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TF]流浪的家

akiraling

流浪的家

圆形广场上停留着几只鸽子。

在它们的不远处，就是靠近喷水池的一边，坐着一位年轻的夫人，一只手放在膝上，一只手持香扇，遮住小半边脸。她保持着那样的坐姿已有很长一段时间，若不是她微微起伏的胸口，恐怕会被人误以为是一尊逼真的雕像。

当然，如果仔细看的话，这位夫人略显紧张的神情，波光流转的双眸和她面颊上淡淡不自然的红晕都透露了她些许的心情。

是谁让她如此羞怯忐忑？

fuji唇边漾起笑。把这难以捕捉的一面用炭笔轻轻描绘下来。

他是个旅行者，大约在三个月前搬到这个镇子上。四处流浪是他的兴趣，在街头为人画像则是他维持兴趣的本钱。自从他搬到这里，每天慕名前来的姑娘小姐们可不少——不仅仅是为了他的画，这点他清楚得很。按照她们私底下的话说，当他那一双幽深蔚蓝的眼睛落在身上的时候，就会连呼吸都忘掉，仿佛被描绘出灵魂的形状。

事实上，fuji并非什么“灵魂的描绘师”，而只是单纯的街头画家——或者，只是比一般的街头画家更会讨好顾客而已。



fuji补上最后几笔，然后拉开距离，整体地将画看了一遍。

“完成了。”他站起来，轻轻吹去画表面的炭末，将它递给对面的夫人。

“真是传神。”夫人接过画，掩饰不住脸上的惊喜，“连我都不知道……真的有那么美吗？”

“不要怀疑，夫人。”fuji微笑道，“画家的工作就是尽可能地展现真实。”

夫人似乎羞红了脸，微微偏过头去，有意无意地露出一段白皙脖颈。她从随身的袋中掏出一枚银币：“非常感谢您的画，我很满意。”

fuji接过银币，绅士地向夫人欠身：“为您效劳是我的荣幸。”微微抬头，眼中带着温和的笑意。夫人有那么一瞬间失了神。半晌才发觉，几乎是有些狼狈地匆匆离开。

所以她也没有看到，身后画家露出的几分得意几分俏皮的神色。

“今天的收获不错。”他抛起手中的银币又接住，满意地在阳光下查看它的光泽，然后收进钱袋。“看来今天可以稍微改善一下伙食了。老约翰酒馆里的烤肉很让人怀念呢。”fuji伸了伸有些僵硬手臂，走到画板面前开始收拾。

黄昏渐渐落下来了，来往的人更见稀少，fuji把家当背在身上，远远地从广场中心眺望过去。

“嗯，很漂亮。”他赞叹道，“就是可惜了。”



从街角的酒馆出来，夜已经深了，蜿蜒的坡路上每隔十几米就有一盏路灯，昏黄低暗，只照亮了灯下的方寸土地，偶尔还有几盏没亮的，孤零零戳在原地。

fuji不太在意这些，他对于这条路已经很熟悉了。三个月时间足够他把这里每个街角都转遍。他嘴里哼着歌，快活地把装着不少钱币的袋子塞进外套口袋里，悠然向自己的暂居地走去。

路面很昏暗，走到一半已经没了路灯。路两旁都是关闭了的店铺，更没有一丝灯光透出来，偶尔出现的岔路幽深黑暗，像是一条条活活将人吞没的蛇。走到大半fuji停了下来。不是害怕，而是他听到离他最近的一条黑巷里，传来低沉却清晰的人声。

打架？他思索了一下，摇了摇头向前走。行了几步却又退回来了。借着朦胧的月光看进去，似乎有几个人正对着地上的某个人踢打着。

看来是单方面的施暴了。fuji轻叹了一口气：今天他的心情不错，运气也很好。刚才在酒馆里赌博还小赢了一笔。所以没有理由，让这几个家伙破坏掉自己舒畅的情绪。他一边给自己的多事寻找借口，一边小心翼翼放下肩上的东西，伸了伸筋骨。

恩，很久没有运动了，不知道现在身手怎么样？

他走进巷子里。

“嘿我说，里面的兄弟，躲在这里玩可不好呦，小心黑夜的女王会迷惑了你们的眼。”

