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OA/TF】去路上 END




去路上



我们蔑视传统道德,但疯狂热爱生活。
                                                         ——致凯鲁亚克以崇高的敬意








Part Start




随着金灿灿的太阳渐渐高升,汽车的低鸣把城市从沉睡中叫醒。乱哄哄的报社里,记者们一边喝着高度威士忌一边编写着“基于事实的新闻故事”,丑闻就此变得司空见惯。而走出绿荫环绕的森林公园一路向东,刚刚结束了一场场派对的富有传奇色彩的第五大道依然宁静:一成不变的灰黄色调之下,随便一株花草都张扬着守旧、老派和固执的味道,刻板得从容。继续向东,林荫路的左边,1007号和所有住宅一样,以毫不起眼的颜色贯彻“小心谨慎”的教义,但走进门厅随着电梯进入正厅,却会看见一个极尽奢华之能事的金色殿堂,甚至让人无法不怀疑这是把圣保罗大教堂浓缩了进来。
Fuji轻车熟路地走向起居室,毛色光亮的黄金猎犬警觉地瞪了他一眼又安静地趴回角落。
“我以为你早就把它丢出去了。”Fuji向着沙发方向走去。
“我只是乐于寻找自由,而非不肯负责。”放下当日早报,Atobe坐起来,仔细地整理了一番暗紫红色的晨衣:“再说,禁锢我的是这所房子,而非你抱来的那条狗。况且,我和它同病相怜。”神情桀骜的Atobe轻蔑地说着,但不见他惯有的狂妄神采。

“去和检察官认错,交上罚金,这一切就都能结束了,况且Tezuka也决定要帮你了。”
“控辩交易我是不会践行的。”神情委顿的Atobe依旧固执:“我没有错,所以必须有一个法庭辩论,让我说明其实你们才是最错误的。”
“Atobe!”Fuji无奈地出言劝止。

“你真该和我一起去旅行”,Atobe走去Fuji的身后,把他按进沙发里:“Fuji,你和Tezuka那个家伙混得太久,以至于灵魂都生了锈。这个脑子里曾经沸腾着的梦想、癫狂、自大一度让你那么迷人、生动而令人发狂,可现在……”他伸手钳住Fuji的头,力度重得让后者紧皱起眉:“它不仅平静了下来,而且和那些中产阶级者一样,被冻住了!”
“无趣,无趣,无趣!”Atobe数落着幽幽地走去窗前:“除了无趣,还是无趣,就和这些老硬的墙壁一样!”他狠狠地踢翻了饰物架。
狗小跑着过来,蹭上Atobe的脚面。

“脚踏实地地去生活,这没什么值得被鄙视,倒是肆意挥霍……”Fuji不赞同地辩解。

“看看看看!!他都对你做了什么!脚踏实地?!”Atobe从鼻子哼了一声:“典型的量产化思维模式。不择手段向上攀爬的中产阶级。”

“所以呢?你想说明什么?”
“Fuji,当你虚伪地‘珍爱生命’时,是否真的热爱着生活?你自由吗?你真的自由吗?你肩上扛着的那个圆滚滚的东西,那个脑袋,真的是你自己的吗?还是什么人从大机器生产的传输带拿下来,给你安上去的?”

“Atobe,我不认识你了。你……”
“请个长假,跟我去见Oshitari Yushi吧,然后你就会明白,外面那群家伙,有多么的愚蠢。”


Part One




Atobe家族的继承人吸毒滥交外加参与反政府集会这种丑闻自然不能随便张扬出去,所以Atobe要求的公开的法庭辩论自然也无从实现。在缴纳了数额不少的保证金之后,法官大人宽容地宣布了为期一个月的禁足令。
这种结果让Atobe相当烦躁——他宁可被投进监狱也不要困在室内,这种施舍简直就是精神虐待。
想象一下,坐在四壁空空的牢笼里,他可以心无旁鹜地进行冥想,坐在中心于内心倾听梵音,然后背诵“有一只大鹏鸟,它只在梧桐上停歇”。囚于方寸心在天地,这是多么宁静而愉悦的享受,尤其是,他为他想要实现的“自由”做出了抗争!
更何况,他并没有如他所承认的那般糟糕:他并没有吸毒——一点点提神的大麻有助于醒脑也更能看清自己的本心;他也没有滥交——只是和一个男人做了情投意合的事情,虽然没有在封闭空间里。但这些都再正常不过了:一个人遵从本心追求自己的需要有什么不对?而那个“政府”又凭什么剥夺他们寻找快乐的自由?只因为那个荒唐的“社会契约”?

“我实在不明白,有那么好的一个家族名声为你担保,有那么一个慈父愿意为你缴纳罚金,你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呢?”
在Atobe的设定里,Tezuka一定会对他抱有这样的态度,即使不用语言表达也会用态度昭示。他想象过这样的情景,也早已打出应对的腹稿,他想象他自己把下颌扬得更高,嘲讽地笑出声音来,然后慷慨激荡地辩称他根本不需要这些——名声或者金钱,他们就像受洗礼一样,从未经他同意就复加于他身,Atobe会在此时强调他当然感激家庭的养育,然后强调他的父亲完全可以不顾及他的未来自行去消耗所创造的——或者谓之压榨出来的——财富,无论用那种方法——那是他的自由。而他本人,Atobe Keigo,需要的只是一个可以走遍天下的背包。表面上的颓废、脏乱才是打开属于内心的华丽世界的大门,就好像Oshitari对他讲述的恒河:枯焦的肢体、漂浮的泡沫和破碎的垃圾在身边流过,却更好地洗涤了灵魂。

然而Tezuka却什么也没有说。从走出法庭直到Atobe本宅,两个小时的车程他一言不发,直到下车,Tezuka才拍了拍他的肩:“你明知道他们不会让你如愿的。”

Atobe一路所酝酿的揍人一拳的冲动彻底力松劲泄。

“你并不认为我有罪?”
“准确地说,是你没错。”
“那么,Tezuka,我们来干一场大的吧:我聘请你为我做无罪辩护。”Atobe有新的打算。
“我说了,我不认为你有错,但是你的确有罪。”
“违宪审查!我琢磨很久了,我们要提请上诉!直接状告认为我与Oshitari的交往有错的法律本身违背的美国精神!我会帮你,然后我们会赢!”
“不可以。”Tezuka冷静地浇灭了Atobe的亢奋。
“胆小鬼!”
“我只是不想你冒险。无罪辩护的胜诉率基本为零,而违宪审查会耗时很久。”
“你就这样没自信?”
“我有。但Fuji不会允许你如此冒险。”

Atobe神情复杂地看着Tezuka:“就在上个星期,我还在抱怨Fuji被你带得没趣了;今天,我却要说你被Fuji影响得软弱了。”
“的确如此。”
那个Tezuka竟然一本正经地只说了“的确如此?”
“那你更应该帮我,为了你们自己。”
“我们没有站在光天化日之下做那种即使男女之间也略显不妥的事情的需要。”
Tezuka的平静最能引发他人的怒火。

“那不是在光头化日之下,那也不是不妥的事情!”可以发火的机会骤然降临,Atobe却发现他并不生气——只是委屈:“人的身体,是自然之美;既然我们赞美大卫并把他放进博物馆里珍藏,为什么就不能展示自己的躯体呢?尤其是,比之大卫它并不逊色多少。”
“你真的是一点儿都没变。”看着Atobe的神情从不屑转变为自得,就连Tezuka也无法不露出无奈的笑意。
Atobe再要争取,却被打断了:“等到你的禁足令解除,带我们一起去见一下Oshitari吧。”
“这……”Atobe略显迟疑。
“我知道,Fuji一定会和那位Oshitari很谈得来,但是放心,Fuji爱他不会比爱你更多。”

“你想多了,我只是觉得你会是个扫兴的存在。”Atobe说完,如愿地看到Tezuka被人戳了痛处的表情,心情舒爽起来——终于扳回了一分。


Part Two




“终于从英伦小姐变成五月花号船员了呀。”看着轻装简行在公路边上边走边竖拇指的Atobe,Fuji忍不住“赞叹”。

Atobe的旅行向来辎重繁复:他一个人的行李会占满整个后备箱,即使帽子也要装在特定的盒子中,他会坐在后座,把那里变成他的王国。如果独自一人便安静地看看风景,偶尔摇下隔断,同司机讲几句有的没的;当然他一般会选择与友同行——喝着香槟开一个小型party。所以每一次载着Atobe去旅行,司机最担心的并非旅途安全,而是后座发出“kabaji,红茶”的命令。因为此声一起,副驾驶上的贴身男仆便会迅速泡好、奉上饮品,盛在专用的骨瓷杯中且另附茶点。那可是稍有颠簸就会洒啊!而这一次,Atobe的专用司机大概会更担心了:收拾好行李的少爷并没有吩咐他备车,恐怕是要被炒了吧?

“不要小瞧了本大爷!回去那个社交圈,我一样还是最夺人眼球的那个!”早就习惯于Fuji式玩笑的Atobe已经懒得回敬那个英伦小姐的说法;而且,无论怎样说,他从前的旅行方式的确太过“贵族少女”了。

“Fuji我倒是不担心,关键是Tezuka,一会儿,如果我们真的能搭上一辆卡车,拜托你千万不要露出任何的鄙夷神色。”
“说来也是呢,虽然不会像Atobe你这样大摆排场,但Tezuka骨子里,绝对是位公主呢。”

没有理会一唱一和贬损他的两个人,Tezuka伸手拦停了一辆已有不少乘客的卡车。
幸运地,这辆车可以把他们带到匹兹堡。

虽然不用走路,但中午的太阳还是刺得人周身燥热,所以大部分搭乘者都打着赤膊昏昏欲睡,一位彪形大汉时不时用嵌着黑泥的指甲肆无忌惮地在浓密的胸毛上挠上一挠;而一位老鼠样的小个男人则和他的狗在牧草堆上睡得惬意,旁边,那狗尿过的地方还湿着。抱着小孩儿的女人,无所谓地喂着奶,胀鼓的乳房吸引了她对面的男人。女人倒是很大方地随便他看,最后竟聊起家常来。
沿途的开阔视野的确叫人心旷神怡,不过是千篇一律的开阔地,却分外夺人眼球。
“即使不设目的地,只是这样行走,一路的风景也够看了。”混合着氨水气息的牧草并没有打扰Fuji的兴致。
“所以你明白的吧,我越来越讨厌纽约的原因”,处于某种习惯,Atobe在如此颠簸而杂乱的环境里依然保持着挺拔的姿势:“所有人都在高谈阔论,就像我从前一样——或者更高明。穿在西服里抱怨这个社会烂透了、围在市政厅门口说生活得不到保障了,写文章抨击所谓的权贵,但从来没有人实践自己的需求。他们可以谈尼采、谈歌德、说着冠冕堂皇的理论,但从来没有办法说清楚‘自己’。而其实,‘自己’是很容易找到的——只要行动起来,看看真实的世界。”
“你这同样也算是一种高谈阔论。”Tezuka提醒。
“但是幸好,我这高谈来源于亲身感受,而不用添加大量的注脚以及文献出处。”
“噗!”Fuji笑起来:“Atobe,你把Tezuka打败了!”
Tezuka向来以他那些见地独到的论文考据之严谨、案例之详实、引证之丰富为自傲。

“喂!喂!停个车,我要尿尿!”背靠车头的小个子男人突然敲起玻璃。
“不行,伙计!”驾驶室里传来极力嘶吼的声音,却依然被风吹得听不真切:“我想赶在天黑前到达投宿地,你想个办法!”
“但不许尿到我的车上!”司机又补充。
小兄弟忍了许久,终于挪到护栏边,在众目睽睽之下,小心地把手臂缠绕在横栏上,他想了想,又抬起左腿别进最下边的横栏。
“这就开始了。”Atobe小声提醒Fuji注意看戏。

“哈哈!”那只随地便溺的狗的主人醒过来,摸着他的同伴:“如果一会儿你去闻他的屁股,我一点儿也不会阻拦。”
一片爆笑。

就在小个子放水开始的瞬间,急速的卡车突然来个了急减速,可怜的人,自然摔倒在地,于是本应浇灌公路的小型喷泉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之后汩汩地弄湿了他半个身子。
笑声里夹杂着起哄的口哨。
“哟~小于连!”彪形大汉欢快地吼着:“快点起来啊!还是说——”他顿了顿,“你一直就喜欢睡在自己的尿里!”他表情滑稽地环望众人,怂恿起新一轮的爆笑。
在无法停歇的糟乱里,小个子连滚带爬站起来,甚至顾不得系好裤子,就涨红着脸奋力去敲驾驶室的玻璃。
“嘿!伙计,旅途如此枯燥,我们总要寻些乐子不是!”副驾驶上胡子拉碴的机械师顺着残缺的半扇玻璃递出一瓶廉价威士忌:“让快乐更尽兴吧!”
小个子一把夺过来,恨恨地灌了好几口,抹抹嘴,抛给那个刚刚嘲笑他最凶的大块头。
“哈哈!过瘾!”大块头几乎快要把酒喝光的时候,才突然停住,举向Tezuka他们:“不要一脸被甩相嘛!来,喝个痛快!这比一打姑娘还管用!”

喧闹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看着这边,Tezuka摇手示意却被硬塞入那个酒瓶。觉察到Fuji伸手要来讨酒,Tezuka一仰头,干掉了剩下的全部。
“Bravo!!”大块头带头鼓起掌来:“这才他妈过瘾!”他拍得Tezuka差点跌进牧草堆里,Fuji和Atobe笑得更厉害了。


Part three




近晚,暑热消散,原本惬意的气流变成了一种考验。那鼠脸的小子早就把他自己埋进稻草中取暖,而孩子的母亲则披上了薄毯,所有人都有备无患,除了3位年轻的旅人——他们正抱着臂膀牙齿打战。
“第一次出门?”面相凶恶的大汉一边喝着他今天第二瓶烈酒,一边询问,语气粗鲁却听得出和善。
“嗯。”Atobe从牙缝里挤出个回答来。
“告诉你们,小伙子,这种网球鞋可舒服了是吧?但没准哪天,就会有人为了它‘砰’地给你一下子,”他点着Tezuka的脚面诚心告诫,又看向Atobe:“很聪明嘛,知道钱包得贴身放。虽然没人偷、但抢劫绝对一抢一个准哟!”,他又看向Atobe如是说,“所以最好的方法是放弃钱包,把钱分开放在不同的地方,伙计。告诉你们一个秘密”,他戏剧性地环视四周压低声音,从上眼眶地方看向Fuji他们,暗示这是一个好故事,“有一次,当时我正开着自己的货车走在66号公路上,一个姑娘搭了我的车,啧啧,那叫一个漂亮。不过事实证明那是个婊子,因为等我从电击中醒过来时,已经一丝不挂地躺在路边了。好在我在屁股里藏了一卷钞票。”
似乎察觉到听众微妙的沉默,大汉又补充道:“虽然不是很舒服,但多来几次也就习惯了。”
“咳咳”Fuji似乎被他的口水呛到,咳得直淌眼泪。
“对对,看你咳嗽,我想起来,我们言归正传,你们也看见了,我膘厚体壮,不怕冷,但是你们这三位就不同了,都是细皮嫩肉的,一会儿入夜这车上更冷,所以呢,我这个毛毯,租给你们用,一口价,就一人一美元!”
几乎同时,三人把目光移到了其它地方。
“80美分,不能让了!”
Fuji和Atobe低头忍笑。
“2美元,你们三人一起!不能再低了。”
到底是Tezuka终于不堪此扰,“我们不用。”他从打架的牙缝里挤出这一句后,汽车驶进一家加油站:“匹兹堡的那三位,你们到了!”


这里距离匹兹堡还有一段路程,但空气里已经满是重工业的煤烟味道。
“呸,我怎么觉得吃了一嘴灰?”Atobe不顾形象地吐了一口口水。
“如果不着急,我倒是真想真真正正吃一次煤灰。”Fuji半认真地讲。
这让Atobe忍不住要测试他的体温,却被Tezuka拦下:“他最近迷上专制主义共产党了。”

“你要我说多少次,共产主义不是集权主义!”Fuji纠正。
“别忘了,那些书,你还是从我这里拿走的呢。”Tezuka继续纠正。
“哼~吹了半天的风,果然有点行走者的味道了。不过专制主义还真是有Tezuka的风格呢。”

Atobe说得没有错,Tezuka就是有那种让人一眼看过去便会认为每晚都抱着《君主论》钻研的气质。但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可惜啊,他违背了这套皮囊信奉什么‘绝对自由’。”
“这是自然,我是法律人。”一直不做声的Tezuka淡然总结。
这让Fuji和Abobe不禁面面相觑,微小地做了个呕吐状。
“最禁锢人的东西的代言人说他们那堆破烂维护绝对自由?”Atobe极有个人风格地从鼻子里一哼,挑衅起来——他用这副态度刺激Tezuka动气屡试不爽,却不想这次却没能奏效:Tezuka完全无视他一般举目四望。
“想打架,先找到住的地方再说吧。”平淡的语气却充斥着轻视。
“实在不行,露宿也没有问题的,我们都带了睡袋不是吗?”Fuji跃跃欲试地提议。
“你确定?”
顺着Tezuka的反问句,Fuji挣扎着试图反驳,却到底词穷——此时此刻他只想洗一个热水澡。

残忍的事实却是就连住的地方都寻不见。最后只好在加油站旁的便利店里抱着咖啡打发时间。赶夜路的司机不少,但就因为是夜路,谁都不敢捎上这三个“一看就有些危险的年轻人”。最后就连店员都来驱赶他们了:“很抱歉我们上个星期才被抢过一次,虽然你们很不像坏人但毕竟是三个人男人……”
“这混蛋治安!”几十年如一日规律作息的Tezuka早已抵挡不住困倦,开始下意识地爆粗口:“酒精、大麻、流浪汉,把这个社会都毁了!谁他妈都不信任谁!”
“想骂我你就直说,少拐弯抹角!想回去就直接滚,没人求你一起走!”Atobe也困得抑制不住少爷脾气。

倒是Fuji这只夜猫子,精神十足地和一个“浑身开洞”的姑娘聊得火热,完全不顾一旁战火全开的样子,她脐环上的小珍珠与其说性感不如说是可爱。
“我第一次开机车上公路,因为太兴奋所以喝了点酒,结果就跌进路障里了,”姑娘豪迈地往她的咖啡里加威士忌:“结果这儿就留了道疤。”她指了指眉梢,“所以我索性在这儿穿了个眉钉,想不到,我就火了!”她一口气喝光了咖啡,眼神露出些许迷离,“穿孔是会上瘾的,比毒瘾还甚!我以前以为是玩笑,但是……疼痛这东西果然真爽!”
“当能穿孔的地方都穿过之后,我就开始纹身,告诉你,我尾骨上的那个,那叫一个漂亮!想不想见识一下?”她露出一个世故而挑逗的性感笑容,却藏不住那个岁数的女孩子固有的纯真。
“在这儿?”
“没发现我是在邀请你么?”她微醺地撑脸看着Fuji。
“去你家里?我们可是三个人呐。”
“我不怕呢!”她不利落地去抓车钥匙:“走!带你们去个好地方!”

“忘了自我介绍,我叫Ann。”
不二踩下离合器,那姑娘凑过来攀在他耳边说。
Atobe意味不明地冲着Tezuka笑了一下:“现在滚回去还来得及。”
结果一向沉稳的Tezuka搭错了筋一样也不管Fuji已经驶上匝道,从后座把司机的脸掰过来宣定所有权一样咬吻。
“yeah~~”伴着急速刹车的震荡,Ann 起哄一样冲着夜色兴奋尖叫起来。


Part Four




俄亥俄河的潮湿气息渐渐冲淡了煤烟,Ann把他们引到了河边的一处杂草丛生的旧厂房里。
路上健谈的Ann已经把那里的情况向他们解释得差不多也把他们了解了大半。
这姑娘身上有种魔力,热情而真诚,却丝毫不聒噪,仿佛天生就是极好的引导者与倾听者。
“你真应该去当记者。”打断了Atobe对他的新一轮诋毁(“所谓伪善者,我身边的这个家伙就是其中之一,我是说他的职业,伪善到自己都认为自己就是正义。”),Tezuka对着“无业游民”这样建议。
“诶?我没说吗?我在大学里学的就是体育记者呀。”Ann满脸笑容地转过头去对着Tezuka说:“但是现在,我更想当个普通的记录者,把我遇见的人们都写进去。包括你们,坦诚的同性爱人们。”
“唉,真是讨厌呢~好男人一个两个三个四个都开始挤破头地找同性爱人。”她撇着嘴倒回座位上开始郁闷。
“这是历史传统,”Fuji随便地把车停在一个空位上,笑嘻嘻说:“去找希腊人算账吧!”
“算啦,”Ann率先打开车门,“欢迎来到年轻人的领地。”
她冲他们伸展开双臂,更具有节奏感的布鲁斯音乐从她的背后传来,吹乱了头发。

越过等待的队伍,Ann运用某种特权把他们带进厂房。
拉开厚重的大门,震耳欲聋的音乐席卷着色彩绚丽的灯光咆哮而来,无数白炽灯照耀的舞台上,两伙年轻人正斗得不亦乐乎。他们的吉他音互相撞击着,他们的贝斯低吼着,他们的架子鼓较劲地擂动着,引发的噪音随时会把棚顶掀翻。疯狂的人群围绕着舞台,摇晃着手臂丛林呼应那暴风雨一样的音乐。这边湿透了的吉他手跪着滑到舞台前端,狂乱地摇着着湿淋淋的头怒扫和弦,那边的主唱直接跳进人群,一时间尖叫声求爱时响成一片,更有狂暴了的攀上舞台,献吻、匍匐,然后无法自已地亢奋翻滚再被他人拉下台去。
躁动不安的空气甚至掩盖了厚重的酒精味道和烟雾缭绕。
舞台的包围圈之外,依然混乱,醉醺醺的男男女女,毫无顾忌地贴身摇晃,在音乐和酒精的鼓动下,直白地探索着近旁的身体,夸张的腰肢、狂躁的手臂、裸露的肌肤,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恍若垂死挣扎,违和而应景。
乍一看,愤怒、空虚、绝望、无聊,淫靡不堪。
接着,却被传染。
挥霍、宣泄、亢奋,从心所欲。

醉鬼们跌跌撞撞着向黑暗处纠缠过去。
那里刚刚认识的人们正一对对无所顾忌地贴墙做爱。
下意识地,Tezuka搂紧了Fuji。
火热场景下的Fuji也染上了媚态,他转过身攀住Tezuka模仿着周遭的人群摇晃着窄胯将他向舞池中引。
Atobe底气不足地哼了一声,揽过Ann。
“嘿~ Shiraishi!”Ann不理会气氛正好的那二人和Atobe,踏前一步扯着不二飞快地向吧台奔去:“我打猎归来,这只分你!”
她兴奋地喊了好几遍,才冲破音乐包围引起那酒保的注意。
正浇花一样朝一排杯子里灌威士忌的人猛一抬头,就看见被Ann拖得踉跄后面还拉着个“考察者”的Fuji,忍不住哈哈大笑着钻出吧台。
“Shiraishi Kuranosuke.”他抓起三个烈酒杯,凑近他们大喊着报名。
“Fuji Syusuke”Fuji最先接过一杯,痛快地一口干掉后贴着Shiraishi耳朵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Tezuka Kunimitsu”Tezuka拿了另一杯,稳稳当当地在原地报了名字又稳稳当当地喝掉。
Atobe却迟迟不行动,末了,他一挺身逼近吧台,拿起喷枪,冲着那位酒保就是一下子:“Shiraishi Kuranosuke!你这个混蛋怎么跑来这里了!”
“喂!”Shiraishi抹着溅到脸上的稀释龙舌兰向着Atobe肩上揍了一拳。“这位兄弟你可是越来越过分啦!”他喊着,给了Atobe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Oshitari说他比较想念你。”
“我对此深表怀疑。”Atobe喊回去着,露出连天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我倒是真的很想他——想剪了他。”
“嘿,Fuji是吧?”Shiraishi推开Atobe向Fuji伸出右手:“我很喜欢你。但是看来,似乎是毫无机会了。”他附在Fuji耳边坦诚地遗憾着。
“Shiraishi Kuranosuke,你也是我喜欢的类型呢。”Fuji贴着他开心地回应他。
“啊啊,果然是没希望了。”Shiraishi夸张地遗憾着,又迎向Tezuka的目光点了点头:“玩得愉快。”

“Shiraishi!再给我们4袋!”突然,一个黑发小子一路推搡着人群举着几张皱巴巴的票子领着三人步伐凌乱地走过来。
Shiraishi抱歉地向Ann他们点了点头,单手一撑翻进柜台,毫不避讳众人地掏出四个装了白色粉末的透明小袋子。他却不忙递出去,伸出缠着绷带的左手冲那小子懒洋洋地勾了勾食指,却在那小子傻笑着伸过耳朵来时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慢条斯理警告:“告诉那群笨蛋,再嫌不够high,就给我去、厕、所、里、喝、尿!”
那群一看便知是磕了药的家伙自觉颜面扫地试图引发一场斗殴,却被笑面的Shiraishi周身散发的某种气焰压制得无法行动。
“好嘛~一会儿我们再敢要,哥你就尽管洒我们一身尿!”后面的一个软绵绵讨好。
“我倒是敢当众撒,只怕你们不敢张嘴接。”Shiraishi放开领头的,把药粉分丢给这四人。

