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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F】曾经沧海(非出本版全文结局及番外)
虽然之前就答应了要贴出来,但最近真心有严重的自我厌恶相看两烦,改来改去,似乎只是更加偏离。我果然是老夫妻倦怠期么?
也不管那么多了,不要脸地贴出来,感谢所有为了本子出力的妹子们,感谢所做的一切,感谢对某V的一再包容,感谢你们始终让我怀有少女的心(你够了!)
仅以本文送给曾经年轻的岁月,曾经相伴的朋友,曾经爱过的少年
人的心情
正如那泉
一滴一滴
日子久了
便成沧海
1
在辛辛那提公开赛第三轮苦战赛会三号种子并最终顺利晋级后,手塚国光面对有关他即将在赛季结束后退役的传闻是否属实的追问时,没有直接予以否认,在一定程度上确证了该消息的真实性。
辛辛那提并不是手塚的福地。在这块长期由欧美选手雄霸的硬地场上,手塚已连续几年止步于第二轮,本次几乎就是他职业生涯在该赛事的最好战绩。面对朝日美女记者热切逼人的缠问,手塚只是用“比赛总会结束,职业生涯也是一样”的简练表达结束了电视采访。
作为日本男子职业网坛长期的领军人物,虽然由于伤病和年龄原因,最近几年手塚的状态和排名有所下滑,在国内也有被越前龙马为代表的年轻力量超越乃至取代的趋势,但即将退役的消息传出,还是在广大支持者中引起轩然大波。
其实围绕手塚伤病的传闻自他在职业赛崭露头角以来,就没有真正停歇过。五年前因左臂旧伤发作,手塚不得已在形势大好时退出马德里大师赛决赛,并放弃该赛季后面的全部比赛,之后就有各种消息言之凿凿表示他会提前终止网球生涯。类似的消息之后每年都会传一两次,配以各种“官方证据”。面对来势汹汹的伤病和媒体,手塚始终以他一贯不予置评的冷峻风格来面对,并最终一次又一次回到球场上,站到比赛中,直面他的对手乃至整个世界。
手塚之前已经宣布放弃本年度的美网,而在辛辛那提之后专注备战无论积分还是影响力都较低的日本公开赛。不管本人的初衷如何,此时的表态立刻被赋予了别样的含义。
相关媒体以“这一次,他真的要走了”为标题大肆报道,国内舆论有惋惜“以手塚实力还能再打几年,此时退役是日本网球的损失”的,有支持“激流勇退,在球场外还有无限可能”的,有狂热“手塚若不打对网球就无爱”的,也有痴情“他已经付出太多一身伤痛终于可以休息”的,更有冷眼讥讽“伤兵老将此时退出让位于新人才是明智之道”的,但无论外界如何是是非非纷纷攘攘,手塚依旧只是全然专注准备接下来的比赛。
虽然手塚可以完全屏蔽外界的干扰,但作为他的私人助理,加藤胜郎就没有那么幸运。手塚的答记者问甫一播出,胜郎的电话就没断过。连他已经退休在家心满意足对着大电视追满整个赛季网球转播的老父亲,都以忠实老粉丝的热情打来超长电话,表达自己对手塚选手的无比喜爱、对他决定退役的深切遗憾和对日本网球未来发展的前景预估。
胜郎是手塚中学时代网球部的学弟,大学毕业后几经辗转,一个偶然机会通过前辈学长介绍,开始担任手塚国光的私人助理。能在从少年起就无比憧憬的前辈身边工作,是胜郎最骄傲和庆幸的事情。
其实早在赛季开始前的非正式团队沟通会上,手塚就明确无误告诉所有人他将在本赛季后退役的决定。
每位顶级职业网球选手身边都会有一个可靠团队,手塚的网球团队核心包括澳大利亚著名网球教练乔纳森,来自美国的体能训练师和专属营养师卡尔松,负责理疗和复健的德国美女医生安娜,以及同样来自日本、几年前放弃记者工作开始专心为手塚协调赞助商和其他外联事宜的井上守。
上赛季手塚打得很艰苦,好在全年下来无论积分排名、还是奖金及广告收入都好于预计,团队每个人都度过了一个短暂而令人愉悦的假期。胜郎始终记得重新聚在一起的那个下午,就在手塚位于神奈川的海景别墅,结束了对下赛季赛程研究和训练安排的讨论后,团队成员终于可以享用胜郎精心准备的咖啡和糕点,轻松闲聊一下假期的见闻,一直靠窗远眺大海的手塚回过身来:“还有一件事,我想今天是个最好的机会……”
大家都停下来望着他,卡尔松正好在大谈他和前女友在圣诞节的美好重逢和复合,笑呵呵咧着嘴问:“难道手塚是要告诉我们你终于也来了段艳遇了?”
在全天的讨论中都比平时沉默的乔纳森老头此时站起来,走到外面露台上点了一根烟。手塚平静看着其他人:“我已经和乔纳森教练谈过,我决定在本赛季结束后正式退役。”
是“决定”而不是“准备”,房间里的人都听出手塚的措辞。卡尔松完全呆掉,张大的嘴半天没收回来。虽然外界传言不绝,这些和手塚合作多年的人倒几乎都是第一次从手塚嘴里听到退役这个词,反而有种奇怪的非真实感。
“我非常感谢这些年来,你们所有人对我的支持,我有责任在第一时间告诉你们我的决定。”手塚的目光深邃而且稳定,“我知道一直有其他人和机构在对你们发出邀请。虽然我希望你们能陪我走完最后这个赛季,但如果这期间有更好的机会,我真诚期望你们不要错过,你们是最优秀的。我会找合适的时机知会赞助商和其他合作方,在此之前,我暂时不打算让外界知悉……再次感谢,我要说的就这些。”
安娜一直望着手塚。她和手塚合作的时间最长,手塚还没有进入职业联赛时,就曾在安娜所在的机构接受康复训练,后来更成为手塚的专属理疗师。她开口时嗓音非常柔和,“我知道了,周一训练中心见……我要先回去了。Mr.乔纳森,您要搭我的车么?”
乔纳森老头默默摁熄烟头,和手塚简单握握手,什么都没有说就和安娜一起离开。
卡尔松下意识起身,却只是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步:“我个人认为手塚的状态还能再打几年没有问题。虽然体能下滑是不争的事实,但丰富的大赛经验和冷静卓越的判断力,足以继续让你保持世界顶级选手的水准,我整个假期都在认真考虑训练方案……当然,我尊重手塚的决定,但我必须说我很遗憾。管它如何,我们先把这个赛季拿下来。”
“谢谢,关于体能训练方案,稍后我专门约你的时间。”手塚回答,“此外,请加藤稍微留一下,我和井上先生谈完后,有点事跟你说。”
井上和手塚走到一边,开始讨论何时以及如何与赞助商沟通的事宜。胜郎开始动手收拾大家的餐具。乍听手塚的决定,胜郎脑子里乱乱的,反复记起的倒是五年前,手塚刚买下这栋海边别墅,这几乎是他进入职业联赛以来最奢侈的个人消费,外面都疯传手塚的职业生涯行将终结,甚至购置别墅也被好事的小报记者挖出来,描述成其隐退的后事准备。但就在这间屋子里,胜郎终于见到多年来一直仰慕的前辈学长,内心充满各种忐忑。手塚只是淡淡一句“以后会有很多事情麻烦你,拜托了”,一股莫名被信赖的冲动和强烈的使命感就涨满胜郎胸中。这种心情时至今日未曾减弱,但那位似乎从来不曾停下脚步、在球场上无论比分如何也绝不放弃到最后一刻的手塚前辈,明白告诉他说,他真的要离开了。
等胜郎整理好,井上和卡尔松都已经走了。手塚靠窗站着。他没有开灯,整个房间以及窗外壮丽却格外平静的海景都沉浸在暮色渐长深郁的苍蓝色调中。在胜郎印象中,前辈每一次结束漫长赛季在短暂休整期回到这里,都会时常站在同样的位置保持着同样的姿态远眺着似乎从不曾改变的深蓝海景。
“需要我帮前辈准备点吃的么?”虽然此时开口有打扰前辈静思之嫌,但总觉得在背后窥视似乎更不合适,胜郎没话找话地问。
“不用麻烦了,”手塚转过身,“几天前遇见跡部,他需要一位高级助理统筹协助旗下公司开展赛事广告合作,我推荐了你。这些年加藤你成长很快,完全有能力胜任,当然关键还是你个人的意愿。”
胜郎不是没有想过未来的打算,毕竟前辈不可能打一辈子职网,团队合作再默契愉快都有各奔前程的那天。他也曾很向往地告诉其他人,希望有机会从事广告相关的工作,但没料到手塚已经提早为他做下安排。如今机会真到眼前,却有种从心底发出的抗拒感:“感谢您的好意,但我真的很希望一直在前辈身边工作。就算您选择退役,也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就算我做得不好,请不要辞退我。”
“你一直做得非常好,这正是我推荐你的原因。”手塚恳切却简练的表述有种令胜郎唏嘘的肯定意味,“有你尽心工作、为我安排和处理生活中的各类繁琐事务,我才能心无旁骛地专注于训练和比赛。但我退役后,就不能再依赖你们,我希望你们同样也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道路。”
在无法摆脱的沮丧感里,胜郎勉强开口:“那能不能让我一直工作到前辈正式退役后,我……我不想提前离开。”
“跡部并没有要求你能立刻到位,这段时间我这边的事务也会逐渐减少,你有空可以先去他的公司学习了解……另外,”手塚略沉吟,“我还有件事请你帮忙,加藤和从前的同学都保持联络么?”
“是,”胜郎热切回答,“这些年大石前辈他们都经常会给我打电话了解手塚前辈的近况。我上个月还和荒井前辈、水野和龙崎他们吃过饭。”
“嗯,”手塚微微点头,“你帮我私下了解,有没有人能联系上不二或者他家里人。”
“不二前辈?”胜郎微怔,“他不是在跡部前辈那里工作么?”