远处的几个人停了下来，fuji走近前，让他们能够借着月光打量自己。不出所料，几个人马上露出轻蔑的笑容。

“你想多管闲事？”其中一人冷笑，“我劝你还是放弃，多管闲事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这话太绝对了。”fuji笑着摊开手，“你看，究竟是谁在做多余的事……又有谁知道呢？”

“你！”对方显然被激怒了，不由分说地一拳挥过来。fuji轻松躲过，并且毫不留情地将拳头招呼在对方脆弱的腹部。

“画家要珍惜双手啊。”他喃喃自语，丝毫不理会那个刚才被他一拳打倒在地的人。“还有人要上么？我时间不多的。”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有些犹豫。fuji嘴角微翘：所谓擒贼先擒王，总是有道理的。

“没有人么？”fuji又向前走了一步。

握住拳头，几个人低头瞟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人，衡量了一下，终于还是扶起他们的同伴。狠狠瞪了fuji一眼，消失在黑暗中。

fuji大概也没有料到事情会这么轻松解决，他微愣了一下，又觉得有点好笑。转身走到刚才被打的人身前，低下头问：“你……还能站起来么？”

那个人从刚才就不吭一声，在听到fuji的问话后终于是动了动，勉强支起身子。

“小孩子？”fuji有些讶异，他没有想到被那么一群年轻人殴打半天的家伙竟然才到他的胸口。

“谢谢。”他终于开口，还属于孩童的声音干净却有些沙哑，口气也很模糊，大概是在刚才的打斗中伤了嘴角。

“真么想到那几个成年人对付的是你这个小孩。”fuji摇了摇头，“幸好我进来看，不然你恐怕会被他们打死。”

“他们不会打死我。”

fuji眨了眨眼：“你怎么知道。”

“这样的事发生过很多次了，而我现在还活着。”他十分平静地说，“总之还是非常感谢你。”

他向fuji行了个礼，然后准备转身走掉。

“等一下。”fuji叫住他，“你家住哪里？需不需要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他说，“我家离这里不远。”

“这样……那么注意安全。”

小男孩点了点头，转身走向路口。



对于fuji来说，这只不过是他小镇生活的一个非常平凡的插曲。他甚至打算一觉醒来就把这件事忘掉，继续他悠闲舒适的生活。

可事实上总有一种叫做缘分的东西，一旦缠上了就让你很难将他解开。

第二天天气不错，偶有小风，太阳暖得令人昏昏欲睡。大概是工作日的原因，fuji今天的生意很冷清。于是他干脆收起画摊坐在广场上晒太阳，顺便考虑一下下午去哪里游荡。

那个孩子再度落入他视野中的时候，他正面对着广场南侧的路口发呆。

说实话他并不记得那个孩子的长相，在那样的黑夜里要记住他的长相是相当困难的。但是fuji记得他的眼神和背影，当他看到那个孩子牵着人一路逆着阳光走过来的时候，他立刻就认出他来。

“是你？”fuji对他微笑，“又见面了啊。”

“你好。”他看到fuji，停了下来，一直躲在他身后的小女孩好奇地探出了脑袋。

两个人身上都不算干净，尤其是他——显然从昨晚到今天他都没有换过衣服和处理伤口，混身上下又脏又破，脸上也青一块紫一块的，几片血渍干在皮肤上。唯有眼睛干净清明。

fuji对他起了微微的好奇心。昨晚他显然对自己说了谎，可是为什么呢？

小女孩拉了拉他的衣襟：“我们……该走了吧？”

他点头，转身想向fuji道别，却不料对方竟然站了起来。

“你们要去哪里么？”他迎着阳光站着，笑容灿烂刺眼——还带着些许玩味好奇，“小孩子独自上路很危险。嗯，不介意的话我送你们过去如何。”



我肯定是太闲了。

fuji如是想。若是平常，他怎么也不会去多管闲事的。

两个孩子的目的地是孤儿院——或许是去投奔吧。这个世界上总有东西在不断地被舍弃，孩子也在其中。

孤儿院在城南的僻静处，是由一座废弃的教堂改建的。高大斑驳的围墙爬满了植物，看上去有些吓人。fuji觉得如果此时从墙内冲出一只妖怪他也不会奇怪。只是小孩子，住在这样的地方当真不害怕么？

fuji上前几步，握住生锈的门环扣了两声。不多会便从院子里传来走动的声音，一个略显粗胖的妇女出现在他视野中。

“您好。”