这期间,Atobe已经向Fuji和Tezuka他们介绍了自己和这位的孽缘:他在西部和Oshitari在一起玩时,这位Shiraishi就是当地小有名气的派对主办者,和Oshitari所提倡的由内心到形式的自由不同,Shiraishi讲求外在的解放才能引导出内心的觉醒;所以这两位没少打架——虽然并不耽误他们成为挚友。
“抱歉,晚上总是有些忙,来吧,我带你们四处转转。”Shiraishi大声地喊着以盖过音乐,却丝毫不见刚刚的戾气。
舞台上的争斗已经结束,两支小乐队轮流做着表演,这种过分具有节奏性的喧闹音乐一旦接受了“吵闹”这种成分就会发现它另有一种灵魂在里面:毫不矫饰的直白宣泄似乎可以鼓噪出生命最本源的冲动。
“节奏布鲁斯,我可喜欢呢!”似乎察觉到Fuji的神情,Shiraishi介绍:“黑人绝对是天生的音乐精灵!我有预感,不出两年,这种音乐准能火爆起来,比爵士还有现在那些街巷叮当啥的都更能干,等着吧!”他一边说着一边原地开始跳起舞来,那是一种融合了黑人传统舞步以及拉丁舞动作却更有动感的舞蹈,他的夸张地舒展的四肢又时而紧缩成一团,腰和胯像转子一样不知疲惫地扭动着,足下安了弹簧般变来变去,他的每一个关节都灵活地运动着有时甚至看上去仿佛错位了一般。帅气得让人窒息。
“哇哦!!”
“帅!”
“嗷!!”
拥挤的人群以他为半径散开,又形成了一个紧密的包围圈。
Shiraishi似乎相当惯于成为焦点,他更起劲地摇摆着,指挥着众人同他一起来。有几个姑娘冲了上去,他毫不在乎地接招,她们明目张胆地勾引着:红头发的一路向下抚摸着自己贴上Shiraishi,上身脱得只剩胸罩的那个夸张地甩着胯在他背后摸索,更有跪在地上的直接抚上他的大腿。Shiraishi游刃有余地把手指插进跪地的姑娘的发丝间,引她站起,他眯眼微微一笑,邪性又潇洒,双手微一使力把她推回人群。他和每个冲上来的人都跳一下又随即推开,然后一伸手,把Fuji扯进舞场。
Fuji惊愕了一秒,旋即笑开,他模仿着Shiraishi方才的动作,把自己扭动成一条妖娆而不失英武的蛇。
深感意外的喜悦爬上Shiraishi的脸,他收起那份邪气的性感,引着Fuji和他对舞,很快就好像是一对舞林高手了。
人们又开始各自为政地寻找舞伴。Atobe身边也被无数人围绕住。
这种音乐和这种舞蹈非常具有传染性——就连Tezuka也细微的摇着脑袋附和。
观察到这种反应,Ann扯过Tezuka,她引着他随她一起晃动脑袋,然后是肩膀,接着把放手到他胯上逼他也像是跳拉丁舞一样摆动起来,最后是脚,在Tezuka终于有些别扭的活动开之后,她像印度姑娘一样在Tezuka面前摇摆着、旋转着,俏丽的小臀抖动着撞击着Tezuka的腿侧,又波浪一样逼他配合自己摇摆,Ann不时和旁边的人表演着互相碰撞的动作来指导Tezuka,在他明白了大概规则之后,Ann性感地盯着他扭腰后退,把他带去Shiraishi制造的中央舞池。
可是Ann却被Shiraishi扯过,没等Tezuka反应过来,Fuji已经被推进他怀里。蓝色的眸子清浅一笑,潋滟出的都是露骨的亢奋。刚刚的拘束感瞬间不在,Tezuka偏嘴一笑,在Fuji惊愕的目光里,换了个人一样随性而洒脱地舞动起来。
劣质香烟、酒臭体味,它们在震得人耳膜生疼心脏乱跳的音乐里发酵。
平时最不齿的行为、平时最厌烦的味道,此时却成了最最真实的存在。
代表高贵的香水掩盖的正是生命的味道;一如领带吊死了倨傲,送来了冷漠。可是它们却成了时代的信仰,每个女人都奢望那昂贵的馨香,每个男人都希望钻进名贵的领带,毒药与上吊绳,它们彼此吸引又拒人以千里。Tezuka仿佛看见那所谓的“时代的矜持”吐着舌头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他挥一挥手驱散开,自我放纵起新一轮的迷乱与高潮。
“这才是生命的味道,这才是活着的标志。”Tezuka看着痴傻舞动的人群听着杂乱叫嚣的音乐抱紧Fuji,感受着一阵阵热浪席卷。

匹兹堡的第一夜,“流浪者”们用了半个小时,彻底迈进了“垮掉”的门槛。

第二天中午,长长的吧台上和它一旁的舞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若干不着寸缕的家伙,一个个还睡得正香。一丝不挂的Atobe从吧台上醒过来,他感觉他的舌头卷成了一团缩进了嗓子眼里。
派对在凌晨3点结束,赶走了众人之后,Shiraishi和另外几个好友配着各类耸人听闻的亲身经历继续喝酒为Atobe他们一行接风。(“他把我带到了楼上,一路都热情高涨,还没怎么样呢,就叫床一样低吼着‘我要把你干漏掉’之类,搞得我都有点儿欲火焚身了,等我利落地脱光了衣服,他大概是想展示下男子气概,就做了个健美动作,结果,结果!!大概是他刚刚吸了低档的粉子,他站在那儿,上一秒还在喊‘我要把你干漏’,这一秒就自己先漏了!!!太TM我X啦!”乐队的贝斯手笑得一脸眼泪讲述了他最糟糕的一次419)。直到天都大亮了他们才醉死过去。
Shiraishi告诉Atobe他因为那次先锋行为艺术被拘留之后,逃脱了警察的Oshitari就离开了西岸,而Shiraishi他自己,因为也在警察重点监控的名单上,所以也开始了新一轮的旅行。正好在匹兹堡遇到一个旧识,于是帮忙给他的派对“增添些西海岸的自由空气”。
这个消息让Atobe在清醒以后特别失落。
看到警察来袭时,告诉Oshitari无论如何都赶快逃跑的是他自己,他也从来没有因为Oshitari的“不肯同甘共苦”而动气;那种要死一起死的思维模式太不经济也太过虚伪。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迟迟联络不上的原因竟然是那个混蛋已经离开了西部。这天大地大却该何处去找呢?如果只是他一个人也好过些,偏偏还自作孽地拉来这对越来越放得开的笨蛋情侣天天给他上眼药。
伸脑袋到吧台内的水龙头下灌了一肚子水之后,Atobe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沿着当年Oshitari一直跟他吹嘘的66号公路走到终点。
不过这之前,他要好好爽一爽。


Part Five




这个旧厂房有着让人上瘾的魅力,昼夜颠倒的生活在酒精的催化下逼得人头痛,但音乐,就像那男孩儿的笛子一样,让黑暗中的人们如同老鼠一样疯狂而乖顺,任其摆布。
纵然Tezuka这样以自制力著称的人也毫不自知地在这里厮混了3天4夜了。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烂醉成泥地睡到下午,在市区里游荡一番,看那些有些脸熟的酒吧朋友套在警服里巡街,偶尔敲敲窗子,让正在偷面包的小伙子别太贪心;或者卸了妆的姑娘,一脸纯朴地修剪着花枝,调皮而不敢声张地同他们打个招呼;还有乐队的小伙子们,顶着黑眼圈坐在巷子里划拉新曲子,一手咖啡一手大麻卷。
第四天有个姑娘,她是当地歌剧团的演员,邀请他们去观看她的演出。
“《蝴蝶夫人》。”Atobe看着花体的剧目名称,咂了咂嘴:“他们用故事困住了一个女人,以鼓吹那神秘的东方美德,这才是这出悲剧最悲剧的地方——堕落了的‘美国精神’。”

为了符合国际惯例,他们去租了正装,Fuji扯着领结痛苦地抱怨他已经无法呼吸了。
“真要命,是谁规定了穿着短裤球鞋破汗衫的人不能进去音乐厅的?英国人还是法国人?”
而穿惯正装的Tezuka看着镜子里“道貌岸然”的自己也深感别扭。
只有Atobe还是那副“本大爷穿什么都光芒四射”的派头,但他也是到了剧场才把领结扎好。
“多么朴实的美德啊,多么吸引人的枷锁哟。”掌声雷动里Atobe抓紧时间嘲讽那剧本,但他还是少爷派十足的拿着事先准备好的手捧花走去后台。

“非常精彩!”他把花递给饰演铃木的姑娘,在她脸颊上各亲了一口。
“啊啊,真希望您拿来的是一桶啤酒!”还带着妆的“铃木”可惜地看着花束没有买国际惯例的账。Atobe被她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那么,亲爱的铃木小姐,你准备好跟这位来自美国的登徒浪子私奔了吗?”Atobe矫揉造作地鞠躬伸手。
于是就在这三个男人,还有其他前来送花的人的面前,“铃木小姐”剥开她那复杂的和服,抱起一旁的衣服和鞋子,二话不说地撘上Atobe的手,只着一件衬裙和他跑进夜色中,只留一路笑声清朗。
他们就这样一路跑进厂房,滚进空闲的沙发上叫来啤酒解渴。等Fuji和Tezuka进来时,Atobe已经把“铃木小姐”弄得乐不可支了。Tezuka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随Fuji引着走到旁边的地方,Shiraishi远远地点了个头没有过来:他怀里有个孩子,正使尽浑身解数要把这个舞王把到手。
那边的Atobe身边也围上了好些人,他来者不拒地半躺在沙发里,轮流把啤酒倒进性感地舞弄着舌头口中。“铃木”小姐则喜滋滋地靠在他怀里,时不时在围上来的姑娘们的身上揩些油。

还是杂乱无章的厂房,还是深陷堕落的众人,但是违和的感觉彻底消散,反倒是从前的朝九晚五如梦境般虚幻。
这些天Fuji和Tezuka过得肆意而大胆,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拥抱接吻,接吻、再接吻,他们在舞池里抚摸着彼此只差把衣服彻底脱光,他们跑去隔壁的空屋,在音乐的掩盖下肆无忌惮地做爱喊叫,搞得即使群P也无所谓的众人见了他们也要脸红一下赶紧走开。
但这不妨碍有心勾引的家伙,比如此刻。
一个身材相当劲暴的帅哥在他们面前甩着屁股,已经把他自己脱得只剩了条底裤。纷杂的背景下,他比专业的领舞者还专业。有人路过在他胸肌上拍两拍,他便也得意地贴上去舞一阵儿。纠缠着,还要得意地回头抛个媚眼。
Fuji相当有兴致地欣赏着,时不时手指打圈指挥他再转再转再转,那人却突然顺势地半压到他身上隔空前后挺进,转身又背向着Tezuka虚坐着来回扭动。
“天!你可真牛!”厂房酒吧的老板,Ann的哥哥Kippei凑过来坐到Fuji旁边:“这小子可是第一次这么不遗余力地勾引人呢!通常都是他坐在那儿无动于衷,别人百般讨好。”Kippei丝毫没有扰人好事的自觉开始欣赏还点了一根大麻,陶醉地吐着烟雾。
“来一口?”他把吸了两、三口的大麻卷递给Fuji。
Fuji很爽快地接过来吸了一口,转手递给Tezuka。
明明刚刚也很享乐的那人却十分不给面子地没有接,瞪过来的眼睛来还有谴责之色。
搞什么!结果还是要当道德标杆吗?
负气之下Fuji一口烟雾,徐徐缓缓地喷向还在他面前炫耀的那男人的脸上,却斜乜了眼睛去看Tezuka表情。
还是一脸的不赞同。
真高尚啊!
突然,他一个翻身跨坐到了Tezuka的腹上:“我想要,就在这儿。”
迷醉的笑容,神情认真。
Tezuka受到蛊惑一样凑上去。
却被大力地推开,死死按在靠背上。
Fuji又吸了一口手指间的大麻,呼地一口都喷到Tezuka脸上。
修长的手指,夹着明明暗暗的药卷举在耳畔;微扬的下颌,带着三分玩味二分嘲讽一分期待;半眯的眼睛,说不出的勾人魂魄。简直让人恼到发狂。
暗色的灯红酒绿,最容易引发肾上腺素的飙升,而狂躁的音乐和过于直白的肢体语言又催化了这种冲动。在Tezuka还没有明白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扯过Fuji,就着他手内猛吸了一口,左手按过他的脑袋,满满的烟气报复一样都渡过去。
这还不算完。他右手直接滑进Fuji的裤子里,不安分地捏着他的屁股;口内翻搅着戏弄着他的舌头,攻城略地一点儿喘息的机会也不给。
烟卷掉到地上,音乐仿佛停止,看不见人群也没有什么顾虑。Fuji不安分地扭动磨蹭着。
“这世界与我无关。我只要你。”他在Tezuka身上,纯良得仿佛之前的魅惑都不过是旁人的幻想。

一旁被莺莺燕燕围绕的Atobe看着这一幕突然推开众人,四处搜寻Shiraishi的身影。
“给我一袋,要纯的。”他挤过人群把钱拍到Shiraishi的前胸上。
“别忙,我有更好的解闷方法!”Shiraishi拍了拍一脸都是“我要剪了那个烂人”的表情的Atobe,让他冲乐队打三个响指。

于是键盘手弹起了一种更加纸碎金迷的旋律,贝斯和吉他的加入则让这种低俗的奢华显得极具讽刺意味。
“准备好解放你的肉体了吧?”Shiraishi说着把他推上的舞台。

Atobe从来不惧怕成为焦点,目光和灯光让他亢奋,随着小猫走路一样的音乐,他随性地扭摆着身体,更抬高了脑袋,斜眯着看向台下。他不过随意扭动着腰肢,但散发出的荷尔蒙也足够惹人痴狂,沉浸在各自小世界里的狂欢者又一致地望向一个地方,好斗的男人们此起彼伏地起哄,但这丝毫不会影响到Atobe的愉悦。音乐的节奏逐渐升温,他看似没使力地撕开了T恤衫,却不急于脱下。
这时不知谁从身后扶住了他的头,带着黑色手套的手一路抚摸着他伸长的脖颈、半遮半掩的胸肌,直到小腹。这双手按着他的腹股沟,这双手的主人在他身后操控他前后挺身。突然,这双手一手握住他的胯下控制着他左右摇摆,一手滑进他破碎的上衣极具表演性地摸索着,然后,一把扯掉。
就好像是排演好的情色表演吸引住了全场的目光,无论男女都响亮地吹起口哨。
万众瞩目就是最好的毒品,Atobe全身心地投入进这场表演,毫无保留地抛散着亦刚亦柔的激情酵素。
后面的人终于来到灯光下,他一身黑色礼服带着威尼斯狂欢派对的纯白面具。
Atobe和这个影子在音乐中用舞蹈交缠着,隔空亲吻却比任何真人表演都更加情色满分。他自己抽下皮带,试图对影子施暴反抗他的操控,最终却被强制住,连裤子也被褪下了。
健美的身材暴露在灯光下引发新一轮的高潮。

“解放我们自己吧!”面具人一把扯掉伪装,露出Shiraishi闪着疯狂色彩的脸,他拿起喇叭嘶喊起来。
“解放,解放!”
乐队成员敲着鼓点怂恿众人一起来喊。
“欣赏我们自己吧!”
“我是最美的,最美的!”
“灵魂的自由最高!”
“最高!最高!!”
“为此我们需要放纵!”
“放纵!放纵!”
类于宗教狂热一样的喊话在旧厂房里回荡,服务生搬来一桶带着喷枪的啤酒交给Atobe,于是索性脱光了的Atobe扛着这桶啤酒踩着节奏开始向台下陷入疯狂的众人大张的口中喷射——哪里喊得最响就射去哪里。

“Oshitari,你TM就是一傻X!!!!!!!”
当酒桶成空,Atobe泄愤一样轮着酒桶在舞台上狂砸。
“傻X,傻X!”
众人的呼应声下,乐队奏起了极火爆的乐曲。

“爽!”力竭了的Atobe躺在舞台上对着Shiraishi开怀大笑。
“当然爽!”Shiraishi又拿过一个喷枪,仿佛继续抬高气氛一样,喷退那些试图上台享用Atobe的男男女女:“不过现在我们该撤了——除非你想再表演一场真刀真枪的群交戏码。”
“X,有本事让他们放马过来啊!”
不急不慢抓起衣服,Atobe在Shiraishi的啤酒水枪掩护下,趾高气昂地走进后台。


Part Six




一舞成名的Atobe成为坊间的小名人,他便也毫不忸怩地接受了这个名号带来的好处。比如此刻,他们就正在享用一顿免费的早午餐,请客人是咖啡店的老板,Takashi。
不同于过分强调个人隐私和空间的纽约,这些不修边幅地穿着牛仔裤套着破T恤的工厂区住民们,总是有着淳朴的好客情绪,仿佛只要看顺了眼、喝一顿酒,就可以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了,这个时候惹恼他们的不是吃饭不给钱,而是吃饭偏要给钱了——这不是不拿人当兄弟嘛!

“听说你们从纽约来,那里漂亮吧?”露骨又犹豫地盯着他们笑了很久的女侍应终于鼓起勇气隔着柜台开始和他们聊天,提到“纽约”眼睛里光彩熠熠。
“的确很气派,但谈不上‘漂亮’。”Atobe很直接地回答。
“算是浮华之都吧。”Fuji含着已经软掉了的三文治补充。
“不过很适合开阔眼界。”Tezuka客观地补充。

“啊啊~果然还是好想去呀!”捧着脸,她满眼都是遥想的喜悦。
“为什么那么想去纽约?”老板不认同地打破她的浮想联翩。
“听说纽约遍地都是好男人,想去碰碰运气嘛~”她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自己的目的:“据说那边的姑娘们正闹着什么女权运动,不高兴结婚也不高兴伺候男人,我正好可以去填补空缺。”
“好男人这里也有呀。”Fuji眯眼看着正蕴着点儿不甘的Takashi,笑嘻嘻说。
“不一样的!嫁人嘛~自然要嫁得妥当些才好。据说纽约的男人们都不高兴让太太们上班,也着实养得起家庭,这正和我的心意。而且,和那边的那些上学读书荒废的女子正经的姑娘们比,我的胜算应该更大些!”她自豪满满地这样讲,连Tezuka都不禁莞尔。
“你们这里的姑娘也都不太想嫁人的样子呢。”Fuji看着更加愁苦了的老板的脸启发她。
“你是说Ann吧?她可是个异类呢!”她不认同地撅了撅嘴:“女孩子去念大学无非是为了更容易找到好对象;也只有她了吧,去了不过是胡闹着挥霍,她果真想着独立之类,社区大学的职业课程比那些正式大学不知要好上多少呢!结果她还不是跑去念正式大学!摆明了就没打算践行什么独立那一套!男男女女厮混,朋友一个一个交了又分,她却谁也不嫁,真是祸害。我们这片儿敢这样不自爱,家人又纵容的也只有她了吧。”她矜着鼻子抱怨起Ann来,大有把对面这三位男士拉拢到自己这边来的架势。
“不过你们别误会,我很喜欢Ann的。这也不是背后念她,就算当着她面前我也是这些话:女孩子家家,得自重,有了心仪的男人就嫁了,没有就赶紧好好找,毕竟青春就这么几年,满口‘自由、平等、权利’的屁话荒废了这最珍贵的几年,最后成了老姑娘还戴着不检点的名号,吃亏的还是自己。”她一边叹着气一边手脚麻利地抹着吧台:“上帝是公平的,他创造我们女人出来就是因为有些事情是你们这些笨蛋男人所办不到的,家务、孩子,没一样是男人干得起来的。都得我们来,这些却有很是费心的,再夸海口说要去工作,根本就是自虐!再或者把那家里糟害得好比猪圈一般。”
她这套长篇大论,说得连Tezuka都哑然失笑。
女权运动正风起云涌时他还小,只记得他那位眉宇间英气不输男子的记者母亲经常会出去游行、在家中组织聚会。她甚至一度要求父亲与她平分家务——当然最后因为“太过笨手笨脚”而搁浅了。Atobe和他的相熟,就源于那些抨击男人无用的聚会:母亲们义愤地说着男人的不是、规划着下一步的舆论宣传、互相交流着信息……那些“要成为社会的主人而非工厂里的苦力”之类的高谈阔论他们并不了解,只知道妈妈们留给他们的糕点非常好吃、互相追逐玩耍格外有趣。但是那些句子还是在他们心中生根、发芽,以至于根本无法认同战后结婚热潮:那些好容易获得了一定席位的女性又自动退回到家庭中——越是顶级高校的姑娘们越是如此荒废她们的才情。这让他很遗憾。
他忍不住偏过头去看Atobe的神情:果然正满脸不爽地扣着桌面。Atobe对那套“女人就该在家中以大地之母的心态相夫教子”的理论特别反感。
“我想要的是一个乐得反驳我的伴侣!她可以不漂亮——反正我一个人的容貌就够了;也可以不富贵,但是我要她有这里——脑子!不是低眉顺眼样的贤良淑德,不是取悦男人的幽默言谈,我想要的是个足够有趣、足够独立的灵魂——哪怕她每天都和我争吵。”这是Atobe的择偶宣言。一年前他终于受不了他父亲安排的一场场别有用意的“拜访”,这样宣告后走出了家门,他那位已经获得了Atobe家族事业一半的实际控制权的母亲自豪地送别了他。然后他遇到了Oshitari。
所以吧台姑娘关于“纽约的富贵人家如何如何”的丰富联想最是让Atobe不舒服,毕竟,事实总是刺耳的——尤其是从旁人口中说出来的那些虽然添油加醋却无法反驳的事实。
Atobe 放下钞票,拉凳子离开。

“你们两个真是有趣”,Fuji追出来:“人家女孩子们还没不开心,你们两位先生先不爽起来。依我说啊,什么男权女权的,有一天女孩子愿意回家相夫教子就回去相夫教子、愿意参政经商工作也依着能力受到重视,没人会说她不自立或者太不自量力;也人人都敬那在家的妻子母亲当那也是社会分工的一个职位;而男人当了家庭煮夫也不觉是丢面子、男人养家也不会觉得他就该绝对支配谁,总之就是谁也不会……”
“Fuji话没说完就定住了:前方不远处,Shiraishi正围着一辆老福特车不怀好意地打转。

三个年轻人互相比划了一下,就心领神会地潜行过去。
Tezuka和Atobe干脆利落地把Shiraishi压到墙上面壁而立。
Fuji配合默契地开始以警察的手法娴熟搜身。

“说吧,你打什么坏主意呢?”Fuji模仿着当地人的口音降低音色冷冷询问。
“如你们所见”,Shiraishi相当有犯人自觉的坦白着:“打算偷走这辆车,然后劫持你们三位警官大人一路疾驰直奔芝加哥。”
话音刚落,四个就都装不下去了似地大笑起来,Shiraishi更是夸张地捂着肚子弯下腰去。

“要偷,也偷一辆好些的嘛!”Fuji看着坑坑包包的车头略表不赞同。
“没办法呀,这原本就是我的车。”车是Shiraishi在圣路易斯的二手车店里买的,相当便宜的价格一听就知道货源不干净。所以被偷走时他也只当是遭了报应而已没太在乎。但送上嘴边的失而复得没有不要回来的道理。
Shiraishi掏出一根铁丝,顺着玻璃缝隙伸进去:“这群孙子也够胆量,偷个车都不知道换个假牌照”,他一点儿也不生气地抱怨着。“虽然能不能坚持到芝加哥还是个迷”,Shiraishi钻进车里翻查着车内(“这帮孙子不错嘛,还给老子留了10美元”)“但好歹还是辆车。”
Shiraishi做了个请的手势。

四人从容地上了车,坐定,突然——
“快走快走快走!!!”几乎是同时地,爆发出紧张的躁动。
Shiraishi也受惊不浅地狠狠踩着油门蹿出小巷。
“别超速!小心警察小心警察!”
又是一阵紧张。
犯罪的紧张催生出快感,当他们最后笑作一团的时候已经直接驶上了高速公路。
他们在公路上风驰电掣了好久,Shiraishi才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猛然掉头——行李还在工厂里!
于是又是一阵狂笑。

Fuji本以为Shiraishi会花些时间的,没想到大家都豁达得紧,好聚好散地拥抱一下拍拍后背,就算是告别了。
“嘿,伙计们,千万别给我们寄明信片啥的。”
“对,我们收不到的。”
“谁知道明天我们又跑去哪里赶场了。”
“但是有漂亮妞儿,千万告诉她们来匹兹堡,这儿有一群帅小伙!”
酒吧乐队的小伙子们一唱一和地打趣着让他们“赶快滚”。

“我喜欢你们的歌,没准儿咱们合作能玩一票大的!”留在最后的Atobe抱过那队长,在他后背上写了一串地址:“什么时候不高兴赶场了,就去找我。”他相当豪气地拍了拍那个地址,弯腰扛起行李追上队伍。
“商人本性。”门口的光亮里,Fuji回头笑嘲。但不等Atobe发威,他就被同样笑着的Tezuka捏了嘴角。
被幸福地捏了嘴角的Fuji又被Atobe扯着坐进了后排座椅;遥远的某地Oshitari连打了两个喷嚏。
“芝加哥,我们来啦!!”踩下油门的Shiraishi高呼。
一路把欢呼抛到马达之后。


Part Seven




一路风景倒退,Shiraishi把随身带着的大收音机开到震天响,一个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波段里不停歇地放着很是摇摆的节奏。
“We’re gonna rock!We’re gonna rock!”不出一个小时,车上的另三位也学会了这种调调。临近中午的阳光热得他们以为要被晒成鱼干,但还是无法抗拒地跟着“rock rock”。

“这个电台 可牛B了,自称是海盗的他们租了一艘渔船在海上播音,24小时不间断地播出这些音乐,称之为‘摇滚’”Shiraishi介绍,“但这不是最过瘾,最过瘾的……”

“我X TMD,混蛋们!我是操蛋的老J!下面又TMD到了骂人时间,真TM爽是不是!!!!今天我们TMD从哪里开始X起呢?”