“两年前不二就从公司辞职,而且离开了日本。”手塚看着胜郎,“接下来我要全副身心准备最后的赛季,请帮我尽快联络上他。”
2
井上守在学生时代曾经是日本前网球名宿越前南次郎的忠实拥趸。一直到现在,只要回到日本井上总会抽出时间去拜访越前南次郎,坐下来一起喝喝茶,聊聊世界网坛格局,点评龙马和手塚的战绩。虽然昔日的学长学弟如今已是职业网坛的竞争对手,但并不妨碍两位日本最优秀的网球选手私下保持着密切而持续的赛场外的沟通甚至合作。同样作为手塚的经纪人,井上和越前龙马的团队乃至家人都私交甚笃。
就在上赛季德国公开赛上,手塚和越前破天荒地以组合身份参加男子双打比赛并最终夺冠,在日本国内也再次引发不小的旋风和热议。决赛当天,井上正好因为需要和赞助方协商合约回到日本,就在越前南次郎家里一起观看了电视直播。
虽然该项奖杯本身,似乎只是在手塚和越前各自的职业战绩榜上锦上添花的一笔,但越前南次郎那天心情格外好,喝了不少酒,话就比平时多,“龙马那个臭小子,不但没时间回家,连电话都没几个。刚出道那回还知道拿冠军报个喜讯啥的,现在问他也只会说一句‘老爷子你反正会看电视的吧’,能耐了呢,可以不把过气的老爸放在眼里了。”虽然说着寂寥的调子,但眉眼里却全是自得和骄傲的神采。
越前南次郎自退役后,就自得其乐窝在东京老家,过着养一天闲气撞一天钟的写意日子。淡出大众视野多年后,曾经叱咤风云的“武士”之名在上一辈人的记忆中渐渐淡漠,而在年轻人中近乎无人知晓,最多也不过是因为越前龙马的骄人战绩而偶尔被提起。南次郎本人乐得清闲悠哉,倒是井上不免有些时光之叹。
因为工作原因,井上比旁人更多接触到那些退役后的老运动员晚年光景凄凉的故事。如果说普通人用四五十年的工作去积累二十年退休的安定,运动员就正好倒过来。职业生涯不过十来年,退役后还有大半个人生,把最好的年华祭献给某项运动的后遗症之一就是往往在其他社会化生存能力上有所欠缺。能够以类似教练员等身份继续体育生涯、或者成功转型到其他领域的毕竟只是少数。而能像越前南次郎这样过着世外高人般与世无争生活的,不仅要有那份真豁达的心态,还要有份过硬的经济基础。
在这点上,井上倒是并不为手塚有任何的担心。五年前,当手塚从左臂旧伤中成功恢复并进入职业生涯的巅峰状态时,和他有场私下的商谈。手塚给了他一组数字:“我会把精力全部放在训练和比赛上,所以我需要借助您的经验和才能,帮我做好财务上的规划。除比赛奖金外,我所必须承担的商业代言等工作都会尽责完成。您负责帮我筛选,并且委托合适的机构进行合理而稳妥的投资。最上面是我目前的资产,下面这一部分是未来预计每年支付给团队的酬劳,不管我个人的状态和成绩如何,我希望这个金额保持合理的逐年增长并且能够根据我的表现兑现相匹配的奖金给团队成员。你们选择支持我,我就有责任最大限度回馈你们的付出,并且在职业生涯结束时能为各位和我自己准备一笔金额,为每个人包括我自己今后的人生做好有效和充分的准备……虽然我不主张视金钱为职业或人生的目标,但毕竟不能让金钱成为职业或者人生的障碍。”
井上曾对相熟的媒体朋友谈起:“手塚身上最特别的,我个人一直觉得,他是个把目标想得十分清晰和透彻的人,不管是对待比赛,还是人生,订下目标,确立路径,然后完全不受干扰坚定不移地进行下去。”——并不是冠冕的回答,却是井上与手塚合作多年的体会。
在卡尔松召集的团队成员小聚上,他终于告诉其他人手塚多年前就开始着手的安排,并大略透露了一下数额。卡尔松吹了声响亮的口哨:“凭良心说我对自己的薪水很满意,不过没想到,手塚竟然考虑得这么远……拿了这笔钱,你们今后有些什么打算?”
“我一直想拥有自己的诊疗所,也许现在就是时候了。”作为资深的运动康复理疗师,这些年有很多体育明星和团体都在试图挖角安娜,但显然这位性格独立的女性无意再做任何人的私人理疗师,“我也和乔纳森教练谈过,他似乎打算退休,有意搬到蒙大拿定居。”
“老头退休早了点,他硬实着呢,就这么把人生花在钓鳟鱼上?不过一般的选手他看不上,而他那梗直暴躁的臭脾气,也就手塚忍得了他。”卡尔松笑着抓头,“有这些钱在手,我打算先休息一段时间,向女友求婚,用最短的时间生一屋子的宝宝,其他的以后再说。”
在座的几位都笑了。安娜转向胜郎:“胜郎你的打算呢?”
从听到井上透露的金额,胜郎就有些呆呆的:“手塚前辈帮我介绍了一份非常好的工作,我怎么可以再拿这笔钱……这些年,是我一直得到前辈们的关照。”
井上轻轻拍拍他的肩:“这么多年你也很了解手塚的为人和脾性,你不肯收,才是给他添麻烦。这是你该得的。好好支持他打完最后这个赛季,不带任何遗憾地离开就好。”
“其实手塚给自己留的倒真不算多。”卡尔松插进来,“他以后有什么打算,你们知道么?”
“他谈得很少,不过我想应该和他目前正在找的人有些关联吧。”井上转向胜郎,“你联系到不二周助了么?”
井上做过U17的随队记者,少年们鲜活的脸庞和矫捷的身影,一直都是记忆里最明亮的颜色。这些年他始终关注着他们的发展,包括日本现今最知名的青少年网球教练幸村精市,以及在经济危机后继任并拯救了家族生意如今经营得风生水起的跡部景吾。在那群格外耀眼的少年当中,不二并不属于抢眼的类型,甚至太过淡漠怡然。井上最早对他的印象只是个聪慧机敏、心思细密的少年,多年后再见时却已是协助跡部扭转家族企业颓势的商界精英,待人比当年更亲和圆熟,这一点倒和多年来始终贯彻冷峻寡言风格的手塚恰恰相反。不过井上总觉得,和手塚相比,不论是多变的球风、还是处世的姿态,不二更有份琢磨不透的神秘感。
“这些年听你们说起过这个人好多次,就我一直没见过。到底是何方神圣,手塚这么急着找他,搞得我都要想多了。”卡尔松摸着下巴坏笑。
“手塚刚从ITF青少年赛升入ATP那几年,默默无闻在低级别赛事攒积分。不二那时候正好在美国读大学,同时兼任手塚的助理,其实也就是照顾和安排比赛以外的一切事务。”井上淡淡回答,“从这点上,不二始终是手塚最艰苦年代一起走过的同伴。我猜他想亲口告诉不二退役的决定。”
“啊,我知道了,就是那个传说中被手塚始乱终弃的人。”卡尔松一拍巴掌。
“注意你的用词。”安娜扫了卡尔松一眼,“据我所知,当年是不二自己提出回日本,他学的就是商业设计,而且后来似乎很成功。不过他一直用化名,知道的人少而已。”
在座的都很清楚所谓“传说”的典故。但凡名人,总会有媒体处心积虑想挖出点劲爆的绯闻秘事,即使手塚这样公认几乎可以用清心寡欲来形容、除了训练和比赛私生活为零的都不能幸免。几年前有家网站别有用心写了篇报道,把手塚描述成冷漠刚愎的球场暴君形象。其中含沙射影地提到手塚成名前有位共事数年的同伴,身兼手塚的陪练、理疗师、经纪人、助理等角色,几乎是陪着手塚从职业生涯最底层一步步爬上来;但手塚在获得首个ATP赛事冠军后,就终止了与那个人的合作。
当时该报道被广泛转载,井上不是没有去做调查,发现里面涉及一些赞助商之间的险恶倾轧商业黑幕。他也问过手塚应对方法,只得到一句“不用去管它”。
井上觉得有必要提醒手塚该传闻对他个人声誉的影响,手塚简单回答:“声誉建立在行为而不是言语上……而且有些人为我做过的,应该被世界知道。”
因为并没有可拿得出的切实证据,该网站遭致手塚支持者的强烈不满和抗议,闹腾一段后就消停了。虽然后来不时被好事之徒挖出来抹黑,但手塚却也从未做过解释,倒在手塚身边的圈子里成了个心结。
安娜转向胜郎:“你找到不二了么?我有两三年没见过他,怎么就失踪了?”