“您好。”内里的妇女答道，她看到fuji似乎眼睛一亮，连忙调整有些懒散的姿态，挤出一个自认为很美丽的微笑，“请问有什么是我能帮助您的吗？”

fuji早已对这样的事习以为常，他也微微一笑，指了指身后的两个孩子：“我是来送他们回来的。”

“sakuno？”妇女看到他身后探出头的小女孩，惊叫了一声，“你跑到哪里去了？还有……tezuka？！”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你回来做什么？”

fuji皱眉：这位女士已经在短时间内换过三个表情了，速度之快令人惊叹，不知画下来会是怎样的效果……他转头看，这个孩子又怎么了？

小男孩退后一步把女孩推向前去，很平静地说：“我只是送她回来。”

妇女的眼神在他身上转了两圈，嘴里轻轻哼了一声，随后打开门：“sakuno，你先进来。”

女孩子看看她又看看身后的男孩，似乎犹豫着。见妇女脸色越来越差，终于还是慢慢挪了进去。妇女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拉到自己身后。然后迅速关上大门。

“等一下。”fuji上前一步止住她的动作，“这个孩子呢？”

“很抱歉先生，他不属于我们这里。”

fuji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很好笑的事：“不属于这里？这里是孤儿院吧？一个流浪儿为什么不能进去？还是说……”他冷笑一声，“你们私底下做了什么不法勾当？”

“绝对没有这样的事！”她立刻反驳，又低下头看了那孩子一眼，“是他自己不愿意回来的，我们可没有赶他，当然也没做什么交易。先生，在这里没人敢做那样的事。”

“那么就可以做这样的事？”

妇女愣了一下，突然冷笑了起来：“是他自己说要离开的，我们没有权利勉强他。您要是看不过眼，随时可以收留他。”说完，她拉起小女孩头也不回地向内院走去。

fuji就这么原地站了一会，慢慢地转过身，那个男孩子抬起头，毫不躲避地看着他。

“我想我需要解释。”

“没有什么可以解释的。”他说，“事实就是她所说的那样。”

fuji突然觉得头疼起来，真的是自己悠闲太久了所以上帝派来一个意外的惩罚给他？

“非常感谢您今天的帮助。”他又开口了，一如初见的平静，“那个人的话……您不必太在意。我会有去处的。”

他对fuji行了个礼：“我先走了。”



有些事情隔得太久远了，久远到他自己都忘记那是如何开始的。

自己的第一个家，还有姐姐温暖的手。

从自己下定决心牺牲开始。

但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却又清晰地想起来了。



“你等一下。”

前方瘦小的身影一顿，缓缓转过身来。

“你……是叫做tezuka吧？”

“是的，先生。”

“很好。”fuji说，他向前几步，把手里提着的袋子放在他的手中，“现在帮我提着。然后……”

他对他露出一个微笑。

“我们回家。”





fuji临时的家在小镇西边的山坡上，只要穿过广场沿着上坡路一直走，就能看到那远远一片低矮的住宅区。这里已经有一段历史了，大概是建成之初便建立的。如今虽然有些老旧了，却依然坚固地存在着。

住宅区东面是几座相连的单间公寓，很多房间都是用来出租的。单间的公寓本身就比较便宜，很适合像fuji这样的单身汉。所以当初选择这里的确是非常明智的——不过那时他还不曾料到，今天这间房子会再住进去一个人。

“就是这里了。”他领了tezuka进门，把东西放在了玄关的墙角，“进来吧，这里没有铺地板，也不用换鞋。”

tezuka仍旧站在门口，他至今不太相信自己竟然被这个人领回来了。

“您不会后悔么？”

“什么？”

“如果只是施舍善心话……我或许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啊。”fuji恍然，“你说这个啊。”他走过去，揉了揉tezuka的头，“嗯……我也不太明白为什么带你回来……不过，我做事从不后悔。明白了？”

tezuka点头。

“很好。”fuji笑了。他蹲下身子，与tezuka尽量保持在水平视线，“我似乎还没有自我介绍，我是fuji，syusuke.fuji，一个流浪画家，也是你未来要共同生活的对象。”

