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OA】爱于无声

时针走向12点,秒针细细的移动,一格一格的挪过去,像是谁的脚步,走过去了,再也不会回头。

双层窗,听不见外面汽车碌碌而过的马达噪音,车头探灯明晃晃的穿透窗帘,雪白的墙壁上十字的窗棂缓慢的移动,周而复始,只要过去一辆便会有下一辆。

我手上拿着一串珠子,滚圆的红色玛瑙,一颗连着一颗,数过去一颗便会有下一颗,我没有去注意头尾,于是永不知道它的数目,没有注意什么时候是入暮什么时候是黎明,也便永不知道入暮直到黎明之时究竟过去了多少辆车。

不关心,因为里面不会有任何一辆,是我所期待的那一辆。

无谓的期待是没有用处的,我尽量让脑子保持空荡,全都挖空,什么也不剩下,手指机械的抚摸过圆润冰冷的玉石,我知道桌子上点着一只形状奇怪的台灯,散发着温暖的橘红色光线,我知道床头移动过去的阴影很缓慢,大约会像是巨大的十字架从街道上穿越而过。

我只是闭着眼睛,独处的时候任何表情都很多余,我觉得牙根有些麻木,张了张嘴干涸的嘴唇粘连在一起,分开的时候有种细细被撕裂的疼痛,伸出舌尖轻轻刷过去,唾液和血液的混合在伤口表面燃烧,现在是直直的扎进皮肤里面的疼痛。

于是我龇牙咧嘴的笑了笑,把细细的伤口又再拉开了一点,这很不错,至少痛觉还很鲜明,至少说明我还活着,而且醒着。

我安静的坐着,闭着眼睛,空气包围了我,我懒得去想里面有多少的氢气氮气和二氧化碳,有多少空气悬浮和多少百分比的湿度。

现在的温度肯定低于人体最适宜的摄氏20度,窗户大概也没有关好,我只觉得有冷空气慢慢的爬进我的领子,像一条蜿蜒而过的蛇,这样想着,就似乎顺着气流爬过的方向,汗毛静静的竖立起来,不知道算是抗议空气的寒冷还是我的寂寞。

寂寞么,我忽然笑了起来,我竟然不自觉地用了这个词语。在认识我的所有人眼睛里这个词语和我永远沾不上边,真正寂寞的另有人在,某个亮得眩晕的家伙,不但眩晕了别人,也眩晕了他自己。

他不承认自己寂寞,从来不承认。他是个口是心非的家伙,后来我的血液在我们的口腔里和着他的咒骂一起回旋的时候,我着实相信了这一点。

他的嘴只要得了空子就骂我,他清越的声音就算在骂人的时候都异常的好听,有种高亢的随时都会被敲碎的瓷器的清脆,伴着低低的喘息就像夏日里的风卷过风铃。

他是个口是心非的家伙,我知道,他的手指缠着我的头发的时候总舍不得太用力。他扇过来的巴掌在距离很近的地方会奇妙的放缓,即使我没有捉住他的手腕也并不会太疼痛。

他是个口是心非的家伙,从不承认他爱我,却每次当我在他耳边低笑着吐着气把那三个字送进他耳朵的时候忍不住的颤抖,他的心脏总是撞击在我的手腕上,脉搏的位置,毫无章法的跳跃,总分不清楚到底是谁的速度更快一些。

我往后仰靠上椅背,头搁上柔软的靠垫,可以像素描一样描出他的样子,整齐的略略细碎的头发,向上斜斜飞起的眼角,总是习惯向下或者向上倾斜三十度的轻藐,线条流淌出完美的腮骨,淡淡讽笑着的唇,从来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然而却异常柔软而温暖。

我忽然想喊他的名字,于是我喊了,只喊出一半,气流卡在我的嗓子里,我笑了笑把它咽了下去,我要留着它在我的心里。跑到空气里,就散了。

就像手上的这串珠子,是十八岁那年我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只是玛瑙,他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但这是我亲自打磨亲自穿孔,连精细的搭扣都是我亲自画了图样站在首饰工匠身边看着做出来的。

我一直都知道,他并不需要钞票,也不需要珠宝,他只是寂寞。

我把这串珠子戴上他手腕的时候,明明很晴朗的月夜却下雨了,雨水滴在我手背上,带着我的体温跌落下去,碎成星星。我抬起头望了望万里无云的天,低头吻上他的眼睛,我说天气真是反复无常呢。

他用力的抱着我,用力得像要掐死我,我微笑着,果然下雨了呢,不然为什么空气这么闷。

可是后来这串珠子散了,散了一地,其中的一颗弹在我手背上,力道出奇的大,热辣辣的疼,像是被皮筋狠狠地崩过一样的疼。

它们的主人怒气冲冲的转头就走,摔门的震动引起了一切物品的共振,包括我歪歪靠着的木制吧台和我怀里腰肢柔软的女人。

女人的头发拂在我脸上,真他妈的痒,我很想打喷嚏,不然我的鼻子会没完没了地酸楚下去。

是的,就像现在这样,没完没了地酸下去。我深深呼吸想要催出一个喷嚏来,却觉得徒劳无功。


门外传来踏着木制阶梯的脚步声,然后门开了,门从来不锁,这间屋子里没有什么更值钱的东西。

外面走进来的金发男人有挺拔的好身材,屋子里的男人同样有一条颀长的影子,他站在窗帘旁边,脸朝着窗外,五官湮没在窗帘的阴影里。

他在距离他几米的地方站住,迟疑的喊他的名字:“侑士……”

窗边的人并没有动,他朝着窗外,淡淡的微笑,修长的指尖轻轻抚摸着光滑的玛瑙珠子。

“侑士……”金发男子又走近了两步,声音开始无法抑制的微微颤抖,漫长的等待之后终于支撑不住自己一样用手撑在桌面上,慢慢下滑,最后跌坐在地板上。

他想起那年他低沉的嗓音,带着柔软的疼惜调侃:“天气真是反复无常呢……”

他看见一滴液体溅上积满灰尘的地板,飞尘扬起,支离破碎。


我感觉窗缝里传出的气流忽然大了些,吹在我的脸上,也许是门又被风吹开了吧,这是这个月来的第几次呢,气流忽然扑面而来的感觉让我觉得怀念,我想起最后那天他狠狠摔门而去的时候,气流也是这样吹在我的脸上。

他走了,没有回头,所以他不知道,我到底是怎样蹲在地上一颗一颗摸索那些珠子。

有人帮我,把它们放在我的手里,我只能扬起头微笑,没有方向感,因为我也听不见他们惋惜的声音……

我不再需要名车,不再需要华服,不再需要青草香的古龙水,不再需要爱情电影和高级音响。

我只需要我的平光镜,我想如今它是墨的颜色……
得到或失去,其实只是一段因果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