“不二前辈的母亲两年前因为癌症去世,在母亲病逝前几天不二前辈提交了辞职信,跡部君为此专门飞回日本参加葬礼并试图挽留他。但据说不二前辈只是表示,对职业生涯心生厌倦,想去寻找人生的其他可能,然后就离开日本,包括跡部在内以前的同事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胜郎显然这段时间已经做了大量工作。
“的确像不二的行事作风……我记得他有个弟弟,中学时也打网球的。”井上问。
“不二裕太君在为一家跨国石油公司工作,全世界到处跑。他回话说有段时间没见到不二前辈,还给我一个地址,是不二前辈之前从海外邮寄礼物的落款,但我联络后确认不二前辈早已搬走。倒是目前定居在法国的前辈的姐姐不二由美子女士给了前辈的个人网页给我。似乎前辈这两年都在积极参加一家基金会的活动,该基金会致力于非洲大陆的环境保护和动植物研究,不过网页上一次更新也是四个月前。我在网站上给不二前辈留了言,又写信给基金会,希望他们能协助我们联络上不二前辈,但目前为止,都没有收到任何答复。”
“不二的网站?”井上倒很有兴趣。多年记者生涯,随身带笔记本和相机已经成了根深蒂固的习惯,他打开电脑,“把地址给我。”
“手塚前辈当时也是这个反应呢。”胜郎熟练地输入地址,几个人都凑过来看,最上方是张照片,画面主体只有两种颜色,却有种令观者窒息的苍凉与壮美。
胜郎小声说明:“下面有注释,纳米比亚边境的纳米布,位于非洲西南大西洋海岸线上的沙漠,全球最干燥和最古老的沙漠之一。”
“大海与沙漠,”井上凝视着照片,“不二君所注视的,是球场外更广阔的世界啊……”
3
菊丸英二看到辛辛那提传回的现场采访画面,才得知手塚计划在本赛季后退役。虽然做节目时为了稳妥起见,监制反复强调用“可能退役”这样的字眼与到场的嘉宾讨论交流,但身为手塚昔日的同学兼网球部的队友,菊丸很清楚手塚能说出那样的话就意味着退役决定已经做出,不会更改。
就在不久前,几个还在东京发展的老同学坐下来聚了聚,席间菊丸还兴高采烈地谈起以手塚当前的状态再打三个赛季绝对没有问题。有人提起手塚的年龄,菊丸坚定地反驳,由于科学的训练方法以及更好的伤病治疗及康复技术,当今职业选手的“黄金年龄”早已被拉长,单单法网今年就有37位超过三十岁的选手。大家听了都觉得在理,也不知道谁叹了一句,“这么说来,我们这群人,都三十了呢。”一片自嘲的哄笑和唏嘘感叹后,话题就转了新的方向。
菊丸从大学毕业后进入电视台工作。传媒这行业不过外表光鲜,背后日复一日昼夜颠倒的高强度工作、残酷的内部竞争淘汰乃至相互倾轧的复杂人事关系,让刚入行那会年少气盛的菊丸吃了不少苦头。到底他天性乐观积极不服输,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凭着脑子灵活、反应机敏,而且工作起来不要命,终于成为台内人气最高的体育节目主持人。当然也有眼热的明里暗里嘲讽菊丸的成功得益于卖弄那张偶像脸,但更多行内人都认可菊丸的敬业,以及那份自信跳脱性情流露的主持风格。
虽然在工作中能接触到很多不同领域的知名选手,但手塚一直是他多年来最鼎力支持的一位。甚至发展到每次转播手塚的比赛,或制作手塚相关的节目,只要对上同属日本的选手,监制都要专门跑来提醒,让菊丸尽量保持一点中立的姿态。
所以对于手塚的退役决定,菊丸内心十分黯然,以至节目播出后,至交好友大石秀一郎专门打电话过来。听到老朋友的声音,还在为第二天的节目熬夜做功课的菊丸内心温暖许多。正如当年的约定,大石读书时选择了医疗康复专业,目前已是业内小有名气的理疗康复师,兼着数个体育专业团体的医学顾问。他在前年与一位心仪的女子结婚,两人第一个小宝贝去年出生,已经会呀呀叫爸爸。菊丸专门跑去探望。小家伙着实可爱,菊丸抱在怀里和她玩,简直亲昵得不忍放手。也就是在大石面前,菊丸终于可以肆意地发泄一下情绪。
“啊咧,大石果然看出来了么?我还觉得我情绪控制得很好,连监制都很满意的说……我真的不希望手塚这么快就退役啦。虽然的确现在龙马的风头更劲,但连手塚都退役,你不觉得有种我们这代人已经老了开始过气的感觉么……别再跟我说你那些吓人的术语,我也知道以手塚那身伤,能坚持到今天并且取得这样的成绩,真的超级了不起,连我们这些当年一起打球的都面上有光。只是想到下个赛季做节目,还要评论网球比赛,但手塚已经不在了,就真心不爽,不爽到看见其他选手都会觉得碍眼呢……”
虽然只是友人间近乎撒娇的抱怨,却带着真实的伤感。随着年华渐长,当年意气相投的交心老友一个一个渐行渐远。两年前,菊丸偶然得知不二的母亲因为胰腺癌住院,立刻放下事情赶去探望。中学时每次跑去蹭吃蹭喝总是微笑相迎关照到无微不至,用少年菊丸的话就是“比亲妈对自己还亲妈”的淑子阿姨,瘦到形销骨立的一把。菊丸在病房还绷得住,一出来也不管形象,抱着不二眼泪哗啦啦落:“为什么自己扛不跟我们说?要不是我姐夫是这里的医生,偶然看到你,我都不知道。”
不二那阵一直在医院里没日没夜守着,大概因为脸颊瘦削得不像话,从前怎么看都是笑眯眯的眼睛清清冷冷的,乍看大得有些惊人。他反倒安慰菊丸:“让英二伤心了呢。这也是母亲的意思,不想惊动太多人,大家各有各的辛苦。”
不二对家人最是用心。菊丸很清楚,当年不二在手塚职业生涯上升期选择结束合作关系回到日本,一方面用他的话说,是为了“寻找属于自己的职业领域”、“终于有机会在设计方面一展身手”,很大一部分也是因为母亲身体不好,回到日本能够就近照顾。
手塚终于拿下他首个大师赛桂冠时,菊丸把大石和不二等当年网球队的同伴都邀到电视台直播间做外场观众。比赛结束后一群人直接冲出去喝酒庆祝,气氛最热烈时,菊丸问不二:“不二,如果当年留在海外和手塚一起发展,现在和他一起庆祝的人就是你了吧。”
从中学时代就格外擅长顾左右而言他的不二难得那个晚上格外坦率:“我倒觉得当初走得正是时候。那之前,手塚只是一个孤立无援的亚裔选手,需要有人在他身边帮他处理各项事务,让他能心无旁骛地打球;而当他成功后,就有能力请到更有国际大赛经验的教练,更专业的团队支持,更熟悉商业运作的经济人。”
“但你是不一样的。”脑子微醺的菊丸比平时更直言不讳,虽然说不清具体原因,却毫无理由坚信着自己冲口而出的这句判断。
不二竟然没有否认。“如果只是在旁边看着他一步步走向巅峰,只是精神上予以支持,不管我人在哪里都一样。”他倒要调侃菊丸,“手塚可不是某人那样需要陪伴在撒娇中得到充电的个性,倒是有把一切都揽到自己肩上的坏习惯,总在无意识地要求自己更大限度地回报别人的付出和期待。我宁可选择追求自己的发展来让他安心。而且,这样我也有更多的时间陪家里人,我母亲前半生都在等在海外工作的父亲回来,我不希望她晚年还要等我……”
就在他母亲的葬礼上,得知不二放弃了让人艳羡的职位和高薪,菊丸不是没有问过不二今后的打算,以及会不会去找手塚。不二倒似乎有些好笑:“手塚只要专心打球就好,毕竟那曾经是让我们所有人无比憧憬和向往的高度。”
“曾经?”菊丸始终有些担心不二的状态,“不二你的意思是现在已经不再憧憬和向往了么?”
“也不是,只是在母亲最后的日子我想了很多,稍微对更高更快更强这种唯一性目标感到疲倦。”不二眺望着远处,“和盯着眼前一座又一座更高的山峰相比,最近总向往眼前是一片大海呢。”
“大海?”
“大海,随着海风和洋流,越过这片大海,一定能通往彼岸,但直到最后的登陆,才能了解大海把自己送到了什么地方。”
那天之后,菊丸再没有不二的消息。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每想起来,脑海里就是好友迎风而立的影像,菊丸总坚信他一定过得很好。
因为知道退役将近,菊丸比以前更格外热切地关注手塚的比赛。手塚在辛辛那提最终只拿到第二,舆论一致认为已经是令人惊叹的好成绩。毕竟从第二轮起,手塚就连战排名靠前的选手,先后淘汰赛会三号种子和头号种子;而他决赛所对阵的美国选手则一路轻松过关,半决赛更因为对手的因伤退赛以逸待劳。
辛辛那提赛后没几天,菊丸偶然遇见井上守和加藤胜郎。见到老熟人,菊丸也不客套,上去就问:“手塚已经回国备战日本公开赛了么?”
“他还在美国进行调整训练,我先回来一步,有个新的合约需要沟通。至于胜郎,手塚推荐他到跡部那里工作,这次回来先去熟悉情况。”井上和菊丸这些年没少打交道,还是菊丸节目的忠实观众,在他面前从来开诚布公。
“哦,不错啊,胜郎,到了跡部那边要加油,不能给我们青学出来的丢脸。想当年不二在那里创下的业绩到现在都是企业传说一般的存在。”笑嘻嘻拉出前辈派头,菊丸亲昵地勾了下胜郎的肩,“透露一下,手塚有啥新合约?”
胜郎和井上相视一眼。井上笑了:“你就告诉你的菊丸前辈吧,手塚也没有隐瞒的意思,菊丸消息那么灵通,很快就会听到风声。”
胜郎不好意思笑笑:“白石藏之介君跟我们联系,他想为手塚前辈拍一期纪录片形式的专访,可能需要从现在开始记录手塚前辈退役前最后这段日子。”
“白石藏之介?”菊丸懊丧地大力拍胜郎的肩,“这么好的企划被他捞去了?我们台那帮人白混了……而且手塚他居然同意!”
作为青学当年对手之一四天宝寺中学前网球部部长白石藏之介,菊丸最初和他并不熟,只是好友不二在U17集训以及后来那段岁月和白石走得很近。没想到若干年后菊丸倒和白石混了半个同行。
白石是近年来涌现的最受人瞩目的青年导演,主要拍摄各种风格的纪录片,偶尔也接手商业广告。他的作品视角独特,手法简洁,但却直指人心。就在去年,他有部系列短片在日本国内乃至国外都引发不俗反响。镜头对准的是体育圈长期被忽视的人群,包括冷门项目运动员、打拼多年仍然籍籍无名的大龄选手、退役后孑然独身伤病所困的老人、生活贫寒的陪练支持人员等等。
菊丸曾在休息日把自己关在屋里,从头到尾认真看了一遍。虽然不会对外人承认,但不知何时涌上的发自内心的泪水,正是菊丸对白石导演功力的最好认同。但让白石拣了这么好的策划,菊丸还是由衷地不甘心。
“手塚看过白石君的作品,他非常欣赏。”井上不急不缓地说明。
胜郎补充了一句:“而且在电话里他有对我们提到,他知道不二前辈现在在哪里。”
4
卫星电话信号接进来时,白石藏之介立刻放下手中的事情,对团队成员作个简单的待命手势,就走到外面露台上。说话前他先微笑了,就好像对方隔着大洲和大洋都能看到似的:“嘿,老朋友,终于回我电话了,现在人在哪里?”
从遥远大陆的蛮荒之地,借助高悬在大气层之上的卫星信号传输,最终送到东京的是白石非常熟悉的柔和调子:“莫桑比克马布山脉下的小村庄,这里有些非常漂亮奇特的植物和昆虫,就像座遗失的伊甸园,白石你一定会喜欢。”
“我刚接下个有赚头的项目,加上基金会的赞助,手头的经费够我明年拉只队伍过去。听你口气这么轻松,这趟收获不少?”
