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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来自同人志《绮路》，是我的同事风儿和我共同创作。
消失的夏天
四月景天，正是赏樱佳节，国人素爱樱花，国光的祖父更是爱逾珍宝，甚而也因此决定了国光就读的小学。
“青春学园的樱花盛开之时真是灿若云霞。”老先生一边慨喟着，一边携着孙儿的小手将他送入校门。
开学初便升上六年级的小国光对于自然之美天性敏感，但身居都市之中的祖父，也只能为他提供一方假山砌就的小小庭院而已，这不能不说是祖父心中的一个莫大遗憾。
少年老成，智力超群的国光在学校颇受师长器重，因而，当教室里吵做一团时，他理所当然的负起了维护秩序的重任。
在教室后边的角落，被一群捣蛋鬼围着殴打的，正是那个前两天从山里转来的孩子——周助。他蹲在墙角，双手环膝，头发像野草一样凌乱，衣服上沾满鞋印。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受到惊吓的呆滞，到莫说是漠然处之的平静。
“你们在干什么！” 班长就是班长。那些人快速的跑走，反正目的已经达成。
国光看着那个垂着头，蜷在角落里的小小身影，走过去替他理顺杂乱的头发。伸手触及才发现，周助的头发并不是想象中被捣蛋鬼们扰乱，而是像发怒的猫那样毛毛刺刺的倒竖着。
“没受伤吧？”
感受到关怀的暖意，周助收敛了排他的怒气，毛发也柔顺的服帖在国光的轻抚之下，他点点头回应：“嗯。”
国光得到了他并不讨厌自己的信息，拉起小小的周助，走进盥洗室帮他清理。
“山里，挺好玩的吧？”国光试探着和他交流。
“嗯呐。”周助抬起头来，对着帮助他摆脱困境的人微微一笑，笑容像刚刚流出山林的小溪一样明净。
到底是怎么相熟起来的，已经无从考证，但两个形影不离的身影却惯常的出现在校园里了。
小孩子总有属于小孩子的秘密，成年人是没有办法理解和体会的，他们用数字来衡量世界的价值，孩子们的视角却跟他们完全不同，他们的宝藏可不仅仅是10个阿拉伯数字的排列组合那么简单。那些公园里的隐蔽角落，无人问津的阁楼；还有河道边茂密的芦苇丛和向天空伸着戟戈的大树，零零碎碎，全是大人们不屑一顾的地方，却是孩子们的埋藏宝藏和砌筑童年的神圣领域。而当他们献出宝藏，也就是把自己的心和绝对的信任交付给对方呢。
所以当国光把那只装满小玩意的铁皮箱从公园里的大榕树根下挖出来献给周助，却换来周助淡淡的不以为然时，虽然脸上依然保持祖父教导的不动声色，内心还是非常受挫的。
“你不喜欢吗？”他拽紧了手中的飞机模型，那是一架用桃木片和螺丝钉组装成的F-101战斗机模型，全部工艺都是国光在祖父的指导下独立完成，还获得了小学生航模比赛的一等奖。
“对不起，国光君做的很精致。可是，我听不到桃木的声音呐。”
咦？周助好像说了不得了的话。
“桃木的声音？”小国光对未知的领域充满了好奇和怀疑。
“不光是桃木，榕树、核桃树、山毛榉还有其它所有的树，它们全都会说话。”
“我从来没听到过。”只是出于自小接受的礼仪教育国光才没有把“骗人”两个字说出口，但他却用自己11年的人生经历来反驳了。
“那要它们愿意跟你讲话，你才能听到^-^
“春天，柳枝冒出星星点点的嫩芽，它在风里喊，‘来折我吧。我的枝条太多了，太重了，快帮我折几条。’它的声音像尾巴长长的拂尘，随着柳条摆荡过来，痒痒的拂在你心上。折下多余的枝条，做成柳髻儿①，拿到手里颤悠悠的晃，在村子里绕一圈，遇到的大人都会夸奖：多漂亮的柳髻儿，做出它的周助可真了不起啊。”
门前那棵柳树从来不对我说这些话。国光想起家门口那株把纤长而繁重的枝条像珠帘一样垂在水面的大柳树。它一定很辛苦，却不愿向我开口求助。他这样想着，对自己的存在被那颗柳树忽视了而有些沮丧。
仿佛能够猜透国光的心思，周助对自己的好友有着极为细心的体贴，“外公说，树木是非常谦恭的族群，它们并不愿意给人类添麻烦，反倒经常帮助人类呦，很久很久以前人类就像鸟一样栖居在树上。这么说国光君没有爬过树吧，不好意思，在爬树这方面，我算是国光君的前辈了。国光君这样的初学者，最适合爬核桃树了，它会为你展开众多粗壮的像大叔手臂一样的枝干，说着‘完全还是小鬼嘛，那就送你们上去喽’那样的话，他的声音像粗砺的岩面，贴上去却能感到敦厚的温柔。我和裕太在院子里的核桃树上安了家，如果有机会，真想邀请国光君去家里玩呢，只不过地板虽然不是榻榻米，也要脱了鞋子才可以进来哦。”
