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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去的……
Saeki
似乎是很久……不曾想去过去的事了。
我不是擅长回忆的人。尽管我认为每段回忆对我都非常宝贵。不过我却常常忙于反复的日常工作,而把这些宝物遗忘在身后。猛然转身之间,才发现它们已经慢慢地褪了色,不复从前的光泽。
这或许是个惩罚。在那些无暇分身向回望的日子里,慢慢地,毫不留情地生效。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有些回忆,无论经过多少时间的冲刷,仍会完好地保存在心底。在我偶尔空闲,对着窗外宽大墨绿的树叶发呆时,他们就会无声无息地涌上,令我陷入时光回溯的幻象之中。
那个时候亚尔达尼亚也与现在相似,四处充满明亮的颜色,中庭那棵百年波提树悠然在微风中舒展它宽大的叶子,学生们穿过嬉笑着穿过庭院的走廊,小丘上的麻雀啄食着不知是谁喂给的面包屑,远处连绵的青山和尖顶的王城隐约可见。
只是无论我如何寻找,却再也找不到记忆中熟悉的少年的身影。
我想我还非常清楚地记得第一次来到亚尔达尼亚的心情——一种极为复杂的兴奋与焦虑。那是我第一次进城,本该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更何况我还是被选入整个大陆最高学府。只是这样令人激动兴奋得情绪却因为我的迟到而大打折扣。当我推开会场厚重的大门,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去的时候,这种苦涩的感觉升到了最高点。我不得不在心地小声咒骂着那个不识路的笨蛋司机和他倒霉的车,一边还要故作镇定地在各种各样探寻的好奇的责备的目光交集下寻找自己的座位,低下头赶快坐好。
一度被我扰乱的会场很快恢复了先前的肃静,演讲也在继续。在度过最初的紧张和不安后,我对这个陌生的大讲堂和更多陌生的脸孔产生了好奇。台上半听不懂的枯燥演讲很有效地促成了我的行动——现在想来当时果然是个毫无恐惧感的乡下孩子,就算是迟到的懊悔也不能让我维持太久的安静。我开始探出脑袋左右环顾,希望能找到一些有趣的东西。
也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了他们——fuji和atobe,因为同时他们也正看着我。
当时他们并没有坐在一起。fuji就在我的斜前方,微微侧过头来,脸上挂着柔和的笑。而atobe则在过道的另一边转身望过来,带着好奇和打量的眼神。我也是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好奇的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来回打转。我摇头晃脑的样子似乎是逗笑了fuji,他顺着我的目光看到了atobe。
这是我们的初遇。
现在回想起来心中总是免不了生出些许的奇妙感,如果没有被推举到亚尔达尼亚,如果没有遇上fuji和atobe,或许我现在会是一个乡下的普通农夫,安稳地过着平淡充足的生活,偶尔听几段城里的流言,感叹羡慕着上流社会的生活。
而那时候的atobe和fuji对我来说也就像另一个世界的人。atobe似乎是城里上流人家的孩子,举手投足间透着与年纪不太相符的优雅,神情骄傲,有时候会让人觉得不可一世,却与他奇妙地适合,如同天生。fuji则比atobe显得亲近一些,他有着柔和的五官,脸上总是带着微笑。我曾经偷偷猜想他或许是哪个国家落难的王子——因为他始终保持着一种奇妙的神秘感,令人猜测向往。
不过无论是什么样的出身,孩子终究是孩子。天性使我们在短短时间内迅速熟悉了,那个时候的孩子们总喜欢成群结党地玩耍,我们也不可避免。同时在这不知不觉之间,我们似乎结成了比一般小群地更为紧密的关系。