“kunimitsu.tezuka。”

“嗯，好了。”fuji站起来，“亲爱的tezuka，不管你愿不愿意，我们至少要一起生活一阵子了——除非等你成年了足够甩掉我。”

他拉起他的手走进房里：“不过现在不用考虑那么远，我们眼前最重要的是把你这一身狼狈处理好，然后享受一顿丰富的晚餐。”

tezuka看着自己被拉起的手，掌心是温热的。

他此刻才意识到，这一切并非梦境。



次日fuji在一片清脆的鸟叫声中醒来。他从来就有赖床的毛病，早上总是不太容易清醒。抱住被子磨蹭了两下，然后习惯性地想转身再睡，却没想到身后触到了床边，险些摔下来。

混沌的脑子在这个瞬间终于清醒。他想起了昨天的事，想起了那个孩子，并且想起了自己差点掉下床去的理由——两个人睡狭窄的单人床，果然还是有些勉强的。

fuji勉强自己从床上坐起，身畔早已没了tezuka的身影，床单是冷的，空气是沉淀的，仿佛从来没有过这么一个人一样。但fuji清楚他的确存在过，就在昨晚他还和那个孩子共进晚餐，并且缩在同一床被子里——虽然现在被子都在挂他的身上。

他左右望都看不到tezuka的身影。

去哪里了？

回答他的是门锁转动的声音。fuji看到自己正四处寻找的家伙正提着东西走进房间里。

“您醒了？”他看到fuji，非常冷静地与他打招呼，“早上好。”

“早……tezuka。你刚才去了哪里？”

“买早餐。”他回答道，“您这里似乎没有炊具，所以我只能出去买。”

tezuka把手中提的东西放到桌面上，他身上穿着fuji给他的有点大的衬衫和长裤，袖口裤脚挽了很多圈，身体上的伤口都经过处理，已经不要紧了。灰尘与泥土从他身上被扫除，同时也露出清秀端正的面孔。

fuji却有些头疼，他从床上下来走到他面前：“等一下……你哪里来的钱去买早餐？”

“离开孤儿院的时候他们给我的。”tezuka伸出手，掌心里摊着几枚硬币，“只剩下这些了，如果不放心的话，可以放在您那里。”

“这倒不必。”fuji说，“你身上带点钱总是好的。”他转头看tezuka放在桌上的早餐——他一直没有吃早餐的习惯。

叹了一口气：“你等我一会，洗漱完了我们一起吃。”



共同生活的开始，需要很多的适应。

首先fuji要习惯身边多出来一个人，并且还是个孩子。换句话说，向来自由惯了的他要开始学着照顾人了。

tezuka发育得不是很好——估计是长期营养不良的结果，九岁的他看上去过于单薄瘦小了。fuji准备先给他添置衣物用品，然后再把他的营养慢慢补回来。这是一个长期的计划，为此，他需要勤奋一点工作，像以前那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是无法同时供养两个人的。

他不得不暂时搁浅今后的旅游计划，在他攒好足够的钱之前，在tezuka有足够的体力应付那些长途跋涉之前，他都不能离开这个镇子。

说实话，fuji是有些后悔的，让一个孩子缚住他自由的手脚实在非他本意，在此之前更是想都没想过。但同时他也知道，他会对tezuka负责，自从他选择了他开始。



第一天fuji带着tezuka在镇上的商店街走了一圈，增添一些必备品。他为他买了两套衣服，同时还在tezuka的建议下买了点简单的炊具——因为他说他会烹饪，尽管会的不多。

他们中午在小餐馆享用了简单的午餐，下午继续逛。fuji几乎是以散步和熟悉城镇的形式领着他游逛。tezuka来到这里的时间并不比他早，而且之前一直呆在孤儿院里几乎没出过门，对于这座城市他几乎是陌生的。

“那么上次我们碰到……也算是巧合了？”

“是的，我只是胡乱走到那里。”

fuji笑了：“看来我们还真算有缘。”

