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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没有想到在战场上还能见到彼此。
持续了几天的巷战终于结束,早晨的空气里混着冰冷死寂的味道,连零星些微抵抗的枪声都已经停止,半空中有死神拍打翅膀的声音,或者说那不过是几只寒鸦鬼祟而阴险地飞过。幸存的胜利者们疲惫地走过空落残败的街道,失神得象一群影子,现在这个城市是属于他们的了,但又有什么意义呢?就象一个年轻人,经过了连番让人心力交瘁的决斗,受了足以致命的重伤,终于可以支撑挣扎着走进爱人的卧房,却发现她早已经冰冷地死去。
但早上的阳光依旧会洒到坟头上,当厚重得可以遮蔽天空的硝烟开始散去,太阳就露出平静的脸,它已经照耀了这个星球千万年,即便这个星球上所有的生命都死去,它依旧照耀。
他在微弱的晨光里先看到他。
他靠着一个坍塌了一半的门洞唯一完好的墙面,身旁散乱堆积的泥包、破损的铁丝网是曾经的街头堡垒的遗骸。身后的墙上满是密集的弹孔,还有一大滩已经乌掉的血迹,也许曾经有一个或几个人在这里死去,他们的尸体已经被搬走——这是一个避风的所在,可以让活着的人坐下来喘口气。
他一点都没有发觉他走近,他低着头,专心地在一张纸片上写着什么,他从不离身的相机就搁在右手边。他的军服大了些,或者他比他记忆中的更加瘦小,他用一根很宽的军腰带扎紧了外套,从敞开的领口里露出细瘦的脖子,现在弯成一个弧度,缓步走近的他甚至可以数出一节一节的颈椎。
他叫出他的名字,“Fuji。”他的声音有些暗哑,几乎不象是他的了。
但他仍然没有抬头,这不象他,他记得他机敏的样子,在最危险的地方穿行,敏捷地跳起,穿过危险地带,适时地躲进掩体,别人手里端着枪,他拿着相机。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早上的阳光把他的身影拉长到他身上,这次他抬头了,他身后的阳光刺目,他眯起眼来看着他。
“Tezuka。”他听见他叫出了他的名字。
他的声音更古怪,更不象是他的,尾音异常尖利,象受了惊的小动物发出的求救的讯息。
他记忆中听他唤他很多次,轻柔的、婉转的、俏皮的、低吟的,尾音总是淡淡的、轻轻地扫过他耳部的神经,他的心就会为此更有力地勃动一下。
Tezuka看着他的Fuji坐在那里直视着他的眼睛,就象在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和一个鬼魂说话,他在收集他是个活人的证据,所以他会瞪着眼看着他。
他并不经常用这样的眼神看人,从他认识他起,他就知道,Fuji喜欢把他的视线藏在他的微笑后,藏在他孩子气的纤长的睫毛后,只有他若有所思的时候,Tezuka才会看到他清澈的蓝色的眼底,纯粹得象映着蓝天的森林中的湖。
而现在他看着他,目光中带着还未反应过来的惊疑,他探索着他镜片后的眼神,他的下颌与喉结,他的平整的肩,他的虽然染上了硝烟但依旧平整的军服下的呼吸。
然后他笑起来,阳光照在他清秀的五官因为一个微笑而格外柔和的线条上,“Tezuka, Tezuka……”他轻声地说,每一个字都吐的很慢,很吃力,“真的是你么?你怎么会这样出现?在早上,在不应该还有活人的街道上,而不是在夜里我的梦境里……我一直梦不到你,他们把你的名字列在阵亡名单上,排在T首写字母名单表的里面,我看了很多遍,就是在里面,T开头的……你真的不是我的幻觉么?我想听你对我说话,叫我的名字,这样我也许会相信不是幻觉,但我现在听不到,我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两天前一颗炮弹在我旁边爆炸了,战斗在继续,我可以看见子弹在飞,打到墙上飞溅的沙砾,但我什么也听不见……医生说是暂时的,也许什么时候突然就会恢复了,我非常希望是现在……”
他说话的时候还一直盯着他的眼睛,他镜片后的眼神依旧深邃,象大地一样毫无疑问的坚定。他总是在取笑他,说这双眼睛隐藏了太多的东西,现在他正渴求地看着他,似乎可以从里面找出生与死的秘密。
他走到他身边,从他的手中拿走了纸和笔,在上面写了几个字,然后还给他。
在刚刚密密麻麻写的战地报道的下面,纸的空白处,是他很熟悉的他的笔迹,写着他的名字,写了三遍,“Fuji、Fuji、Fuji”
他拉起他的一只手,那只手握惯了相机,相机里曾经拍摄过太多的人死去,现在正安逸地躺在地上的灰尘里,就好象什么都没有记载。
他把他的手放在他的嘴唇上,让他感觉到他嘴唇的动向,他无声地叫他的名字,“Fuji、Fuji、Fuji”
现在他投进了他的怀抱,他知道了他是活着的,他可以碰触他,象从前那样贴近他的胸膛。
当他刚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还以为他自己也要死了。
这个城市里,生与死的界限那样的模糊,他想他是来接他的,他看起来那么的明亮。他还不想死,他要活下来,他还年轻,他还有很大的世界没有看到,他要用他的相机记录他们。
他曾经对他说,“Ne,Tezuka,如果有一天,你敢死在战场上,那我一定要活下来,活得长长久久的,活到战争结束,活到战争结束之后很多年,那是和平的时代,我会娶个妻子,有很多可爱的孩子,等我老了,老到上帝不得不来接我的时候,我才会去见你,见你这个居然死在战场上的家伙,告诉你,你都错过了什么。”说这话的时候,他就躺在他的胸膛上,他的话总是很少,他静静地听他讲,讲一些遥远的没有边际的话题。