在最初的四年内,我们三个几乎是形影不离的。白天上课的时候总是自发地坐到一起,甚至到了晚上——由于宿舍房间相近,我和fuji经常在熄灯之后偷偷抱着枕头溜到atobe的房间,把他从被子里挖起来。atobe的床是我与fuji一致认为最柔软舒适的,何况这位认床的大少爷永远不会主动过来找我们一起睡。每当atobe的美梦被我们打断的时候,他会愤怒地从床上跳起,挥动他手中大大的羽毛枕头砸向我或fuji——通常到了这里,宁静的夜晚就转变成了热闹喧嚣的战场。我们钻在被子里扭成一团,互相挠对方的痒,或是把枕头用力地扔到彼此的脸上。偶尔闹得大声了,惊动了巡夜的舍监,夜晚冰凉的大理石走廊上就会出现三个淘气的孩子集体光脚罚站的情景,并且依旧很不安分地踩对方的脚,发出压低的笑声。
那段时光快乐得不可思议。亚尔达尼亚就像一个巨大的花园,有着无穷无尽的惊喜。我们一起嬉笑玩闹,在连接教室之间的走廊里赛跑,中午饭后躺在后院山丘的草坪上并排睡成大字,或是扎在草丛中捕捉乱跳的蚱蜢虫子。偶尔翘课,躲在中庭那个有着百年历史的老波提树上,让宽大的树叶掩盖住我们的身体,彼此紧紧挤成一团聊天,悠闲地打发时间。那时候整个亚尔达尼亚学院就是我们的世界,我们呼吸着相同的空气,牵着彼此的手,无忧无虑。
简直幸福的不知如何是好。
直到第五年的时候,我们脱离了低年级,转而各自分向开始了新的学习生活。玩耍不再是我们生活的重点,我们开始要学着吸收知识,开始与周围的其他人接触,形成一定的圈子。我们开始要为未来考虑。
一步一步地,我们渐渐要学着长大了。
fuji开始变得安静,他喜欢上看书,除去上课,他把大量的时间花费在学校的图书馆内。偶尔在我更换教室的途中路过那里,总能从窗外望见他平静的侧脸,带着淡淡的微笑,坐在桌前专心致志地读着一摞一摞厚重的书。虽如此,可他却还能年年保持着剑术系每年第一的荣誉,领着丰厚的奖学金——而这些钱会用来买更多更厚的书本。
atobe则要比我和fuji要忙碌的多。他选择了整个亚尔达尼亚负担最重也最为复杂的课系,每日奔波忙碌与课业之中。而亚尔达尼亚繁多的学生活动工作也榨光了他最后一点的休息时间。
相比较下的我,显得比他们都轻松太多了。
分开上课的直接后果就是使我们见面的时间大量减少,我们不得不刻意地去寻找对方的身影。我常常在课余之外坐在校庭的草坪上,一边编着草结,一边等待atobe下课;或是陪着fuji坐在安静宽广的图书馆中,闻着古老陈旧的书木香,小小地打个盹。等待虽然枯燥,可只要想到马上能够见到他们,立刻又会忍不住露出微笑。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可以被拉开,但有些东西,无论距离还是时间都无法分开。
那个时候我是如此确信的。
因为我有这不得不相信的理由。
因为我曾经历过那么幸福的日子——16岁那年的十月一日——也就是我的生日。
在那一日的清晨,fuji和atobe消失了。自我们认识起来,每一年的生日我们都在一起庆祝。可这次早晨没有fuji的偷袭,没有atobe的巨大花束,甚至没有人影。于是那日整整一天,我都不停地在学院里寻找着fuji和atobe。我几乎跑遍了学校的每一个角落。教室,庭院,图书馆,但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我开始担心,脑海里构思着各种各样的突发事件,可我实际能做到的,只有不停地寻找。直到夜色深重地覆盖上来,疲惫和辛苦终于压倒了我的精神,我才不得不放弃。拖着身子回到房间,却不期然看到他们正趴在我的床上睡得香甜。地上安安静静地放着一大堆响炮,蛋糕,还有一点酒精果汁。
那一瞬间我的确是想哑然失笑的:我找寻了一整天,弄得自己慌张又疲惫,而这两个家伙竟然如此舒适地躺在我的床上做着美梦。我想悄悄地走进他们,然后把他们扑醒——就像儿时一样。不过动做惊醒了fuji,他揉着惺忪的睡眼,不由分说地把我拉到床上躺下,紧紧靠过来枕住我的肩膀,再次合上眼睛。
那是亚尔达尼亚夏季结束的最后一个晚上。我被挤在床中央,身边紧紧靠着fuji与atobe,一整日的不安被放下,困意却如潮水一般汹涌上来。我很快便沉沉睡去。
那晚的月色温柔,我仿佛再次梦回了小时候,左手握着fuji,右手握着atobe,指尖紧紧交缠,就好像握住了彼此的幸福。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的后来,我才明白,有些时候,幸福并非能够一手掌握的。