“开头两个月非常糟糕,我们险些失去一个队员和当地向导,不过后来就顺利了,甚至超过预期。斯蒂文他们带回大量珍贵的标本,我也拍了很多好照片。”
“我迫不及待想看。”
“等我整理好,第一个发给你。他们说你昨天和前天都打了卫星电话找我,我正好在另一个村子,刚回大本营,有什么事?”
“我就是想问问你什么时候从伊甸园出来,这趟在那边待得也够久了吧。”
“这段忙完了会好好调整休养一下,手头大量的图片需要整理,不过眼下还有些工作要收束。”
白石嘴角拉起一个温暖的弧度:“早点回来吧,不二,手塚在找你。”
白石和不二的交情要回溯到学生时代,最早是代表各自学校上场比赛的对手,后来成为U17集训的室友,再后来一前一后跑到美国读书。不过不二学商业设计,而白石选择导演专业。不二在手塚身边支持他打拼职网那几年,白石正在西海岸一穷二白地跑来跑去与人合作一些实验性质的小电影,时不时跑去蹭住宿。手塚成名前和不二的生活很窘迫。有限的比赛收入仅够勉强维持参赛和训练的高昂所需。白石总是笑说,将来当导演,一定要拍部片子缅怀这段岁月,向所有像他们一样曾经或者依然“除了理想一无所有的人”致敬。
在白石看来,打网球是属于青葱少年的旧时回忆。热血过,沸腾过,流过泪,洒过汗,畅快绝顶,就够了。他曾经以为不二也是这样。
有一次,手塚去打比赛,那时候他能参加的低级别赛事还轮不上全程电视转播。机票费太贵,不二不能去现场,只能在赛后通过电话了解比赛情况。手塚应该发挥得不错,不二放下电话,眼睛里有飞扬的色彩,对白石说:“找个地方打场球吧。”
两人半夜跑出去,翻围栏溜进街边球场,借着远处昏暗的路灯光,连球路都看不清楚,凭感觉却打得格外尽兴,直到再没力气,在球场角落席地坐了,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看星星。
也就是那一次,不二坦率地告诉白石,他准备回日本,专心从事设计工作。
白石多少有些吃惊,忍不住调侃不二:“你含辛茹苦当了手塚的免费保姆这么多年,眼看着他要发达了,你扔下这台未来的印钞机自己回日本?”
不二噗嗤笑了:“被你一说,好像真的很吃亏。不过留在这里的意义已经不大了。”
“怎么说?”
不二抱住膝盖,前后微晃着身体:“就像很多人玩养成类游戏,是希望在游戏中体验自己向往但在现实中不能或无法体验的人生。我喜欢网球,喜欢单纯地享受挥拍和奔跑。而职业这条路太沉重,不是可以简单含笑相对的存在,需要为此放弃其他一切。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亚洲选手在体格上多少会有先天劣势。所以手塚多年来,严格按照所谓网球运动员营养食谱来一成不变地执行,和自己想吃什么、爱吃什么无关,纯粹为了体能而进食。而这和其他比起来,几乎是最微不足道的牺牲。这种绝对的专注、绝对的坚韧,在一定意义上对自己是一种绝对的残酷。我向往职业网球的精彩和高度,但把自己人生最精彩纷呈的年华都祭献进去,我做不到。不过手塚他可以。”
“那你现在不想继续玩这个真人版网球大师养成游戏了?”白石笑。
“这种游戏本来就是在最开始的时候最难玩,但也最有趣啊,”不二仰望着星空,“我有强烈预感,以手塚目前的实力和状态,最晚下个赛季,整个世界都会开始关注来自日本的手塚国光,这只是开始。手塚能走得更高更远……不过要和世界顶级的选手一较高低,在现在的职业联赛格局下,赛季那么长,不仅仅是单场赛事的拼杀,如何安排全年节奏、最合理地分配比赛和训练时间、选择参加最利于选手本人的赛事、最大可能地赢取总积分、乃至协调比赛和商业活动的平衡,他需要具有丰富经验的专业化国际团队在背后支持。”
“我同意你的说法,”白石看着他,“但你完全没有必要离开,除非你想独占手塚身后的位置,而不能忍受仅仅只是他团队的一员。”
不二笑了:“白石总是突然在某些时候犀利到过分。与其说独占欲,不如说是内心的骄傲,知道自己的能力达到当前局限的情况下,与其占着这个位置,我宁可退出。而且因为手塚的关系,在网球场这么大的面积里,我体验到的已经够丰富了。世界如此广阔,我想要一展身手的新舞台,手塚也说过他会支持我的决定。”不二抬起右手,张开五指,从指间看着星空,“总有一天,我能绘出自己的航路吧。”
白石目光中有温柔的笑意和赞赏:“因为手塚从来不认为你是跟在他身后的人吧。至于我,老实说,中意的就是这样的天才不二……所以,那句话怎么说,让我们在更广阔的世界里重逢吧。”
两个朋友相视一笑,拳头轻轻碰到一起。
第二天,白石早早离开,他在一个新锐导演那里找到一份助理工作。那年晚些时候,手塚拿下他首个ATP赛事冠军。而不二则于次年回到日本,并在不久后担纲了跡部集团新产品的外型设计,在推动热销风潮的同时拿下商业设计大奖。
从经纪人井上那里得知,手塚在看过初步策划稿后就签下整份拍摄合约,白石立刻放下手边正在进行的所有其他工作,调齐最好的团队伙伴,开始前期准备。当初有这个构想,倒不是迎合时下的热点,去年拍了那一组短片后,白石一直有些意犹未尽,毕竟网球对于自己,对于这群朋友,有着特别的意义。
为确保有充分的资金支持,他同时把计划案发给跡部景吾,并最终约到这位行程繁忙的年轻董事长。见面时,跡部几乎没有问什么问题,就签下赞助合同和一张支票。
白石接过来看看,倒笑了:“老实说,跡部,我有绝对的信心把这片子拍好,不过你投入的手笔比我需要的还要多,我们也是老交情,不瞒你,手塚可没有找我要出镜费。”
“既然本大爷决定赞助这份计划,就要看到最好的成品,”跡部傲然回答,“……而且,记得当年那段岁月的人,不是只有你们几个。”
手塚在日本站开赛前一周结束在美国的调整性训练,返回日本。白石私下和他会晤了一次,简单介绍了一下拍摄计划。
“我个人从来就坚信,纪录片最关键的就是真实,而且保持简洁。所以我们不会设定特别的场景,更不会干扰你的训练或者比赛。我们也会对你和你的团队进行一些访谈,但不是那种电视采访,就像日常朋友间随便聊聊。手塚你有任何的要求随时可以告诉我。”
“拍片是你的专长,我只是打好比赛而已。”手塚静静回答。
在进行准备工作时,白石曾经调阅大量与手塚相关的视频或文字资料。有位与手塚在大赛交手多次的网球名将这样评价:“手塚是位非常难对付的选手,不仅仅是球技或体能这些。比赛中难免带入些负面情绪,僵持不下时人人都有些焦躁,但手塚选手身上几乎看不到。他那种沉着的气场是他最可怕的地方,只有和他交过手才能体会。你不能指望抓他的漏洞,只能实打实,硬碰硬,所以和他比赛真的非常辛苦。这种辛苦是精神上的,不仅要和他拼实力,更要和他拼意志。”
虽然在电视上见过很多次,时隔多年倒是两人第一次面对面坐到一起。白石由衷认同这段对于手塚气场的评价,但不免在内心小小地吐槽,其实人人和他交谈多少都会有种压力感吧,真正能全无负担和他相处的不二才是一朵奇葩呢。
手塚却已经直接地发问:“你和不二有联系?”
“一年多以前,我在南非遇见他,正好和我合作过的一个自然基金会在找一位随队摄影师,不二有兴趣,我就介绍他过去了。那之后,他一直在非洲从事科考工作,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远离现代文明的原始土地上,所以你们找不到他。但如果是手塚的要求,我有办法联系上。”
“那就拜托白石君了。”
“我能问一句,这么急着找他有什么事么?当然如果不方便,你可以不回答。”白石微笑说道。
“我们有个约定,”手塚平静说,“我已经兑现,现在轮到他了。”
会晤结束前,白石玩心一起,摆出装傻的表情:“对了,还有个问题,一直行事低调不喜欢曝光的手塚君,这次能如此合作,不会是因为不二的原因吧。”
手塚的目光依然稳定,但白石却隐隐觉察出某种深长的意味:“白石君这么问,是对自己的作品没有信心、认为不足以说服我么?”
那个总是突然在某些时候犀利得过分的人,不是我,而是手塚吧。白石在心底默默想。
5
越前龙马在本赛季达到他职业生涯目前为止的巅峰,他在年初一举夺得澳大利亚网球公开赛桂冠,成为历史上首个获得大满贯赛事男单冠军的亚洲选手。而世界第九的排名,不仅刷新由手塚保持的日本男选手最高世界排名记录,在夺下澳网桂冠后更意味着他将闯入年底ATP世界巡回赛总决赛,开创新的亚洲网球历史。
越前在美网打得十分辛苦,最终止步于八强。考虑到整个赛季的体能消耗,越前的教练组强烈建议他,以伤病为由放弃掉日本公开赛,而更好地投入总决赛的准备中。
虽然这种做法在职业网坛十分普遍,越前还是毫不犹豫决定回国参赛。之前从未缺席日本公开赛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借口;无论以越前的个性,还是当前的排名,他不会去考虑日本赞助商的意见。越前对教练组的答复是,在熟悉的主场打比赛,对自己就是最好的调整。但他心里很清楚,回国仅仅为了一个对手,一个曾经是前辈的、至今而言都是最重要的对手。
在电视上看到手塚的答记者问,越前直接就给本人打电话,劈头就问:“手塚前辈你决定赛季后退役了?”