就好像配合着Shiraishi一样,收音机里传来一连串流利的脏话。
Tezuka轻轻地皱了皱眉。
被他替班,正坐在后排的Shiraishi似乎发现了这种不爽快,不甚在意地继续:“就是这个,特别地舒缓压力——虽然我没有那东西。”

“这位女士,你要说什么呢?”
“我……我……我叉特么……特么的……洗衣服做饭……”
电波里,最先打进去的年轻女人生疏地骂着。
“妹子,你再放开些,骂人嘛!首先就是气势!气势!来,跟我说‘TMD!’”
“特么的……”
“好吧,既然你TMD愿意说‘特么’就TMD‘特么’吧,但是喊出来,喊出来!”
“TMD!”
“对了对了,好了妹子你还有3分钟,请爆发出来吧!”
结果这位疏于骂人的女士抓紧最后的时间越来越亢奋越来越亢奋。
“我TMD爱死海盗电台了!!!!!!”她尖叫着喊完挂掉了电话。

“我要X了那个考试卷!!!”小姑娘小声地抱怨。
“我和我男朋友睡了!太、太TMD爽了……”正在变声期的男孩儿含羞地念出脏话。
“我TMD要砍了我那个狗B上司!”中年男人粗犷地怒吼。

节目的最后Tezuka也被逗乐了。
如果你对生活有不满,喊出来总是比憋着好的:无论那不满是对还是错,善待自己总是没错的。
“如果每个人都能够流利地骂一段儿脏话,离婚率和自杀率大概会降低一半。”
“也可能变成更加头破血流的世界呢。”
“至少,会更坦诚一些。”

“哎哟我X,那边有个湖,Tezuka靠边停车停车停车!”打断了众人Shiraishi应景地骂出来。

急不可耐地下车,Shiraishi一路脱着衣服奔到了湖边。
说是湖,但也只是个40平米不到的水泡而已。
“诶呦,可热死我了。”奔到湖边的Shiraishi甩掉鞋,旁若无人地一撸裤子,赤条条地回身招呼着,“快来,这水好极了。”接着便跳进去游起来,边游还边感慨,“爽,太爽,爽到销魂啊,真销魂。”
那水可是真清,清到Fuji他们走过去能清晰地看到正得意仰泳的Shiraishi下体毛发在飘来荡去。
“快来呀!”也不知是他不自知还是已经太无所谓,Shiraishi坦坦荡荡地继续招手。

“光天化日,不顾风化吗?好像还蛮有趣呢。”Fuji看了看左边没啥表情的家伙又看了看右边一脸诧异的人,大大方方开始扒衣服。
“想不到你看上去瘦瘦的,脱了之后这么有料啊!”Shiraishi趴在石头上,毫无避讳地欣赏着Fuji的裸体。
“不及兄弟你身材好!”Fuji坐在池边,伸手照Shiraishi的斜方肌毫不客气地啪啪拍了两下。
Atobe看了看泡在水里自得其乐的两个人,往前跨出一步:“可别在里面撒尿!”
“哈哈,晚了!”Fuji说着双手一压,直溅了Atobe一身落花。
“你这个混蛋!别以为本大爷我治不了你!”Atobe说着也除了衣服,噗通一下跳进水里。
虽是裸了身子,但也不耽误打仗,Atobe落水便拦腰抱住Fuji,把他压在一旁的大石头上挠痒痒:“我看你再闹!”
“Tezuka你还不来救我!!”得着Atobe换攻击点的空闲,Fuji气急败坏地叫着援兵。
“你们两个好玩了,也不叫上我。”Shiraishi见状游过来,一手一个握住Atobe的手腕,喊:“Fuji快报仇!”
三人在水里你追我打,玩得好痛快,虽然都是赤身裸体,但丝毫不显淫荡。坦坦然然都似赤子一般,Tzeka也脱光了衣服,挤不进正在兴头上的那群家伙,他趟进水里,坐去另一端,欣赏起闹得难解难分的三个人来。

可惜他这闲人做不长,正看得出神,就被风景里的主角们给袭击了,又是拍水又是暴打地,欺得他闭着眼睛在水花里瞎乱拍了一气。

直闹到都呛了水才住手。他们好好地游了一阵又爬到石头上去晒太阳。
周围的这些圆石,大的够一人平躺,小的不过一个拳头大小。丝毫不够遮掩。但一旦脱光了,便也不会在乎时不时呼啸过去的车来车往了,阳光晒遍全身,石块的热量也传导上来,合上眼皮能看见一片赤红,却不惨烈或者喧嚣,平静而安详。
“Oshitari的家里铺着榻榻米——东方人的东西。阳光一晒,有平静的草香,我们有的时候会花一个下午,躺在上面,一丝不挂,他在我旁边,什么也不说,突然又背出一首韵味十足的诗来,空啊佛啊山、水、鸟啊;觉得好听的时候,我就翻过去亲亲他,但是那个时候,我们一点儿也不想做爱。”Atobe突然打破宁静,自说自话起来。
“那种时光很宁静很宁静,直到我们都躺烦了,就坐起来,面对面地坐着,玩一种名为雅雍的东西。以做爱告终,但绝对不止那么简单。”
“Atobe,”Tezuka打断了这种清新得过分的回忆,“我知道你恨不能马上奔去旧金山,但是,我们在芝加哥逗留两天可好?”
“谁说我着急?大爷我陪你停一个星期都无所谓!”
Atobe说着起来穿衣服,却僵硬地定住。公路上,停着一辆旅行车,每个车窗都趴着一两、三个满头银发的小老太太,正一脸欢喜地冲着这些年轻的身体招手。偶然还能看见闪光灯咔嚓一下。
“嘿!美女们!!”Shiraishi爬起来对着旅行车招手,害那群围观的老小老太太一个一个小姑娘似地面染红晕。
“水温很好的!”套上裤子的Fuji也去帮腔开玩笑。
“哦你们这群坏孩子!”寒暄了一阵儿,老奶奶们挥着手,催促着司机把车慢吞吞开走。
“好吧,我们也该走了!”Fuji看了看天色,从Tezuka的裤子口袋里勾出车钥匙。


Part Eight




越靠近芝加哥,公路上的车也越加多了起来,习惯了在空荡荡的公路上行驶,夜路上偶尔看见一辆车从超车道上刷地飞过去,不要说司机,连车子本身也会亢奋起来。
比如此刻,大少爷就彪着劲地要和一辆威利斯吉普拼出个你死我活。Shiraishi那辆破破烂烂的老福特不堪重负地被Atobe摆布,虽然少爷技法娴熟不至于闯车,但它也突突突地浑身作响,仿佛一把老骨头都要交代给这场莫名的竞争。
那为二战而生的吉普自然性能极佳。可惜开车的人是个生手,完全挥洒不出它的卓越,他本也无意与这辆破车竞争,怎奈Atobe故意使坏,急速超车之后即刻堵在安全距离内减速行驶,正正70米的距离,不违章却也足够一个新手惶惶然;待那吉普迟疑着转去超车道,Atobe也打开左闪唰地一下飘去超车道。如此往复,到底激怒了那吉普的主人,也不管会不会出事了,把速度一路上飚直挂到最高档,嗖地一下冲上来,Atobe猛一个打舵堪堪逃过被追尾的危险。
被轻松超车之后,Tezuka和Fuji下意识地紧握住车顶把手,Shiraishi盘算着一会儿爆胎或者爆了汽缸后该露营还是该步行;可就在每个人都暗自捏了一把汗时,Atobe却大呼着过瘾降下速来。摇下车窗,他冲着没影的吉普屁股大喊:“这才对嘛!!那么好的汽缸,不飙起来如何过瘾!”
几个人这才明白少爷刚刚生的是哪股邪气,Fuji率先冲上去掐住他脖子:“好你个Atobe!如果你为了过瘾,我们几个陪你做个酣畅的死鬼倒也不冤,想不到你却为了这个!看我当个冤死鬼问你要命!”他嬉笑着佯装施力,Tezuka半真半假地拉扯:“别闹别闹,这样闹出事来,才真是枉死。”
那边Shiraishi拍着Atobe大腿也笑得停不住:“Atobe啊Atobe,我从前看你,只当是Oshitari的朋友,今天一闹,你竟然比Oshitari还更有趣三分啊!”
听到Oshitari的名字,Atobe把Fuji箍在他脖子上的手拿开,正了正领口和神色,拿足了腔调地从鼻孔里一哼:“那是自然!想和我平齐?他起码还得多修两辈子!至于你们,不多不多,也就再来个十年吧!”
这回,连Tezuka都想赶紧拧了他那得意忘形的脖子了事了。
这边正乐着,左边车道上,刚刚一路超过去的吉普缓缓地退回来,平行停住,打开了内灯,一个胡子拉茬的大叔摇开副驾驶的车窗:“喂,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好像被人回来寻仇了?
Atobe也没多啰嗦,摇开车窗:“Atobe Keigo!”
看那架势,如果手上有把剑,他还要骑士样子十足地在自家面门前立上一立。
“好!好小子!”那大叔呸地一口吐掉牙齿间叼着的稻草,往驾驶席上一指:“我家这笨小子,我让他开了2个小时,生生不敢上4档,你这一激,他直接给我挂到漂车啊!”反正夜路上没人,咱再来一场,等你们那车扛不住了,说去哪儿,大哥我直接拉你们去目的地!”
“病得不轻吧,您!”一直没发话驾驶员开了双闪直接蹦下车绕过来:“Atobe Keigo是吧?我记住了,下次再见面,换辆一样的车,好好比一场!”说完西部做派十足地一压帽檐点了个头,又转回驾驶室。
“哟,被未成年人叫板了呢。”Fuji在后座上煽风点火。
“你才未成年呢!”那小子突然火大地冲着他们喊了一句,一踩油门直接跑走。
“这小孩儿也挺有意思,只可惜后来泄了气了。”Atobe看着车尾灯觉得特别好笑。
“就是泄了气才有趣嘛。”Fuji丝毫没有被人攻击过的自觉,“可惜忘了问他的名字。”
“Echizen Ryoma.”Tezuka淡定回答。
“咦?”
“他上衣口袋上缝着呢。”Tezuka依旧淡定。
“衣服口袋??哈哈!果然是个小孩子嘛。”Atobe说着,踩下了油门。

可惜果如Echizen他老爹所说,这辆破车没走多远就彻底死翘翘了。
一步一灭火,一步一灭火。
是离合器被玩坏了。
刹车片也磨得差不多了。
转向助力的皮带还近于断掉。
总之,大危机。
修车的人是Tezuka,他小时候就喜欢这些机械,正好开修车行的邻居大叔很喜欢教他,所以Tezuka九、十岁时就能把轮轴卸了拆、拆了装毫不含糊。可惜后来他父母不再让他碰这些了,说是当爱好不拦着,但当事业就最好那儿凉快哪儿呆着去。他母亲虽然是女权运动的急先锋,可碰到门面上的事情还是保守得紧。申请大学时他争了一下但随后也就服软了:年少气盛不过是一时的意气,稍稍多一点思忖,胳膊便拧不过大腿。更何况有邻居大叔现身说法:他奋斗多年跻身富人区,可永永远远套着蓝领的标记,连别人家失盗了都要最先接受警察问询。Tezuka自知没有受得来这份委屈的气度,于是爱好事业泾渭分明开来。
前面黑洞洞,后面也黑洞洞。眼看手电也要没电了,勉强调好了离合器的Tezuka心一横,小心地把断了的皮带打了个结。
“还有3小时的车程,我勉强能开着走,但转向助力也坏了,只能高速行驶——不然打不动方向盘;而且刹车片不太灵光,所以弯路上,或者打不好方向或者甩尾,还或者在危险位置熄火,反正会很刺激。你们要是信不过我就先露营……”
Tezuka话音还没落,Shiraishi一猫腰就钻进车里:“冻死老子了!Tezuka你啰嗦个X啊,赶紧开车!”
Atobe也随着稳稳当当坐进去:“Oshitari给我算过,大爷我命硬得很,不怕你折腾。Fuji你给我坐副驾驶那儿去,真要出事,你俩抱在一起没了还算个大团圆结局。”
Fuji手伸进窗户照着Atobe脸掐了一把:“你直接说一句‘信得过你’能死啊!”说完也坐进车里,一脸灿烂地对Tezuka诉苦:“哇,我好紧张怎么办>v<”

于是小心翼翼又亢奋十足地,这辆老福特伴着怒放的摇滚乐在夜晚的公路上看似正常地飞驰。
“Rock!Rock!”好像还不知道疲倦一样,那三个不用开车的家伙轮流喝着Shiraishi行李里的一小瓶龙舌兰,跟着收音机里的旋律继续开着小型派对。
随时会挂掉的紧张感加上酒精的刺激,让司机Tezuka格外精神又兴奋。他的体内有一股炽烈的热度在四处乱窜——与其小心谨慎地活到108岁不如酣畅淋漓地英年早逝。于是他伸手拿过酒瓶也喝了几口。
轻车熟路地,Tezuka开着这辆快散架了的破车在凌晨4点进入芝加哥。接着又晃晃荡荡地抵达芝加哥大学。他十分顺利地停到一个空地上,不假思索地走进一个年代颇久的居民楼,麻利地爬上3楼开始敲门——似乎一点儿也不认为这是个糟糕的拜访时间。


Part Nine




门打开的速度比Atobe预想得要快。有着卷曲半长头发的高大主人看见Tezuka,喜出望外地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拥抱,完全不顾他本人此刻胸腹全裸地只披了一件晨衣。
没有过多寒暄,Tezuka推开他秒速进入提问模式:“犯罪、异端、越轨行为,他们的正向意义和消极结果何者更具有价值?”
但并没有理会这个神经质的客人,主人兴奋地召唤起客厅里的另一个夜猫子:“嘿!快来,Oshitari,这就是我跟你说的Tezuka。”
“Chitose你别烦,我正在搞你的关键部分呢!”里面传出来懒洋洋的抗议声。

Oshitari,Oshitari?Atobe念叨了一路的Oshitari?不等Atobe做出反应,Fuji和Shiraishi就先把头探了进去。只见已经很凌乱的客厅中间胡乱地铺着报纸和白布,一个衣衫不整的家伙身上斑斑点点地挂着石膏浆,正猫着腰对付一个身材健美的等身雕像。而他旁边,一个看不出性别的小孩子正眼冒精光地期待着什么。
看这雕塑的背影,似乎模特正是开门的主人,再看那位Oshitari的姿势,他正忙于应付的的确是模特,不不不不,是雕塑的关键部位。
“屁股形状不赖嘛!”Tezuka端详了片刻揶揄起来。
“前面更棒,不仅功能齐全而且形状健美——只是不知道Oshitari的水平怎么样。”Chitose自信满满地回答。
“那是我妹子Miyuki,在搞她的美术作业。”
“啥?这样的??能通过么?”Shiraishi快人快语。
但快不及Atobe:说话这阵,他已经冲到了雕塑家的面前。
“Oshitari Yuushi!!!!”只见Atobe撸胳膊挽袖子地举手就要一拳揍下去。但下一秒,那位胡子拉碴的仁兄就被Atobe牢牢啃住,接着伴随着吃痛的一叫,他的肚子又被正热情咬吻着他的Atobe狠狠地来了一下。
当然更痛的是那座雕塑。
正在Oshitari手下被塑形的“功能齐全且形状健美”的“关键部位”已经彻底面目全非。
“啊呀!”雕塑的模特替模型叫了出来。惹来一阵同情的关注。
沉痛地摇了摇头,Chitose一脸忍痛表情地回答Shiraishi:“通过、通不过,那是老师的自由;但上交什么样的作业同样也是学生的自由——只要她此刻面对预见得到的结果毫不退缩。”
“哇!兄弟!你太赞了!我喜欢你!”Shiraishi完全不顾Chitose依然处于某种想象层面的痛苦中,赞同而率性地把他拍了个趔趄。
起身后的Chitose似乎真的不再痛于他那被捏爆了的“关键部位”了:“我对你感觉也不差!”说完他也给了Shiraishi一下子。

“嘿,我说那边的,Oshitari,你不是说要禁欲参禅嘛?怎么进门3秒就又搞上了一个?”Chitose转去关心另一个小集团。
“参苦禅是修行;洗澡也是修行;吃肉还是修行。”已经在忙着用一手白泥浆放肆涂抹Atobe的Oshitari故作帅气地一甩头发,隆重介绍:“这位就是Atobe。”
“哦~各位,我是Chitose,小时和Oshitari在林场里一起惹麻烦、大学和Tezuka一起不学无术的Chitose。”依然大大方方打着赤条的Chitose夸张地行了个电影味道十足的美式军礼。
“那位是‘Atobe’,那么,你是Fuji对吧?”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从大学开始,我就没少听你的故事——从这位冥顽不灵先生的口中。尤其是他撰写毕业论文那段时间。”Chitose黝黑的脸上突然浮出更加黝黑的笑容。
“那篇论同性爱不具有违法性的文章吗?”Fuji得意又无奈地笑着,“我看过了——冥顽不灵先生非常符合他一贯作风地试图用那篇论文来让我明白些什么——当然我至今依然坚持我还‘不太明白’。”Fuji偏头冲着Tezuka挑衅意味十足地摇了摇头。
“天呐,Tezuka,你变‘有趣’了!”Chitose佯装出大惊小怪的表情,“果然是个总在创造新极限的家伙呀!”

Tezuka还是没什么反应,却不动声色地在Fuji腰上拧了一把。得意地感觉到自讨苦吃的家伙顺势一歪腰之后,他催促Chitose赶紧回答他的问题。
似乎十分相信Oshitari这个客人可以比主人还能胜任招待工作,简单寒暄之后,Chitose扯着Tezuka继续讨论。“再给我们3小时45分钟就会结束。”在这样交代完之后,他们就进入了某种神秘的隔离圈:一连串的术语、人名噼噼啪啪地在空中闪着火花,直接隔出一圈“闲人免进”的围墙。

然而Oshitari并没有很好地完成代主人的任务。他虽然足够随和,但并不十分热情。尤其是这人嘴角上的淡笑不冷不热,让人,起码对Fuji而言,十分看不透彻,总觉得隐隐有一种嘲讽在其中。
“正式介绍一下,这位就是Oshitari,Fuji,我说过,你会非常喜欢他的。”
“的确,这一路上听你讲述,我也觉得我会非常喜欢那位Oshitari,但是此刻,我不太确定了。”Fuji说得十分真诚,并不像是玩笑。
“无所谓,我们本也无法让所有人都喜欢上自己——哪怕我们成了菩萨。”Oshitari说着向Fuji伸出手,后者露出了勉强但坦诚的笑容。“但是,我感觉,日后,你会非常爱我。”Oshitari嘿嘿一笑,抓紧补充。这一个略带恶质的真诚笑容,让Fuji对他的好感值偷偷上升了20个百分点。
“那么,亲爱的朋友们,让我们一起来想个办法拯救下这位悲惨的先生。”满意地感到Fuji态度上的变化,Oshitari双手一拍,相当医生模样地拉着新认识的朋友会诊创口。四个人一起低头盯着那个遭到沉重一击的关键部位有着说不出的喜感。
“我说,你们,一起盯着我大哥的这里,让我这个当妹子的好生别扭!”
Miyuki终于开口阻止。
“那你动手捏你大哥的这里不是更奇怪?”Atobe盯着Chitose雕塑的关键部分,头也不抬地回敬。
“所以我才跑来求借宿的Oshitari大哥帮忙嘛!”
“所以说你一个高中生,为啥要搞这样的美术作业呀?”Shiraishi也目不转睛地盯着会诊区发问。
“因为我在教会学校。”Miyuki轻飘飘地说出她的不满。
“所以呢?”Fuji抬起头来问她。
“我要表达我对性的渴求!”
“用你大哥?”
“除了他,我找不到别人愿意脱了给我看嘛!”
Atobe狐疑地看了看Oshitari。后者一副被看透了的样子收起那份戏谑表情,咧嘴一笑:“我是想脱,怎奈她大哥一脸我一脱衣服他妹子就会怀孕的担忧相嘛~”
“其实,不用搞全身。”Fuji机灵地一拍巴掌,“Miyuki,你就只塑一个局部,当然谁来当模特都无所谓——虽然我更推荐的是大卫的那个,因为,更有‘艺术基础’。”
“然后呢?”Miyuki突然兴致勃勃地追着Fuji问起来。
“架副眼镜叼根烟。”Fuji愉快地继续。
“架副眼镜叼根烟?”Miyuki疑惑地重复着,并向同样一脸疑惑的周遭求助,只有Oshitari一脸恍然的兴奋,却不理她。
“天呐!Fuji!!你太妙了!!!”Oshitari兴奋得差点就要抱着Fuji转一圈:“前面再来一杯威士忌!”
Miyuki还是一脸疑惑。
“我觉得,在叛逆小姐动手之前,我们应该带她去熟悉一下环境!”领会了Fuji意图的Shiraishi也来了劲头。
“过了今晚,你就全懂啦~”Shiraishi大哥样十足地拍了拍Chitose妹子的脑袋。

这边的工作告一段落,那边却依然暴风骤雨。
“Tezuka,你知道的,‘犯罪’只是一种定义,由统治者规定。”
“我当然知道。定义‘犯罪’不过是一种‘社会控制’,或者随便你用什么其他理论来解释——总之这是一种极具相对性的概念,但我在思考的问题是,在一个内在稳定的社会模型中,我们是否有必要犯罪。”
“犯罪”的内涵有很多,或者违反社会规定,或者违反某种“大义”,但本质上,只是统治阶层为了他们自身利益或者相对的“社会整体利益”而对麻烦制造群体所采取的一种“控制手段”:在劳动力匮乏的时期,自杀是犯罪、鸡奸是犯罪,其本质原因是此类行为破坏了种族延续和劳动力资源;同样地,禁酒令和禁止软性毒品,其根本也并非出于国家温情主义地对“公民个体健康负责”,而是单纯地要维护劳动力水平和社会稳定。所以,当人口锐增之后,自杀不再是值得责罚的“犯罪”,刨除掉宗教因素的堕胎也不再具有可罚性。同样地,一些自损行为也应当被合法化——至少不应再认定其为“违法”:个体有权利随其爱好处理自己的身体。其实正是犯罪推动了社会的进步——最典型的例证就是攻占巴士底狱;这场全民暴动把法国和整个世界都推向了一个新的时代——虽然它的直接影响是绵延了近百年的欧陆混乱。
这些,Tezuka都是明白的,但他百思而不得其解的是在这一路上,为了表达对“绝对自由”的追求,年轻的人们打破所有的伦理——酗酒、吸毒、集体性交、超速行驶、聚众滋事……这一切的一切究竟意义何在?真的可以以这些极端的手段呼唤出“自由”来么?这种“自由”难道不可以通过其它不太激进的方法来实现么?更值得拷问的是,这份自由于这个社会而言究竟会是一场进步还是灾难?
当个人的感觉被推广到“社会”层面时,最是简单的问题也会变得迷雾重重。

“我相信在这个问题上,你我是有共识的:无论一个社会对其内在越轨者的控制是多么具有功能性、多么自然、多么稳定,都不能说明这种‘控制’就是对的、就是针对某种社会的‘天赐之权’。这里,不可能有一种东西叫做‘稳定’。”
鱼肚白从窗外泛起,这让点着惨白日光灯的室内亮得虚幻起来。依然被隔离在谈话之外的家伙们看着主客二人你来我往酣畅淋漓,只觉得饥肠辘辘疲惫不堪。

Oshitari起身从报纸杂志的海洋里挖出了一大块面包,不客气地掰成五份分发给大家,伴着毫无意义的学术讨论啃了起来。Miyuki想了想从冰箱里搜刮出一瓶快要过期的酸黄瓜和半瓶同样快要过期了的奶酪酱:“抱歉,我大哥他过日子比较……随性。”
“看来我的造访让他更随性了。”Oshitari赶紧认错。
“没错!”Miyuki直率批评。

旁边的Atobe喝着Fuji淘腾出来的咖啡不爽地盯着Tezuka:“每次看到他进入这种认真模式我就好暴躁。”
“那你岂不是一直都处于暴躁的状态?”Shiraishi打趣。
“可不是?每次Atobe和Tezuka见面都要来一场!要么是唇枪舌战,要么是直接上手。”Fuji补充。
“这两个人没成为一对真的好可惜呢。”Shiraishi精明地对Fuji说。
“在遇到Oshitari之前,Tezuka一样的女孩子的确是Atobe的择偶标准。”Fuji坏笑着解释,双目直盯Oshitari。
“诶?”Atobe不解地看向Fuji。
“某种程度上说,那样的姑娘,也会是个Atobe一样的女孩子呢。”Shiraishi继续插刀。
“所以我一直都好期待啊,Oshitari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Fuji意味深长地盯着Oshitari,笑得后者直发毛。
“那么,现在看见了,觉得还满意?”Oshitari学着Atobe惯常的样子,右手扶额,下颌一扬,拿腔拿调地“嗯?”了一下。
“皮•笑•肉•不•笑!!”Fuji勉强忍笑地吞下咖啡总结。
“你在说你自己么?”
反问的人是Atobe,而Oshitari呢,他一脸淡定地吞下最后一块面包,笑看着Fuji似乎在酝酿些什么。


Part Teen




“只有当一个团体具有了足够的权利,且胜过另一团体所获的支持时,他才能将另一个团体定义为‘越轨者’。”
“Chitose你在引用我的论文。”
“我只是提醒你,你早有建议,又何必犹豫。”

午餐时间,校园附近的一家快餐厅,两位年轻的学者已经突破理论进入了方法论领域——当然更突破了Chitose预计的时间。看起来Tezuka极具野心地想要把这种自发性的背包行走的释放式生活变为一种社会运动,从而推动些什么。

“他怎么还没卸下去那份虚伪的社会责任感?”Atobe再次表示受不了Tezuka的过分正直——甚至等不及吞下他的烤牛肉汉堡。
“如果看开了,他便不是Tezuka。”Fuji息事宁人地解释着,手上慢条斯理地用黄色芥末酱彻底把他的烤香肠和泡菜掩埋了个密不透风。
“对,就好像倘若口味不这么重,你便不再是Fuji。”即使是Shiraishi,也被眼前的景象刺激得进食无能。
Oshitari对此倒是不褒不贬,也不甚关心,但看得出,他一直在听着那堆精彩的“破烂对话”。

“想一想马克思主义,不要把你自己圈定在社会契约那个狭小的理论空间里,这样你就不会被自己这些真诚而大胆的想法吓一大跳了。”
“我看过一些马克思主义犯罪学的论述,但是,他们太暴力了——阶级斗争,太残暴、太不顾人性、太罔顾个人意志了。”
“Tezuka,Tezuka,我们需要一些暴力!这个社会需要一些暴力来对抗那份人为的‘田园风光、诗情画意’!!战争让我们对和平太过谨慎了,对生命或者稳定太过渴求了,于是彻底忘了骨子里对于生活最本质的需求!我们需要暴力,一直都需要。它不该是国家机器才有的特权!任何一个人都需要一点儿空间去释放暴力来抒发渴求,甚至是表达诉求,一味的压制只会导致更大的灾难——在不久后的将来。看看我研究的那些青少年,他们去砸汽车玻璃、他们偷几美分的硬糖,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在其它地方无处宣泄那些过量的青春期激素!”
“说得太好了Chitose!过分压制公民自由而建立的和平稳定是最可怕的武器——堪比原子弹!”Shiraishi忍不住站起来附和。这种激情洋溢的赞同让刚刚更加激动的Chitose不好意思起来。
“喂,你们小声一点儿……”一直不开口的Oshitari眼观四周,突然严肃发声,接着,又换上一副带些痞气的表情,抬高了声音:“好了好了,回家睡一觉,晚上接着喝到high好了。”
即使是一个鼓吹自由、民主的社会,此时此刻,在公共场合大谈共产主义理想还是有些危险的——比当众去做裸体行为艺术更加危险。
也许,只有某一天这个政府能够容忍赤裸的行为艺术、能够折衷地处理流浪汉请愿,他才有可能不去威胁那些大谈共产主义的人们。未来会有这一天,但不是现在。
Chitose感激地对Oshitari点了点头,专心对付起他那份超级大的羊肉汉堡。他们,这些怀揣着改变现状理想的年轻人,并不害怕强权和暴力,但以卵击石是太不经济的行为,他们要做的不是空谈、不是宣传,而是在能够自保的基础上亲身践行“自由的尺度”,并且在潜移默化中使其扩大。