冬天过去的时候,atobe也被带走了。
那是旧王驾崩后的第三天。亚尔达尼亚学院的门口停着与丧葬气氛完全不合的华丽的马车,车上下来了几个士兵和年老的人,沉默地列在学校大门的两侧。atobe从重重人群中穿过,像往常一样直挺着身体,迈着坚定的步子走到马车前。所有人都向他敬礼,把他迎上马车。只有我和fuji站在他的身后,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去,直到华丽厚重的车帘阻隔了我的视线。
他就是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了我们。
我认识了六年的atobe,我和fuji最亲密的朋友,竟然是这个国家王子,并且是唯一的继承人。
那一夜我躺在我们曾经并肩睡过的床上,遥望着窗外浩瀚的星河,彻夜不眠。
我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atobe并没有背叛我们,而我们却不得不失去他。这让我无限困扰和迷惑。
不过真正给与我冲击的,却是三天之后fuji的消失。并不是像生日那天玩笑的躲闪,而是真正的,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我呆然立在他空无一物的房间里,环顾四周,可是什么都没有。
那让我感到恐慌。
在此之后,我仍旧每天不得不过着与之前一样的生活,学习,吃饭,睡觉。可是我却一下子多出了很多时间,那些坐在草坪上,趴在图书馆里的时间,那些本应与fuji和atobe一起度过的时间。
我开始尽量睡觉。偶尔在梦里,他们会出现在我身边,一如他们从不曾离去。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月,在某一个晴朗的日子里,我终于得到了新的消息。
学院长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然后递给我一束头发。一束栗色的,柔顺的直发,从中间用白色的线绳绑在一起,像一朵绝望的花。
这是fuji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我似乎隐约能够摸到了什么形状,但那一切都是无望的猜测。我无力去探寻,也不想去探寻。既然我看不到过程,就只能接受结局。
那一束头发被我埋在中庭的波提树下,在覆上最后一捧土的那一刻,我也将我的所有的过去掩埋。那些幸福的,与他们有关的记忆。
亚尔达尼亚的风一如从前,而时间永不停止。
当童年对我来说,只是回忆摇篮中的珠宝的时候,我已经成为亚尔达尼亚的一个普通老师。过着一个普通老师该有的普通生活。我有很多机会能够见到atobe,在重大的庆典上,在学生的毕业礼上。只是当我从广场上仰望站在高高城楼上的他,他会用一种平静而疏远的眼光和礼节性的微笑来面对我们,面对他的每一个臣民。他看不到我,因为我只是他万千臣民中的一个。从身份揭露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明白,他就不再是我们的atobe了。
他是一个国家的王——在那种时刻,我比平日这更清楚地认识到这个事实。
只是我偶尔还会想起fuji。
去年的时候我曾经回到过我家乡的一个村子,为了挑选能够进入亚尔达尼亚学习的孩子。在那里我看到一个青年,披着栗色的短发,安静地,远远地站在一间乡下学校的门口,站在那个学校唯一的老师的身边。村子里的人告诉我,他是个哑巴,和那个老师一样,是这个村里一间古老的小图书馆里的管理员。那一天我带走了那所学校里最聪明的孩子。在上车的最后一瞬间,我看到了他的微笑,想起了fuji。
如果,如果fuji还在活着,一定……也是如此微笑着的吧。
Fuji
tezuka曾经说过,不断地回忆一段过去,并不是一件好事。他曾一本正经地告诫我不要被过去绑住,回忆固然美好,只是面对未来更重要。