他们现在都还活着,活着,就是全部意义。他把他的脸埋在了他的军服领里,但他不用瞧着他的脸就可以感觉到他所有的心情,就象他以前可以简单地了解他所有的坚强与任性一样。
有些人就是可以互相了解,而有些人永远是世界的两极。
他知道他积累了太久,久到喜悦来临的时候,只是冲垮了那一层堤坝,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忧伤轰然来临。
他用一只手拥紧他,他的另一只手依旧难以弯曲,那只手上也没有任何触觉,他被俘虏的时候,他们几乎把他那手臂上每一根最小的骨头都打烂了,他本来要被送到集中营,但押送火车被炸掉,大部分和他一起落难的战友死去了,他用另一只还能动的手,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逃过搜捕,回到他身边,现在他还能用这手臂抱着他。
Fuji昂起头吻他,他几乎是直接地狠狠撞上他的嘴唇,他不得不用他那只还能动的手——自从成功脱逃之后,他一直在努力地找一切机会训练这只手臂,它现在甚至比另外一只残废之前更有力更灵活——抓住他的头,手指伸进他浅色的发里,不让他在太狂乱的吻中用牙齿咬伤他也咬伤自己,他把舌头强硬地探进他细密整齐,有点失去控制的牙齿间,用力地吻他,就象要把他混乱的情绪从瘦小单薄的因为巨大的波动而澎湃不已的胸膛中吸出来。
因为没有办法咬上去,他在他怀里狠狠地踢他,每一下都是真的很用力,他下意识地皱紧眉。
以前他总好笑地要伸手去抚平他的眉间,“不要总是象我们下一秒就要受审判的表情,Tezuka,”他说,伸出小小的粉红的舌尖象小猫一样舔着他的眉际,“没有人能因为我爱你而审判我,即便是上帝也不能。”他贴着他的耳朵说,他知道如何诱惑他,他也知道他会抵抗住除他之外这世界上任何诱惑。
他把他压到墙上,把他的腿压进他的腿间,让他踢不到他,他的身高和体力都占有优势,他们以前每次半真半假的打斗总能很快分出胜负,但今天他不想放弃抵抗,他从他的嘴唇下逃出来的时候,用他变得更澄净的蓝色眸子狠狠地瞪着他,Fuji似乎是要哭出来,而且正在为自己如此的脆弱恼怒不已,所以他一声不吭地扑到他肩膀上,咬他,隔着军服布料硬朗的质地,狠狠地咬下去,与其是想咬痛他,还不如说是虐待自己的牙齿。
他狠狠地拉扯着他制服的前襟。Tezuka总是把军服穿得太平整,每个纽扣都稳定地扣牢。Fuji现在把他的手指一直抓进扣眼里,但手指哆嗦得很厉害,也缺乏和军服上订得很牢靠的针脚对抗的力量,所以他只是不得其法的拉扯,指尖因为用力都有些发白。
Tezuka只好用一只手更大力地抱紧他,在不弄伤他的限度内把他强行推到门洞更暗一点的深处去,太阳渐渐高了,他不在乎会被看见,但不想被打扰。
现在他们已经绕到了门柱的后面。他把他压到墙上,他的吻落到他柔软的发上,他抚摩着他的肩膀,等着他安静下来。Fuji被他压得有点呼吸艰难,身体渐渐地软下去,他抬起眼看他,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反正他现在什么也听不见,他只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的世界里又只剩下了他。
Tezuka俯下头去吻了吻他的眼睛,然后他自己解开扣子,一颗又一颗,把军服外套脱下,现在他只穿着衬衫,衬衫很柔软,他想怎么咬他都没关系。他脱掉外套的时候,姿势有点僵硬。Fuji的目光落在他不能动的那只手上,眨了眨眼睛,但什么也没有问,反正他现在也听不到他的说明,他只是张开手臂,抱住了Tezuka的脖子,开始吻他,不再象片刻之前那么凶狠了,而是无限温存地吻过他线条硬朗略有些干涩的嘴唇。
他解开他那条宽得过分的军腰带,腰带落在地上时,发出沉重的声音,那似乎惊飞了外面的一只鸟,除此之外,这条荒芜的街道在阳光下静悄悄的。
Tezuka的手探进Fuji腰间,他依稀记得上一次他碰触这里的时候,手上的茧子在腰部细致的皮肤上划过时,Fuji抖了起来,把脸埋在Tezuka肩上。他闻过太多的血腥味,弹药金属的气息,以及火药的余烬,他很高兴他还记得他的味道,他深深地吸气,在死亡的城市开始腐败的味道中辨认出情人活着的气息。当他感觉到长裤在往下滑的时候,甚至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他不耐烦地伸展脚尖,让战时物质粗糙的布料从他身上滑落得更顺利。吹到裸露的肌肤上的早晨的风还有点凉,所以他贴近了他。隔着衣服感受到他身体深处的火热和有力的心跳。
他知道他想要什么,他知道他也知道。
他们不需要前戏,感觉到疼痛是或活着的最好证明。
Fuji在撕裂般火烧火撩的剧痛中咬紧下唇,不由自主地抬起眼往上看的时候,他看到了早晨的太阳在断壁残亘上拉下的投影。
他抱紧他的情人,他感觉到手指底下,情人的皮肤、器官、血液、骨骼,在交媾的时候,生命的涌动比平时更加汹涌和清晰。
他不知道脸上热热的滑落的是什么。他似乎在意识的深处听到心跳的声音,那是唯一他能听到的声音,唯一没被这世界破坏的东西。
太阳依旧升起。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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