“是。”手塚对越前倒是并未隐瞒。
“切,看来没有任何商量,”越前小声嘀咕。多年海外比赛,当年的风华少年早就成长为健美高挑的青年,只是面对前辈还是会习惯性地带出些闹别扭的少年意气,“前辈你总不会是因为排名被我超过,而决定提前退役吧。”
“越前,”手塚电话里的声音有种熟悉到亲切的冷峻,越前突然有种很多年前站在球场上被那个曾经高出自己许多的部长注视的感觉,“等你拿到世界排名第一再和我说这话。”
“我会拿到的,”不服气地哼一声,“那手塚前辈你有什么打算?”
“我会全力以赴打完本赛季的比赛。”
“那个是当然,我是指退役后。”越前顿了一拍,“前辈退役后来做我的顾问吧?”
“你身边已经有最优秀的教练组,”手塚回答,“而且,目前我还没有从事任何网球相关工作的计划。”
“为什么?”越前不甘地问,“我一直觉得手塚前辈是真心爱着网球运动的人。”
“我不否认,只是不再需要通过自己比赛或者指导他人比赛来证明。”
“这话稍微有点不像手塚前辈的风格呢。”越前伸展一下四肢,“职网打了这么多年,居然一次也没在高级别比赛上遇到手塚前辈。我把话说在前头,如果在本赛季后面的比赛中遭遇,我会不惜一切倾尽全力战胜前辈。”
“我正希望如此。”
应该说,本次日本公开赛的分组完全符合越前的心意,如果顺利,越前将如愿在决赛与手塚对阵。日本国内对两位本土顶尖选手首次在ATP日本站比赛巅峰对决的前景更抱有前所未有的热情和期待。
开赛当天,越前只是和手塚打了个照面。倒是白石藏之介很快就找上门来,希望能在决赛前拍一段对越前的访谈。
越前在职网闯出名堂后,有次在不得已出席的某个商业场合见过白石,知道他现在是个著名导演,但也仅此而已。应该说越前的印象始终还停留在中学阶段,当时几大名校部长级“老怪物们”曾经是让越前格外留意的存在:除了打球能看其他方面都华丽猖狂趣味乖张的跡部景吾——现在跡部旗下的集团,是越前最主要的日本赞助商之一;笑容比不二前辈还柔和但打球和为人比不二前辈还“变态”的幸村精市——现在好像是日本青少年网球训练营的教练,能从他手下幸存,日本网球未来还可以期待吧;以及很遗憾从未有机会交手错过了在球场上打败他机会的白石藏之介。
得知白石的拍摄计划,越前很爽快地答应了。拍摄就在越前首场比赛结束后,他干净利落拿下首胜,在休息室面对镜头回答了几个问题。
“目前大家都在谈论越前你很可能在决赛与手塚相遇。”
“应该没有人比我更期待吧,当然前提是手塚前辈能以最好的状态进入决赛。”
“从排名看你已经超越了手塚,你认为自己已经超越他了么?”
“积分这种东西只是一套无聊的游戏规则,我只想在球场上战胜他。很遗憾的是,之前这么多年都错过了,希望这次不会。”
“你曾经和手塚合作过双打。”
“和手塚前辈打双打有些意思,不过我更希望和手塚前辈各站在球网的一边。”
“你和手塚彼此都非常熟悉,你怎么评价他?”
“前辈很强,一直如此。但我现在比他更强,我只需要一场比赛。”
“对于手塚退役后,你就是日本网球新的领军人物的说法,你怎么想?”
“这种说法没有任何意义。很多年前我对前辈说过,我不需要从他手上继承什么,我会自己夺取。”
“你以前和手塚交过手对吧?”
“我输了,输得很惨。”
“那时候你还在读中学。”
“输了就是输了,没有什么借口。而现在我会战胜他,仅此而已。”
“那么对于你而言,战胜手塚具有特别的意义?”
“手塚是个值得战胜的对手,但我会比前辈走得更高。”
“最后你还有什么特别想说的?”
越前直视着镜头:“前辈,我在决赛等你。”
拍摄结束,从休息室出来,越前被抓了个满怀。“小不点,你太不够意思了。与其接受白石的采访,不如来上我的节目吧。”
虽然一脸不爽,越前倒也没有推开的意思:“菊丸前辈啊,你那奇怪的口癖该改了,我都比你高了好不好?”
“行,来上我的节目就行。”
“不要。”
亲昵地拉着越前往外走,菊丸兴致满满地还要说什么,却突然停下脚步。
越前也注意到通道的尽头站了一个人,虽然有些背光,虽然体型容貌上似乎略有些改变,但微笑看着自己和菊丸的表情却是异常熟悉,熟悉到如同直接穿越了时光。
菊丸已经放下越前扑了上去:“不二,不二,你终于回来了。”
越前上一次见到不二是在大概两年多前,不二代表跡部景吾来邀请越前出任跡部旗下集团公司新的形象代言人。合约的条件很优厚,内容很公道,不二前辈处理事务的手法,就像他当年的球风,让越前很欣赏,没有拒绝的理由。
就在签约当天,越前故意略挑衅地当着跡部问不二:“没有去找手塚前辈而来找我,是因为和过了巅峰期的手塚前辈相比,你们更看好我么?”
不二笑眯眯回答:“既然越前问,我当然直说了。因为我们董事长跡部大爷是个很麻烦的人,他怎么能选比他还帅的人来当代言呢。”
越前笑了:“看来不二前辈还是当年的不二前辈嘛。”
不二认真地看着他,当年大雨中那双明明含着笑意却带着如刀光般锋芒的眼睛时隔多年仍然如记忆中的那般清亮逼人,“越前也更强了,不过还是当年的越前。”
“切。”
对于不二当年曾经在手塚进入职业联赛初期全力支持他的事情,越前也是略有耳闻。虽然他天生就不是好管他人闲事的个性,但不代表对于球场之外的事情全无所知。
几年前手塚在神奈川买下一栋海边别墅,但一直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打理。恰好越前的堂姐夫是日本一家小有名气的室内设计公司的老板,有次去看手塚的比赛,越前听手塚的助理胜郎絮絮叨叨这件事,就随手把姐夫的电话给了他。
那年的圣诞节假期,越前难得回了日本。在家族成员的聚餐上,姐夫特地告诉越前,手塚的别墅已经装修好。越前随口嗯一声表示知道了。但姐夫下一句却引起他的注意:“有个叫不二周助的人,你认识么?”
“以前的学长,怎么了?”
“也没什么,因为手塚的助理转过来几份草图的传真,特别指明按照草图的风格进行室内陈设。我看了一下,有些地方真的很不错,简直是灵光乍现的天才手笔,我很欣赏。其中有张图上有个潦草的签名,就是不二周助。”
几年不见,不二的容貌没有太大改变,只是人似乎更加精瘦,依旧是当年温婉柔和的气场,头发长了,随意地挽在脑后,眼睛下有着长途旅行后带着仆仆风尘的倦怠阴影,笑容却还是明亮。
他亲切地和菊丸拥抱:“我刚下飞机,扔下行李就直接过来了。”
然后转向越前:“很遗憾,没来得及看到越前的开幕战呢。”
越前咧嘴笑了,人凑齐了,接下来的比赛让人期待到内心无比雀跃,这种发自内心的兴奋感稍微有点久违呢。
“但是前辈可以赶上决赛了。虽然很抱歉,但我会当着前辈的面,战胜手塚前辈的。”
6
从遥远的非洲森林匆匆赶回被现代文明洗刷得淋漓尽致的东京,不二经历了一段颇颠簸的旅程。因为临时决定提前离开科考队,不二用了最短的时间交接完手上的工作,同事开车把他送到最近的村镇。辗转数趟,几乎体验了各式当地的交通工具,才到了马普托。在机场坐了超过三十个小时,经历让人无语的数次改签后,终于得以飞回东京。
坐在回国的飞机上,不二自觉疲倦到了极致。这几年的野外生活,让他自嘲体能比当年打球时还要好,但到底架不住几天没好好合眼的困意,明明身体渴睡得要命,脑子却亢奋到反常。接到电话做出回国的决定后,就如同被发自内心的强烈驱动自发推着向前,都没来得及多想。坐在靠窗的狭窄座位上,天气很好,可以隔着云层看到数万英尺下蓝得无边无际的海,突然意识到,就要回去了,就要见到那个人了。
必须承认,人的一生会走很多的道路,经历很多的起伏,遇见很多的人,发生很多的故事,改变很多的想法。但有些经历有些过往有些人有些片段,就是特殊的,不会改变,甚至会在心底沉淀出一份拎不起放不下的重量。
但值得庆幸,因为遇见了,因为有这份重量,可以不再是简单地漂浮于世间。
母亲去世一直是不二心中的痛。他很庆幸当初选择回到日本,很内疚回到日本后也是忙着工作,并没有更多时间陪在母亲身边。
人生其实并不能在不断追求成功感中达到最大的满足,却总在失去某个不能失去的人后体味到那份最大的伤痛。
带着某种对未来的茫然,和对自己所经历人生的质疑,不二离开日本,几乎切断和从前的自己的所有联系,跟着几支不同的科考队,几乎跑遍大半个非洲。在原始却质朴、辽阔到让人浑然忘我的土地上,不二几乎认为自己找到了内心的平静,却没有料到,只是简单一个电话,简单地再次听到那个名字,就再次上路了。
尽量在座位上放松四肢,不二隐隐自嘲,从哪里开始,总是要在哪里结束。
他终于能睡着了。
回到日本后,不二没有先去见手塚。对自己的解释是,他始终记得每到大赛期间,手塚都会谢绝一切无关活动,专注于比赛本身。虽然第一天回来就过去和其他老朋友打了个招呼,随后几天他甚至没有去看中间的比赛,祭扫父母,收拾空置数年的老宅,处理回国后各类繁琐事务占用他大量时间,直到几天后在菊丸为他回国召集的聚会上和朋友们围坐在一起,才知道手塚和越前果然双双打入了决赛。
席上自然是一片热闹,得知胜郎将在跡部的企业工作,不二作为前辈少不了诸多勉励。胜郎递给不二一个信封:“手塚前辈让我把这个转交给您。”
不二抽出来看了眼,却是决赛的票。“谢谢,这个一定要在现场看的。”
白石坐到不二身边:“回来后感觉如何?”
不二笑了:“在那边时真的没有认真想过回来的事情,觉得可以在那片土地呆一辈子。回来后还是觉得回来真好。”
白石看着他:“还打算走么?”