只是对我来说,生命中一些最好最珍贵的东西都被留在了过去,我只有不断重复地去回想去怀念,才能确定,我曾经真的拥有它们。
更何况……午后的图书馆,沉重的书香伴随的温暖的阳光和手边的红茶,实在很适合回忆。
那些灿烂的幸福的日子,连回忆都会让人不自主地微笑起来。
如果从头数来,那么记忆应该是从那一天开始的——亚尔达尼亚的开学典礼,一个冒失闯进大厅迟到的少年,有着柔软的银发和青草的气息。阳光从他背后敞开的大门洒进来,毫不迟疑地晃入我的眼中。
是的,这是saeki给我的第一印象。并且直到后来我们长大了,这个印象也几乎从未改变过。
我从saeki走入那一刻起就一直注视着他。新鲜,好奇,这样充满原生气味的家伙是我从来没有看过的。或许是视线太过无礼直接,以至于那个单纯的孩子都察觉了转过头来。然后对我露出一个微笑。
非常意外。
虽然片刻后我从他灵活转动的眼里发现,他其实并非只对我一人微笑。还有atobe——另一个与saeki截然不同的家伙。是的,截然不同。如果你看到一个十岁的孩子举手投足间总是透露出高贵的优雅,那么他一定与四周大多同年龄的孩子都截然不同。atobe也在看他,所以我转过头,视线就碰到了一起。
我相信那一天是我生命中第一个最具非凡意义的日子。我有了两个朋友:saeki和atobe,并且拥有了他们超过六年的时间。
远远比我想象的还要长久。
刚进入亚尔达尼亚的我们不过十岁,还处在被称作“童年”的阶段里。但我想无论是我还是atobe都不曾真正尝到童年的滋味。这是显而易见的,只要对照saeki,足能看出我们的笨拙。在之前度过的那些日子里,这些天性曾被刻意磨去,几乎不留痕迹。遇到他们之后我才发现,天性并不能被磨去,它只是被强行压在内心深处。而saeki,则帮我们把这些本能完全唤醒。
跟着saeki似乎总有新鲜有趣的事做,第一次爬树,第一次捉虫子。我清楚记得atobe名贵衬衫上沾满泥土的样子——仅仅是为了寻找那些没破壳的蝉,他在雨后湿润的泥土里趴了一个下午,最终变成一只落魄的猴子。而我们也好不到哪去,saeki因为伏在草丛里太久,银色头发上都是青青草碎。我们互相取笑对方狼狈的样子,拼比战利品,在夕阳下发散掉最后一丝精力,然后一口气跑回宿舍,睡个安稳又舒适的觉。没有梦境,与他们在一起,每一天都美妙地像一场梦。
当然,在一些精力特别充沛的日子,夜晚对我们来说也是神秘诱人的。空旷的走廊和安静的房间都是探险的目标所在。不过最有趣的还是atobe,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行走的时候,我曾几次看到他紧张的指尖想要伸出抓住我和saeki的衣袖——不过碍于大少爷的面子而终究忍下了。atobe怕黑怕鬼,冰凉的地面是他解释膝盖发抖的最好理由。这一点,我和saeki谁都不敢戳破。
其实我也惧怕黑暗, 只是由他们陪伴在身边,所以才心安。
saeki常常为我们能够凑在一起而感到不可思议,事实上对这件事唯一感到坦然的只有atobe,我相信找遍整个亚尔达尼亚也不能再找出一位比他还要自信的家伙,这或许与之前他所接受的教育有关。他具有天生的领导气质,自信耀眼的像太阳,大概只有与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才能自然地和谐地与人相处——尤其是夜里。那时我与saeki最想做的事就是趁他睡着后在他保养良好的脸上画花。这个愿望一直到我14岁生日那天才得以实现——在酒精果汁的辅助下。很可惜的是saeki在天亮前抹去了所有痕迹,让这个实现了的愿望成为永远不能吐露的秘密。
那时幸福洒在地上,任由我们随意拾捡,我揣了满怀,却还有些从指缝里漏出来,接不住。或许正是这个原因,我才能在回想起这段往事的时候,心底总是平静温暖的。即便是最后一年,我们因为各种原因而不得不渐渐疏远,这种幸福的感觉却依旧存在着。
我记得那时夕阳下学校古旧的图书馆,在那一排排高大的书架丛中,印刻在脑海里最清晰的不是那些保存了千百年的历史书上模糊的字迹,而是左手边saeki沉睡的侧脸和柔缓的呼吸。还有大忙人atobe一天四次路过窗边的身影。
在亚尔达尼亚的最后一个冬天没有下雪。