直到晚上，他们才回家。

晚餐是tezuka做的。准确来说那并不算做饭，只是把一些土豆和肉类混在锅里熬成浓稠的汤。不过味道还不错。fuji很认真地考虑是否应该买一本烹饪书回来——他可不愿每天都吃同一种食物。

tezuka无疑是个乖巧的孩子，他总会力所能及地做一些事来帮助fuji。fuji有时候觉得自己似乎是领回了一个小管家——他只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就把房间收拾了干净，并且从做饭到洗碗，都是他一手包办。他那种不合年龄的沉稳感与冷静让fuji有种强烈的违和感，毕竟自己在这么大的时候，还是个只懂得玩耍的孩子。tezuka的样子与其让人感到安慰，不如说是心疼——生活与境遇给他的影响实在太大了。

“你应该更像孩子一点。”钻进被窝的时候fuji如此对他说，“现在成熟未免太早了。”

tezuka模糊地“嗯”了一声，他正在全心全力抵抗着滚滚涌上的睡意。

fuji笑了，他向里挪了挪，把tezuka整个揽进怀里：“这样大概就不会被我抢被子了。”他拍了拍tezuka的后背，“睡吧。”

像是得到特赦令一样，听到这句话的tezuka不一会就陷入了沉稳的睡眠之中。

fuji再度笑了——他一定没有意识到现在自己的表情是多么柔和。轻轻拨开tezuka散落在眼前的头发，就着这样的姿势，fuji也缓缓闭上了眼。



tezuka早上是在fuji的怀里醒来的。

微微抬头便可看见的柔和睡脸，以及头顶上传来的轻微的呼吸声都让他感到有些不适应，不过却是他一度曾经渴望的。

想到这里，tezuka不禁微微感到脸颊发热。

他轻手轻脚地越过fuji爬下床，开始准备今天的早餐。



今天fuji照常工作，并且带上了tezuka。他们才刚刚开始相处，需要时间熟悉彼此。来广场找fuji画像的人不算太多，大多数时间里fuji都与tezuka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在他工作为别人画像的时候，tezuka就乖乖站在他身后看着，不多说一句话。

“会不会有些无聊？”fuji问他。Tezuka摇头。

“我只要看着就好。”

尽管他这么说，fuji还是觉得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干枯地坐在那里是多么难熬的事。可tezuka对于这个城市又不熟悉，他不放心他独自出去玩。更何况，第一次与他见面的情形也在fuji心中留下一个小小的刺。

于是他抽出时间来给tezuka买了两本书。他想，对于tezuka这样的孩子来说，书本应该不会太枯燥。他可以慢慢教他识字。

不过他没想到tezuka竟然识字，并且有一定的知识基础。听他说，以前他也曾经上过学。

只是以tezuka的口气，那似乎很是遥远的事了。

看来他曾经拥有过幸福的家庭。fuji猜想，不过世事无常。谁又能料到一个曾经幸福的少年如今变成孤儿，与他相依为命呢？

他看向自己怀中蜷缩着入睡的孩子，这一段时间的相拥而眠他们都已经开始习惯了。他开始叫他fuji，并不是如最初那么疏远的称呼——虽然离fuji希望的他叫自己爸爸还有一大段距离。

而fuji也开始养成了吃早饭的习惯，每天在牛奶和面包的香气中被tezuka叫醒，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他与tezuka，都在共同生活的过程中不断改变着。

tezuka喜欢看书，fuji为他在镇上的图书馆办了借书卡，每周两人都会抱一大摞的书回家。tezuka看书没有目标，从生活常识，百科全书到文学著作他都有涉及，并且随着所看书本的增多内容也不断深化。fuji并不清楚tezuka是否能看懂那些书，不过他终于能给他找一些事情做。在fuji工作的时候他就在一旁看书，有时入迷了连fuji偷偷为他画了画像都不自知。

同时tezuka的厨艺也随着他读书的增多而增长起来。已经可以连续一周不做重复菜色了。fuji对于自己让九岁的孩子下厨还是抱有一些尴尬的愧疚，不过他向来与厨房绝缘，实在不行的办法就是拖着tezuka去餐馆——那大约都在周末，fuji挣钱多一点的时候。

