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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pple
那一年,他在比赛时受伤了,是肩膀。
他代表队友们来看他,捎来一袋子水果。
后来下起了雨,很大。
而他没有带雨具。
于是他微笑着说我给你削苹果吧。
雨下了一个下午,他坐了一个下午,把他自己带来的苹果吃完了。
而他才知道除了芥末,他还是很喜欢吃苹果的。
直到现在他还记得果肉在他嘴里发出的清脆声响,合着哗哗的雨声,很好听。
这一年,他突然病倒了,是胃。
手术之后就只能吃流食了。看着他清瘦憔悴的脸,他微微皱了皱眉。
于是他拿起一个苹果,剖成两半,用一柄小小的勺一点一点刮成果泥,再一勺一勺喂给他。
到最后果肉都被挖光,剩下的果皮就像一个透明的小碗。
他坐了一个下午,喂他吃了两个苹果。
后来他安静的睡着了,柔顺的蜜发铺在额前,隐隐夹杂了些白色。
握着那小小的碗,他想着他们的时间怎么就被一点一点挖干净了呢。
Embrace
那一天,他带他去见了父母。
气氛很沉默。
他一直低着头,努力不让自己听到什么或看到什么。
他从来都是个孝顺长辈的好孩子,可他却抢走了他们家的独子。
他已经不记得他们待了多久,又是怎么走出来的了,只知道那一天,他和往常一样走在他前面不远的地方,背影意外的萧索。
这一天,他接到了母亲去世的消息。
他的父亲在两年前就已经不在了。
那个和他一样寡言但温柔的妇人,在漫长的岁月里一直默默无声地守护着倔强的儿子。
他站在他身侧不远的地方,看着他对着窗户,许久许久没有动。
最后他悄悄叹了口气,转身想离开。
他却走了过来,从后面环上他,紧紧地,拥抱。
他从来没有被他这么用力的拥抱过。
身上的每一寸骨骼都在痛。
现在,我只有你了。
他知道他心里在这么说。
但是他一直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拍着他的手,像他的母亲经常做的那样。
Road
最开始在一起的时候,他和他都没有什么积蓄。
租来的旧公寓地点很偏僻,门口的路也很糟糕,每到下雨的时候就会有大大小小的水洼,尖利的石头藏在水里,一不小心就会绊到。
那一次一起回去的时候,他在路口站住。
把手给我。
于是整整一个雨季,他紧紧抓住他的手,小心地绕开那些水洼和石头。
明明是那么崎岖不平的路,他和他双手相握,竟是一路坦途。
盛夏将至,物业公司通知他们那条路要修整了。
他淡淡“哦”了一声,继续埋首他的书本。
他看看自己的手,突然觉得有点惆怅。
Fly
那些年他一直在国外,无国界医生。
而他继续留在国内,教书。
一次他参加国际学术会议,终于和他在了同一个国度。
他的日程安排很紧,他的诊所也一直很忙,但总算在走之前挤出半天时间,可以去看他,跨越三分之一个国家。
转机的时候却出了意外,他被告知今天的航班取消了。下一班至少要等到明天。
领队告诉他们可以多待一天,活动自由。
他拨了他的电话。
“我今天必须回去,学生们还在等我。”
他在电话那头仔细地告诉他最近的私人机场怎么走,语调平稳安定。
翌日傍晚,大洋这一端的教室里,他难掩倦色但笑容如花:
“知道航班取消,我先坐私人飞机赶到开普敦,再从那里转道巴黎,戴高乐机场。很幸运,坐上了最后一班回来的飞机。私人飞机的机票是300美元,从开普敦到巴黎是800,从巴黎到这里是1200,你们今天上的,是这个学校最昂贵的一节课。”
全场寂静。而后,是暴风雨般的掌声。
而他在一片喧哗中背过身去,闭上眼睛。
他想他忘记了什么事情。
学期结束,他递上辞呈,由副教授变成了自由摄影师。
很多年之后,他的学生们还记得最后一节课上,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祝大家生活美满,婚姻幸福。
[附注:取材于真实的经历,主角是我曾经的老师。她花2000美元跨越三大洲,只为了给我们补上两节课。教师永远是我尊敬的职业和我尊敬的人,笑。]
Birthday
那个国家一直动荡不安,他和他的同伴们一直都很忙。
有一天诊所里送来一个妇人,难产,大出血,已近昏迷。
必须马上动手术。
他娴熟地准备输血要用的器具,却被那妇人的丈夫拽住袖子。
他们是某个少数派宗教的虔诚信徒,教规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要维护血液的纯净。
可若不输血,那母子必死无疑。
男人的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腕,眼里是近乎疯狂的光芒。
我们不能背叛信仰!
他看着那个女人惨白的脸和青紫的唇,眉头渐渐皱起。
准备手术。
我要杀了你!!!!
被助手们拦在门外,那男人疯狂如同野兽。
她是个虔诚的教徒,可她首先是一个母亲。
说完这句,他关起门,戴上手套。门外那男人威胁,漫骂,都置若罔闻。
一个生命,一场战争,
一个世纪。
最后他终于满手是血地把一团皱皱的小东西抱在了怀里,母子平安。
这时助手匆匆走进,递来卫星电话。
他艰难地把电话夹在肩上,片刻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NE,Tezuka,生日快乐。”
下一秒,他的祝福就被淹没在婴儿大声的啼哭里。
他早就忘记了今天是他的生日。
三周后,他任务期满回到自己的国家。两个月后,他收到那一家寄来的照片。
那孩子有一双蓝如深海的眼眸,非常漂亮。
Signature
那些年,网球部事情很多,大石分不开身的时候,他会和他一起参加一些活动,比如赛前抽签。
每次抽完签后,球队的轴心们都会在告示版上签下学校的名字,之后是自己的姓名。
他眯起眼睛,看着他们的校名,以及跟在后面的那个名字,手冢国光。
他的字非常漂亮,一笔一画都力透纸背。
如同签下一个誓言。
不败。
之后的岁月里他不断看到他的签名,房屋契约,工作记录,包裹信件,水和煤气的缴费单。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看到他的字迹,他就会觉得很安心了。
现在他最终病倒了。
如果同意放弃治疗,请在上面签名。
他没有对他隐瞒,手上拿着那张纸,另一只则把他的手握在掌心里。
他已经说不出话,只用已经皮包骨头的手,轻轻地在他掌心里写着什么,一笔一划。
那双蓝如深海的双眸。
那只曾经牵着他走过多少次险路的手,现在清瘦的只剩下骨头。
若他全身插满线管,靠机器维持生命一如行尸走肉,那会是什么样子呢。
他想着这些年他们一起走过的日子。一天天,一月月,扑面而来,历历在目。
他一直是个绝不允许自己被打败的人啊。
不管比赛,生命,或者其他。
于是他拿起笔。
那也许是他一辈子签过的,最漫长的名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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