其实记得很清楚,那一天明明是铅灰色的,温度低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我们难得集体穿上了学校黑色的风衣——不仅仅是为了保暖,也是为了哀悼。王去世的消息在我接到密报的三天后传遍了全国。这对谁来说都不是一个好消息,包括我。
我看得出来,这是一个预兆。我所没想到的,先离开的竟然会是atobe。
在那群侍卫大臣带走atobe之前,我们原本的打算是去图书馆,陪saeki搜寻一些考试需要的资料。那天是学校的开放日。如果他们没有带走他,我们计划在图书馆待上一个上午,接着去附近的镇子上买一些东西。或许晚上还会下雪,那样就可以打一场久违的雪仗。
只可惜atobe走得决绝,让一切都成为了不切实际的空想。
那一夜雪终究没有落下来,第二天是晴天。气温回暖,黑色的风衣没有了用武之地。
是的,这个国家的伤痛应该过去了,他们的新王就像一个新生的太阳,将为他们带来新的统治和春天。
而属于我们的atobe也再不可能回来了。
临离开的时候我没有去看saeki,或许是心里清楚,他将会成为我不能离开的借口,并且后果不堪设想。我只是去了中庭,最后一次爬上那株高大的老波提树,缓缓闭上眼睛。
一瞬间回到了童年,saeki坐在树枝间向我们招手,atobe笨手笨脚地爬不上去,在树下怒气冲冠地跺脚,我靠在树干上,阳光从缝隙间落下来,刺得人微微眯了眼……
那是儿时最温暖最幸福的梦,如今梦该醒了。
潜入皇宫比预料中的还要简单,这里刚刚失去一任主人,寂寞空旷的不知如何是好。走廊宽大昏暗,连一盏灯都没有点——atobe会害怕的吧?我想起他小时候的样子,总是忍不住又露出微笑。
我曾经很认真地思考过,如果当初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能猜出atobe的身份,现在又会是怎样情况?去杀一个初次见面的孩子会不会比杀掉相处六年以上的挚友要来得轻松一点?那样的代价只不过是未来几年的幸福,如今我却要亲手抹去过去的一切,并且在将来或许还要背上更沉重的枷锁。简直得不偿失——幸福的代价于我来说,实在过于沉重了。
atobe如我意料之中睡在宫中最宽敞的房间中最大的那张床上,他的脸微微侧着,深深陷入枕头的包围中——就像之前每一个我们曾经靠在一起入睡的夜晚一样,毫无防备。也正是这种毫无防备让我错失了六年。他从来不屑隐藏,我的过度小心则让我判断失误。
可是转了一大圈,我还是来到他面前。
后来的事记得不太清楚了。atobe良好的警惕性让他很快从梦中醒来,与我对视,接着缓缓从枕下抽出配剑,像一个真正的王者一样毫不畏惧地迎上来。我们在黑夜中的房间里打斗,厚重的地毯吸去了脚步声只有低不可闻的呼吸声和剑与剑相撞的铿锵声在空气中蔓延。我突然想起三个月前我们最后一次比赛,阳光下atobe骄傲胜利的微笑,以及那无可比拟的气势。所以他一剑划过我的喉咙的时候,我并没有过度惊讶。
倒下去的瞬间,我看到了atobe紧蹙的眉和被压抑的悲伤。我突然想笑了,脑海中浮现出saeki的脸:我该向他道歉的……
思绪停止在这里。
我像做了一个太久的梦,梦里阳光轻轻抚摸着我的脸。有笑声和吵杂声在身边环绕,有青草的味道。时光倒回六年,我看见从匆忙忙的saeki推开大门,atobe转身微笑,我追上他们,紧握了双手就再也放不开……
再度睁开眼时似乎是黄昏,木制的房顶极为陌生,空气中有淡淡的书香味。喉咙间一阵刺痛,接着有脚步声传来,一张陌生的脸落入视线。
我竟然还活着……这个认知让我感到沉重,却又有无数喜悦涌上来。
atobe那一剑几乎毁掉了我的喉咙。伤好后我不能够自如发声,只能零碎地说一些音节短小的单词。但我毕竟活着,沉默的死亡和沉默的生存,我还是选择后者。
我还有很多疑问,关于atobe,关于tezuka,但是这一切都不重要了。乡下清爽的风和灿烂的阳光温柔地接纳了我,给我一段新的生命。我跟着tezuka在附近唯一的一座小图书馆作管理员,偶尔到隔壁的学校里教导学生。那是一所与亚尔达尼亚完全不同的学校,孩子们都天真纯朴,有着乡下人特有的开朗。让我想起saeki的眼睛——他一定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吧?