不知不觉中，fuji已经在镇子上度过了半年时间，与tezuka在一起生活也有两个月之多了。





小镇转眼进入秋天。

“今天有些凉了呢。”fuji进门的时候说道。他身上套着外套，不过房间里温暖的气息很快催使他将它脱掉。

tezuka放下书从床上坐起：“你回来了。”

“嗯。”他走过去，“怎么样？感觉还好么？”

换季的时候tezuka不小心感染了感冒，并且伴有低烧。这几天fuji都不允许他下床，工作只有自己一个人去，连饭菜也是从餐馆买回来的。

“已经不要紧了。”tezuka回答，“昨天烧就退了，今天一天也没有咳嗽。”

“不能大意。”fuji摸摸他的头，“开始痊愈的时候尤其要小心。”

“我想应该没有问题。”tezuka说，“我已经有体力下床活动了。”

“所以你做好了晚饭？”fuji看着桌子一眼，用手指在他头上轻轻敲了一记，“我有说过允许你去做饭么？不听话的小鬼。”

“可你也没说不行。”

“te-zu-ka，”fuji危险地眯起眼，“你最近胆子很大啊，竟然学会顶嘴了。不要告诉我是叛逆期到了。”

“fuji。”tezuka有些无奈，“我才九岁。”

“你还知道你才九岁啊。”fuji瞪了他一眼，又扑哧一声笑了，“真是……果然还是小孩子，坐不住了吧？”

心事被说中一半，tezuka咬了咬嘴唇。

“算了，不跟你计较了。”fuji看了看窗外，“这几天虽然有点凉，不过天气都还不错。你在床上躺了三四天，也该下地走走了。”

他向tezuka眨了眨眼：“听说明晚广场上有篝火晚会，我们一起去吧。”

虽然不太和本意，不过总算是可以出门了。tezuka没有理由拒绝，微微地点了点头。



所谓的篝火晚会其实就是秋收祭典，在这一晚镇子上的人不分男女老少贫富贵贱，都聚在一起欢乐起舞，广场周围摆起长长的流水席，各种美食摆放其上，有漂亮的姑娘们端着美酒穿梭其中。广场中心则是大大的篝火堆，音乐响起的时候，所有人都围在它身旁，快活地起舞。

fuji领着tezuka走近广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景象。他四处游荡，也遇到过参加过不少这样的晚会。只是对于tezuka来说却是第一次，他略带好奇地看着来往笑闹的人群，有些挪不开眼。

fuji握紧tezuka的手然后蹲下，在他耳旁大声地说：“紧跟着我别丢了。”这里人实在太多，又吵闹，不如此声音根本传不出去。

tezuka点了点头，也握住fuji的手，两个人走了进去。

靠近了果然更能够感受到热烈的气氛，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红彤彤的，不知是被火映红还是酒精的作用。fuji带着tezuka穿过人群走到桌边，用盘子装了点食物递给他。

“先填饱肚子。”他说，“然后我们去跳舞。”



乐曲换了一首又一首，几乎没有停过。人们的脚步越来越轻快，姑娘们转起了裙摆，小伙子们踏起舞步。fuji看着，心情也被气氛渲染得高涨了起来。

tezuka吃完了东西后被fuji强拉进了舞圈。他从没学过跳舞，不免有些失措和不知如何是好。fuji却在一旁不停催促着他。

“跳起来，tezuka。”他拉住他的双手，“这里没有规矩可循，随着音乐就好。”

要如何随着音乐呢？——连问出这句话的机会都没有，tezuka已经被fuji带着转起了圈。他能做到集中注意力不要踩到fuji的脚，别的什么也顾不了。

或许也是看着tezuka的舞步好笑，一曲既终，fuji拉着他的手从人潮里退开。

“怎么样？”

“……还好。”

fuji揉了揉他的头：“tezuka没有跳舞天分呢。”

“……”

不远处有几个女孩子走了过来。她们看见fuji，发出阵阵惊叹，脸上浮起爱慕的神色。几个大胆的姑娘在众人的推举下这边走过来。

“fuji先生。”她们唤道，“能过来和我们一起跳舞么？”

“很抱歉，”他说，“tezuka似乎有点累了，我需要陪着他。”