“看情况。”
“你还记得一年多前我在开普敦遇见你,我们一起在海边遥望日本的方向,你曾经说,我们这样算是终于跃过了大海么?”
“好像是说过,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在这颗被蓝色所包裹的行星上,你只有绕过一圈回到原点,才算完整飞跃了大海……”白石搭上不二的肩膀,轻声说,“之前我问过手塚,他为什么急着找你。他只回答,你们有个约定,他兑现了,现在轮到你了。”白石的眼睛带着深深的笑意,“老实说,我超级好奇,总觉得把这个补进来,我这个片子才算完整呢。”
不二记得他曾经和手塚有过好几次约定。约定两个人的比赛、约定青学夺冠、约定支持他赢得ATP赛事冠军,他们都做到了。那么在自己离开前,有说过什么可以被认为是约定的话么?
一直到和朋友们道别,回到家中,不二还在断断续续回想。不二并不否认,手塚对于自己是特殊的,而且他很清楚,自己对于手塚也是如此。就算多年未见,不二也不会怀疑存在于他们之间那份天然的默契。
曾经在一本书中读到,战友情谊是曾经同生共死才能打造的不离不弃,就算分别之后也会深入骨血。不二私心总觉得他和手塚也是这样。虽然当初作出回日本发展的决定,不二也相信那是基于他们共同的信念和坚持。他们一直是彼此信赖的朋友、伙伴、知己,曾经有过那么一两次——稍稍还有些越界,不过不二内心深处又觉得,那种界限其实也是无所谓的存在吧。
不二的二十岁生日是和手塚一起度过的——他一直放在心里,甚至对自己都不轻易想起。
因为四年一次,不二总是对自己的生日抱有一种饶有兴致的期待。那年恰好那天是手塚的比赛日,老早不二就开玩笑地对手塚说,那你就拿下比赛作为给我的生日礼物吧。结果到了头一天,看到比赛对手的名字,不二不免对自己的轻言有些小小的怨念。那位对手委实太过强劲,不论从实力还是经验都远远超过当时的手塚。不二给在另一个城市比赛的手塚打了简短的电话,惯例地了解准备情况后,不二特意轻描淡写般加了一句:“还有件事,礼物不分轻重,心意最重要,所以请不要大意地打好这场比赛就好,注意不要受伤。”
“我明白,不二。”手塚简单地回答。
打工餐厅的老板很喜欢这个和气又能干的青年,还为不二烤了一个小小的蛋糕。不二全天心情都不错,只是一直惦记着手塚的比赛,直到他接到来电。手塚还是简单一句:“不二,我赢了。”
不二几乎兴奋到要跳起来。手塚下一句是:“我马上赶回来。”
赶紧阻止:“太远了,你打完比赛先调整恢复,明天再回来也来得及。”
“我已经在路上了。”
结束打工不二匆匆忙忙赶回家,有些焦躁又有些按捺不住的喜悦。直到还有几分钟就转钟,他又接到手塚的电话:“抱歉,我还要一点时间,搭顺风车中间绕道加油站耽误了时间。生日快乐。”
平生第一次,因为一句生日祝福,从来自觉其实并不属于会将内心触动溢于言表的类型,但眼泪突然就落下来。不二笑着回答:“我收到啦,我真的很开心。”
手塚进门时,不二也不清楚,到底当时带着什么样的情绪。他一下子扑上去,勾住手塚的脖子,在手塚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祝贺获胜归来。”
过去多年,不二还记得,手塚带着午夜凉意的脸,亲上去冰冰的。因为隔得太近,几乎可以看到手塚深澈的瞳仁中,倒映着自己眉开眼笑得简直不像话的脸。然后手塚大力搂住他,直接吻上来。
就算是藏在记忆深处无法泯灭的一段,也有部分近乎空白。到底当时是什么样的情绪在涌动,在肆意,不二自己都不清楚。只是还没想清楚有什么可能会发生的时候,就发生了,而发生时,又来不及再想任何事情。
不二只记得他们在狭小的房间里又亲又啃,明明手塚的脸上还是冰冷,不二急于要用自己的脸去温热他,但唇舌相接时,却火热得让他全身发麻。小公寓并没有供暖,不二唯一灵台清明的就是担心不要让手塚受凉以免影响训练,扯着他蒙头滚进被子里才开始手忙脚乱扒彼此的衣服,结果肌肤相亲才意识到两人都忙出一身密密的细汗。不二咬着手塚的耳廓笑:“见鬼,外面太冷,里面又太热了。”
印象中,手塚从头到尾连一个字都没有说,他只是狠狠地吻他,握惯球拍的手带着沉沉的力道按揉过他全身。不二比其他人都清楚,手塚这些年为了增加体重和肌肉能量,进行了严格的饮食控制和体能训练,体格远比在日本时要强健许多。但直到如此直接地全然地再无任何阻隔地被纳入他怀中,才真真亲身体会到那份让自己完全无从匹敌和抗拒的力量。
手塚进入时,不二只觉得头晕目眩,明明痛得要死,精神却兴奋得发狂。不二依稀记得自己整个人都在战栗,手指抖得都抓不住手塚的肩膀,却不要命地死死揽紧他的脖子,不停地说,手塚,继续,手塚,继续,直到在一轮又一轮的冲击中,大脑和身体的高热烧得再也发不出声音,只能从嗓子里发出一些奇怪的低吟,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手塚和不二后来谁也没再谈起那个夜晚,他们的生活有太多东西需要拼尽全力,后来不二就先回了日本。
多年后不二能够很平静地回忆起一切,虽然他并不认为那个晚上是手塚成为他生命中特殊存在的主要原因。但有些心照不宣,有些暧昧不明,在时间中缄默出一份始终置身事外的沉着。他决定睡觉,第二天去看决赛。他有种感觉,或者是对彼此默契太过笃信的习惯,他总觉得那是手塚希望他看到的。
不二在比赛现场看到了许多熟面孔多年后一下子在此处冒出来。他打了很多次招呼后终于在座位上坐下,邻座一位端庄的妇人转过头:“不二,你回来了。”
不二愣了一下神,才和记忆中多年前一张面容重叠:“彩菜阿姨?不好意思我应该先招呼您的。”
“没关系,多年没见,阿姨也老了。”彩菜温柔地笑望着他,“你这孩子倒还是当年的样子。”
“阿姨哪里显老了,”不二看看彩菜身边,“伯父没有跟您一起来么?”
“国光的父亲去年就去世了。”
不二再次愣了一下,面色黯然:“不好意思,阿姨,我都不知道。”
“这有什么,他走得很平静,”彩菜柔和地说,“倒是你,这些年吃了很多苦头吧,我也是后来才从国光那听说你母亲的事,还想去看看你,但他们说你已经离开日本了。”
不二深深地躬身:“真的很抱歉,是我不好,让各位长辈们挂心了。”
“说什么不好的,”彩菜轻轻抚平不二的额发,“母亲就是母亲,孩子就是孩子。”
莫名就窘到不行,不二看向场地:“比赛要开始了。”
“嗯,”彩菜略颔首,“请一定支持国光到最后哦。”
7
十几年职业生涯,手塚很清楚身体的透支程度。五年前复发几乎提前终止网球生命的左手肘旧伤只是冰山一角,虽然先后做过两次手术,手肘如今仍然需要定期接受超声波治疗。另一个大麻烦是膝关节,软骨、韧带和肌腱都有不同程度的炎症、粘连和积水,上赛季后半段他打的很艰苦,右膝不堪负荷是主要原因。此外脚踝、左肩、背部乃至左脚的脚趾也都曾经在比赛和训练中受过伤,安娜最近更是反复提醒他高度关注腰椎劳损,避免不可逆转的终身伤害。
身体难以继续高强度的比赛训练只是手塚决定退役的原因之一。当然他也可以听从教练乔纳森和理疗师安娜的建议,选择减少比赛场次,调整赛季节奏,拉长休整周期,来延续自己的网球生涯。但既然客观现实已经无法做到倾尽全力,手塚宁可就此退出。毕竟在这片球场上他已经把生命里一切能付出的都交托殆尽。
多年前某人对他说过,“呐,手塚,我知道你能同时想十件事,那么如果把这十分的心力都用来考虑网球,一定能比任何人都能走得更高更远,至于其他的事情,偶尔也信任一下身边的人。”如同走上战场的武将把背后交给战友,交托的不止是信任,更是一种作战到底的觉悟,手塚始终庆幸,自从矢志向前,一路都遇见可信任的人,一路未有辜负他们的信任。
在日本公开赛的决赛场上,手塚和越前打出令人惊叹的决胜盘抢七局,评论界一致认为这是日本公开赛有史以来最惊心动魄的冠军争夺。虽然最终被越前抢得头筹,赛后手塚背侧疼痛得几乎让他无法转动身体,但只有知情人才能看出蹊跷的背影挺直依旧,稍晚时就被冠之以“永不言败的脊背”的标题照片形式出现在媒体上。
手塚在赛后采访时平静宣布,他将在全年赛季结束后挂拍退役,让现场很多热爱他的球迷流下热泪。当被问起退役后的打算,手塚难得说了一句颇具感性色彩的话,“现在是走出球场看看更远更广阔世界的时候了。”
这句话,手塚说给自己,也说给某一个人。说给过去的岁月,更是说给未来。
人的一生有时会遇见这样的人,很难用一般意义上的社会学关系去定义。独自在海外打球的这段岁月里,手塚也曾经在没有比赛和训练的晚上,认真地思考,不二对于自己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曾经是网球部的队友,后来又成为自己早期职业生涯最得力的团队伙伴,但单就网球而言,似乎之前的大和前辈或者后来的乔纳森教练都对手塚影响更大;他也是手塚多年的至交好友,手塚的交际圈子并不广,但在不同的层面都有彼此可以达到互相理解和信任交托的友人;有几年,他就像是手塚在海外的亲人,那时候手塚忙于训练,连对远在日本家人的关照和问候大都通过不二,母亲习惯了和不二打电话来了解手塚的方方面面,而每逢长辈的生日或者重要的假日,不二都会提前帮手塚挑选好最合适的礼物,准时送回东京的家中。但他们又是彼此完全独立的,当不二告诉手塚他准备回日本发展时,手塚并不觉得吃惊或者难过,他们之间似乎不存在那种需要彼此束缚的纽带,当目标相同时,可携手同行,但当不二有了自己的路径,手塚毫不犹豫地支持他离开,就像当初手塚选择了自己的方向便义无反顾。
但他们似乎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恋人。虽然这些年主要精力都放在网球上,手塚的感情生活相对比较贫乏,但并不代表他在这方面就迟钝或者蒙昧。他相信他们之间是有感情的,而且在某些时刻,这种感情一度冲破了常规的平衡,他们有过很亲密的肉体关系,手塚很清晰地记得那个晚上,在简陋的公寓里,床铺都还带着冬天的湿冷寒意,只有不二贴上来的青春肉体,在自己的怀中火热异常,但比身体还要火热的是那双眼眸中的笑意,整个地裹上来,整个眼眸中的世界都是自己一人,完全地彻底地因自己而喜悦,那一刻手塚很清楚自己想要他,而他是会接受自己的那个人。
只是发生了,仅此而已。
他们之间,之前之后似乎都没有谈过感情,在感情之外,在生命之中,有更明确的东西占去了双方的注意力。