“裕太是谁？”虽然国光对核桃树家园无限向往，但他还是很介意跟周助一起分享了这种快乐的裕太。
“是我的小弟弟呀，虽然个头才只有这么一点点，但已经能够爬核桃树了。”提起心爱的弟弟，周助的笑容带着身为兄长的骄傲。
“我也能。”国光不愿周助的心思被叫做裕太的小孩子分去，他也希望能得到周助的赞赏，颇有些不甘示弱呢。
“嗯呐，我相信国光君。村里所有的树我都能爬上去，除了那棵树梢伸在云端里的桑树，它总是很傲慢的警告我‘你那细小的胳膊腿还不够格爬我呢’，可是我知道它只是很别扭的把关怀藏起来而已，这么一说很像是整天板着脸的国光君呢。国光君将来要是爬上了那棵桑树，要摘桑椹给我吃。”
“一定。”国光重重的点头，这是比加盖了万国国玺的条约还要坚不可摧的承诺。
“作为回报，我请你吃覆盆子和野草莓。”
“那些又是什么？”
周助仿佛打开了魔盒，从里面飞出一张张国光闻所未闻奇妙画片。
“是野果子，每一种都带着浓郁的独特香气，就算闭上眼睛也能分辨得出。覆盆子武装着尖刺的枝条从悬空的岩石上倒卷下来，形成一个秘密的蜗居，你可以躺在下面，紫色的果实累累的攒成一簇一簇，手一伸就能够到，在你身边蚂蚁旁若无人的匆忙赶路，而蚂蚱悠哉游哉的从你脸上跳过去，阳光透过亲昵的挨在一起的叶子间隙照进来，被分割成无数撒落在绿毯上的星钻，你要是觉得太耀眼，就闭上眼，可这么一来很容易就睡着了。
“秋天的第一场雨后，蘑菇们像商量好似的，窸窸窣窣的从树根下冒出来。运气好的话，可以找到最好吃的“鸡蛋黄”②，一堆一堆窝在枯叶中，国光君见了一定会误以为是鸟蛋。珊瑚菌③最为难得，要走到山林最深处，人很少去的地方才能发现，在被高大的乔木围着的平坦草地上，哗啦啦流过的小溪两岸，长满了黄的红的珊瑚菌，我想那也许是林中小法师的海呢，海水就是带着青草香味的透明空气。”
国光为身处都市的自己感到悲哀了，姑且不论包装精美的巧克力糖和模制量产的果蔬难以与乡间水灵的野莓野菌媲美，单就身边的树从不曾与他交谈这一点，也足以令他对周助的生活心生追慕。
“周助君……”向来自立的小国光，对于开口求人这种事实在有些勉为其难，可想要亲耳聆听树的声音的强烈愿望压倒了他的自尊心，“请帮忙转告树，我想拜访它们，拜托了。”
向来有求必应的周助同学，却蹙起秀气的眉，“对不起，国光君，我没办法帮你，东京的树从来不跟我讲话。”
“为什么？”
“也许我的心意没有被它们感知吧。”周助难过的把脸贴在身边大榕树虬结的板根上。这是一棵沧龄的老树，已在此居住百年，它苍翠的树叶显示着不息的生命力，也许正在污染严重的都市里拼命的生存呢，但却不愿开口说话了，就连来自乡野的周助，也无法勾起它交谈的欲望。
国光热忱的心随着周助抿紧的嘴唇而冷却下来，虽然听不到树的声音也是莫大的遗憾，但当务之急还是该安慰被取消了与树交流的资格的好友。
“说不定东京的树认生。”
周助摇头否定了国光的猜想，“不，就算是走在从没去过的山林里，树木们也会很友好的跟你打招呼。”他揉着大榕树板根上的刻痕，依稀还能辨出“某某和某某永不分离”的字样，他流露出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担忧，“是不是它们受到太多干扰，患上了神经性忧郁症呢？”
已是那颗红色星球更名为夕阳的时刻，虽然在喧闹的都市中听不到妈妈歌吟一般的呼唤，懂事的孩子却知道该回家了。
“很抱歉，国光君，今天一直在听我说那些一点也不好玩的乡下事，也没能让你听到树的声音。”
“不必道歉，我喜欢听这些。”
“那太好了，我还担心国光君会觉得烦闷。那么，我可以邀请国光君暑假去我的家乡稻荷前④吗？”
“谢谢，我很乐意接受。”
在像绸缎一样铺开的晚霞之下，他们勾住对方的小指头，立下弥漫着盛夏香味的约定。
在国光的殷殷期盼中，暑假应召飞奔而来。期末考后，国光从三三两两在校园里放羊的孩子中找到周助。
“没忘记那个约定吧。”
“嗯呐，已经打电话告诉外公了，他很期待见到我在东京最好的朋友国光君呢。”
小国光对“最好的”这三个字很是在意，这可是非常难得的像家人一样的高度重视，他也迅速的在心里把小周助定义为自己最好的朋友。
“国光君的家人会同意你跟着我去乡下吗？毕竟我们都还是小学生。”思虑周全的周助又想到一个新的问题。
“这些不必担心。”国光已经决定，就算得不到允许，为了树的声音也值得做一回不听话的逃跑小孩。
