扫在地上,随后像失控了一样狠狠把手掌砸在琴键上,钢琴因为她的举动陡然发出混乱而破碎的杂音,像是和着她的心情般发出沉重的悲鸣。她肩膀抖动的厉害,仿佛不受控制一般机械的,愤怒的一遍一遍用手砸着琴键,并用已经变得沙哑和快要哭泣的声音不断的低声说着:
天上的太阳,地上的绿树,
我们的身体诞生于广袤大地,
我们的灵魂源自于天穹之上,
太阳及月亮照耀我们的四肢,
绿地滋润我们的身体,
将此身交给吹过大地的风,
感谢上天赐奇迹于这安宁的土地,
愿我们的心灵能永保安宁,
我祈愿能与所有同胞分享喜乐,
能与他们分担悲伤,
请您永远赞美上帝的子民。【注1】
那为什么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为什么只有我在这里?
生活像被溺在水中般随波沉浮,而全世界只剩下嘈杂的回音。
“抱歉,刚才我实在太失态了。”
“没关系,你不必放在心上。”他既没有虚情假意的安慰她,也没有试图探询她究竟为何情绪大变,这让Yumiko很是感激。
“谢谢……”她朝Tezuka报以感激的微笑,“上面是Syusuke的屋子,要去看一下吗?”
“不,没必要。”他果断的拒绝了Yumiko的邀请,“我在下面等你就好。”
“那我也不上去了。”Yumiko笑了笑,“睹物思人只会徒增伤感罢了。”
“要走吗?”
“嗯,好的,不过在这之前,我得先做一件事。”她说着,走到客厅中央,面对着靠墙的神龛跪下,虔诚的祷告着,“最公义的神:
求你按你的慈爱怜惜我。按照你丰盛的慈悲涂沫我的过犯。求你将我的过犯洗涤净尽,并洁除我的罪孽。我向你犯罪,惟独得罪了你,在你眼前行了恶。我是在罪孽里生的,在我母亲怀胎的时候,就有了罪。
神啊,求你为我造清洁的心;使我里面有重新正直的灵。不要丢弃我,也不要向我收回你的圣灵。求你使我仍得你的救恩之乐。你不喜爱祭物,若喜爱,我就献上。神所要的是一个破碎的心灵:神啊,忧伤和痛悔的心灵,你必不轻看。求主听我这自卑的祈求,靠我主耶稣基督的名。阿门。”【注2】
“你第一次念的并不是平常所见的祷告词吧。”
“嗯,是的。那个只是日耳曼民族的咏唱诗。”显然,Yumiko明白Tezuka所说的“第一次念的”是指什么,“您应该没有听懂吧。”
“坦白说,真的没有听懂。”
“……咏唱诗它其实一直在说一件事……”她的语气忽然变得惆怅起来,“那就是,希望我的家人和我的民族,永葆喜乐平安。”
【注1】:出自HxH里面酷拉皮卡一直念诵的咏唱诗←因为对写这个比较苦手所以稍微改动一下拿来现用了=w=
【注2】:出自《圣经》的祷告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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