姑娘们很失望。自从fuji领回tezuka，他的大部分精力都被这个孩子占去了，她们能与他交流的时间越来越少。不少姑娘都在暗地里嫉妒着tezuka，她们没有想到自己最大的敌人竟然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

tezuka拉了拉fuji的衣袖：“你去吧。”他知道fuji很喜欢这场晚会，他不想破坏他的心情。

fuji微微皱了皱眉，这个提议的确对他有一定吸引力，不过……

“你一个人怎么办？”

“我回去吃点东西，然后在喷水池边等你。”

思索了半晌，fuji妥协了。

“好吧，”他说，“那么你一个人小心点，我跳完这支舞就去找你。”

tezuka点点头，一个人径直向对面走去。

fuji转过身：“现在，美丽的小姐们。”他的脸上带着醉人的微笑，“请允许我与你们共舞一曲。”



当fuji终于能够脱身去寻找tezuka的时候，已经是两首曲子之后了。一切只能怪围在他身边的姑娘们太过热情，fuji无法挣脱只得又陪她们跳了一曲。现在他一边想着要如何与tezuka道歉，一边向他们约定的地方走去。

然而，那里没有tezuka的身影。

fuji绕着喷水池找了一圈，除了几个看热闹的老人外几乎没有其他人。他又绕着广场四周的流水席找了一圈，还是没有人。

“那个家伙，到哪里去了？”无法抑制胸中的恐慌，fuji一边寻着一边想，tezuka从来都不是会违反约定的孩子，决不会赌气自己跑回家。他如果不在，不是有特殊情况，就是出事了。

他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只觉得呼吸有些滞住了。

“千万不要是我想的那样……tezuka”fuji低声念着，“就算你是回家了，也不能出事。”



fuji不太记得上一次生气是在什么时候了。

在自己学会控制情绪后，那些愤怒的悲伤的情绪，都被化作清浅的一笑，挂在脸上，压在心底，于是就没有人会发现。

压抑在漫长的时间里变成习惯，直到他离开，还是没有改过来。

此刻他却很生气。

如果真有什么“人与人之间看不见的联系”存在的话，他想他一定会感到庆幸与感谢。

感谢让我能够找到他。

fuji蹲下身子，tezuka就在面前，围攻他的人已经被自己打跑了。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冲上前来，把拳头招呼到对方的腹部。他只感到脑中灼烧着火焰，过后则是安心的虚脱。

“fuji……”tezuka走近来。

“你这个家伙……”fuji很想狠狠骂他一顿，却最终只是把头无力地放在他肩上。

tezuka伸手抱住他：“很抱歉……”

“我很担心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抱歉，fuji。”tezuka搂着他的脖子安抚着，仿佛fuji才是孩子，“我没事了。谢谢你救了我。”

“是那天晚上的人么？告诉我tezuka，你是不是被盯上了？”

“……我说过，总有一天会给你带来麻烦。”

“麻烦？”fuji一把扯开tezuka，狠狠说道，“什么是麻烦？tezuka，你把自己当作什么？你把我当成什么？”

“我……”tezuka愣住，随即垂下了头，“对不起。”

“算了。”fuji心软了下来，“你只要告诉我一件事。他们以后还会找你么？”

“也许。”tezuka回答，“也许是以别的形式。”

“至少我们有心理准备。”fuji站起来，向他伸出手，“走吧，我们回家。”



的确是自己舍弃太久了。

所以当情绪终于爆发出来的时候，是前所未有的激烈。

tezuka一定也被吓了一跳吧，fuji想，原来在自己以为终于获得自由的时候，心灵却从不曾自由过。就像个迷惘的孩子，飘浮在半空中，总也找不到落脚地和出口。

然后他遇见了tezuka。

说不清自己在这个孩子的身上看到了什么，不过在tezuka眼中，或许自己才是个孩子，需要照顾着。不可否认的，只要那个孩子在身边，只要握住他的手，心就会逐渐平静下去。然后，被安稳和舒适感包围。