当夜幕再次降临,喧闹的酒吧空气彻底消除了陌生的感觉。
第一次进入这种环境的Miyuki像当初的他们一样紧张,她给自己化了个浓妆,一路不停祈祷不要被发现还是个未成年人。
而让她更加扭捏的是过于癫狂的氛围。他们进去的时候,气氛正热,台上的歌者嘶吼着“老子要涂鸦、老子要癫狂,我X你M的警棍大盖帽,今晚我就要脱光了睡在路中央”之类的说唱音乐,下面一片痴狂的附和。Miyuki下意识地向看上去最正派的Tezuka身边靠了靠。却被鼓励着推去了吧台的方向。那边,正在上演一个小游戏。喧闹的音乐中,一个刚转完轮盘的小子扭着身体撕开衬衫,躺在吧台上,酒保按照轮盘指示,顺着他的小腹一路往上淋了一道凤梨酱,塞了个酒浸樱桃到他嘴里,又撒了些盐到他鼻子上,最后把一杯调好的蓝色玛格丽特顶到他的脑门上。经过一番推搡和叫喊,一个姑娘站了出来,她大大方方地趴到吧台上,相当享受地一路顺着果酱痕迹挑逗味道十足地舔起那枚樱桃,吮吸了鼻翼上的盐粒,之后一口喝掉了那杯酒。小伙子在起哄的欢呼声中坐起来,英雄凯旋一样抱起那个姑娘,当他想要进一步发展,却遭到了拒绝:“酒很好喝,但你,不够美味。”她说完袅娜地走去转起轮盘:“有谁,想来尝尝我?”
Miyuki痴迷地看着这一切,修女们所说的“淫荡”在那个姑娘身上丝毫得不到体现,她那么正义凛然地享受着愉悦、展示着自己的魅力,简直,最真诚不过。好像受到蛊惑一样,她穿越人群走过去。
“我。”
她声音很小,但极坚持。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Miyuki生涩地从那姑娘的口中咬下半片酸橙,一路向下吸吮掉糖浆,最后从她夹在腿根的杯子里喝光了里面的薄荷甜酒。
作为表扬一样,那个热情的姑娘坐在那儿亲吻起Miyuki:“大胆点儿,我的姑娘,你是来找乐子的,不是吗?”
Chitose担忧地看着他的妹妹被那个陌生的女人牵引着跳着舞消失在人群里,Shiraishi好心地安慰他:“安心安心,总有这样一天的。第一次,有你这个大哥监控,没什么好担心的。”
“对啊,有个经验总是好的。不然像这小子一样,傻了吧唧就冲进去狂喝,最后一丝不挂地被人丢在大街上,还要被拖去警局醒酒、做全身验伤啥的,就太可怜了。”Oshitari安慰Chitose的同时不忘消遣一下Shiraishi。

“我还是想知道,Miyuki最后到底要做个什么出来。”Chitose大哥样十足地担心起另一件事。
“也许我们可以总结其为思考着、等待着、根本无法将其排斥掉的‘重要部分’。”Fuji更加模糊地解释着。
“那为什么要来这里?”
“她想要表达性自由,但暂时,还不知道性到底是什么。”Tezuka精明地补充。
“Bingo!”Shiraishi冲他举了举杯子。
“其实,Fuji,我还想给那个‘大卫的局部’添个道袍之类的东西。”Oshitari又是一脸戏谑笑容地提议。但此刻Fuji已经不觉得气恼了:他大概明白了Oshitari那种轻佻而嘲讽尽显的表情并非针对他所遇见的人,而是针对他所处的这个世界。
“不会觉得太露骨了吗?”
“既然要表达,自然要酣畅淋漓。”Oshitari晃了晃啤酒瓶,“我始终坚持,任何一种宗教、一门哲学、一部道德规范,如果它将‘性’排除在外,就是虚伪的、空想的、另有目的的。”
嘈杂的音乐里,疯狂的世界里,Oshitari这句十分正式的发言震惊了Fuji和Tezuka。
“Oshitari,Atobe说得对,我会喜欢上你。而且此时此刻,我认为我应该掏出一个本子把你说的话都记下来认真思索。”Fuji不带任何恭维色彩地诚实感慨。
但是Tezuka却不太买账,他沉思了一下:“但你却信奉了佛教。”
“Tezuka,你真博学,很少有西方人了解东方哲学,你却知道佛教在一些地区是要戒情欲的。但其实并不尽如此。‘无欲’只是他们的一种追求,他们认为无欲方能极乐。而且,在事实上,他们并不禁锢‘性’——甚至有的宗派会利用‘性’达到某种修为。这里太吵了,找个日子,我给你讲一个和尚和小妇人的故事。”


但带着亲妹妹去酒吧,果然还是无法安心的。纠缠那个惹火姑娘而不得的小子自觉颜面扫地,转而攻击起一看就是涉世未深的Miyuki,尽管舞池里的Miyuki已经明显躲闪了,他还是要黏上去,并且暗示着“要求后面谈谈”。
这让熟识酒吧手势的哥哥们大为光火。
如果Miyuki很钟意这位也就算了——反正Chitose在决定带她来酒吧的时候就做好了妹妹今晚转大人的心理准备。但很明显,她不情愿。
眼看着Chitose风一样地冲进舞池,Oshitari和shiraishi相当同步地一口气喝光他手里的啤酒:“啊呀啊呀,今晚还想放松一下来着呢。”Fuji和Tezuka不解地看着他们,Atobe却开始火速解决他手里的那瓶:“你们也快点,有架打了。”他话音刚落,Chitose兄妹的方向就被人聚拢了。
“哟!看起来,那个死缠烂打的没种小子还挺成气候。”Shiraishi整理了一下左手的绷带站起来张望。
而Oshitari,他不管别人,拎着他的空酒瓶就悠闲地穿了进去,一路未施力地拨开人群。
Atobe和Fuji、Tezuka随后赶到时,就看见围拢的人都不怀好意地盯着Chitose和刚刚掀起小高潮的那个姑娘,而她们中间,Miyuki也气呼呼地回盯着那些人。
“啧啧……”目测Atobe他们都挤进来了,Oshitari非常不赞同地撇了撇嘴,起手扳过他一左一右的两个人的脑袋,干脆地在他面前一磕,“咚”地一声,对峙的僵局变成混乱的群殴气氛。Oshitari相当轻松地踢踢打打, Chitose护着Miyuki向外走自己却吃了不少拳头,正在这时,Atobe一行挤过去,一路挥着拳头向门口突破,而外围,Shiraishi在那边清理得也差不多了。倒是Oshitari一不退反进,凑到了那个领头的人的旁边。
“自己不动手,让小弟来,你真有种。”Oshitari好像在说“今晚天气真好”一样轻松,却一抬膝盖照着他的小腹就是一下子。
“你说是不是?”趁着他弯腰,Oshitari压肘,朝着他后心又是一下子。
伴随这位老大吃痛的一叫,场里的醉鬼们又汇聚到中心,暂时缓解了Chitose那边的压力。
不等他回神,Oshitari抄起那空酒瓶就给了他后脑勺一下子,碎了的酒瓶底格外锋利,Oshitari一手反剪着那个孬种老大,一手举着现成的凶器,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看着周围。好似没精打采但戾气毕露。
“本来不想在芝加哥闹事的……”他好像认真地在苦恼着,却让聚拢的人倍觉得寒气逼人。
“喂,你们救……”他脚下的人试图向周围求救,但迫于那个Oshitari周遭的压力,似乎没人敢上前来。
无视这种微妙局面,Oshitari又开口:“话又说回来,这种一揍就趴的家伙,能罩得住你们嘛?”他好像真真诚诚地替场子里的人担忧着。

此时,在酒吧的门口,Tezuka十分担忧地要回去帮忙,却被Atobe拦住:“用不着!”他语气炫耀至极。
“真不用担心。”Shiraishi诚实地补充,“这场面对他来说,简直不够看。”
说话这会儿,Oshitari已经站在门口了。
“喂喂,还不走?等警察叔叔来录口供么?”他没说完,门边上一个人举着个白兰地酒瓶就要砸下来,懒洋洋地抬手制住那人的手腕,Oshitari头也不回地说:“兄弟,有时间砸我还不如赶紧收拾收拾,最晚不过3分钟,巡警可就要来了。”说完演戏一样对Atobe做了个毕恭毕敬的“您先请”的手势。
Chitose提议另找一家他来请客,却遭到了Oshitari的拒绝,这些本地的酒吧都有着互通有无的联络线路,所以今晚无论去哪里,他们都不会玩得痛快的。


Part Eleven




第一次的酒吧历险并没有让Miyuki产生心理阴影,她对那种地方的好奇心毫不衰减而且还有了恰到好处的戒备心理。那个泥塑作业也得到了常来Chitose家中拜访的那些年轻人们的一致好评,但一个好心的小伙子用“过来人”的经验提醒她最好再搞一个静物素描之类以备“不时之需”。
“你用叛逆的举动向学校提出不满是好事,但让他们看见你的诉求,并适当抗争之后,就不要再多做牺牲。比如关系到申请大学时要用到的成绩和教师推荐信这种,负面结果能够避免就尽量避免吧。”名为Dan的小子这样劝说他。那个看上去很老实的小子毫不避讳地说他自己曾经醉心于一位非行少年,因为觉得两个人都没错于是闹得十分奔放,结果那个非行少年以这个行为为原始叠加了之前的种种非行行为被送去了管教学校,而他也不得不接受社区监管,一度需要定期到Chitose这里报告。
好在虽然负责未成年人非行行为矫正的社区工作和研究,Chitose却并非是一个教条主义者。他坚信那些非行少年都是事出有因的,与其“矫正”不如给他们另一个发泄的通道,并且帮助他们争取足够自由的权利。所以虽然不似酒吧那么癫狂,Chitose家也足够热闹,活像一个24小时敞开门的小沙龙。

Chitose是一个很让人舒服的人,他不像Shiraishi那样热情,但却也丝毫没有隔阂。如果说Shiraishi是一个将客人自然而然拉入他的世界中的派对主人的话,那么Chitose就是一个随便客人如何都会很开心的沙龙主人:他随便他的客人们进出他的书房,在食品柜里寻找食物,看电视、听音乐,他从来不会为这些“噪音”困扰。经常地,会有他的学生以及社区里的年轻人来拜访——他们或者中规中矩地穿着衬衫打着不太利落的领带或者随便地套着工装裤又或者像匹兹堡厂房里的那群年轻人一样穿得“过于超前”,这些孩子有的甚至不会和Chitose打招呼,只是约好了一般走进他的书房抽出一本来读,也有扛着吉他盘腿坐去角落径自就弹起来的;也有打了招呼就围坐在他周围听他和Tezuka或者其他人聊天的;偶尔有人会带来一些食物,那么就会变成场有着民谣吉他、爵士钢琴伴奏的冷餐小派对,不很疯狂却很自在。女孩和女孩在狭小的阳台上轻轻拥吻——没人过多留意;一脸雀斑的小伙子说他的梦想是当一个帮会老大——没人谆谆教诲他要走上正道;还有胡乱涂鸦的孩子说在画一个有关英雄的连环画的第三册——没人教导他那并不是正途……平和的叛逆。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虽然和Oshitari这位“平静主义”者格格不入,但Shiraishi和Chitose却相谈甚欢,甚至取代了虚心求教的Tezuka。
而对Oshitari第一印象并不好的Fuji,在几日交往下来,也终于因为那种,用Atobe话说是“臭味相投”、用Tezuka的话说是“气场相合”的特质,而与之日渐亲密起来,几乎无事就凑在一起聊些Oshitari研习的“东方哲学”。

对于Fuji来说,Oshitari的确不是个让人在第一时间就会喜欢的人——虽然他长相不俗甚至比Tezuka还要更潇洒上四、五分;但如果说Tezuka的严肃表情是过于诚恳的“生人勿近”,那么Oshitari那在笑着却是似笑非笑的嘴角就是过于明显的嘲讽——虽然Fuji相信在更多人看来那是“魅惑而性感”的笑容;可一旦接近了这种表情背后的灵魂,他就发现,它和它主人的那一头半长的蓝色头发一样,特立独行而引人注目,当真“魅惑而性感”。那真是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Oshitari偶尔会突然站起来,朗诵一首即兴诗。不可避免地夹杂一些脏字。但却和谐而形象。
比如某一天,消磨时光的方式如平常一样各自为阵地进行着,他对着窗外沉思了一会儿,突然诗朗诵一般念起“阳光明媚、鸟语花香,真他妈的让人不痛快。”接着,坐去钢琴前,在低音区里砸出了一段狂风暴雨般烦闷而狂躁的旋律。而电视上,正直播着麦卡锡委员会的第无数次毫无意义的听证会。

相比Oshitari那种过分激情洋溢而且格外具有浪漫情怀的愤怒或者散漫,Tezuka总是显得过分杞人忧天。而他那百思不得其解的关于“自由”的问题依然没有寻到最佳答案,而最后他把这种悬而未决归因于“走得还不够远”。他终于放松了眉峰收起了那副让Atobe频繁作呕的“悲天悯人的嘴脸”之后,空气也显得轻松了。但这时他们却不得不先离开芝加哥并告别Shiraishi。如果要问为什么,“唉唉,都怪那已死的马克•吐温。”——这是始作俑者自嘲着总结的。

转折起始于一位经常造访Chitose的孩子偷偷拿来的一本《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他在学校看这本书的时候被校长找去谈话,但他想破头也搞不清为什么“国家暂时禁止你阅读这位先生的作品”;本着虚心求教的态度他偷渡了书过来求问Chitose老师“这样一本天真烂漫的作品到底哪里惹到了我们的总统先生”。放在一旁的这本书被那天碰巧无聊的Shiraishi抓起来好好回味了一番,他突然决定要去密西西比河流浪——不去那条河的流域走上一走真是枉为美国人更对不起马克•吐温先生忠实拥趸的身份。结果这个念头一出口就遭到了Chitose的积极响应——同样的理由同样的脑门一热。结果两位新交好的朋友就什么准备工作都不顾地决定第二天一早直奔密西西比出发,至于计划,那都是可以在路上解决的“小问题”。开学授课?Chitose说他开学没有课程安排。于是Tezuka也就再无法阻止他这种脑门一热的疯狂了——说到头他这个脑门一热就跟着Atobe和Fuji出来了的家伙根本没有立场阻止别人的一时疯狂。
“你看,这就是总统先生禁止你读这本书的原因,孩子,一旦领会了他的意图,你就会想要去流浪。”Fuji顺势接替词穷的Chitose向那个孩子做出了这样的解释。Tezuka被他的调侃逗乐了,却在看见那孩子的时候一阵难过。他在心里祈祷上帝会原谅Fuji的谎言。

起初Chitose很善解人意地把备用钥匙留给了Tezuka,但主人不在也着实没什么意思,于是他们这一队人马也塞一塞背包按计划往66号公路奔赴了。
“再见,朋友们。”他们在Chitose的楼下轮流拥抱。
“才不是什么‘朋友’,来,叫我‘以实玛利’,‘叫我以实玛利’。”Shiraishi故作浮夸地纠正。
“天,你这是要去密西西比河钓白鲸?还是说,你在期待路途中,一觉醒来,Chitose会‘像抱妻子一样’抱着你?”Fuji打趣。
“我倒是不介意呢。”Chitose半真半假地接下了Fuji的戏言,“那么,就此别过了,以实玛利们 。”


Part Twelve




在Tezuka的指挥下,自告奋勇的Fuji别别扭扭地拐着不好用的方向盘踩着更加别扭的离合器把Shiraishi留下的那辆只剩一口气的老福特送去了“屠宰场”。那里是报废车辆最后的坟场,他们都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惊心动魄的一幕:那辆看上去还不错的车顷刻间被两个技术纯熟的工人拆卸得只剩下框架:轮胎被归类去一堆,各类轮轴也被归类去另一堆,座椅、方向盘变速箱它们都各自有着归属地,就连汽缸也被拆得七零八落装去了一个箱子。最后在巨大电锯的响声里,框架也被分解成车门、前箱盖等等部分。
这辆可怜的车最后用它的生命给他们创造了8美元的收益——虽然这笔钱日后可能还要还给Shiraishi。
“Tezuka呆子,你是怎么连这种地方都知道的!”Atobe惊讶地问。
“Chitose那儿,有个小孩儿是个偷车的老手,他告诉我的。”
“你居然没去报警?”Atobe继续大惊小怪。
“他在楼下偷我们那辆不太好开的车的样子十分认真,我就没有忍心。”Tezuka相当愉快地解释,“而且他很喜欢车,我跟他解释那辆车为什么开不走的时候,他听得特别认真。所以我就仗着Chitose的名义把他推荐去旁边的修配厂当学徒工了。作为回报,他告诉了我这个盗车贼们销赃的地方。”
“好样的!”Oshitari诚挚地代替Atobe拍了拍Tezuka的肩膀。
“那么,他有没有好心告诉你买到赃车的好地方?”Fuji贼笑着问。
“赃车不好随便卖的——发动机编号太好追踪。”
“所以,趁着季节正好,我们继续搭车旅途吧。”Atobe正了正背包径直向某个方向走去。
“亲爱的,回来!”Oshitari一点儿也不着急地轻声呼唤,“你走错方向了。”他笑得像只逮到了兔子的狐狸。Fuji突然就明白了Atobe被他套牢的原因。

最后的议定是乘坐长途汽车——反正目前看来他们资金充裕。
形形色色的旅人比窗外连绵不绝的庄稼地以及牧场更加有趣。
“我已经等不及去吃午饭了。”
“是用嘴吃还是用眼睛吃?”
“哪儿都不用,他就得去来一发。”
“别说我,你还不是每次都夹着脚跑去厕所。”
“没办法啊,她那个屁股扭起来,简直太……”
“哦,我真爱她的屁股,我深爱的姑娘一定要有她那种丰满的屁股、像她那样的步态……”
“还有她那种掐着腰站立的姿势,那根本就系不上制服扣子的胸部。”
当地的几个小伙子热烈期待着休息区那位身材惹火的俏老板娘,当地特有的口音和大嗓门让这些粗话更加直白而粗糙。
一个带着网罩的老妇人摇晃着急速走过去,用她那一口袋毛线团挨个小孩儿的脑袋敲了一记:“要对女士的胸和屁股放尊重些!!!你们妈妈没教过你们吗!?你们这群小混球!”
“她教我挤牛奶时,可是要我瞄准了、盯紧了、好好用力的。”一个小卷毛不服软地低声继续。
“哦……”老妇人无力地在胸口画起了十字。
果然是无处发泄的青春期狂躁症。
“你该给他们讲讲你的禅,或许会减轻点他们这份‘求不得苦’。”Atobe半玩笑地建议。
“我与他们无缘。”Oshitari很是认真地回答。
“那你又怎么知道你和我的Keigo有缘!”Fuji从前座回过头来诘问。
“缘分到了自然知道。”Oshitari咧嘴一笑,带着他特有的、让Fuji很想揍他一顿的气质。
“故弄玄虚!”
“东方宗教和西方宗教最大的不同点就是他们从来不要四处布道。即使像地藏王菩萨这样发誓于地狱不空就不去当佛的的菩萨,对人谈佛好让他们开悟也是讲求一个‘缘’字的。”Oshitari的表情诚恳起来,“至于‘缘’,并非故弄玄虚,你我相识是缘、我遇到Atobe是缘;你和Tezuka谈得来是缘、我们选择在今天上路依然是缘;我们碰上这群小兔崽子也是缘,但这份缘并没有大到要去同他们谈‘缘’的地步。”
“救命,Atobe!你家Oshitari要……啊对了,‘渡’我了!”Fuji怔了很久才突然醒了一样去“求救”。
Oshitari的声音很好听,极轻地、漫不经心一样,却一个音节一个音节都能击到听者的心里。
“那也不错,反正你有‘慧根’。”答话的却是Tezuka。
几天的相处,Oshitari那颇具有东方风格的讲话方式已经让旅伴们熟识了一些发音奇怪的专有名词。
“好嘛,既然我有慧根,那我就较个真,Oshitari,我问你,既然你说东方的佛家追求的是‘无’,那么都空了、都无了,又哪里会‘有’天堂和地狱呢?”
Fuji话音刚落,Oshitari那圆圆的平光镜边缘似有精光一闪,虽然还是那张和Tezuka一样看不清内容的扑克脸,但明显能感觉到一种兴奋。“我再给你讲一个‘公案’,不过,听了这么多故事,Fuji你不要像Atobe一样爱上我才好。”虚情假意地自恋了一下,Oshitari才切入正题。
“中国的唐朝有个大和尚叫‘智藏禅师’,某天有个凡夫俗子去问他到底有没有天堂地狱,他回答‘有’;又问他世上有没有‘佛’、‘法’、‘僧’,他还说‘有’;那人问了许许多多,这位大和尚都回答说‘有’。然后这个凡人就糊涂了,他说同样的问题我问径山大师他都回答说‘没有’呀!智藏禅师便反问他‘你有老婆吗?’这人回答‘当然有!’禅师又问他‘那径山有老婆吗?’这人急急说‘当然没有!’这位智藏禅师一笑说‘所以嘛,径山和尚就可以说‘没有’,你却不行。”
Oshitari讲完,镜片边缘精光不消地盯着Fuji,看得坐在他一旁的Atobe都汗毛直立。
窗外广袤的农田草场疾驰而过,已经转而去看窗外风景的Atobe打了个哈欠,Tezuka不急不缓地翻过一篇书页;而Oshitari和Fuji所处的空间却好像静止了一般。
突然,Fuji对Oshitari的凝视报以挑衅的脸上汇集起困惑,接着他嘴角渐渐上扬露出恍然的笑容,彷佛镜面反射似的,同样得意的笑容也在Oshitari的脸上蔓延开来。
前面,那群人高马大的青少年还在直着嗓子叫嚷着。Oshitari满意地把视线从Fuji脸上移开,从同排的乘客那里借来木吉他。

I'll give to you a paper of pins
And that's the way our love begins
If you will marry me, me, me
If you will marry me

清了清嗓子,Oshitari拨起了相当乡村风格的小调,很是自我陶醉地唱了起来。

I'll give to you a feathery bed
With downy pillows for your head
If you will marry me, me, me
If you will marry me

很简单很俏皮的旋律,打着转地被唱出来,他只唱了一遍,那些无聊得快死过去的乘客和精力过剩的小伙子们就能跟着一起来了。尤其是最后两段,这群无处泻火的小孩儿更是卖力地吼着,借机发泄。

But you don't want my paper of pins
And you don't want my feathery bed
You want my house and money instead
That is plain to see

Well here they are take everything
My house, my money, my wedding ring
And in the bargain I'll throw in me
If you will marry me

轻快的小调子让烦闷的密闭空间里有了新鲜空气。
效果比对那些青春期狂躁病患儿说教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Oshitari,真是个看人下菜碟的好手。”又翻了一页书,Tezuka音调不带起伏地评价。
“我猜,你想说的是‘随机应变因势利导’。”Fuji轻快地纠正他。
“不,就是‘看人下菜碟’。另补充‘油嘴滑舌、毫无立场’。”Tezuka啪地把书一合,看着Fuji笃定地重复。
这个强调让那张醋意十足的唇获得了身心愉悦的一下轻啄。
但紧接着他们的座椅靠背就被后排的Atobe极度不爽地狠狠踢了两脚。
但之后不知道弹着吉他的Oshitari用了什么方法,Atobe一路都变得非常老实了。


Part Thirteen




休息区的老板娘并不如那群孩子形容得那么美艳,她过于丰腴的臀部直接让Atobe联想起某种用来做火腿的动物。但也许对于断奶不久正在懵懂之际的青少年来说,那丰乳肥臀的确值得肖想一下。
他把这种想法告诉了Oshitari,后者凑近了他,在几乎要吻上的距离得意一笑:“如果那是你的菜,我可就要困扰死了。”
Atobe没来得及回神,这个一脸深情款款的家伙就一低头把他手里的三明治咬走了一大半。
“Oshitari!!!你这个混蛋!!!!!”
小木屋里响彻了Atobe并不愤怒的呼喊。

与此同时,抱着一瓶黑麦威士忌和一口袋硬面包的Tezuka正在劝说Fuji不要拿本就不多的旅费去买那本明明早就看完了的《愤怒的葡萄》。
“但是在现在的路线上、现在的状态下,回顾这本书是最恰当不过的了。而且你看这里居然有这本书卖,一定也是‘缘分’。”Fuji算着口袋里的余款据理力争。
“这本书出现在这里——六十六号公路上,根本就是必然。”Tezuka咬牙切齿地纠正。
“啊啊,对啊!!我们可以学那些在大萧条时期举家迁移的西部居民,在沿途寻找工作!”Fuji飞快地挑了一本“看起来更顺眼的”,痛快地走去老板娘那里:“你知道这附近的农场,哪里需要临时工人吗?”