不二刚回日本那几年,他们也一直保持着并不频繁但持续的联络。在电话中聊聊近况,讨论一下手塚最近的战绩和即将面对的对手,不二也会兴致勃勃介绍他最新的设计,用邮件发来各种草图,于其说征求手塚的意见,不如说只是想展现给他看看。
有一次不二打电话时,背景里有其他人插话的声音,不二略不好意思地说明是在一次设计展上认识的同行,彼此很谈的来,刚开始交往还没有公开,家人和朋友都不知道。手塚也只是应了一声,原来是这样啊,也应该是这样了吧。
所以手塚后来有了交往的对象,不二也是极少数知情者之一。对方是安娜的学妹,手塚因为肘关节手术而不得不停赛修养的那个赛季,她是康复团队的成员之一。她是个非常认真的女孩子,眼眸干净而且坚定,对自己的工作非常用心,虽然刚从医学院毕业不久,对待手塚的态度始终像是对待伤病员,而不是网球明星,手塚后来觉察到她在相处中对自己产生的倾慕之情,先挑明的人其实是手塚。他们秘密交往了两年多,非常遗憾还是以分手结束,倒也不仅仅是聚少离多,只是双方都觉得无法再继续了。
从这段感情上,手塚不是没有反思过自己是不是个感情淡漠的人,倒是不二在电话里劝慰他,手塚你只是太专注了,不过这样才是手塚啊。
手塚拿到首个ATP赛事冠军时,不二拉着他去庆功,那时候他已经订好了返回日本的行程,因此也有些作别之意。作为职业球员,手塚素来自律到滴酒不沾的程度,不二因为太开心,一个人喝双份,就有些高。他属于越喝眼睛反而越亮的类型,手塚就记得那双眸子晶亮晶亮地望着自己,像被月光照亮的太平静的海,翻涌的已经分不清是月色还是波浪,不二笑着说,“果然,跟手塚在一起,总觉得再高的地方都能到达呢……不过只盯着一点,目标以外的世界就看不到了,”早已经有些醉醺醺的不二难得孩子气地比了一个拍照的手势,“我还是不想只拘泥在一点上啊,什么时候手塚已经达成目标了,或者只是觉得累了,来找我吧,我会带你去看看更广阔的世界的。”
手塚后来不时会想起不二这句话,特别是在完全失去他的消息后。
也许是因为太过不言自明,手塚并没有想过会有失去不二联系的那一天,不管是友人、伙伴,或者曾经一度可以定性为情人的关系,他们都是彼此重要的人,是应该已经融入到生命中就不会再消逝的存在,直到有一天,手塚注意到似乎有几个月没有接到过不二的电话,他拨了不二日本的号码,关机,他又打给了跡部,才知道不二在母亲去世后就辞职离开日本,而且似乎斩断了和过去朋友的所有联络。
手塚不是没有想过不二也许只是短时间离开日本散散心,他很了解不二有多么在意家人,母亲的去世对他的打击会有多么大。在内心深处,他为自己没有更早得知这一消息,没有哪怕只是一个电话的关切与问候,而隐隐的焦躁,但他必须专注拿下后面的比赛,那段时间,手塚就算是洗澡都会把手机放在伸手可及的位置,但等到的却是父亲病逝的电话。
父亲缠绵病榻已有几年,虽然手塚对于这一天早有充分的心理准备,还是异常的悲痛。在团队伙伴的支持下,他得以第一时间飞回日本料理父亲的后事。葬礼很低调,一直到入土的那一天,手塚模糊地又想起不二,想起他是否同自己一样默默地送走至亲,那份锥心之痛后深深的无力感。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人是我们不会失去的。
从丧父的悲痛中恢复并振作,走回赛场的手塚,隐隐地觉得,也许不二不会再主动出现了。他就像小说里,那个终于决定离开家,离开过往,走进异世界大门的小孩,在自己完全不了解的时空里,重新开始寻找和思考。
手塚也想明白了另一点,这世界上,总有人,是我们无论如何,绝对不想失去的。
在确定对这片球场再无遗憾后,手塚可以平静地坦然地对世界说,“我将在本年赛季结束后正式退役,现在是走出球场看看更远更广阔世界的时候了。”
手塚很清楚,有人会明白他的意思,毕竟他赶回来了,他在这里,注视着他做出决定。
人生最有意义的,或许是目标从未改变;但生命最美妙的,是未来皆有可能。
全文完
番外
为什么想拥抱?身体大范围接触感受他人鲜活的温暖而获得安全感?
为什么想亲吻?交换气息唤醒远古母亲喂食婴儿的记忆来增强联系的纽带?
为什么想做爱?亿万年进化延续繁衍后代的危机本能?还是血统维系配偶占有的确认?
不论意识与否,我们都受到体内下垂体分泌的荷尔蒙的微妙支配,甚至小小愚弄。
打开那个人的双腿,袒露他最为隐秘的所在,从孩提起我们就小心包裹起的秘密,因为太敏感,甚至会被目光所刺激,而紧张、羞涩、烦躁不安、双颊充血。然后进入到深处,性器的交接咬合,在某一刹那把两个独立的生命,钮合在一起。
手塚一直注意着不二的动作。
在过去几个月他们聚少散多,手塚最终在巴塞尔结束了整个赛季和职业生涯,那之后他还有很多事务需要交割,在美国与日本间往返了几次,还专程去参加了卡尔松的婚礼。经过十年的分分合合,卡尔松和女友终于在父母的老家得克萨斯州的海湾当着亲友的面缔结了婚姻的誓言。
而不二这段时间一直忙着整理从非洲带回的资料。他正和白石并肩靠在餐台上,兴致勃勃地讨论摊了一桌子的植物照片。为了庆祝手塚的退役和回国,不二和菊丸策划了这场小型酒会,地点就在手塚位于神奈川的海景别墅,出席的人都是认识了超过十五年的老朋友,跡部因为正在海外谈判重要项目无法赶回,就叫胜郎送来了几箱顶级的红酒,而白石带来记录电影的样片。下午的试映会上,手塚望着屏幕上挥拍的身影,明明以前也经常在赛后研究比赛录像,眼下却有种前世今生的恍惚感。
外面已经开始飘新年的第一场小雪,房间里则温暖而怡人,空气里洋溢着老友重聚的融洽与亲密味道,手塚同时考虑多件事情的能力再次发挥功力,他偶尔会参与大石他们关于越前近期比赛的讨论,他注意到菊丸正在认真纠结是否要邀请白石上他的节目,他得知井上接受了日本网球协会的顾问工作,正在主持一个美日青少年网球训练营的新计划,同时他一直默默观察着不二。
他们都不再是彼此记忆中青春年少的样子,但似乎又并未改变。
不二依旧还是削瘦的体型,但在调度身体的小动作间充满隐而不发的力量感。
就在头天夜里,手塚还用手指轻轻掠过他的背部轮廓。身为男子,高潮后的余韵更多是精神层面而非肉体上,大概有些疲累,不二脸朝下趴在床上,懒得动弹,任凭手塚握惯球拍明显有些粗砺的手在身上缓缓流连。并不是少年人的纤秀骨架,更不同于女性柔美起伏的线条,属于青壮年男子的背肌,虽然并不像手塚具有职业运动员强健紧实线条分明的的肌肉群,但平整而有力的肌理,保持着健康和活力的外观。
虽然已经退役,手塚对季后的放松和调整训练全无松懈,一方面是多年的习惯,已经以生物钟性质烙进肌理骨骼五脏六腑,另一方面,常年高强度的体能消耗,突然松懈,极容易爆发各种身体隐患。这几天都是不二在训练结束后帮他做放松按摩,手掌稳定而有力地推过背部的肌肉,虽然并不是专业人士,但多年前还和手塚在一起时练就的按摩手法依然很到位,还多了几分老练。不二偶尔会半调侃地赞美手塚的身材,带着男性同胞间对身体力量的天然艳羡和向往。但手塚内心觉得,和一身旧伤的自己相比,不二的身材保持的更好。
少年时期紧致的骨架已经完全展开,虽然并不高壮,但修长而挺拔,常年的野外生活打造出轻盈灵巧而且简洁的体态,动作幅度不大,习惯性地控制而不浪费多余的气力。
就在手塚发布退役宣言的那个晚上,简单梳洗,完成组委会要求选手应尽的采访义务,送别母亲,回到酒店,不二来敲手塚的门,“听说你在找我。”不二说。
手塚注意到不二似乎比他记忆中高了1-2公分,但还是比自己矮大半个头,他的步伐很稳定,很轻巧,走在厚地毯上无声无息,像精干的猎手走过林间的草地。
不二径直走到房间当中才停住脚步,他看起来有些严肃,手塚在他身后,的确是他在找他,他因他而回来,他们有很多的话要说,但毕竟分别了太多年,何况手塚以前就不是引导谈话的那一个。
然后,完全出乎意料的,不二突然转过声来,砰一声拉炮响,五颜六色的彩条在手塚眼前落下,甚至挂到他的头发和眼镜上,“恭喜退役决定,”眼睛里满满是熟悉的笑意,“以前就想这么玩一次了。”
手塚没有说话,甚至来不及取掉粘在发间的彩带,伸手把不二拉进怀里,低头,吻他。
一个很突兀又很自然的吻。
只是身体撞到身体,而嘴唇碰到嘴唇。隔了很多年,有好像从未分离。
不二身上的气息很干净,完全不同于手塚之前偶然遇到对自己有意思的女性突然投怀送抱而笼罩上的异常陌生的芳香柔软,抱在怀里的身体是平直的,硬实的,如此熟悉,如此相同,如此不想放开。不二似乎并不觉得意外,他大大方方抬起手,按住手塚的头,回吻他。不得不承认,天才远比专心打球的某人更擅长亲吻,况且他本来也拥有更灵巧甚至有些狡猾的舌头,并不真的用力,不二用牙齿咬住手塚的嘴唇,在上面摩擦,像闹别扭的小小发泄,他在手塚的嘴唇上发笑,边亲吻,边淘气地蹭着手塚挺拔的鼻梁,低声咕叽,“呐,我们认识快二十年了,你今天突然决定不止要做朋友了。”
“你很清楚,不是今天才开始,”虽然技巧上也许不娴熟,手塚稳扎稳打吻回去,“而且以后不止二十年。”
不二用头轻轻顶了手塚一下,推开他,开始动手脱去自己的外套,“我能理解你过去那么长时间的专心致志,但你想好了,手塚,非常抱歉,你已经错过了可以恣意荒唐,然后改邪归正的少年时光,这确定这是你后半段人生希望的,一个和你一样三十岁的男人?而且,只会变得更老更乏味。”
不二脱衣服的动作干脆利索,不带任何诱惑的挑逗,只是单纯的呈现。完全不在意地脱到一丝不挂,不二站在地毯上展开双手,像一个男人一样洒脱不羁,又像一个孩子一样调皮乖趣,“看清楚,更要想清楚,你可以有更好的。”
手塚一直没有转开视线,毫不迟疑地看着不二所有的动作,看着灯光下展现出来处于生命成熟期的修长俊健的躯体,他的目光稳定深邃,热切得从容不迫,“不二,不需要放这样的大招,你很清楚,没有最好的,只有最想要的。”
他低头再次吻上,手顺着不二光裸的脊背滑下,熨帖而让心灵都踏实的触感,澎湃得急不可耐。
“没办法,年纪大了,没时间玩迂回那一套。”不二笑,脸上带了几分不好意思的潮红,动作却挑逗地毫不含糊,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手塚俨然开始蓄势的下体,“毕竟还是会担心,怎么说都没有以前那么有吸引力了。”
手塚把他压到床上,“那我需要担心,没有当年那么好体力么?”