是的，就如同小时候，一直牵着自己的，父亲的姐姐的手。

家人的感觉。

这些东西，都被遗忘太久了。



那个晚上，fuji趴在床上给tezuka讲了许多小时候的事。

“我也是个孤儿呢。不过是在太小太小的时候，连我自己都不记得了。有记忆的时候我已经是那个家的孩子了。我养父是一位下级贵族，就如同这世界上的大多贵族一样优雅而有教养，并且生来就遗传了父辈的土地，注定将会平稳地渡过这一生。然而比起普通的贵族，他要善良得多，所以才会捡了我和姐姐回去。”

“我父亲没有娶妻也没有子嗣，唯一的兴趣就是种花，还有抚养我和姐姐。我记得小时候曾经淘气爬到他的花圃，将那些名贵的花糟蹋了大半。父亲因此连续心情低落了好几天，却没有骂过我一句。”

“现在想来，他是相当宠爱我的。”

“然后呢？”

“然后？”fuji微微一笑，“我为了自己的理想，抛弃了他们。或许那还算不上理想，不过是我不满足那样的生活，所以就从他们身边逃开了。”

“你后悔么？”

“我没有余力后悔。人想要拥有什么，就注定要牺牲另一些东西。不过回想起来，的确也是有遗憾的。”

fuji转过身，把tezuka搂进怀里。

“而现在呢，则是感到庆幸。”

“我也是。”tezuka轻轻回答。

fuji吃吃地笑起来：“我好像在对你撒娇呢。”

tezuka一本正经地说：“有何不可？”

“te-zu-ka，”fuji报复似地揉乱他的头发，“最好把你早熟的臭毛病给我改掉。”

“……”

…………

……

“呐，tezuka，我们去旅行吧。”

“嗯？”

“我想去看海，还有山……我们可以边走边玩，最好能够周游世界一圈。”

“走累了的话，我就带你回家，去见我的父亲和姐姐，他们一定会喜欢你。”

“嗯。”

“我们可以一直这样走下去，一直在一起。”

“嗯。”





收获的时期已过，气温总是下降得特别快。

fuji走进咖啡馆的时候，突然改变的温度让他有些不适应。脱下褐色的长风衣递给侍者，他独自登上了二楼。

那里有人在等着他。

fuji一眼就认出了他，不紧不慢地向窗边走过去。

“你迟到了。”他说，“我不喜欢等人，你应该很清楚。”

“我很少遵守时间，这点你也很清楚。”fuji答道，他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

“我记得你在关键时刻还是很守约的。”

“现在是关键时刻么？”

“谁知道呢。”对方轻笑，“对于我肯定不是，而你就不一定了。”

他伸出手：“东西给我吧。”

fuji把刚才一直拿在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对方接过，顺手揭开覆在表面的布。

“啧啧，真是不错的风景。”

“我也很吃惊。”fuji说道，“没想到现在还有人愿意买我的画。”

“fuji，你要知道，你一直都是一名出色的画家。”

“或许吧。”fuji耸了耸肩，“不过我现在只是一个街头画像的。”

“真是浪费……如果你愿意，你可以生活得更好。”

“不，atobe。”他摇头，“对于我来说，那已经是过去了。我完成了我该做的事，也就不会继续留在那里。”

“我只在为国家惋惜一位有才华的艺术家。”atobe双手交叠，“我想我应该还保有这项权利。”

“随便你。”

“今后你打算怎么办？”他换了一个话题。

“继续旅行。”fuji说，“或许会回家一趟。”

“和那个孩子一起？”

“是的。”

“fuji……”atobe放慢了语气，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据我所知，那个孩子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我恐怕你带上他会惹到不必要的麻烦。”

“每个人都有秘密……比如我。”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固执。”

“我并非固执。”fuji看着他，“你要知道atobe，有些东西是你如何也斩不断的。他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不想失去他。所以如果有什么事……我希望能与他一起承担。”

“这是你的决定？”

“是的。”

“……我充分了解了。”他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这是你的酬劳。我想足够你们花一阵子了。如果有什么事……你知道该如何找到我。”

“谢谢你，atobe。”fuji真诚地说。

对方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咖啡馆。



fuji打开家门，tezuka正站在里面等着他。行李已经收拾完毕了，整齐地堆在墙角。

“准备好了？”他问。

tezuka点头：“嗯。”

fuji笑了笑，伸手握住tezuka的手。

“那么……”他对他说，“我们走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