正极力突出着前凸后翘的曲线的老板娘打量着Fuji,又更加卖力地挺起了胸,提了提屁股:“如果需要钱的话,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个更快更省力的路子……”
“方法倒是不错。”Fuji上钩了一样故作轻佻起来,“但是我只接男客。”
老板娘一脸失落地摔掉手上的抹布:“下一站有几个大牧场,你们可以试试运气。而且这个季节,每个棉花田都会紧急招工的。不过——”她不死心地又掐着腰挺起身来,“你这细皮嫩肉的,能行吗?”
“不行也得行啊——实在是没钱了。”Fuji可怜巴巴地皱了皱脸,于是威士忌和面包还有那本路途小说就统统都是半价了。

Atobe对于Fuji的打工提议表现出了完全不像他风格的绝对热情;倒是Oshitari这个从小就在林场里做惯了苦工的家伙非常不赞成。Tezuka总结说这是无知者无畏的最真实写照,至于他的态度,则是“体验一下也不错”。
于是三比一,在Oshitari难得一见的忧心忡忡之下,几乎从没有在餐桌之外看见过食品原料的三位少爷,亢奋地畅想起他们的田园交响诗。
其结果自然是天不遂人愿。

天呐,这味道真够劲!”踩在质地一脚松软一脚坚实的土路上,Atobe忍不住在鼻子下面扇风。越是走近田野,“泥土的芬芳”就越浓烈。
土地,几乎每一位诗人、歌者、音乐家都饱含着眷恋与热情地描绘过她的芬芳、她的包容。但是还原了文艺修饰之后,所谓芬芳,其第一层质感,是刺鼻奔放的粪肥气息;第二层质感,则是更加浓烈的粪肥气息。
然而,Atobe也知道自己并没有立场挑剔。这份工作是历经了两天四处寻找,才从一位好心的农场主,Tooyama,手中求来的。在农业机器化的当下,想要效仿大萧条时代出卖苦力挣钱并不太容易,而即使是农业机器尚未普及的地方,像他们这种一看就知道毫无经验的家伙也受不到欢迎:金秋收获季听着浪漫,实际则是同雨雪霜害分秒必争的闪电战;一个熟练的摘棉套工人可以挣到每天2美元,但是他们,只有1美元的价值。
待走进大叔指给他们的“宿舍”,Atobe更是绝望地发现那就设在猪圈的隔壁。
“啊呀~好可爱的小东西!”不同于Atobe不由自主的百般挑剔,Fuji又显现出他的天生乐观,似乎并没有留意到猪圈一旁那一池正散发着特殊味道的东西,Fuji凑近护栏兴致勃勃地观察起里面的小猪仔。
这些小家伙都很干净,一脸聪明相地回望了陌生的面孔之后,它们又去做自己的事情了:旁边的隔板上有一盆玉米面和的饲料,这群小家伙正奋力站起不够高的身子试图去搞些下午茶。百般努力而不得之后,它们玩起了叠罗汉,5个小猪仔,撑起一个蹦到了隔板上——也废了不少的力气,那个小尖子在隔板上玩了一会儿又吃了点儿加餐,才把那个盆拱进圈里,随后灵巧落地,却是蹦到猪圈之外。Fuji就看这这个小东西得意洋洋地在房舍前撒欢、不紧不慢地散步;直到它向着农田的方向跑起来,才想起来大喊:“Tooyama大叔!!你的小猪逃跑了!!”
应声从房舍里出来的Atobe看着那个小小的白色身影愉悦地冲进浓密的玉米地,突然伏在Oshitari肩上开始畅快大笑。
“在笑我们就像那小猪崽子么?”抱怀站在旁边的Tezuka说完也出声地笑起来。
看着十分开心的两个人,Oshitari的表情也从苦笑变得轻松起来。
只有追着小猪跑到田地边上,又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干站着的Fuji一脸忍笑地假装无奈——因为Tooyama大叔就在他的旁边。

“不要随便跑进玉米地里呀!你这只小笨蛋!把你变成烤乳猪哟!”就在Fuji和Tooyama大叔束手无策时,有人在密叶间操着大嗓门越来越近;接着,一个浑身牛仔气息的小伙子顶着那只小东西从茂密的田里跑出来,一路撞坏玉米杆子无数。
“啥呀!早知道你在里面我就不着急了!”Tooyama大叔高兴地接过小猪,突然脸色一沉:“告诉过你小子多少次了!!不要在田地里乱跑!!!”
“反正明天也是要割倒的啦~没事没事!”那个大大咧咧的小伙子毫不在意地回头看了看,又飞快地转回来一脸兴奋问Fuji:“你也是来看我表演的吗?”
“我是来打工的,请多指教。”
“哦。”小孩儿的语气里有些失落的痕迹,但不出一秒又恢复了活力:“咱是Tooyama Kintarou,田地里的事情咱不懂,但是那边的牧场上,可都是咱说了算的!这些,”他指了指田地,“一动不动地最没劲了!那边的牧场才真好玩,套马、捆牛、赶羊、训狗,这些都特好玩也特好看!你有空去看我训练,保准你也觉得有趣!不会没关系,咱能教你!等你学会了,下个星期咱们就可以一起去凤凰城参加牛仔比赛,去年的第一被一个臭小子拿走了,看今年咱赢他个屁滚尿流!啊,就说定了吧,你明天来给我当帮手!!!可以吧,老爸!”
他猫样的眼睛瞪得圆圆,单纯直白,一下就能看到底。这种精力旺盛而过分自说自话又特别聒噪的人,如果在都市,会是个让人感到厌烦的存在吧,可一旦背景换成这片广袤的原野,似乎就非常和谐了。
“随便你了。不过年轻人,下次再捉牲畜,记得要用手,而不是口。”老Tooyama与其说是责备不如说是揶揄地抱着小猪向猪圈走回去。
“别理他!每次这些小东西逃跑,他也是高喊‘Kintarou!跑了!跑了!’而不动手的。”小Tooyama双手抱头得意地安慰着(他认为是)受伤了的Fuji。


Part Fourteen




嗓门很大的小Tooyama是个坦率的孩子,他总是毫不遮掩地喊出他的想法,这就让他那本该惹人厌烦的聒噪像是这片田园一般可爱起来——粗糙却真诚。
“说真的,Fuji,你应该多吃些,嗯,不对,你们都该多吃些。”这样说着的小Tooyama正站在炉台边,手里拿着一个巨大的汉堡面包,准备吃他的早饭。他才从煎锅里拿出来两片厚厚的牛肉饼(“我才放进去呢,傻小子!”他妈妈用铲子溺爱地敲了敲他的手背,大声吼道)塞进去,现在正豪爽地往里添加一大把洋葱圈。

在一片惊异的目光中(只有Tooyama老爹见怪不怪地专心对付着他的煮鸡蛋,还有Tooyama大婶,她正忙着把大家的汉堡做得比他儿子的那份更大——“这些小伙子简直皮包骨了”),小Tooyama三、两口解决了这只汉堡,然后咕嘟咕嘟喝光了1品脱牛奶,一共只用了半分钟。他抹了抹嘴巴,催促起众人快些、快些、再快些——他正急着给大家做牛仔比赛的预演。
这也不怨他“太爱显摆”,小Tooyama真是牛仔中的翘楚:他能够面无惧色地站在一头急速奔向他的公牛面前,徒手把住两只牛角、一个使力就把它按倒在地;他还能够稳稳地骑在一头发了疯的公牛身上,直到他腻烦了才蹦下来。
可别以为他是个壮汉子,小Tooyama,虽然口口声声说着Fuji实在是太瘦了,但他也没胖到哪里去,这个身高还比不过Fuji的小伙子,体格其实和小孩子差不多——大概他那巨大的食量都很好地转化成了力量吧。

对小Tooyama炫技一样的表演,Atobe很是不屑一顾,他从3岁开始就拥有着自己的小马,很是精通骑术,他倒是不曾、也不屑以牛仔自比,但见有人比他还出风头到底气不过,一路上都没怎么爆发过的少爷心性瞬间被点燃了,还烧得斗志熊熊,他也不理会大家的劝阻,在牛仔们怂恿的口哨声中煞有架势地走到牛栏处:“我要骑它。”
一开始,Atobe做得还真不错,无论小牛如何耍牛脾气,他都能随势贴服在牛身上,这让他自信心极大地爆了棚,就在他硬装从容地用牛仔的方式向周围致敬时,那畜牲拿出了真本事,它后蹄一扬、屁股一撅,几乎倒立般地,把Atobe甩了下来。从牛头上滚下来的Atobe还没爬起来,那小公牛就发了疯一样抵角冲向他,好在一哄而上的牛仔们牢牢绑住了这倒霉畜牲,才让Atobe保住了小命。
“虽然那个总统一直在鼓励,我们只要有梦想就一定可以成为伟大的人,可我不得不说,还是老妈们的教导更现实——你生下来是什么样的人就注定要成为什么样的人。”赶着草料车路过的Tooyama大婶一边重重拍打着Atobe身上的尘土,一边喋喋不休地唠叨,“最近总有像你们这样从城里来的小伙子,过烦了大都市的生活,要来体验什么‘生活的本质’。要我说,生活的本质可不是到别人的生活里去掺一脚,说到底,是珍惜上帝赐给你的人生——那可是没下生时就决定好了的。鱼就该在水里、牛就不该在天上,你们这些少爷等在餐桌前便好,可不要再想着当牛仔了。”

Atobe吃瘪地随她数落,悄悄对着在不远处一脸嘲笑望着他的损友们伸出粗鄙的手势。
但是事实证明,老妈的智慧的确比总统要实用一些,至于原因,同那份著名的宣言所歌颂的自由一样,是“不言而喻”的:老妈们虽然经常被刻画成愚钝而不知进步的形象,但她们是百分之一百五十地希望孩子们“好”的;至于总统先生和他的智囊团,也许更加睿智、先进具有说服力,但他们真心的百分之一百五十都是献给了国家的——当然还有那百分之五百一十是奉给资助他们的老家伙们的。
总而言之,无论小伙子们如何努力融入乡居生活,乡村都无事生非一样给这些城市人出着种种难题。

尚没有从坠牛的惊魂中平定下来的Atobe在Tooyama大婶的指派下去玉米地里砍割饲料。尽管Oshitari真诚地嘱咐他戴好手套和袖套,但这种叮嘱还是被Atobe视为“取笑”而不予理睬——“你看这地里哪一个是做了防护的?凭什么我就比别人细皮嫩肉?”
“因为你的确细嫩,对此我深有体会。”Oshitari不怀好意地在Atobe耳畔小声强调,不出他所料地,Atobe气恼地把短袖衬衫和背心一并脱掉,赤裸着上半身就钻进了一人高的玉米田里。本来应该去捆稻草的Oshitari无奈又得逞地摇摇头,反身走去水井处。
看上去无害的玉米叶子和摸上去细柔的玉米须在触碰到人体之后,竟然真的变成了锋利的武器,它们不留痕迹地划过Atobe的皮肤,引发一阵阵火烧火燎的疼痛和麻痒难耐。在忍无可忍之后,Atobe干脆地把自己扒得只剩下一条底裤遮羞,一头扎进玉米杆子铺成的海洋里。

有一千只蚂蚁在咬我,绝对有一千只蚂蚁在咬我。
Atobe躺在玉米垛上一边忍受着新奇的痛感体验,一边试图将这种难受转化为享受。
天很蓝,蓝得不切实际;有云彩漂过,让人回想起棉花糖的香甜;风拂来,清凉地,带着臭烘烘的味道……Atobe恍惚地感觉自己被分解到了空气中,飞散着、膨胀着,仿佛扩充到整个世界;又好像只有一粒尘埃般渺小……既是无限大又是无穷小,遍布周身的刺痛渐渐成为提醒他依然存在于世界中的快慰,Atobe梦呓般向Oshitari形容此刻的感受,朦胧中听见一声“芥子纳须弥啊”的感叹,他没听真切更听不懂其中寓意,索性不问,单闭目养神。

“喂,那边的,可不要偷懒哦!!”和Tezuka一起赶着牛群去消毒池的Fuji高喊着充当了一回监工,却不知一场令他终生难忘的困窘“危机”正在前方等着他和Tezuka。

这场危机来自这些“不听话”的牛群。
在围观了Atobe从牛角下死里逃生的刺激场面后,他们中没有谁会再轻视这些食草动物所蕴含的巨大能量,但偏就是这些厉害得一塌糊涂的生物,在通过消毒池时却显示出他们胆小鬼的一面:他们焦躁不安地杂乱低吼,漫无目的地冲击栅栏,惶恐万分地相互踩踏,更甚至在水里僵直了四肢,凸着眼睛任凭惊恐和池水把它淹没。牛仔们的主要工作就是防止这样的情况发生,虽然他们一个个经验丰富,却也无法很好地控制住牛群,就在手忙脚乱之中,一头小牛犊挣扎着死在了消毒池中。
看着小牛胀鼓鼓的肚子,Fuji周身被无力感席卷。
他不止一次亲见过死亡:祖父去世的时候是他为老人整理的遗容;某次访问证人时,隔桌的人就在他眼前被一枪爆头……它们当然对Fuji有影响,但从未使他像现在一样产生负罪感。
因为这其中有他的一份责任:如果他再熟练一些、如果他臂力再强劲一些,如果他的动做再快一些……
“喂,你!多愁善感也要有个限度!你为了这个小犊子发呆的这会儿,没准又会害死第二头的!”正费力和又一头无法自己从水中出来的畜牲角力的牛仔头大声呵斥道。
Fuji回过神来,却依然心事重重,他跨坐回围栏上,和众人一起用木棒又捅又抬地解救着上不来的牛。

“把那面国旗摘下来会不会好一些?”Tezuka咬牙切齿地建议。他正拼命地抵抗着一头公牛的冲击以便把通向消毒池的通道暂时关闭。

“笑话!它又不认识美利坚!”
“但它貌似认识红色。”Fuji提醒。
“MD!红色!”领头的咒骂了一句忙喊人去摘旗。
Fuji不是没想到旗子的问题,但这种推卸责任一样的建议他实在羞于开口,好在Tezuka也发现了,而且,他一如既往地敢于直抒他的主张。

牛群渐渐不再那般狂躁了,工作的速度也高了起来,就在所有人都长舒一口气时,“大功臣”却出了状况:把最后一头牛驱赶进水池里的Tezuka一个不小心跌进了通道中,虽然没有牛来踩踏他,但情况也不容乐观:他非常幸运地正正落在一滩牛的排遗物上,本来就常年保持严肃的一张脸更黑了几分。黑到结冰的一张脸,配上这滑稽的场面,不光Fuji,在场的所有人都乐得直不起腰来。
笑声放肆地扩散着,直到把黑着脸的Tezuka也感染得大笑出来。
他笑着走到依旧扶着围栏揉肚子的Fuji面前,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是Fuji旁边的牛仔头、然后下一个、再下一个……待后续的家伙们反应过来,开始四处逃蹿时,不止Tezuka,之前被Tezuka蹭了满身污秽的伙计们已经化身为更加奔放的拥抱魔了。
于是,无人幸免。
明明浑身臭气薰天,却高兴得好像第一次参加童子军活动的小孩子一样,这是,生平第一次吧?


Part Fifteen




过消毒池只淹死了一头小牛,可谓是场大胜利,兴奋的牛仔们把远客们视为“幸运星”,邀请到了他们的周末派对上。
四个年轻人很大方地没有推脱。但是首先,他们得洗个澡。
他们所有人都得洗个澡。
唉,那些该死又可爱的牛粪!
和所有的狂欢派对一样,惹人欢喜,又令人烦腻!

Tezuka和Fuji他们因为Oshitari的Atobe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的磨磨蹭蹭而姗姗去迟,迎接他们的,却并非想像中等同于匹兹堡的那种放荡与迷乱。
近晚的庭院里,大半个农场的人都聚集在一起,欢快的口琴与吉它和着小鼓的节奏,愉悦地搅动着充满了肉味的空气。

是的,没有烈酒、没有软性毒品,没有性感撩人的姑娘或小伙,更没有狂躁的音乐。这里的派对,维持着田园的风格,主角是不限量供应的啤酒、肉、肉、肉,然后,还是肉。

他们没有赶上“盛大”的宰杀场面,只有隐隐冒着白烟的地表暗示着那里埋着一整只的美味。
把整猪埋进燃足了碳火的火炕里,据说是原住民的传统吃法。这种不曾见过的料理方式让Atobe格外好奇,但Oshitari却对这种“维护传统”的做法格外嗤之以鼻。
他也没有过多解释这份成见从何而来,但Tezuka和Fuji从相视一耸肩的目光中知道了彼此已经猜出了大概:Oshitari一定是想到了西进运动的血泪之路和强制隔离的同化教育。
能够全方位串联美利坚历史的,并不是什么民主进程,更不是总统先生们,唯一可以把美国历史从五月花号登陆一直贯通至今的,只有、且只能是印第安人。他们是美国主流历史记叙者笔下的边缘者,他们是许多历史学家的回避对象,但他们,只有他们,像是实验室里的小白鼠一样,作为殖民地时代的牺牲品、专制时期的牺牲品、民主进程中的牺牲品,见证着所谓的美国式民主走上自以为傲的神坛。这是Tezuka一直坚持(虽然不曾公然表露)的激进观点,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这场意外之旅会送给他又一个同道中人。

男人们已经开始大口喝起啤酒,女人们却在忙碌,她们正在制做一种香肠,据说风味绝佳,但围观了制做流程的Fuji对此持保留意见。至于原因,他实在“不忍心”告诉正跃跃欲试的Atobe:他亲眼看见主妇们把那头猪的内脏,连同一些碎肉,洗都没有洗地,一骨脑倒进搅拌机里,继而灌进小肠。
光是看着就好恶心呢!
血腥的臭气尚末散去,恣意的腥膻又侵占了空气。
原来是觉得一只猪、半头牛不够吃的主人又宰了一只羊。他兴奋地嚷嚷,说大家就要品尝到最美味的羊肉料理了。

累了一天的Atobe双眼放光地同Fuji打赌,主人所说的“最美味的羊肉料理”一定是充满异域风情的、有着藏红花香气和鲜艳色泽的土耳其炖肉——“说到‘最美味的羊肉料理’,也只有这道菜堪得起了啊!”
不待Fuji和Oshitari联手嘲笑他的痴人说梦,再次轰鸣起的搅肉机便无情地击碎了Atobe的美梦:所谓最好吃,也就是把羊肉混上大量香料,煎成肉饼夹进面包里做成汉堡。
是的,又是汉堡!!从踏上公路之旅后就一餐都没有回避掉的汉堡!!!
Fuji从来不认为美式烹饪有多么精致,但比之今日的所见,他深感曾经吃过的那些草草堆在盘子里的大块牛排简直是堪比法餐的存在。
虽然在日后,Fuji隐晦地以“返璞归真的一餐”来形容这次聚会,但他心中,“返璞归真”这个词已然同“野蛮粗鄙”、“茹毛饮血”、“简单粗暴”画上了等号。
好客的主人把第一份羊肉汉堡送给了今天的“大功臣”Tezuka。
相当奇怪的口感,非常浓烈的气味。
相当足料的肉饼只放了盐和胡椒以及迷迭香调味,负责烤肉的Oishi激动地宣称其保留了最原味肉汁香气,但在Tezuka吃来,这份豪爽已经算是在侵犯食物尊严了——臭烘烘让人毫无食欲。

而且不知为何,他吃汉堡的样子居然遭到了惨无人道的围观,还以姑娘居多!!她们嗤嗤地窃笑,简直莫名其妙。
到底是面相老实的Oishi出面替Tezuka解了围:“那里面夹的是羊睾丸……实在不习惯就偷偷丢掉吧。”
“可不许让他丢掉,那可是羊身上顶好的东西!”大叔们也加入了这场调戏新人的游戏,姑娘们拼命点头附和——就好像这东西比爱情魔药还灵验似的。

Fuji四下张望着想把Atobe也拉下水,可哪里都没寻到,不仅找不到Atobe,连Oshitari也没了踪影。

“刚才洗澡时候,他们不是趁机搞过一次了吗,怎么这会儿又失踪?”Fuji笑嘻嘻地盯着Tezuka问,但与其说是提问不如说是赤裸裸的邀请。

“在那儿!”Tezuja丝毫不理会这份赤裸一样地,认真指了一个方向,说罢把那只他吃了一半的汉堡递给就近的一个姑娘,便大步朝着一棵枝桠低矮的大树走去。由于他还附赠了个饱含歉意的抿唇一笑,陷入恍惚的姑娘们即刻倒戈,劝说起依旧不想放过Tezuka的同伴来。
好笑又略有些光火的Fuji在觉察到众人的目标即将转移到他身上后,赶紧小跑着跟上Tezuka。
“你确定?”Fuji眯起眼睛看了好久也没瞧出大树那里的任何一点端倪。
“不确定,”Tezuka退了半步正好和Fuji并齐,然后微一侧身,附到Fuji耳畔,“我只是想带你去那里。”

唰地一下,Fuji的耳朵红成了比此刻晚霞更加艳丽的颜色。
“想什么呢?那里比较风凉呀!”Tezuka又快步往前走起来,但Fuji发誓,他看见Tezuka唇角泄出一丝微笑,比Oshitari对着Atobe调情时的那种笑更加直接而、而、而让人腿根发软。
总觉得这场旅行让叫醒了Tezuka体内某些不得了的东西呢。
过于正直的Tezuka,竟然公开用荷尔蒙当武器的Tezuka,连Fuji自己也说不好他更喜欢哪一个了。

好在他没有进一步思考的空间了,Oshitari和Atobe衣装整齐地从树后转出来:“哟!你们也过来啦?我们在商量是明早就走还是多呆个2、3天。”

“才做一天就退缩,就连你那讲求随性而为的佛法也不会原谅吧?”Tezuka严肃地看向Oshitari。
“Tezuka你是看上哪个姑娘了吗?”Atobe调侃。
“不,我只是觉得既然己经在路上,总不能走马观花,深入体验、多做思考才对得起自己。”
“哼!你又要说不经醒察的人生毫无意义了吧!”Atobe反击。

“Atobe,你尽可以继续嘲笑我这种无事生非的自我质疑,这的确是对你所倡导、我们在践行的生活方式的不敬,但是,我无法不思索它背后的深意。”

Fuji看着又进入惯常模式的二人,忍不住窃喜起来:Tezuka倒底还是Tezuka呀。

“至少呆到下周小Tooyama比赛结束再走吧?我们不是答应过他的么?”Fuji和大家打着商量似地一锤定音。


Part Sixteen




Atobe终于精通了摘棉花的技艺之后,小Tooyama的出游日也到了。这对小镇里的年青人来说是个绝妙的机会——送行意味着无尽的派对,而派对,就意味着美食、美酒、姑娘,以及新一轮的美食、美酒和姑娘。
Oshitari并没有把他那一套派对手段引进到小镇里来,用他的话说,他那套方式也不过是为了在吵杂的现世中以更加吵杂的方式追寻内心的平静和灵魂的安宁,而这个满是粪土气息的镇子本就安静祥和,又哪里需要画蛇添足。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派对的,妈妈们尤其不喜欢。那些精力旺盛的小伙子们简直比仓库里的老鼠们还令人担心,她们一边准备着派对、收拾着残局,一边还要眼神敏锐地替这群家伙看紧他们的裤腰带。

“哦,我真是不明白,他们怎么就管不住他们裤裆里的那个玩意儿!”Tooyama大婶打着酒嗝和她的老闺蜜们抱怨,她刚刚去厨房取烤鸡,结果发现她那个已经订婚了的侄子和隔壁的小姑娘正干得火热——就在她的炉子上!!!
“呵呵,男人嘛……”显然已经醉得不行的另一位主妇息事宁人又不无讽刺地应和了一声。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嘛,谁让女人的阴道里包含着整个宇宙呢。”正坐在她们隔壁的Oshitari压低了嗓子解释,和往常一样,Atobe、Fuji、Tezuka和他同桌。
起初,他们四人总是游离于人群之外窃窃私语的举动引发过不小的不满,可是,在先先后后参与了几次他们的秘密会谈之后,大家也就随便他们去了,谁要费脑子去想Oshitari讲得那些故事,谁又看得明白他们彼此会心一笑的缘由是什么啊!于是也就随便这群有病的城里人自顾自玩耍了。

“什么什么?阴道里有整个宇宙?”正巧路过的Tooyama用他与生俱来的大嗓门把这个消息传播了出去,一下子,场面又火爆了起来。
“敬阴道!”不知谁最先喊出来,接的一大片“阴道、阴道”的欢呼声中,叮叮当当的碰杯声响成一片。

“快说,为什么那里有一整个宇宙?”Tooyama的求知欲一向旺盛。

“我们可都是从那里面诞生而来,不是么?遥远的印度有一支宗教,他们从男女交合中获得修行,参悟智慧。若那里没有一个宇宙,又哪里来的智慧呢?而世界上,还有什么比宇宙更引人入胜呢?”Oshitari言简意赅地解释,而这时,他们的桌子已经被满脸好奇的男人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哈哈,真厉害!我干那活时可什么都抽不出空来想。”
“当然抽不出来!”
“就是就是,怎么舍得抽出来!”
Oshitari正经而严肃的布道再一次成为集体陷入猥琐引子,“不合群”四人组深受当地人喜爱,Oshitari功不可没——虽然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所以那边的人做爱时,喊的不是‘我要去了我要去了’而是‘我觉悟了我觉悟了’?”
“真这么喊,会把天主招来吧!”
围观者继续开心地调侃着。
“得,成降神会了。”Oshitari无奈苦笑,“你看,不是我花名在外,而是误解良多啊。”他抓紧机会向Atobe陈情,非要据此证明“我本纯良”。
“不是的,你要绝对地安静,不发出任何声音,像所有的宗教仪式一样,心无杂念。你先要给自己找到一个菩萨——你从她的眼睛里能看出来她就是你的菩萨。你们赤裸对坐,彼此凝视,直到心中一动时,把她扶到你的腿上,她丰满的乳房在你眼前轻颤,她修长的双腿紧紧扣住你的腰际,她圆润的小臀贴着你的大腿;你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气,但你依然只是看着她的眼睛,她是你的菩萨,你安静感受着她赐给你的一切,不动口、不动手,只是用心。你硬挺起来,于是把它探进你的菩萨的身体里,安静、缓慢、严肃。你和你的菩萨做爱,不为无休止的律动、不为声嘶力竭的高潮,你们安静对坐,偶尔改变体位,你小心地抽插,探索着进入冥想的世界……”

“妈的!”
Oshitari没有说完,一个咒骂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明显还在变声阶段嗓音配合着这个声“妈的”,彻底打破了安静,接着哄笑声四起,派对又恢复了刚刚的热闹,只是热闹中依然夹杂着这个插曲的后遗症——
“要命,我得赶紧去找个姑娘来一发。”
“你慢慢找,我去厕所了。”

“Oshitari一脸肃穆地讲色情故事真是……太致命了。”Fuji伏到桌子上笑得停不下来。
“是吧,会令人错以为耳朵要怀孕了。”难得地,Atobe坦诚地赞美了别人,语气自豪。
“会这么说,一定是因为你没听过Tezuka……”说到一半方觉自己失言的Fuji在Oshitari和Atobe好奇而略显邪性的打量目光下赶紧闭嘴。
“咳咳,Atobe,你快让他交代,这些年他用这套‘来自异邦的修行方法’糟蹋过多少女孩子?”Fuji顾左右而言他。

“我所知道的只有一次——我误打误撞跑进他小木屋的那一次,正好骚扰了他的好事。至于那之前有多少,我才懒得知道。”Atobe毫不在意地回答。

“也只有那一次而已,我正要寻找我的菩萨,上天就送来了你。于是我放弃了探索宇宙,只安心于小小的太阳系了。”似是故意的,Oshitari圈着Atobe的腰这样说,他更压低了声线、放慢了语速,撩拨得Atobe连脖子都红了起来。

“等等,你闯进去,他正在搞他那套仪式,于是呢?你就站在那儿……观赏起来了?”Fuji一脸“千万别告诉我是这样”的表情发问。

“外面正下着雨,我实在不想再出去,他那里又没有任何隔间,于是,我就脱光了衣服……”Atobe戏剧性地顿了一顿,才继续,“坐到他家中的火堆边上烤起火来——反正我也不怕被看!”
“还真像你的作风。”连Tezuka都被Atobe这句补充逗乐了。

“我当时就觉得这个家伙好有趣,本想和他打个招呼,但又怕怠慢了我身上的姑娘。”Oshitari也跟着回忆起来,“就在我犹豫的那一瞬间,那个姑娘,打破了我们讲好的仪式要求,开始搔首弄姿娇喘连连地……邀请Atobe和我们一起。”
Oshitari一脸装出来的不甘心。

“我本来一点兴趣也没有的,她的确很美,身材也好,眼神也媚,但是……对我来说有个致命的缺陷——她有胸部,还是那样一个波涛汹涌的胸部!”Atobe真实地抖了一抖。
“那姑娘在当地是出了名的高傲者。她也有足够傲气的资本——卫斯理女子学校的毕业生,如果这还说明不了什么的话,还有更惊人的,她奉行独身主义,当时正在参选州议员。所以当她主动对别人发出邀请时,我也忍不住想要多打量了那个人‘入侵者’一番。”Oshitari继续。

“Oshitari转过头来之后,我就改变主意了。”Atobe毫不遮掩地陈述。

“后来,也不知怎么回事,我们就把那个姑娘丢到了一边……” Oshitari“羞愧”掩面,暗暗偷笑。“Atobe用事实证明,密宗那一套不适合我:且不说男人和男人能不能完成修行,光是毫无杂念地做爱这件事,我就根本办不到。”

“于是你把你追求的佛从东南亚搬去了东亚,然后发现了一个更大的难题——禁欲。”Tezuka替他补充,故作严肃,语气调侃,引起Atobe和Fuji一阵哄笑——针对Oshitari。


连轴转的充满了粗俗笑话、醉汉、和良好姻缘的派对在3天以后终于结束了,一向规律饮食如手冢也不得不承认他胖了一圈——都是那些炸鸡式牛排的错!