不二仰躺在床上,太熟悉的两人,用一种不太熟悉的角度坦诚对视,少年时期精致的五官虽然不再秀丽依然线条端正,在那块蛮荒土地上不二晒黑了些,但比起常年室外运动的手塚还是偏白皙,因为隔得近,可以发现鼻尖还有块不明显的淡色色斑,这让不二微笑时,除了看惯了的眼角弧度(因为有了一点不细看难以察觉的细纹,而把眼线拉得更长),似乎连鼻尖都会可爱地皱起来,他抬手揽住手塚的脖子,“没关系,这都是小问题。”
的确,就算是选择退役,并不意味手塚会怀疑自己在某些其他类型运动中的体能,同样,他在内心深处认为现在的不二非常有吸引力。岁月磨蚀了少年纤细漂亮的外表,但赋予了更为从容坚韧和优美凝练的姿态。
在手塚的注视下,不二离开餐台,他向客厅另一头的客人们走去,和菊丸低声交谈了几句,又晃到手塚旁边,俯身去果盘上拿了一个苹果,“呐,不要总是用这样的眼神看我,白石那家伙已经取笑我好几轮了。”
手塚眼底带过一丝可以称作微笑的表情,“在口才方面,他似乎不是你的对手。”
不二咬了一口苹果,“的确。”他忽而又一笑,“其实我想说的是,你再这么看我,我就要赶客人们走了。”
手塚望向窗外,“他们是该走了,趁雪还没有下大。”
不二醒来时不知道已经几点,他刚才似乎睡着了一小会,从手塚环上来的臂膀以及毛绒绒的毯子中略撑起上身,窗外已经全黑,在沙发上的亲密接吻发展到滚落地毯上之前他们没有开顶灯(幸而沙发的高度并不高,而地毯又足够的厚),所以房间里只有电子壁炉温暖的红光,不二伸手在沙发上摸索了一阵,但没有够到任何一件上衣,动作太大似乎会惊醒手塚,所以他索性躺回去,侧脸看着还在沉睡的休憩中的某人的脸。
下午看试映时,菊丸愤愤凑到不二旁边说,“白石的确懂得如何拍网球,这一段开场的特写与剪接处理得帅过头了。”
非常干净的画面,每一格都焦点明确充满张力,不二看到时模糊地想,他果然还是最喜欢打网球时的手塚。但现在在狭小而亲昵的空间里坦陈相对,又有些自嘲,是因为这个人所以可以那么持续地喜欢网球吧。
不二略坏心眼地撩高毯子,借着并不明亮的柔和红光,观察身边即使沉睡中依然饱含力量感的身躯,之前已经有过几次亲密的身体相接,明明不是旺盛冲动的毛头小鬼,但似乎每次都能挖掘出更多更深的快感与性趣,而有越发热烈缠绵难以节制的趋势。在荷尔蒙上头激素分泌加剧大脑和下体都似乎充血过头的情况下,好像每每都没有认真看过情人的裸体。虽然天天做按摩(除了底裤和毛巾其实也接近全裸吧),手掌早就了解对方肌肉的纹理和走向,蕴藏着怎样的强劲、韧度和爆发力,同时在哪些地方,隐藏着旧伤所留下的僵硬和牵引间的不自然,但还是会对覆上来的热量感到陌生,毕竟是另一个人的温度,竟然能在接近时让全身的感官与神经如此欢欣鼓舞。
不二小心伸出脚趾,轻轻蹭过手塚的小腿,同为男性,面对明明是百分百亚洲血统却具有西方男性躯干比例的同胞,总不免有些饱含嫉羡的腹诽。手塚有比例完美的身材,手脚很长,不过大概是多年来在红土硬地草地上摸爬滚打,四肢暴露在外的皮肤部分都比一般人更粗砺,可见明显的青色筋络。但不二很中意这种在身体交接时隐隐摩擦得自己皮肤发红发痛的强韧触感,即使在最忘神的快感中,也在提醒着如此真实地越过漫长岁月相拥的彼此。
他的目光顺着大腿有力的线条向上,停在腹肌之下彰显着男性体征的部位,虽然已经是高潮之后重又蛰伏静养的状态,但清晰饱满明确的廓线还是看得不二有些脸红。不二记得以前看过报道,关于挑选未来的体育苗子,很重要的参考指标是可以目测男童阴茎睾丸的尺寸和形状。众所周知,睾酮含量对于强化肌肉强度和质量、刺激骨细胞形成、提升身体密度和力量上的重要作用,鉴于在绝大多数体育运动中,睾酮已经被定为禁药,运动员自身机体产生和分泌睾酮的生理基础就尤为重要。而睾酮另一个广为人知的作用,是对男性性能力的影响,在世界各国,运动员都广受异性的亲睐和追捧,似乎也有了生理学和进化选择上的合理性解释。
带着情人的骄傲和某种别扭心态的挑剔眼神(毕竟数次被那件凶器贯穿的身体似乎诚实到即便只是注视都会在深处产生某种焦躁的“不良反应”),不二狠狠看了那个部位好几眼,不得不承认从这个意义上,手塚比自己更具有成为职业运动员的基础和本钱。
在往上是轮廓清晰凸起的腹肌,就在不久前意识分崩离析从内向外的全身战栗中,他喷薄而出的精华还溅满手塚的腹部,不二还记得自己在高潮酣畅的尾声中头脑迷糊地伸手抽过纸巾,混乱地擦拭手塚的腹部,他的手指转过腹肌起伏间的沟壑,因为沾上了白浊的体液而有着格外情色的味道,不二迷糊地想着趴到手塚的腹部用舌尖去舔舐,成年人的工口想象总是来得露骨,但不二很清楚随着一次又一次身体的相叠,他对这具躯体的迷恋有增无减。或许那才是年轻时他仓皇离开的真正原因,那时候还年轻,对他以外的世界有着强烈的憧憬和好奇,也许当时只是初体验就意识到有可能完全沦落的风险,但兜兜转转了,果然,当然,还是真的如此的只想要这个人,被这个人要。
在往上就是宽阔的胸膛,胸肌平坦坚实,随着呼吸的绵长有力地起伏,不二记得重逢的第一个晚上,他靠在手塚的胸前醒过来,才发现原来睡梦中一直相伴着自己如同海潮般节律而充沛的波动,让自己如此的放松与安然的,是另一个人的呼吸和心跳。不二伸出手,轻轻按在手塚心脏的位置,感觉到隔着胸肌和胸腔,心脏稳定的跳动,他突然有些眼睛发涩,又有些好笑,偷偷再瞄了应该还在沉睡的某个人一眼,却发现手塚沉静的眼眸,没有镜片的隔绝,正静静地专注地一直注视着自己。
被抓了个现行的人,并没有特别的扭捏,不二靠过去,“什么时候醒的?”
“你检阅到一半的时候。”手塚沉声回答,不二一直很喜欢手塚的音色,特别在只有两个人的空间里,低沉的深醇的男音,仿佛可以直接穿透耳廓,在自己神经上拨动。
“一半?”不二装傻。
“一半。”手塚略挪动一下,让不二整个人都可以偎上来,肌肤亲密地完整地相贴,两个人都满足地深吸了一口气。
感觉到手塚稳定而有力的手掌顺着自己的脊背慢慢地下滑,不二轻轻地笑出声,“喂,年纪不小了,节制一点。”
虽然嘴里调侃,但情人修长的腿已经绕上自己的腰,手塚微微笑了,“已经很节制了。”
他略侧身,不久前还全然接纳过自己的身体,不需要更多的滋润和准备,再次昂扬的勃起稳稳的深入,那片细密缠绕上来的生命的温暖和紧致有着可以融化心尖的热度,他贴近不二的耳朵说,“我们可以慢慢来,我们有时间。”
有一生的时间
在一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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