“那么，七夕那天9点钟，我在青春台车站等着国光君，一定要来。”
“嗯。”
同家人的交涉出乎意料的容易，彩菜妈妈虽然还在犹豫，祖父却豪爽的放行了，“让他去吧，小孩子就该在森林里长大。能跟周助这样的孩子交上朋友，也是国光的运道。”
可数着天数盼来的七夕却像一把利剑，把半年的等待和美好的想象剁得粉碎。因为担心错过周助而哪里也不敢去的小国光，在青春站台的车牌下足足守望了一整天，那个自称是自己最好的朋友的周助却始终也没有出现。
“哎呀，这孩子，还以为你已经在稻荷前住下了，也不打电话回来说一声你们没赶上车，爷爷多担心呐。”放心不下小国光而偷偷跟在他身后的彩菜妈妈已经知道了周助失约的事，但为了顾拂小国光的自尊心，还是作出一副担心的样子来。
“对不起，不该让你们担心。”国光朝着妈妈微微躬身致歉，一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紧紧地关上门。
“爸爸，国光他没事吧。盼望了那么久，却是这样的结果。周助那孩子，也是有不得已的原因才没能赴约吧，但怎么说也该打个电话来呀。”身为母亲，孩子情绪的一点细微波动总会引发她无尽的忧思。
“小孩子总是要长大的，不经历欺骗，怎么能舍弃天真呢。”饱经沧桑的祖父这么说着，旷达的话里却包含着几许无奈，这种成长蜕变的痛楚经历对国光而言还为时过早啊。
正说着，国光房间的门突然打开了。国光走出来，朝着祖父和妈妈深深鞠躬，“请让我自己去稻荷前，拜托了。”
祖父和母亲面面相觑，谁也想不到国光会做出这个决定，可看国光脸上那种就算是普通成年人也难以呈现的坚毅神情，也只有为之妥协了。
稻荷前村镏金的铭牌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目的光，居高临下带着示威性的审视映照在国光身上。
“周助的稻荷前在哪里呢？”已经走遍了这个现代化村庄每一个角落的国光又回到车站前，他迷茫的盯住那个招牌，“只有周助才能带我去那个有着会说话的树的村庄吧。”
因为缺少引荐人，国光不得不放弃本次的探秘之旅，他满怀遗憾的踏上归程，一路上都在考虑，开学后该怎样质问周助，要不要跟他绝交，“如果他说对不起，我还是会原谅他的。”国光宽宏大量的想着。坐在飞驰的新干线上的国光，沉浸在原野上呼啸的风物中而无从得知，今后的今后，他与周助已无缘再会了。
列车轰然冲进隧道，隔断了窗外的风景，明暗交错的瞬间，已流失了十年的光阴。
地铁的玻璃窗上映出成熟男子肃然的容颜，除去依稀的执拗，少年的青涩和稚拙已荡然无存。
当他在街头偶遇染成浅褐发色的男子，就会联想起那个有着柔软的蜂蜜色头发却对自己失约的男孩，“那时候可真……”不愿说自己傻，因为在潜意识里一直选择相信周助，直到突然有一天脑海里不知从哪里挤进来“欺骗”两个字，他才不得不接受自己已经成为成年人的现实，他知道，已经不能勉强相信周助的自己将再也见不到周助了。他随着忙忙碌碌面无表情的人潮，流出地铁涌向地面，阳光在材质光滑的建筑上积极反射，初出地铁口的手塚眼前白花花一片，夏天已来临，可手塚的夏天却在一瞬间消失了。
In a Station of the Metro
The apparition of these faces in the crowd;
Petals on a wet, black bough.
——Ezra Pound
地铁站
人群中幻影般浮现的脸
潮湿的，黑色树枝上的花瓣
——钟鲲 译
—全文完—
注：①柳髻儿，用柳条做的乡间玩具。
②鸡蛋黄，一种野菌，菌盖橙黄肥大，香滑可口。
③珊瑚菌，一种野菌，非常罕见，状如珊瑚，色彩斑斓，极其美味。
④稻荷前，宫崎骏动画影片《龙猫》中的村庄，个人非常喜欢，所以挪用到这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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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5-10 2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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