小Tooyama在助阵亲友团的嬉笑声中挣脱了他妈妈无休无止的亲吻,被众人簇拥着跳上了长途汽车,派对的激情还没彻底消散,他们不成调地唱着歌,还不忘用吉他、小鼓、制造更多的噪音。
而与欢声笑语格格不入的,居然是Oshitari,他看着窗外,一脸阴郁。

“你怎么了,我的朋友?”看似神经大条的小Tooyama其实是个细致的孩子。
“没什么,只是又想起来我还不曾看见过整个宇宙。”Oshitari扯出一个玩世不恭的坏笑。小Tooyama便也不再多问了。

长途车此刻经过的路线,正和当年的血泪之路相重合,Oshitari正是想到了他那些印第安朋友祖辈们的遭遇以及当下的境遇。
“真正的美国史,不应该是五月花号如何开拓进取、莱克星顿枪声如何响亮、北方与南方如何如何在交战中对自由平等与人权达成共识,不是的,美国真正的历史才不是什么民主进程史,一个有良知的历史学家应该把记录的镜头对准印第安人,还原真正的美国史——愚蠢、残暴、血腥、毫无自知之明。”
Oshitari盯着窗外飞扬的尘土,严厉而忧伤地说,像是同Atobe感慨,又像是自言自语。
坐在他们前排的Fuji也听到了这段慨叹,但他没有转过头去参与讨论,因为Oshitari的这段话,铅坠子一样压得他心里难受。
Fuji看向窗外,恍惚也见到了一队跌跌撞撞的印第安妇女,抱着嗷嗷待哺的幼儿,衣衫褴褛地跋涉着,饿得直不起腰的印第安男人们扛着他们的家当,好像随时会倒下,瘟疫、饥饿具象成死神的形象在队伍的上空结成永不消散的阴云与寒风。
Fuji能清楚地看到这些画面,甚至干瘪在道路两旁的尸体、恸哭的妇女、死一样的寂静……因为他曾经仔细地誊抄过描写这段历史的文字——贯穿美利坚发展始终的印第安人的悲惨境遇,这份书稿至今锁在他父亲——Fuji教授——的抽屉里,他穷半生精力完成的美国史,因毫不避讳白人给印第安人带来的种种灾难而一直出版无门。
所以Fuji Syusuke叛逃了历史学院转攻起法律:即使法律也同样充满了谎言、诡辩和嫌贫爱富,但起码,它还有着被改良甚至推翻重建的可能性。

似是知道Fuji又想起了什么,Tezuka牢牢地握住他的手。

好在他们有小Tooyama同行,阴郁的空气不会滞留太久,小Tooyama飞快地解决掉一块72盎司牛排的场景绝对可以驱散任何阴霾。
这是亚利桑那州公路休息站餐厅举办的一个活动,只要在一小时之内解决一盘72盎司的牛排,所有同行者就能享受一顿免费的午餐,当然,挑战失败的话,就请结清牛排账单然后爬去厕所吧。
“免费”的噱头总能让人趋之若鹜,而一群人毫无形象地狂吃食物更能吸引围观者无数。小Tooyama,既非前者也非后者,他只是,被香气戳了戳鼻子,立刻就觉得饿了。
除了和小Tooyama同行的乡亲及Atobe一行,没有人相信这个小小个子的小瘦子能够完成至今没人成功的挑战,就连汽车司机都担心起来,生怕餐厅老板因为小Tooyama没钱付账而逼他垫付。
司机先生的这种担心,在看到他慢条斯理嚼着牛排,时不时还要停下来灌一口可乐的举动后,更加强烈了。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一片痛苦的打嗝声的包围下,小Tooyama依然吃得一脸幸福,到了最后十分钟,他才惋惜地叹了口气,提速解决起余下的肉排,风卷残云一般,只用时五分钟。
“不错不错,但要是肉再生些就更好了。”他抹抹嘴,美食评论家一样给出评语。


Part Seventeen




托了那块牛排的福,小Tooyama在凤凰城的表演精彩至极,这个毫不怯场的小伙子,没心没肺地把激烈的赛场变成了他家自在浪漫的牧场。骑牛赛上,别的选手聚精会神小心翼翼,时刻作着逃生的准备,而小Tooyama,却像被胶水粘在牛背上一样自如,他带着那头脾气极坏的斗牛,从围场的一边欢快地跳到另一边,再从另一边跑回这一边,然后随那牛喜欢地,满场飞驰,这样神乎其技的表演,最初搏得满场的喝彩,赢下掌声如潮,可不多久,观众们便开始心不在焉地打起哈欠,这让已经同Tooyama建立起深厚友情的四人很是不舒服。而和他们一起来到凤凰城等着看Tooyama技惊全场的乡间伙计们,更是把这种不满直接啐到了地上,他们粗鲁地呸着周遭的每一个人,口音极重地嚷嚷“无知的蠢货”、“胆小的娘娘腔”,毫无疑问,他们这番明目张胆的挑衅引发了一场挙脚相加的对抗。
一时间看台上竟比场地里还要热闹。
Tooyama来参赛之前的欢送派对上,喝得满脸通红的老人家们喷着酒气磕磕巴巴地嘱咐过这群“没见过大世面”的野孩子要注意举止、别大大咧咧地失了体面,当时忙着和姑娘们跳舞的他们也痛快的答应了,现在看来,这群伙计们认定的体面和老年人们所说的体面根本不在同一个星球上,因为明显地,对他们来说,万众瞩目于小Tooyama的精彩献技才是最要维护的“体面”。

从旁观者角度去看,视小Tooyama的精彩为无聊,也是人之常情。骑牛比赛,虽然在疯狂颠簸的牛背上坚持得最久的那个才是万众所归的勇士,可最激烈刺激的却是勇士摔落的那个瞬间,所以说,只有骑手一次次身陷危机又一次次化险为夷的场景才会真正让人觉得值回票价,而如小Tooyama这般轻松惬意、完全不显危机四伏的状态,根本催不起肾上腺素的飙升,又如何要求这些冲着感官刺激而来的观众们被他吸引得目不转睛?
Tezuka本想劝止这场没有意义的混乱,但他到底没有行动。为了自已所支持的人好好干上一场是件快活的事情;而且,高中毕业以后,又有多少机会可以说打架便能立即招呼起同盟,酣畅地来一场群殴?球场也好、斗牛场也罢,观众席上的看客们追求的,也不过就是血气一沸直冲脑门的简单与随性。
一场旅行并不会让Tezuka这样太有主见的人改变太多,但明显地,他已经渐渐把“恣意妄为”当作褒义词看待了。

乱战中的人群更像是一场滑稽剧的演员,他们把热狗抛得满天飞,让爆谷铺满地面;铝酒罐自然是最佳武器,可所有人,真的是所有人,在把它掷向敌方时,都不忘先再扬起脖子把剩酒喝个痛快,这才捏扁了狠命甩出去,真是群酒鬼!更有趣的是直白又肮脏的对骂中,居然会夹杂着“抱歉”——都是道给不幸中了流弹的女士们的。比如此刻,那边一个小个子的卷毛,他一边把一口热狗吐向另一个人的脑门一边喊:“这是送给你脑袋里装的那些肠子的,你这个大粪头!哦,抱歉!再来点么,大粪头!”他中间那句飞快的抱歉是冲着后排一位女士说的,因为他那口食物残渣溅悉数落到了她的大腿上。“你个不会射的孬种”,正和他对掐的那个大胡子得意地讽刺着,顺手甩了一个脏兮兮的手绢给那位女士。 并非这些呸着痰的家伙有多么绅士,而是那个姑娘着实漂亮:她有金黄的头发、白嫩的脸蛋,穿着鲜红的连衣短裙,把滚圆的胸部包了个紧实,坦率地露出两条不粗不细、结结实实的长腿。若不是因为这姑娘坐在这儿,也许这两个人早就不打了。

场上的耽误时间加上场外的混乱不堪,愤怒的裁判终于举起扩音喇叭,喊向小Tooyama:“Tooyama选手,Tooyama选手,请你离开场地,请你离开场地。下一位选手请准备入场。”
这个驱逐令彻底激怒了Tooyama的朋友们,但不待他们发威,大批的垃圾就已经砸向裁判区——包括未开口的啤酒。
“蠢货!”
“软蛋!”
刚刚还和Tooyama家来的亲友们乱打一气的爷儿们顶着青一块紫一块的大花脸急吼吼地把攻击重点转移到了裁判身上。
小Tooyama的表演的确不够刺激,但因此就打断选手比赛?裁判又有什么了不起?裁判就有资格随便把人撵下场?“拿着鸡毛当令箭”是最让他们忍无可忍的了——把选手臭下场明明是只有观众才有的特权。
在“大敌”面前,刚刚还扭打在一起的两伙人结成了新的同盟。

“权力,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种,只要掌握在极少数人手中,就一定会导致拥有者成为众矢之的。当权者若想从这样的泥潭中脱身,要么建立起绝对的极权,要么让渡其权力,使其从特权变为民权。”
Atobe凑在Oshitari耳边,瞄着Tezuka的头顶,读课本一样机械地说着这段话,明显在扮演一个翻译机,假装正在解读此刻Tezuka脑内的活动。
Fuji敷衍地笑了一下,而Tezuka,完全不理会Atobe的无聊,却又自辩没有在思考Atobe说的那些话一样,他径自分析起裁判在决策上的失误:“他不应该亲自下令,怂恿之后上场的几个选手在场外叫阵,最后急不可耐地冲进场地参赛就好,又能调动起气氛,又能全身而退。”

这种无视,对Atobe来说,真是最大力道的回敬了。

“搞法律的,果然都是道貌岸然的阴谋家。”Atobe这一次,大声地嘲讽出来。
“你就那么想看Tezuka揍人么?”Fuji兴致满满地“威胁”起Atobe,而不待Atobe做出反应,他又把头拧向Tezuka一边,满脸追忆地怂恿:“好久不见你打架了。”
Tezuka照着Fuji写满期待的腮邦捏了一把表示拒绝。

而就在大家都为了小Tooyama大叫不公时,这个当事人却不甚在意,他演杂技一样从牛背上蹦下来,亲昵地拍了拍那头依然不是很高兴的公牛,然后在它抵着尖角的冲击中,愉快地左闪右躲着跑下场去。看样子,他似乎完全不在乎输赢,只要能骑在牛背上找乐子就行,只要能和牛这样“玩耍”就行。
“他真是个‘chi zi’。”Oshitari做着合十礼如此总结。
在Fuji疑惑的目光下,他开始费力向对东方文化没什么了解的Fuji与Tezuka解释“赤子”的含义:这是中国先古时期的一位"苏格拉底"提出的词汇,它指的是初生的婴儿,可含意却比“baby”丰富得多,与“婴儿”相同,它代表单纯;但与“婴儿”不同,它还代表强大。这就是东方哲学令人着迷的地方——它总是在强调弱与强、美与丑、生与死等等所有互斥的状态又都是共生的。

用Oshitari所坚持的那套理论来说,能做到“拿起”、“放下”都随性而率真,是获得快乐的“法门”——就是方法;再深入一步,喜怒哀愁都不形于色时,一个人便离“佛”不远了。

“听起来,小Tooyama很有你一直念叨的慧根。”Fuji笑着应和:“不过,同样是无忧无虑造成的结果,比起听上起无欲无求的佛,我更喜欢小Tooyama这样快乐的小傻瓜。”

“这倒是实话,佛是复杂的,惹人向往,也令人生畏;Tooyama就简单多了,小狗一样。但如果,他能一直都这般自然率真,那么他也会是个佛。”Oshitari说到他的“佛”时,总是一脸虔诚,而收敛起那份游戏人生的态度的他,正经得像是在演戏。但正经起来的Oshitari,由内而外散发出一股引人折服的魅力,明明白白地自证着他征服Atobe的手段不只有“技术好”。

“说到欲求,”Tezuka看似认真地关心起Oshitari,“继续派对那晚的话题,你觉得,你还有成佛的可能性吗?”

“唉……我对东亚僧侣的向往有千千万,只是禁欲这一点太让人抗不住。也许,我应该退而求其次地只求当个道士,或者,日本和尚。”Oshitari痛心疾首地遗憾着。

“又或者,当个普通的凡夫俗子。”Fuji笑吟吟补充。
“其实,你说的那些有关东方僧人们的故事里,我最不相信的就是这个——禁欲。”Atobe轻蔑地哼哼了几下,继续:“想想修道院里那些偷偷摸摸的苟且,还有明目张胆的波吉亚家族!”
“他们的僧侣们能不能做到我不知道,不过,他们中的确有人做到过,自称红军之类的一伙人——不是苏联的那支,好像的确做到了不近女色。”Fuji迟疑着提示。
Atobe却完全不认同:“这么低端的政治宣传你也会相信?!”
“考虑到写那些报道的还是我们美国人,对风流韵事最感兴趣的美国人……”Fuji底气不足地解释。
“得了吧,就好像美国人里便没有那些恐怖的赤色分子似的。”Atobe伸出手指给“恐怖”打了个引号,意味深长地看向Fuji和Tezuka。
Tezuka,据Fuji所说,在学生时代可没少参加那些畅谈共产主义理想的沙龙——别看他现在对这套东西绝口不提。

“你误会了,我只是好奇于它的理论。但如果好奇就能成为某某份子,那建立组织也太容易了。”Tezuka严肃地反驳。

“我有种错觉,Tezuka特别有可能成为一个菩萨,还是地藏王菩萨那样的菩萨。”Oshitari很正经地陈述,也不知他又从Tezuka的辩驳里听到了什么“灵机”。
“嗯,的确,起码,他可以做到一点一一禁欲。”Atobe故作怜悯地望着Fuji说。
Fuji却胸有成竹地呵呵一笑。
相当配合地,Tezuka否决了这种想象:“我并没有当菩萨的兴趣。” 他说这话时,左手特意搂过Fuji,一脸正气。
Tezuka无论从外表还是言谈大概都是禁欲主义的典范,但前提是,他没有和Fuji在一块;或者说,若没有Fuji,他也许就真的在不知不觉中彻底成为一个和尚了。不过,就像Atobe说的那样,会向往那种没有欲求的生活的,不是太聪明的智者,就是太愚蠢的傻瓜,而幸好,他们只是群没什么追求的普通人。


Part Eighteen




同小Tooyama的道别顺利得超乎想像。Fuji和Atobe都以为央他们一同来看比赛的小Tooyama会对他们百般挽留,但事实却证明他们根本就是在自作多情。
Fuji和Atobe在Tezuka和Oshitari等着看好戏的目光下拎着背包向小Tooyama辞行,但不待他们准备好的那一大堆“不得不走”的说辞派上用场,小Tooyama就没轻没重地拍着他俩的后背愉悦地道起再见来。
“没准哪天咱一高兴,就跑去找你们啦!”他爽朗地许诺。

在场的所在有人都相信,小Tooyama说的“跑”绝对是不含任何水分的“跑”,所以他们脑海里一下子浮现出这个画面:酷爱把自己打扮成原始先民的小Tooyama欢快地摆着胳膊、迈着腿,沿着公路不知疲倦地奔跑,一路夸张地咧嘴大笑着一一像是心急去露营的童子军。
Oshitari只好善心大发地提醒他:“你可不要真的跑着去西雅图,路太远了。”果不其然,这份劝阻让小Tooyama遗憾至极地撇了撇嘴。

不过这种不开心也没有困挠他多久,转眼间,小Tooyama就再一次投入到新一轮的扑克游戏中。
他和一群新认识的朋友玩得正开心,新朋友中的绝大部分都是那场赛会风波里出力最多的当地人。这些一度对小Tooyama和他的朋友们相当不友好的家伙们,在和他们一同起哄过裁判之后,就成为了酒肉朋友,而烂醉过一场之后,这种关系就更加牢不可破了。
能够促成这种情谊,小Tooyama那乱七八糟的酒品功不可没。
在老妈眼皮底下不敢太放肆的小Tooyama在凤凰城就像一匹卸了嚼子的马驹一样,欢实得不像话。精力旺盛的他在喝高了之后,先是跳到桌子上跳起不成形的踢踏舞,接着教授起驯牛的诀窍——他惟妙惟肖地表演起一头愤怒的公牛,不断吆喝“来、来骑我”,在被一个本打算同他挑衅的壮汉压趴在地后,酣畅地大笑起来:“真是把好手!”这样毫无戒备的胡闹轻易就打破了赛场上的小隔阂。

胡闹的不止是小Tooyama一个人,在Fuji跃跃欲试的提议下,四人组决定结束66号公路的体验,爬一次火车试试看。

横贯东西的太平洋铁路在向他们招手,他是纵贯的交通线,是人类工程史上的壮举,是破坏了野生动物栖息地的屏障,是当年劳工们冤魂的陵墓。荣耀,往往要以见不得光的罪恶为基石才能高高升起、熠熠闪耀。

“如果你为了缅怀那些惨死的劳工、野牛、印第安人而拒绝这个路线,我决不会怪你。”货车轰鸣的声音已经近在耳畔,在尖利又浑厚的拉鼻儿声中,Fuji再一次诚恳地征询Oshitari的意见。

他回答Fuji的方式,就是大步流星地走到了最前面:“说起来,你们知道怎么爬火车么?”

这真是个重磅炸弹。
“凡事总有第一次。”Atobe支吾着硬装出无所谓的样子。

“唉……”Oshitari长长叹了口气:“跟我来吧,伙计们。”
Oshitari四处望了望,随即向一座小房子走去,他摆明了是在故作神秘,于是就连Atobe也不催他快讲出目的。

Oshitari神秘兮兮地打了几个电话,得意地挥挥手,元帅一样引领他的“大军”朝一个方向走去。而每一次Atobe制造些声音去问他到底在干什么时,他都一边看着立着小棍的表盘,一边“嘘”着禁止骚扰。
Atobe翻着白眼跟在他后面,烦躁地甩着一根枯树枝。

“我有个朋友,”再一次站到铁轨边,Oshitari终于结束他的故弄玄虚,解释起来:“他是个爬火车的行家里手,他脑子里有全国的等高线地图和铁路网,而且能记住那本厚厚的列车时刻表。”
“我以后要搞个节目,把这些有趣的人都请过去表演他们的这些绝技。”Atobe玩笑着说。
“好主意,”Oshitari继续,“刚才我就是给他打了个电话,他说再过一刻钟,有个拉木材的慢车从这里经过,而且因为要变轨,车速会更慢——‘绝对适合初学者’。”

Oshitari得意洋洋地说,而每当他这样得意的时候,不止Atobe,Fuji和Tezuka也一样,都想把他撂倒在地上痛揍一番——打到那张脸上。

“还是继续说你的那位朋友吧,你们的相遇大概也很有戏剧性吧?”Fuji好心转移话题。
“确实呢,那年我正四处流浪,结果就在一节闷罐车厢里遇见了他。还是怪冷的季节呢,他却单薄地穿着个托蒂——就是那种巨大的兜裆布,裸着干瘦的上半身,在臭气熏天的车厢里打坐冥想。我想着他一定是个圣特蕾莎一样的圣人——因为整整三天他一动不动、不吃不喝,结果他睁开眼睛告诉我‘我是个甘地’。于是我们就谈了起来。他真是个智者,像是从古印度穿越而来的达摩流浪者。”
“这可真怪。”Fuji笑。
“可不是,我们的缘分很奇怪。”
“唉,看起来我们不大可能成为朋友了——你看我们结识得机缘如此正常。”Fuji玩笑。
“在众多奇怪的相遇中,正常的相遇也算是一种奇怪了吧。”Oshitari玩上文字游戏。
“哪里正常了,我们见面时,他可是忙着把Chitose的那个捏爆呢。”Tezuka友情提示。

“如果有机会,我想去东方看看。”Oshitari喃喃自语起来。

车厢旅行,就像Oshitari介绍的那样,除了登上火车那一个时刻满足至极外,其它时候都是在无聊中度过的。这也是一节闷罐车厢,完全没有窗户,只有车尾的那扇窄门大敞四开着,把冷风吹遍车厢的每一个角落。这样的风让角落里的那几个流浪汉不满地哼唧了一声。
他们观察了一会儿那些人,他们缩在肮脏的毯子里,像是要睡上一整个世纪。

“你确定他们不是你说的达摩流浪者中的一员?”Fuji明知故问。
“当然不是,你看,他们的睡觉只是睡觉。”
“所以说,Oshitari的佛,比基督还麻烦,一会儿要随性,一会儿又要守戒律;一会儿要慈爱,一会儿又要凶狠;一会儿不能杀生,一会杀只猫举个鞋上头顶就算得了大道,真是有够乱的。”正冻得牙齿乱战的Atobe恼火地讽刺。
“这不是正说明了他那套理论的正确性么——万事万物都可成佛。”Tezuka开口说。
“哎哟,这可真是阿弥陀佛!”Atobe更尖酸了起来,也不知是在嘲笑那万事皆可成佛的理论还是要贬损一下也谈起禅来的Tezuka。

Oshitari息事宁人地扯过Atobe给他取暖,小心翼翼、拼命忍笑,好像是在安抚一只炸了毛的猫。

“或许我们也应该学习你的那位朋友,来打坐。”暖和了起来的Atobe诚心提议。

“又或者,Oshitari,给我讲讲那只猫。”Fuji兴趣盎然。
“哎呀哎呀……我一直读不懂的公案,偏偏是Atobe记得最清楚的一个。”Oshitari郁闷地摇着头。
“古代中国有一个大和尚,门下学禅的僧徒众多,于是分了东西两院,有天休息,院子里来了一只猫,两院僧徒都看着喜欢,便也都想拿回自己的院里去养,他们吵得太厉害,就把大和尚也给吵醒了。大和尚了解了下始末,按住小猫,举剑大喝:‘快说!说出来,此猫得救;说不出,我就斩了它!’众人被这一吼惊得有些懵,于是大和尚手起刀落,小猫一破两半。正好大和尚座下个文化高徒来拜访,大和尚就把这个风波讲给了那个禅师听,禅师听完,二话不说,脱了只鞋顶到头上就走出去了,大和尚于是感慨:‘刚才你若在,那猫儿就得救了。’”

Oshitari明显敷衍地把这个故事讲完,看着Fuji和Tezuka,试图从他们脸上寻出什么禅机。但同样无果而终。
“真是一群难懂的禅疯子!”沉默了很久之后,Fuji一锤定音地下了结论。

“我倒是满崇拜那个大和尚,不管他要开释的是什么,能为了点化他人不惜让自己破戒,只这一点,就令人景仰。”Tezuka在沉默了更久之后这样总结。

Oshitari惊喜地看向Tezuka,双眼发亮。
“Tezuka,有空,我们一起去东方吧!”他这样邀请。
“恕难从命。”Tezuka的拒绝向来言简意赅。

“其实,你讲得那些光头者的故事里,我最喜欢洗澡的那个:为了得道枯坐几个日夜也想不通,却在忍无可忍噗通一声跳进水里洗澡的时候悟了大道。想想就很有趣。也很玄妙。”Fuji躺在硬邦邦的地上,说,“大概无论哪个宗教的神——管他叫佛叫基督还是真主,在最初悟道的时候都是这样吧,坐在比现在更黑的黑暗里,和黑暗融为一体,用各种折磨人的方式折磨着自己,终于在忍无可忍于是寻求安逸的时候,心中怦然一动,成了个宗教的创始人。”

“明明因为你自己是个‘见水乐’才喜欢那故事,扯出这么一大套,蒙鬼呢?!”Atobe毫不留情地戳穿了Fuji,“还有那个Tezuka,Oshitari你别被他骗了,他对悲剧英雄有着执着的向往,才不是因为读懂了机锋才喜欢上你故事里的那个大和尚。”

Oshitari轻笑着算是应声。


Part Nineteen




Oshitari的小木屋在一个异常荒凉的地方,Fuji站在门口举目四望,不禁唏嘘于当年是怎样的机缘巧合,才让Atobe走到这个地方又遇上那么场大雨。

不知是Oshitari刻意而为还是他不善打理,这个树下的小木屋外墙篱笆和整个支柱都有些歪歪扭扭。这还不止,他的房顶杂草茂盛,且长出两棵树苗来,一边一棵支楞在那里,乖张得紧。Oshitari回到院门前,第一件事就是抬头看了看那两棵树苗,见他们长势良好,欣慰地笑了出来。

出于自小的家教习惯,Fuji和Tezuka在门口都退了一下,让主人先进,这个微小的细节被同样退了半步又想起什么似的直接冲进院子里的Atobe看在眼里,被他五十步笑百步地大声耻笑了一番。


就在Fuji和Atobe争辩他的这份刻意为之的“不拘小节”和中产阶级者们同样刻意的谨小慎微是一个德行时,Oshitari突然一个大棒就朝Tezuka脑袋上打了过去。Tezuka下意识地格挡住,还不待他抗议,Oshitari又身手敏捷地朝着Fuji砍去。

Fuji抬手架住大棒,抢过来在自己和Oshitari头顶各敲了一下,立刻就把那棒子折断了。他笑眯眯地把棒子还给Oshitari,说“丢了吧。”
Oshitari看看手里的棒子又看了看Fuji,哈哈大笑起来:“你学得可真快。”

“我刚才,不还给你,直接丢到地上好了。”Fuji遗憾地撇了撇嘴。
Tezuka和Atobe面面相觑不知这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谜,但料定又是和疯疯癫癫的机锋有关,便不理会他俩,径直往屋里走去。
“走走,吃茶去。”Atobe模仿着Oshitari的语气,嘚瑟地说。


就像Atobe说的那样,Oshitari的房间空空旷旷,一个隔断也没有。
房间正中有一个架着大锅的地炉,勉强算是“厨房”,据说叫做“榻榻米”的草垫遍铺地面,搞得哪里都可以睡觉一般。短腿的小桌子随意地跪在地上,上面摆着一套相当讲究的茶具和一些软趴趴的宣纸——鬼画符似的不知都写了些什么。没有电视、没有收音机、没有电话。

四周围的墙壁也什么都没有挂,唯一的装饰,是巨大而通透的窗外,一座雪峰远远挺立。而Tezuka,被那兼具伟岸与柔美的山峰迷得挪不开视线。

“他这种享乐主义者家里,居然没有电视?”Fuji惊异地问。
“第一次来时,我也不习惯,看不到新闻之类,但Oshitari说,就是为了享乐,他才不要这些东西,因为,只要一想到这个独眼怪用广告、新闻和种种节目阴谋把统一的思想灌输进我们的大脑,就紧张得寝食难安。对,激进的Oshitari在现代设备的问题上,保守得像是个海德堡猿人。”Atobe解释。

随后进屋来的Oshitari,没有任何招待客人的意思,一件一件剥下身上的衣服。直到他看见Tezuka诧异而疑惑地看向他,才招呼了一声:“随便坐,随便脱。”
Tezuka没有再像上次路边池塘裸泳时那样矜持,他耸了耸肩,开始解衬衫扣子。Atobe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我这样棒的身材,最不怕被人看”。

“如果棚顶不是茅草而是玻璃,就更完美了。”遵守主人“随便”的指示大大方方躺到地上的Fuji看着天棚“挑刺”。

“要不我说你们会一见如故呢!”Atobe不满地诉起苦来,“他可不就是要搞一个玻璃天花板么!为了这个透视度良好的房顶,我还给他当了好些天苦力,结果……哼哼……白天,这里面热得能烤熟一头猪,到了晚上,哈气水滴滴答答搞得屋里像是热带雨林。”

“所以某天晚上,我睡得正香,这家伙就爬到屋顶,把我的杰作砸了个粉碎。”Oshitari一脸不甘。

“你居然没被砸破了相?!”Fuji关注的方面总是很特别。

“怎么可能砸坏他,屋里又闷又潮,我们只能把睡袋拖到院子里露营——那么多的蚊子!”Atobe继续控诉,“而且,又不都是我一个人的功劳,Oshitari比我砸得还卖力呢!他坐在架子上,把玻璃们敲得粉碎,一边砸一边乐,开心得不行。”
“要诚实呀,Atobe,彻底毁坏一样东西的愉悦感,你不是也很享受吗?”Oshitari高兴地说。

“你们不应该打破那些玻璃。”Tezuka说得没有任何指责意味,顿了顿,又继续,“改建成全透明的玻璃温室,种上花草与高树,就这样住在里面,也是这样赤身裸体、也是这样在地中间挖一个地炉……”他讽刺的语气渐渐显现出来,气得Atobe牙根直痒痒。

“别说,这真是个好主意!”Oshitari却不甚介意,还深受启发似地承接下去,“不过建在这种没人的地方实在不够有趣,我们应该找一个热闹的地方,最好是广场!”