我常常回想起他们,在图书馆里,在以往无尽的原野包围中。saeki会不会原谅我呢?我自私地决定了离开他们的方式,却又顽强地活了下来。atobe……你所赠予我的一切,我无以为报。
只有,幸福地,努力地活下去。
Atobe
要用一个什么样的词来形容童年的世界?青涩,单纯,无法无天……似乎所有的诗人都愿意赞颂它的美好。或许正因为那是一段寻找不回的时光,才更让人感到怀念。
然而那是与我从小所受教育相悖的。
作为一个继承人,一个王位候选,我不止一次被人叮嘱,只能向前看,绝不能后退。
这是王者之路。
虽然在真正成为王者之前,我也不过是个小鬼。那样子的我,总会不自觉留下点什么。或许是出于本能,或许是命运的无可避免。
在某些不慎回到过去的梦境里,我能看到两个名字:fuji,saeki。
这是我童年残留的证据。
遇到他们是十岁的春天,在那之前的五年我一直住在某为皇室亲族的领地里,充当他的养子,却秘密接受着国王教育。我从懂事起就知道我将来会有一日君临这个国家,这也是我生母将我送出宫的理由——唯一的皇子,我的目标实在太大了。
事实上住在别人家与住在皇宫中的区别不大,我从小就享受着贵族待遇,就连养父母在私下也是毕恭毕敬的。所以当我怀着自信踏入亚尔达尼亚的时候,我也相信,我绝不会被淹没在这么一个狭小的地方。将来我会统治整个国家,自然,我也应当有能力在这个学园里受到尊敬。
然而命运并没有在第一天就将我的预言显示出来,而是给予我一个意外。那是在开学仪式上,一个意外闯入的鲁莽小子——saeki,虽然丢脸,却也在第一时间就达成了当时我心中的计划——他一下子吸引所有人的注目。
包括我。
这令我不快,非常不快。我试图盯住那小子,然后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他察觉到了,而我却没想到,他转过头来竟是对我一笑。单纯,直接并且毫无保留的一个傻笑。
这让我一下子发不出脾气来了。一直到后来fuji也看到我的时候,我竟然鬼使神差地对他们点了点头。
现在想起来儿时有过很多愚蠢举动,那天的连续几个错误的反应也应算在内。把自己的高傲拿出来放在手里炫耀是最笨拙的方法,很遗憾当时的我没有领悟到这一点。或许对于一个孩子失误和犯错都是无可避免的,但正因为这无可避免的孩子气,让我结识了那两个家伙。
对我来说,这是必然,不是巧合。
Saeki是我们之中最单纯直接的家伙。或许正因为他来自乡下,总是抹不去身上一股泥土气和青草味——fuji似乎很喜欢这一点。这家伙在进亚尔达伊亚之前大概是不曾接受过什么正经的教育,完全没有教养,活泼地像只猴子。最喜欢往草丛树林里钻,最大的本事是逃课,连带扯上fuji跟他胡闹。开始他让我很是头疼了一阵,每天层出不穷的新花招新游戏让我们不得不咬牙陪着他——我从来没输过,即使在玩上也不能。这也使得最初几年,我们经常尝到被处罚的滋味。
后来渐渐长大了,那家伙也比以前老实许多,但是一身的气质味道却从不曾改变过。在我和fuji都忙于各自的事情而忽略了彼此的时候,那家伙却总能在我们面前出现,脸上挂着和当初一样傻气的笑。Fuji常说saeki的笑容能够让他忘记烦恼——或许吧,看到那样的笑容,心里总是会轻松一些。这是那家伙的优点。
事实上,fuji比saeki要爱笑许多。这家伙从我认识他起,就很少有微笑以外的表情。我看得出来fuji不是普通的孩子,我看不透他。他总是隐藏了太多,只有像saeki这样的傻小子才看不出来。这点跟我很像——不过我是不屑于说,而他是不愿说。除此之外,fuji对我们非常真诚。他很有好奇心,喜欢陪着saeki疯闹,喜欢逃课躲在树上睡觉,甚至喜欢捉弄我——这的确让我很生气,虽然没有一次能够真正发火,这应该归咎于他的不认真和毫无坚持。他就想把自己的事藏起来然后全心全意陪我们玩,他也许是个比我还要骄傲的家伙,他拒绝关心与担忧。
陪着这样两个家伙度过6年的时光,是我当初所没有想到的。意外,却倒也充足。不可否认他们是有趣的家伙,让这个无趣的学校有那么一丝能让人留恋的地方。
大概每一个平凡的孩子都会经历这样的童年,与某个朋友一起经历长大,改变,分离。从而完整自己的人生。我没想过我也会这样,就如同之前我不曾想过,如果我不是这个国家未来的主宰,会过怎样的人生。我不喜欢假设,我所选择的路我自己会走下去。所以我不后悔来到亚尔达尼亚,不后悔遇见他们,尽管我早已得知我们会分离。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让我能够后悔的事。