“盖一个玻璃小房,光着身子在里头生活,吃饭、睡觉、如厕、参禅、做爱。”Oshitari越说越投入,大有下一秒钟就投入实践的架势。

“意义呢?”Tezuka不客气地提问。
“看那群道德捍卫者们一边垂涎三尺地偷看搔首弄姿的裸女,一边义正辞严地抨击这种低俗的哗众取宠,嘿,那群左手打着炮、右手教导众生要节制的牲口别提多有趣了。”Oshitari回答,似乎特别期待这种结果。
“你真是个疯子。卖了自己赚骂声——就为了对自己说‘看吧果然是群伪君子’。”Fuji说,听上去却期待满满。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Oshitari又扯出他那浮夸的语气,说罢不忘戏剧性地眨了下眼睛。

“上次,你和Atobe还有那群同谋者赤身裸体接吻,幸亏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才有了空间四处逃窜;这一次,你真把自己关进玻璃房里,警察可是要乐坏了。”Tezuka提醒。
“要不说,你的脑子已经被那些规矩和法条堵塞得锈迹斑斑了呢。”Atobe不屑地冷哼,“谁要逃?我们早就想好了,留在原地就是最好的逃避——就和当年那些把自己锁在工厂大门上的抗议者一样,再有一次,我们就先找个固定装置,把自己锁在原地,任谁也拖不走,看能耐我们何!”他豪气地讲。

“unechte Unterlassungsdelikte。”Tezuka慢吞吞地吐出一个德文词组。

在现有规则之下,对规则提出抗议,除了接受打破规定的惩罚之外,别无他法。多少的亡命之徒、先驱分子兴高采烈地寻出这些规则的空当,自以为得逞,殊不知,不知变通的规则向来由灵活变通的人处理,而这些灵活变通的人,尤其是大法官们,最能想尽办法让一切“不正确”入罪。
“不真正不作为”,就是这些变通处理方式之一。也正是Tezuka说的那一串单词的翻译。比如说,使用暴力阻碍火车正常运行的行为,必然因其“暴力”要面临惩罚,但是,把自己绑在铁轨上导致列车不得不停运的呢?“不真正不作为”这个概念就派上用场了。在研习德国刑法时候,Tezuka一度非常喜欢这个概念,因为它可以解决非常多的问题——实践中的、逻辑上的。他现在依旧是这种理论的拥趸,但是,从另一方面,他也开始感觉到这是一个可以助纣为虐的概念——因为它过强的解释性会将更多的“做法”纳入到犯罪中去,比如罢工、比如示威、比如游行、比如那场著名的非暴力不合作运动。
“我猜,Oshitari巴不得坐次牢,你看他那么崇拜甘地。” Fuji丝毫不显担心地说。作为唯一一个听明白了Tezuka此话含义的人,他再一次被Tezuka的惜字如金打败了。

Tezuka酷爱使用各个领域的各种专业名词,在法学院读书那会儿,每当出现学术争执时,只见别人高谈阔论妙语连连说了一大堆,他却不温不火,只是静默地听着,直到对方说完才慢悠悠吐出几个词,就那么几个词,要么精辟得直切要害,要么刁钻得让对方理解无能。这种举动,换到一般人身上,绝对会被解读为故意卖弄;但发生在Tezuka身上,则只会让人无地自容,因为他就事论事的表情那么自然、那么认真,没有一丝一毫的得意更没有轻视,只叫听不懂的人自叹学艺不精。
使用更通俗的语言来解释这些问题又有什么不可呢?Tezuka偏不——因为他有能力言简意赅、因为他平生最讨厌啰嗦、因为他并不认为那些诘屈聱牙的话有多难懂——明明都是“常识”!

“哼!”不出Fuji意料地,Atobe——当然是Atobe——发出一声冷哼。他自然明白Tezuka从没有刻意给人难堪,但,只这份“想不通对方有哪里听不懂”的意识,就足够气死所有人了:这可是根植于骨子里的傲慢了!
“呵呵呵!”正在摆弄他那套茶具的Oshitari分心笑出声来:“我有种预感,Tezuka,在离经叛道这条路上,会比我们任何人都走得更远。”
Atobe满脸都是不认同:“一路上,你一会儿预感他不屑于同我们为伍,一会儿觉得他会成为一位大和尚,现在又料想他能成为反抗领袖!Oshitari,Oshitari,如果明天你说他会第一个去月球,我一定不会觉得诧异!”

“月球而已,有何不可?看看那只在外太空的果蝇!”Fuji把话题接过去,却只关心所谓的“登月”。
“就是,有何不可呢?”Oshitari深表赞同,却没有继续果蝇的话题:“不到百年的岁月,为什么只过一种人生?我就想这样,当几年登徒浪子,再当几年和尚,做几年瘾君子,再去了解一下阿拉,就这样什么都试一试地活到死。活到死。哎,真可惜人只能死一次,如果能多死几次就好了——我有好多种死法想要尝试。”
Oshitari毫不造作地苦着脸,看样子真心在遗憾于只能尝试一种死亡方式。
“唉……”他又叹了一口气,随即把三只杯子分发出去。
杯子里绿乎乎的,正是他刚才奋力搅拌好的液体。


“这不是茶。”Tezuka笃定判断。
“哦,真正的东方茶么?”Fuji转着杯子打圆场:“有点儿像芹菜汤。”他嗅了嗅,犹豫着不想下口。
“它的确不是我们常喝的红茶,这种是绿茶。”Oshitari解释。
“不,我在认识的中国人家里喝过茶,他们的茶,你能看见形状完整的树叶。”
“好吧好吧,这是日本茶。”Oshitari认输。
Atobe和Fuji在一旁窃笑:看呀,又一个被Tezuka那份过度严谨和博学逼疯的人。

“我就免了吧,这东西和我的舌头不对盘,你知道,我还是喜欢喝咖啡。”Atobe接过杯子,又放到了茶几上。
Fuji试探性地喝了一口,表示还能接受;而Tezuka,有一口没一口地,把一杯都喝光了——似乎是相当喜欢。

“我还是无法理解东方人对它的狂热——咖啡好歹还能提神呢。”Atobe从来不会掩饰他的“不喜欢”。
“这东西也能提神,还能上瘾呢!有那么几次,我直接就做起了白日梦——不是可卡因或者大麻造成的那种幻象,它更和缓、更愉悦,而且,说实话,我其实并不能肯定自己是在做梦——因为我好像是想到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就像是一场庄周梦蝶。”Oshitari继续“推销”。
“你确定不是因为你在那里面羼了太多的烈酒?”Atobe不留情面地说。
“我才不会对我的茶做这种事。泡茶是一套完整的仪式,其中可没有加酒这一步。”Oshitari一脸虔诚:“东方的僧人用茶代饭、用茶修行、用茶参悟,所以它是迷人而神圣的,但又要用平常心去对待——好像一日三餐。”
“啊,该吃中午饭了。”说到三餐,Tezuka抬手看了眼手表,提醒。他对于吃饭的时间及内容总是很在意,若非特殊情况,一定要准时且不敷衍。这倒不是因为他沉醉于美食的诱惑,而是他认定保质保量的进餐和符合标准的睡眠一样,是正常生活、高质量完成工作的基础。

“除了那边”,Oshitari指了指院子,“还埋在土里的芹菜、土豆和胡萝卜,我这儿真没有别的东西了。”
“啊,还有些我的印第安朋友拿来的肉干。”他环顾了一下补充。

“呃……”迹部不满地哼唧起来,那片几月无人照顾的芹菜又黄又软地趴在地上,在他看来,根本就不能吃。

Fuji和Tezuka也同样面露难色。

“好吧,看来,我们得去‘化缘’了。”Oshitari妥协。

Oshitari说他开辟这块菜园的缘起,是他从书中看到中国僧侣们有“不劳动者不得食”的戒律,甚是喜欢,便决定效仿。这句“no mill no meal”在英文中明明显那么的生硬,却因为来自异域的音韵修饰而听起来宁静又妙趣横生。
不过很可惜,Oshitari天生不是这块材料,农田里的知识,他倒是也知道不少,但怎奈就是无法让自己的生活规律起来,一遍遍想着“该浇水了,所以明天一定浇”的他,着实让植物们吃了大苦头。于是他又想起尝试一下印度僧侣的“乞食”,但更糟糕:他在乞食的时候遇到了太多有趣的人,于是渐渐的,他这座小木屋反而变成了大本营,提供发疯的场所也提供充饥的食物。
所以,到最后,他只好继续当一个正常人,从商店里购买食品。他想这起也算是一种化缘——和尚们用诵经交换吃食而他用货币。
Oshitari不情愿地穿起衣服,打算去正常人要去的商店,门就被随便地打开了。

一个漂亮姑娘,抱着一满怀的啤酒,出现在门口。
“我要结婚了。”她熟门熟路走进来,一屁股坐到地上,利落地撬开一罐啤酒,自顾自喝了起来。
说这话时,她一点儿也不像一个新娘,倒更像是一位殉道者。
“可别开玩笑了。”Oshitari很随意地说着,相当顺手地从她面前拿走那把小军刀,也开了一罐酒。
“不,这一次是真的,那个外交部的老头儿,他向我求婚,而我答应了。”姑娘一脸平静地说。
“这可不像你的作风,爱情呢?身材呢?彪悍的体力呢?你都不要了?哦哦,最主要的,你终于要屈尊当一名家庭主妇了?”Oshitari连珠炮一样地发问,摆明着还是不相信她的通知。
“没有办法,你也知道,‘至今未婚’这个标签对我来说有多致命。”
“诶呀呀……”Oshitari漫不经心地咂了咂嘴,突然神色一凛:“那你也犯不上找他呀,那条老腌鱼!”
“我倒是有心找你,可你肯么!你肯么!!”那姑娘满脸的又爱又恨,眼瞅着便要扑上来把Oshitari做掉。但她突然灿烂一笑,得意地说:“老腌鱼开出的价码太难回绝:他会鼎力支持我竞选——动用他的智囊团!”

“真是太可惜,你的墓志铭上从此少了一句话——‘Lady Shiba 她嫁给了美利坚。’”Atobe遗憾至极。
“但她也有了新的、更加动人的墓志——‘Lady Shiba她为了美利坚嫁给了一条老腌鱼’。”Oshitari继续刻薄。
“喂!请对我的未婚夫放尊重些!”她不满地抗议。
“哈哈哈哈!未婚夫!哈哈哈!!这个笑话太绝了!!”Oshitari和Atobe大笑着滚到一起。剩下Fuji和Tezuka一头雾水地看着这三个疯子。
“哦,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就是Shiba Saori ,之前同你们说的那位独立女性,被Atobe撞见我和她还没成事的好事……”
“然后把他们凑成了一对儿!”姑娘捶胸顿足地火速补充。
她那副乐得轻松却故作遗憾样子,把Fuji和Tezuka逗得不行。

“你说的那位老腌鱼,我也见过,相当称职的政治家,你们能懂我的意思,所以,你这样一位女士是怎样让他跪下那装腔作势惯了的膝盖呢?”Tezuka不解地问。

“‘我这样的女士’?您倒是说说看,我是怎么一副嘴脸,竟然就不配让他求婚了?”Shiba高傲地仰起头,假装气恼地张了张鼻孔。

“不、不,你很好,你非常好,简直棒极了。”Shiba的率直,竟把Tezuka也压得一点儿脾气也没有了。有谁能够对刚一见面的人耍出这样的派头还绝对自信于自己是讨人喜欢的呢?Shiba就是如此张扬又自信。
“哈哈哈哈哈!”听着Tezuka这语无伦次的辩解,Shiba笑得不行,“这位先生,你的语言能力还需要捶打呀!这三句话并在一起对一个姑娘说,格外微妙呢。不过,话又说回来,您的这副表情和语调,还真是挺扫人‘性趣’的。”
“所以说他一直都只做,不说话。”Fuji平静的解释着,意味深长地向Shiba灿烂一笑。
“好吧好吧,就让我我安心地嫁给那条固执、虚伪、皱皱巴巴的老腌鱼吧!”她泄气地往后一躺,干巴巴地开始汇报她是如何搞定那个老家伙的:“我起初也没想和他怎么样,就是想通过他去参加一个挺高规格的聚会,认识些大人物,好给我的议案增加些签名,所以,就去拜访他了——他和我爸爸有些交情嘛。我一直知道他很吃那一套——恭维和言听计从,所以就很虚心地向他‘请教’了一些问题。呼……他那么平庸笨拙、那么喋喋不休、那么烦人!天知道我有多么想反驳他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字!还好我挺过来了。于是我和他一起去参加了那个聚会——作为他的舞伴。老腌鱼的名头真是好用,我一下子就搜集到好些签名。但是……没想到,他居然马上就向我求婚了,还是直接对我爸爸提起的!他觉得我是个从政的好苗子,‘忍不住要对我施出援助之手’。”

“哈哈,他那个年纪,和你爸爸提亲倒是挺般配。”Atobe尖酸地说。
“得了吧你,想把天下的男人们都凑成一对对么?”Shiba没好气地反对。
“然后你爸爸就同意了?”Fuji追问。
“怎么可能!他现在还气得不行,威胁着说要把我从遗嘱里踢出去——好像我多在乎似的。”
“你当然得在乎,那些钱,可是你竞选的资本。”Atobe提醒她。
“我可以依靠政治献金。”Shiba强辩。
“政治献金啊,当你深陷官司时,可以来找我。”Tezuka同情地看了她一眼。

“你们不用变着法儿地劝我了,主意已定,再不更改。”Shiba坚定地回绝了一切好意。
“但是,那位大人,他的几任妻子都是百依百顺的,你确定他不会逼迫你‘以夫人的方式参政’么?”Tezuka不依不饶。
“所以她们都被他折磨得早亡。但我不会——因为从一开始我就不打算顺着他!至于夫人路线助他参政,呵呵呵,他那把年纪,还能玩得了几年?连他自己都知道若想晚年继续装腔作势,就必须依靠我这样的夫人吧!”Shiba一脸鄙夷地说。

“啧啧,你真是个可怕的女人。哦,不,你真是个可怕的人!!”Atobe发自内心地抖了抖。
“有时候,我也这么觉得……”Shiba缓缓地赞同,有那么一个瞬间,她脸上满满的都是忧愁。


Part Twenty




Shiba的到访,让本来无忧无虑的一行人陷入不可名状的烦闷之中。以至于Tezuka都不想提醒大家已经是吃晚饭的时间了。
他们抱着那些啤酒果腹,一言不发。

“那座山……”到底还是Tezuka打破了沉默:“要不要去爬爬看?”
“那座山啊,有些陡,别看从这里望过去温柔庄重得像个老皇后,其实往上走走,好些地方都已经是70°角了,如果不常爬山,会很危险。但是上面的风景,真是好啊……”Oshitari介绍。
“你们呢?有没有意见。”Tezuka一向民主。
“我无所谓。”Atobe回答。
“你知道我一向喜欢和你一起去山顶。”Fuji附议。
“那便这样说定了。”Tezuka一锤定音。

虽然这样决定了,但真正出发,却是在两周之后。
无论Tezuka还是Atobe,都是彻头彻尾的行动主义者,打定了主意要干的事情,耽误一刻也是令他们烦躁的;偏偏Fuji是个不紧不慢的,Oshitari是个随遇而安的,于是买备品、租车子、找衣服,零零总总,就消耗了几天时间。接着,得知Oshitari回来的一大群怪胎抱着瓶瓶罐罐大锅小碗就找上门来,没完没了的派对又持续了好些天。

Oshitari家的派对,比Shiraishi组织的那种要安静一些,不甚喧嚣,却有一种颓废的病态美感。
即使是标榜特立独行的Shiraishi,在他的组织的派对上,也会煽动姑娘和小伙子们极度注重外表,他们视散发荷尔蒙为己任,求偶期的动物一样张扬着诱人的脸蛋儿和身材,躁动不安。但Oshitari这里,形象变得毫无意义。这是群即使丢入早期凯尔特人部落中也不显另类的家伙,他们故意留着长发,让它乱蓬蓬地在头顶恣意疯长;也不剃须,任其在年轻的脸蛋上涂满岁月的唏嘘;更不好好穿衣服,或者邋遢着套着工装或者长长地伸着皮带,还有个家伙,他绝对是把自己套在了麻袋里。

按照那个麻袋小哥的说法(哦,他好好收拾一下的话绝对可以盖过好莱坞那些帅哥的风头),这是一个长期的抗争,他们不在乎这身不入流的打扮,他们也舍得糟蹋自己的形象,因为“我们唾弃那种‘体面’”,他得意又愤慨地这样阐释:
“把自己装进定制化的衣服里涂好摩丝,便自以为精英、倍觉高人一等,这是多么愚蠢的想法,多么没有逻辑的因果关系,但偏偏,就有那么多人如此坚信着、如此期盼着;他们厌弃这世界的不公平、不正义、不善良、不自由,但他们反抗的方式从来不是抗争也不是颠覆,他们只是牢骚满腹地拼命跻身于正装礼服的世界里,梦想着有一天,也爬到顶端,酣畅地成为那些特权的行使者;这是多么阴暗的心理多么卑贱的情怀,但偏偏,它还被赋予了一个美名——“美国梦”,真是垃圾!渣滓!!”
他慷慨激昂地这样说,却在最后泄了气,原来这一大段话的原作者是Oshitari,他只是模仿着讲出来而已,但每每说到“垃圾,渣滓”时,就忍不住想起Oshitari当时的表情,以至于屡屡笑场。原创者那时可是说得一点儿激情也没有,他细诉爱语一样低吟出这两个词,故意给低俗的词汇穿上华服,恰如其分地嘲笑那美国梦。

Fuji央Oshitari再讲一次,Oshitari懒散地吐出个烟圈,拒绝:“我怕你把持不住。”他拖过一只小鼓,开始更加散漫地拍打,软绵绵的音色、没什么力气的节奏,有一搭没一搭地,却让人无法不注意。角落里的谁,迷乱地拨起吉他,没什么调子,像是梦游者的胡言乱语。这简直是耳朵的灾难!但这样没有节奏惹人烦腻的曲调却魔音一样,钻进人脑子里,蔓延在沟回间,不一会儿就逼得人发疯又引得人沉迷,在头痛欲裂的体验里无法自拔地陷入迷乱和臆想——喝醉了酒嗑high了药一般。

“你这又是什么诡谲的东方把戏!”Fuji妄图抵抗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迷幻感,却到底失败。
“不,这是土生土长本地产物。”Oshitari讲解:“我们这儿有几位瘾君子,他们酷爱嗑药,而且精于此道,从普通的咳嗽药水到十恶不赦的毒品,只要你说得出自己想追求的感觉,他们就能找到相应的配方。就是这样一群无药不欢的人,在某一天,弹尽粮绝了。他们太难受,就来骚扰我,我真是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以为我这里什么都有——尤其是迷幻药和安全套!可惜我这里也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几根大麻根本解决不了他们的欲望,好家伙,他们就开始了。一会儿贬损这该死的政府一会儿说这无聊的世道,但是那一会儿,我只想睡觉,天大事情,哪怕是世界末日也没有权利阻止睡觉这项大业!我忍无可忍只好烦躁地敲鼓来回敬他们,谁知道,他们一哼哼,居然觉得找到了嗑药的快感!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起来了。”

“这可真奇妙。”Fuji感慨。
“大概和什么中枢神经之类的东西有关吧。”Tezuka很有兴致地琢磨。
“诶,这种曲调的妙用广泛流传开来的话,音乐也会成为违禁品了吧……”Oshitari假装忧心。
“如果,它成为一种潮流,一定有人站出来,说这是一种对艺术的荼毒——虽然那人根本不懂艺术究竟是什么。”Atobe搭茬。
“不用‘如果’,今天我们做的一切,都必然成为潮流。哦,我是多么不希望这一天能够到来,但是没有办法,总有那么一天的,这一切,我们自由挥霍生命与生活的做派,会被刻意模仿去,充满了新一种的虚伪。”Oshitari坦诚地忧伤着。
“但是,那起码证明了你们今天所倡导的一切,起到了作用。”Tezuka说。
“哦,Tezuka,Tezuka,我们只是追求自己过瘾,从来没有想过教化谁。如果有人,用这些东西去挣钱,他一定能赚个手软,但我和我的朋友们都不高兴这样。因为商业、宣传之类,实在不是我们所喜欢的——太多的欺诈、利用和虚伪,肮脏程度仅次于政治。”Oshitari表明立场,故意偷瞄了一眼Atobe,但被提防的人,完全不在意他这个小动作,继续研究着那只印第安鼓。

“怎么不见Saotome ?”发现自己冷场的Oshitari环顾了一周,向旁人提问。
“他呀!把自己从瘾君子变成了毒贩子,从睡姑娘变成逼姑娘和别人睡,你觉得还能有好果子吃么?”旁人回答。
“进去了?”
“进去还算好的,被主持正义的人干掉了,放干了血,吊在他家的大门口……”

“啧啧……总有人不明白,即使是无法无天,也还是有善恶之分的。”Oshitari的语气一下子变得冷冰冰。
“噗!”不知道是谁,不合时宜地开了一瓶香槟。

这里的聚会当然也充斥着高浓度的酒精,但它不再是催情药一样的效果,更像是安眠药,或者迷幻药,人们没日没夜地喝着酒,不为了跳舞也不为了疯狂,只是为了喝酒。他们掷色子、抓阄、转瓶子、讲笑话,用尽一切快速的游戏来决定喝酒的人选,好像醉就是唯一的目的。于是他们喝醉了便睡、睡醒了继续喝,直到再找不出一滴酒来,才发觉已经过去3天了。但显然,没有人愿意就此离去,于是抓阄挑出的“倒霉蛋”去补货,而其他人,则开始分享大麻卷和香烟。
Oshitari向Tezuka使了个眼神,Tezuka又扯了扯Fuji,Fuji拉了拉不情愿的Atobe,四人就不管房子、客人如何地,拖过双肩包,走出家门。

“再见……”几个醉鬼含糊地同他们道别,完全是主人送行客人的样子。
“虽然我主张适当地放纵有利于身心健康,但无休止的沉迷,实在可怕。”Oshitari高声冲那些醉鬼们喊,但明显,他并不期望真的有人能听到。


Part Twenty-one




那座雪峰,看着很近,走起来却很是遥远,即使开着车,也走了好久才到达山脚下。

他们没有计划出发的时间,下午临时决定就上了路,结果正好是傍晚才抵达目的地。夜晚爬山当然太不安全,但就此休息,也太浪费时间。
Atobe戒备地瞄着Tezuka,随时准备在他发出关于时间安排的诘责时好好嘲讽一番。但Tezuka,完全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
“那里有个生火的好地方。”Tezuka四处张望,很快敲定了一个露营地。
但Oshitari却有更好的提议:“趁着天没有黑,我们可以往上走走,那个位置,有一块露岩,很适合当宿营地。你们怎么说?”
“既然到了,不往上走走,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Fuji回答。
“摸黑爬个山而已,要不要这么小心翼翼?”这是Atobe的回答,说罢就朝前走了上去。