在最后那两年,我们没有太多在一起的回忆。我选择了最初已经决定好的科系,那是我的目标和任务。我比最初预计的还要更好地完成了它,并且走入亚尔达尼亚学生会议的高层。Fuji和saeki都有各自的选择,他们比我要轻松——这不是什么值得羡慕的事。
然后比我预计的还要早得,我的父皇去世。
我与他的父子感情并不深,我们见过几次面,也不过都是些冰冷疏离的相互问候,对他而言我只是个维系他血液的继承者,之于我,除了感谢他带给我生命和血缘里高人一等的部分外,他对我没有任何意义。在我上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衰老了,我曾经想过他还有几年的生命,或许能够支撑到我毕业。然而看来,皇室的医生比我想象中的还没用。这样的结果直接导致我必须放弃在亚尔达尼亚的生活,去继承王位,完成那件我从出生那一刻起就预示着会降临到我身上的事。
我必须放弃fuji和saeki。他们会成为我的累赘。
做到这一点不算难,我实在所有人面前离开的,包括他们。我可以头也不回地登上马车扬长而去,回到皇宫,紧密地筹备登基典礼。在所有人的敬意下,戴上那顶属于我的王冠。
只是偶尔,非常偶尔的夜里,会有习惯作祟。
再后来的那一夜,fuji来暗杀我的时候,我并没有太过吃惊。
我很清楚一些人的想法,我不会那么容易坐上这个位置,在此之前有不少人在那高高的台阶上倒下,只是我自信不会重蹈覆辙。
Fuji潜入了我的房间,在我面前举起剑,熟练的想必样子经过严格训练。让我吃惊的不是来人是fuji,我亲密的朋友,而是这个比谁都要聪明的家伙,竟然在相处的六年间从未对我下手。
或许他被一些事蒙住了眼睛,这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他是什么人我从来也没有了解过,也不想去了解。但是在那一夜我清楚了,他站在我面前,就如同亲口承认了他的身份——这让我有一些高兴。同时也为这个笨蛋而感到无可奈何。
又有哪个杀手会在潜入目标的房中后,又故意等待他醒来在动手?fuji,他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
我为这个家伙的愚蠢感到哭笑不得,也为能以这种方法结束掉那一段时光而感到那么一点庆幸。
那段时光属于atobe,属于一个年少不经世的孩子,不属于一个王。
王者没有回忆。
尽管屋子里昏暗无光,我仍然可以看到fuji的挣扎,他的沉痛积在骨中,却到了这种时刻也不肯表现出来。实在是倔强的家伙。我肯定他一定没注意到,他的手在颤抖。他的身形没有以往我们任何一次比赛时来的轻巧。
fuji赢不了我。我熟悉他的动作,他的手法,他挥剑的方式。他是亚尔达尼亚剑术系的强者,我却从来没有对那个称号产生过丝毫兴趣。我们曾经尽全力在斗场上打过一架,当时他在我身上留下几十处细小的伤痕,而最后我的剑却架在他的脖子上。
那一晚的情况,也是如此。而fuji温热的血液溅到脸上的时候,我明白一切都结束了。
我为自己找了一个借口。我向所有人隐瞒住了这次暗杀,理由是一个刚刚登基还没有稳定脚跟的王遭到暗杀,是一件多么动摇人心的事。我让几个值得信任的人秘密把fuji送出都城,送到远远的乡下,那个家伙一直向往的地方。我剪下他的一束头发——这是留给saeki的。为了fuji,我必须隐瞒他。
我不会是一个合格的朋友,但我会是一个尽责的王者,我有义务让我的臣民活下来,就算为此而破坏另一些东西。我为我的选择负责,我坚持。
Fuji具体被送到那里我并不清楚,如果我们有缘份,或许总有一天能够遇到。
我想我能够想象那个场景,那或许是当我老了,再也坐不稳王位的时候。我会回到亚尔达尼亚。我也许能在中庭的波提树下看见fuji和saeki,我不一定能认出他们,但是他们一定会认出我。
我们可以在那里叙叙旧,互相讲讲对方当年的糗事。如果还有力气,我们可以爬上那株其实并不算高的树,靠在上面,休息一下。
很好的梦想,不是么?
我相信他们能够活得长久,因为我也做得到。
我是这个国家的王,我需要站得比别人更高,看得更远。
我会守护我的臣民……还有他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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