爬山而已,Tezuka当然不会惧怕,他可是个登山的好手,在学生时代每周都要去爬一爬山,而且他们那个共产主义小组织,就是以登山协会为名目筹建的,所以时不时,他们都偷偷带着政府明令禁止的小册子,一边奋力向山巅攀登,一边交流学习心得和新的信息。但并没有爬过山的Atobe和没有爬过险峰的Fuji让他有些在意。这座并不平缓的山,对于Tezuka来说是乐趣,但对旁人来讲,却很可能意味着危险。

“你看,你不可能对所有人负责,任何一个人类都不可能做到。”Fuji退了两步来到站在原地的Tezuka身边,“所以,我们只对自己负责就好——无论身体还是生命。我选择与你在一起或者离开家人,都是我的人生,你不需感到亏欠;同样,我决定在这个时间同你向山顶进发,即使受伤也是我一个人理应、并乐得承受的后果,与你没有任何连带责任。”
Tezuka想反问,结成的生活共同体,或者是危险共同体,怎么可能不对彼此负责。但到底没有说出口,因为对于正在现在这条路上行进的人们来说,即使拉帮结派,但他们追求的独立与自我也是绝对的,而他,也在慢慢接受这种教义。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如果每个人都乐于对自己负责,这个世界上大概会减少很多纷争。不过也会多出很多问题:过分纵容身体自损,会让毒品交易、黑帮私刑正当化……Tezuka想到这里甩了甩脑袋,决定不再思考这些复杂的东西,现在的他,只想爬到那座山上,那么,就放下一切顾虑,向上攀登便好。


Oshitari灵巧地在最前面带路,他丝毫不管好看赖看,用袜子把裤腿封了个结实,Tezuka有一对现成的绑腿,出发时就在小腿上裹好了,配合他敏捷的身手,就好像一只老练的公山羊。
“这实在是没有必要的防护措施。”Atobe起先顽固地拒绝这种怪异的装扮,但十分钟以后,他就气呼呼地坐下去,把手伸进裤腿里挠了个痛快,然后折了根坚韧的藤条开始捆扎裤脚。

看着猴子一样搔来搔去的Atobe,Fuji认输地从Tezuka背包边上抽出另一副绑腿,顺手给明目张胆在偷笑的Tezuka来了一下子。

这是截陡峭的山路,浮在表面的碎石更是增添了难度,Fuji和Atobe手脚并用才敢继续向上走,只有Tezuka轻松得如履平地,转眼就把所有人都甩下了一大截。
“你们都说我是个公羊,现在看来,这家伙才名副其实!”Oshitari气喘吁吁地说,大喊着要Tezuka等等他们。这座山,Oshitari爬过不止一两次,但这样匆忙又劳累还是第一次。

太阳逐渐西沉,把远方染成一片紫红,Tezuka越爬越快,Fuji和OShitari费力地跟着,Atobe呢,他在最后,并非没有体力,却是感到了厌倦。
“你们谁能行行好告诉我,这样无休止地赶路,有什么禅理在其中吗?不然,我们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们自己?”Atobe喊道。

“什么禅理?”Fuji回答他,“我也不知道,不过据说再慢一点,我们就要在黑暗中摸索着才能到达平坦的地方了。”
“为什么一定要照着既定目的地去呢?Oshitari,你不是一直讲要随遇而安么?现在就是随遇而安的最好时机,我们不能强求,应该就在这里休息。”Atobe发表着他的高见,席地而坐,“我要在这里坐下了,直到天亮再走,你们可以不要管我,也许明天,我就因为这一刻的休息,也成为了一个伟大的禅师。”
“更有可能,你一下子睡着了,便滚下山去。”Oshitari劝阻他。
“那也好啊,我的血、我的肉,没准也救了一头奄奄一息的老虎,然后,我便也成了菩萨。”他继续强词夺理。
“你已经是我的菩萨了,Atobe,不用再做牺牲成为别人或者众生的菩萨。更何况,这里根本没有老虎。”OShitari不依他胡闹,“那块露岩,特别有趣,我们再快一点,可以看到很美的霞光。”
“对于我来说,‘美’就是此刻、此地,我能坐下来一动不动!你们谁也不要劝我,我主意已定。”
Fuji叹了口气,叫停Tezuka,问他不如随了Atobe的意愿,先在这里休整。但是,抛弃了责任心的Tezuka,更加顽固不化:“他可以留在这里,我无权干涉,但我一定要去那个露台处休息——赶在天黑之前。”
这一次,Atobe成了少数派。就连Oshitari,也狠下心随他这样胡闹了。
三个人,丢下同伴继续赶路,但正如Oshitari料想的那样,不出一刻钟,他们就听见了Atobe气恼的骂声越来越近。Oshitari得意地笑了一声,却没有放慢脚步的意思。
“你们这群没心没肺的家伙!”Atobe咬牙切齿地又加快了步伐。

但他们还是好心地等了等Atobe,毕竟光线已经暗沉了下来。但这一刻的善心也使他们付出了些代价:最后的一千米是借助电筒微弱的光亮完成的,走在最前面引路的Oshitari因此不小心踩上了一块松动的土块,趔趄着滚下布满尖利石头的陡坡。幸好Tezuka就在他身后,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的背包,这才避免了一场山难,但两个人都多多少少地受了些皮肉伤。
Atobe愧疚着保持了沉默。这种愧疚感直到晚饭时也没有散去,他乖顺得连Oshitari也惊讶不已。

他们的晚餐怪异而恶心,在马口铁的罐子里,Oshitari把豆子、奶酪和压缩饼干混到一起,煮成了黏糊糊的一堆东西,又放了一把碎肉干。卖相不好、味道也不怎么样,但是足够饱暖,而且很能恢复体力。
围着篝火,刮着盘子,挑刺的人变成了Tezuka:“你应该把肉交给我处理,起码切得整齐些。”

Oshitari笑笑没做声。Tezuka对食物有种特殊的严谨,除了时间固定之外,还要形状美观。倒不是那种摆盘精致的美感,他追求的只是大小一致、形状统一。
这真是个强迫症一样的怪癖,但Oshitari却非常喜欢:“如果,大家都这样认真地对待三餐就好了。偏偏有人高兴本末倒置,把宇宙里的事情看得比餐盘里的东西更伟大。”
“如果你说的是那些射向太空的导弹,和前往宇宙的幻想,我不得不说,有的时候它们的确比吃饭更重要——对一个国家来说。”Tezuka反驳。
“你不会以为苏联人真的在酝酿又一场珍珠港吧?”Atobe忍不住再一次嘲笑起Tezuka的谨小慎微来,“都是政治宣传的把戏。”
“不,我了解那个国家,和那股红潮——毕竟我相信过那套主义。但是,苏联的主义,和它早先宣传过的主义,已经大不相同了。倒更像是希特勒诓骗德国人的那一套——披着民主外皮的专制主义,所以,他们不会轻易停手的,想想东欧的那些防线,想想他们‘解放全人类’的梦想!”
“行了,Tezuka,你又不是不了解政治,我们国家的这一套,又哪里不是什么‘披着民主的专制主义’呢?只是,你说得对,对方看上去更虚张声势一些。”Oshitari说。
“这么好的星空,我们不应该谈论餐盘之外的话题——尤其是政治、主义。如果这个世界想要美好一些,就应该彻底把这两样东西消灭掉。”Fuji随便地躺在地上,不满于被打扰了好心情。

“嗯,你说得对极了。”Oshitari伸了个懒腰,也倒了下来。
“这些星星可真美……”Atobe伸出手:“我觉得我富得像是个南非的国王。”
没有人挑理说南非已经没有国王了,他们都安静着,被星空吸引进无尽的虚空。

“也许,在那个地方”,Fuji指了指远处一颗星星,“有四个和我们一模一样的家伙,也在看着我们这里。”
“又或者,他们是几十年以后的我们。”Atobe接着遐想。
“喂!伙计,告诉我们你们现在过得怎么样?”Oshitari放肆大吼起来。
“你们有没有想过,也许,现在我们能看到的那颗星上的那些人,是十几亿年前的我们。”Tezuka一语惊人。
“几十亿年前?几十亿年前还没有人类呢!”Fuji惊呼。
“只是地球上没有不是么?也许在那个星球上,早就有了一伙人,正是今天的我们……”Tezuka平静地说。
“呵,我还不知道,你竟然有当科幻小说家的天赋。”Fuji调整了一下姿势,觉得这个说法特别浪漫。

“这样一说,我想起来,有个和尚,他叫点灯大师,还是什么来着,据说人类还没有出现时,他就在世上开始布道了,也许,他就是在宇宙中,一个星球一个星球地游走,坐在一群叽叽喳喳的猴子中间,自顾自地说着‘智慧’或者其它。”Oshitari又讲起他的佛来。
“为什么不是恐龙呢?”Fuji问。
“也许他也给恐龙讲过吧,但是恐龙灭绝了,没能传下衣钵,而猴子,变成了人类,延续了他的智慧。”
“嘿!点灯大师,你现在是在哪个星球的哪群动物中间呢?”Fuji也大喊了起来。
Atobe却想着更现实的方式:“如果,真的可以漫游宇宙,花怎么的代价也无所谓了——谁不向往这片神秘!”

“坐在什么宇宙飞船里,也许就不美了,所以,还是现在这样就好,我躺在这里,整个宇宙在我的眼里,于是,我就拥有了这片宇宙!”Oshitari疯癫地说。


再一次,他们陷入沉默,接着,在Oshitari的催促下,梦游似地打开睡袋钻了进去。

“我好像,终于明白这种集体疯癫的意义和作用了。”就在Fuji恍惚着梦见几十亿年前的自己时,Tezuka搡醒了他,“这些不循规蹈矩,甚至是践踏公序良俗底线的做法,看似是不负责任的宣泄和对秩序的破坏,但这正是一种抗议的手段——哪怕行为人对此并没有什么自知之明。比如说,故意把脏话涂到公共的墙壁上,并不是为了挑衅治安警察的权威,而是宣泄对言论不自由的不满,你懂我的意思么?违反A禁令的方式来抗议B规定之类。”
Tezuka越说越起劲,Fuji却困得不行,于是敷衍着他说:“很有趣,但是你想明白这个的意义又何在呢?”
“我会更加心安理得一些。”Tezuka干巴巴地说。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之前有个演讲,总结过这套理论,叫什么来着?哦,‘公民不服从’。”Fuji梦呓着,“不过你研究一下,一定能比他们讲得好。”
Tezuka只好停止了骚扰。

但是,半夜,新的骚乱又产生了。细微的窸窣声把Tezuka和Fuji都吵了起来——他们以为是什么野兽来捣乱,但在惊坐起来的二人的视线中,却是另外两个旅伴在火光的映照下打得火热的场景,而一直克制着自己的Atobe在察觉到Fuji他们已经被吵醒后,便也不再保持安静了。

“Oshitari,你这是要给自己正名么——‘真正的公羊非Oshitari莫属’之类。”Fuji无视对方正全神贯注地讨好着Atobe,调侃他。
“这方面的话,Tezuka的确要甘拜下风了吧?”Atobe替OShitari回答。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们谁都不会知道。”Tezuka幽幽地讲,明显在宣示他比Oshitari行得多。
“我才不管谁更行,但我要睡觉,所以你们要么安静些,要么速战速决。”Fuji没好气地嘟囔。他虽然是个猫头鹰属性的家伙,可当他决定要睡觉时,一切阻挠因素都是敌人。

“不一起来?”Atobe假装大方地邀请,实则在调侃Tezuka‘不行’。
“不用了。没必要让你们看到,Fuji最诱人的样子。”Tezuka把睡袋拖得紧挨着Fuji,躺下用手捂住他的耳朵,低声道:“睡吧。”


因为这样的夜晚活动,Oshitari他们自然起来得晚了一些,他们看见咖啡正在锅子里冒着白烟、压缩饼干也被摆到了一边,但另两个人却不见了踪影,直等了好一会儿,他们才抱着些小小的野果子回来。
“我们去探了探路。”Fuji神色可疑地解释。
“辛苦了。”Oshitari很官样地点头致意,然后嘴角一咧,指了指Fuji的衣服下摆:那里,被浆果和草汁染得花花绿绿。

新的征程开始了,养足了精神之后,脚下也变得轻松了不少。只是Fuji略显得有些吃力,但也没有掉队。

可是不多时,体力上的悬殊就显现了出来。Tezuka跑在最前面,Oshitari跑跑停停地紧随其后,时不时讲几个笑话或者公案。Atobe和Fuji在后面,显得有些吃力,尤其是Fuji,他开始后悔清早时的冲动,但是……“唉,就这样吧,谁叫那片隐秘的林地是那么诱人,就像一场仲夏夜之梦呢?”Fuji宽慰着自己,却丝毫无法减轻大腿的酸涩。
“我们一定要在下午跑到山顶么?”Fuji不满地高喊。
“是的!在太阳最高的时候跑到山顶!”Tezuka在最前方喊。
山间,这对话被回音放大,但一方听来是豪情万丈,另一方却如闻噩耗。

再没听到Fuji回话,Tezuka往回跑下山去,他已经甩下众人好远,用了不少时间,才来到Fuji面前。

“你不用等我。”Fuji说。
“但一个人跑上去,完全没有意思。”Tezuka答。
Fuji便没再阻扰他。

“喂!你们再不快些,就要错过今晚的夕阳了!”这一回,换成Atobe心急如焚。
“你不要再随遇而安了?”Fuji揶揄。
“决定了,我要征服这座山峰!”Atobe雄心勃勃地说。
“加油!我们却决定要好好欣赏一下风景。”Tezuka回答。
说这话时,Fuji和Tezuka已到了半山,距离积着冰雪的峰顶还有2个小时的距离,但风景格外独特——凹陷的山坳里,一片幽蓝的湖水好像镜面,静谧而美丽。
Fuji和Tezuka心照不宣地坐到坡上,小心翼翼地向潭边滑下去。细小的碎石在他们身旁骨碌碌地乱滚下去,提醒着他们一个不小心就会摔个粉身碎骨。但是那个湖面太诱人,让人就算自知是找死也要去到她身边。

“喂!你们要干什么!殉情么?!”在不远处发现他们这番举动的Oshitari紧张地喊。
“这片湖太美了!”Tezuka回答他,“我们就在这里等你们下来!”
“不去山顶了?”Atobe不相信地追问。
“不去了!我们要溺死在这片蓝里!”回答的依然是Tezuka。

结果最后,真正攀到山巅上的,还是早就见过那里风景的Oshitari。Atobe在快要到顶时彻底泄气,也不肯多爬一步,他坐在那儿哀声叹气,说还不如刚刚跟着Fuji一起去那片湖边上坐坐。Oshitari对此并不认同:“虽然攀登的意义在于观赏风景,但不达到顶峰,就让一切过往的美景都失去了意义。”
他说这番高见的时候,已经折返到了湖边,话听在另外三个人的耳朵里,让Fuji和Atobe都笑了出来:“总觉得,今天的Oshitari和Tezuka互换了大脑似的。”

“执着,可不是Tezuka一个人的专利。”Oshitari不满地抗议。
“嗯,也不是只有Oshitari才懂得浪漫。”Tezuka紧随其后。
“不过,上山这么多次,我还真是第一次注意到这个湖是如此美丽,但这不能怪我——这是她第一次从浓雾中现身。天呐,她可真美。”
“所以,也许她根本就是不存在的,只是我们现在集体在某一个人‘这里有片湖’的梦境里。”Fuji玩笑着说。
“如果,真的是梦,应该是Tezuka的,因为,你们看,这湖,简直就是Fuji的眼睛变的。”Atobe说得一本正经。
“其实,我有点儿后悔,没坚持着去到山顶呢。”Fuji诚实地自责。
“山顶,总会有机会的,这湖,却是难得的。”Tezuka安慰他。
Oshitari看了看手表,催促:“好了,这些都是‘业’,现在我们只是各自收获了自己的‘业’:我看到了山顶的风景,Fuji和Tezuka看饱了这片湖水,Atobe到了距离山顶不远的地方,都算是功德圆满,谁也没有理由后悔。”
“那么,就让我们再造一个业吧:吃光余粮之前,在这里再呆上几个晚上。”Fuji恳求,而之后,这个恳求得到了全票通过。


Part Twenty-two




幸亏那湖里没有鱼,不然Fuji他们大概要在那个湖边度过余生了。
在瓜分完最后一块巧克力之后,他们吃力地爬出山坳,向山下返回。
回到Oshitari的小木屋之后,那些家伙还在没有休止地胡言乱语着,倦极了的他们却只想要点儿清净的空间好好睡一觉。

“不如,我们一鼓作气,去海港瞧瞧吧!是不是我们也能看到一艘捕鲸船,遇见一位‘以实玛利’。”Fuji提议。
“尽管我的鞋子里好像有一坨冰块,以至于听见‘海’字就浑身发冷,但我还是很赞同你的提议——只要开车的人不是我就好。”Atobe欣然应允,却是为了有个安静的空间好好睡觉。Oshitari无奈地摇了摇头:“所以我最讨厌当‘主人’了。”随即钻进了驾驶室。他又周到地去商店买了些补给,面包和热可可,还有Atobe念叨了一道的好时巧克力——他认定自己没有气力多走一步的原因就是巧克力不足。他也给Fuji买了一小瓶墨西哥辣椒酱好让他吃那块面包时多些胃口,但是,递给Tezuka的,就只是一大杯咖啡了——“提提神,1个小时以后我们换班。”

港口当然没有捕鲸船,远方的锚地里,巨大的船只闷声鸣着船笛,在凌晨的光线里,倒是和巨鲸有些相像。
“不知道,有没有去往东方的船只呢。”Oshitari自言自语地搜寻着,突然眼光晶亮地盯着了一艘正在装货的轮船,急匆匆地跑了过去。过了半天,他又跑回来,神气得意:“还真有去那里的船!前往九州的货轮。我跟船长讲好了,可以聘用我们作为临时船员——只要在到港以后帮忙卸货就可以。你们有兴趣么?”
他这番通知,虽然每字每句都说得清楚,但和在一起,却让Atobe他们彻底茫然了起来。
“你……是说,现在,我们要去日本?”Fuji疑惑地问。
“说实话,我倒是更想去中国,不过,她那里现在顶不欢迎美国人,所以,只能去日本啦!我想见见那些真正的和尚、茶师、东方哲人。”Oshitari兴奋地解释。
“不、不是!”Atobe气恼地打断他,“我们为什么要现在去日本?!”
Oshitari看着Atobe,神色抑郁:“你不愿意和我一起去?”
“问题是,他现在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吧。”Tezuka终于看不下去,提醒Oshitari临时起意也要有个限度。

“啊呀,这有什么好准备的嘛!就和爬山、游泳、做爱一样,迈开腿直接做就是了。”Oshitari随性地回答。
“那也总要有个热身、有个前戏不是?”Fuji补充。
“要准备的话,多久都准备不好的,我们就是放了太多的心思在准备上,才迟迟走不到路上、到不了目的地。所以,我早就不打算做什么准备了,只要时机正好,哪怕分文没有、不着寸缕,也要即刻行动。”Oshitari飞速地解释,好像那船马上就要开跑了似的,“反正,我主意已定,非要离开这里不可,Keigo,你若愿意同我一起走,就快来;但你若不想走,我也不会留下。”

Atobe打了个哈欠,也不说话,直接朝那艘货船走去。
“那么,朋友们,再见了!”Oshitari愉快地和Tezuka、Fuji拥抱了一下,追着Atobe,轻快地走上船去。

“真是个疯子。”Fuji笑着感慨。
“两个。”Tezuka补充。
“或许是四个也说不定。”

告别了Oshitari和Atobe,让Fuji和Tezuka的西部之旅变得有些像是蜜月旅行,甜腻有余,却少了些乐趣——没有Oshitari的引荐便很难见到那些有趣的怪人,所以他们更多地是在爬山,一座一座征服那些修建什么护栏的雪峰,远离人群,试着学Oshitari的样子参禅悟道,但却越想越想越混乱。
“这些哲学真的顶烦人的,我要发明一种宗教,只教人如何好好吃饭、好好睡觉。”Fuji在某一天泄气地这样讲,Tezuka便想起Oshitari家里是有这样一本书,上面说东方有个宗教,专门教人用肚脐以下多远处的气呼吸并睡觉。Fuji兴致大增,连催着Tezuka回去Oshitari那里“入户盗窃”。

但是,当他们转回到Oshitari家时,却听到了一则让人震惊的消息:Shiba才到华盛顿不久,就被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他们对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姑娘颇有好感,也顾不得什么肚子呼吸法,赶去华盛顿探视她。这一次他们没再用行路者们的方式搭车,为求速度,他们买了飞机票——用Tezuka藏在衣服暗兜里的一张支票。
但在老腌鱼的家门外,他们的探视请求却遭到了拒绝。Fuji不依不饶地四处打探,听到的传言却是五花八门。最早的版本是她偷情被发现,只好装疯卖傻;再之后的流言是她没能如愿得到足够数目的财产于是出此下策;而女人们,却偷偷讲,老腌鱼就是蓝胡子再世,这个可怜的小姑娘一定是被下了毒药。Fuji最终找到了Shiba的贴身女佣。她差不多和Shiba一样被软禁在精神病院里,只是偶尔可以上街买些Shiba一定需要的东西——在“陪护”们的保护下。她传递了一张来自Shiba的小纸条:“只有通过这样的痛苦,我才能知道自己是活着的,我的朋友。”在Fuji的再三追问下,她才分了好几次讲述了Shiba的不幸遭遇:老腌鱼偷走了Shiba的日记,这姑娘在那上面大胆而煽情地地记录了她的每一次体验——酒精、药品和性,这些记录里,包括着和她交往、交好的男男女女的姓名,总之,她的大把柄算是落在了她的丈夫的手里,而老腌鱼的要求也甚是简单:好好扮演好外交官妻子的角色。她坚持了一个星期,就陷入了崩溃,而离婚的请求自然得不得“批准”。她畅想的美好未来就此断送,加之老腌鱼每每有了兴致,便要朗读那些香艳的文字,时不时停下来品评一番以羞辱这位新娘。她找不到麻醉剂逃避这一切,终于开始切割自己以缓解痛苦。于是老腌鱼“沉痛”宣布,她的妻子陷入了疯癫。

Shiba的遭遇让Fuji烦躁不已,他觉得胸腔里有一股飓风一样的气团,翻搅着不宣泄出来便得不到满足。他扯着Tezuka,陪他一遍遍地做到筋疲力尽,他一杯杯地用威士忌把自己灌醉,但就是驱散不了这团郁结的气。直到有一天,他无聊地把一台打字机当钢琴来弹,无休无止的文字冲击起他的大脑,逼着他的双手飞快地打起字来:
“一九五三年的一个中午,我去探访了一位友人,他才从西部游历归来,染上了些我们这个社会所说的‘恶习’。我本奉命去规劝他从此走回正路,却没有想到,最终,我在他的指引下,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这条不归路并不高尚,却迷人而真实,以至于我坚信,在未来,将有无数的美国青年们踏上这条路。……”

Fuji的预料是正确的,在若干年后,他们这些荒诞不经的经历、衍生出的文化都成为了万千美国青年甚至是世界青年争相模仿、标榜的潮流,但他没有预料到的是,在反叛的路上走得最远的人,竟然是Tezuka,当时间进入六十年代,Tezuka已经挥舞着那把名为公民不服从的理论长剑,成为了名垂青史的反越战活动的中流砥柱。而用打字机记录那场伟大运动大量作家中,Fuji Syusuke这个名字,最具有标志性:他的文字是那样具有感染力、充满着激情、饱含着文字本身的特性,以至于那些希望通过改变畅销小说以获取票房的导演们迟迟不敢向这位几十年都不曾掉出图书销售排行榜作家伸出魔爪。与Fuji齐名的另一位,是Atobe,他在日本待了没多少日子就被太过清淡的饮食逼回美国,他如Oshitari所料地,把行路者们的文化包装成了商品,用“摇滚”、“摇滚”和“迷幻摇滚”赚了个满钵。至于Oshitari,他如愿地成为了一个“禅师”,把那些来自东方的恬静诗歌和经卷翻译成英文散发给忙碌的众人,他也出现在了Fuji的那些小说中,但对此,他并没有太开心也没有不赞同——“你把我写得太智慧了,但我们都知道,我只是个伪装成普通人的疯子。”
“你比Tezuka还谦虚,他顶多是说我把对他的爱意表现得太明显了。”Fuji笑着收回了请Oshitari提前过目的手稿,“但我坚持,在有关他的那本书里,我对他的所有权表达的还是不够明显。”

坐在另一边安静喝茶的Tezuka安静地笑了笑,完全看不出他是激进分子们的领袖。








后记

终于写完了这篇文,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不只是因为赶在死线君降临时前大功告成,更是因为我把它写完了。说实话,我再也不想去看美国地图、50年代高速公路图了,再也不想知道1953年到底有没有“易拉罐”又有没有罐装啤酒了、还有那些该死的早期摇滚乐名称、66号公路、“大拉链”,聂鲁达某篇诗作问世的时间、某些概念最早提出的时间……我统统都不要再知道了!!!更不想思索如何把熟悉的东方文化们写出隔阂感,让它有些混淆地好像真的出自美国人的头脑。每次去查阅、改写这些内容时,我都愤恨地想着当初为什么那么冲动于把它写出来。
而写它的初衷,完全是一次任性,某次看到一篇把王子们编入美军去打越战的文,就暗搓搓地想着,他们才不会去打越战呢,倒是更有可能走在反越战的最前沿——谁叫他们一个个都那么有主见地不肯服人支配。而顺着反越战,就想到了它的鼻祖“垮掉的一代”,于是酝酿出来了这篇文。
最开始,我并不确定把它写出来是不是一个好主意,但最终,还是坚持到了这一步。当然它最开始并不是这样“过瘾”的一篇文,雏形里的它缩手缩脚,像是偷穿高跟鞋的小男生,多亏了清袖姐,一下子帮我找到了病灶,一章章帮我审阅,才终于这样酣畅了起来。还有一些梗,比如裸泳那段里老太太们的围观,完全是van桑的主意,而我不得不说,大大就是大大,那个小小的桥段让那段叙述一下子生动了起来。以及一些用词,在我头昏脑涨想不起那个最精准时,方方子大方地贡献了种种备选方案。
但是,很可惜,它的结尾有些仓促,我一边敲打着键盘一边想着这样的尾巴会不会让大家微微有些失望,最后演变成惴惴不安——“还是不要送印了吧。”但是,到最终,还是不甘心地排了版,想着一定要它也见见天日。
谈及垮掉的一代,凯鲁亚克就再难避过,他的作品,《在路上》最为出名,出名到被人用得俗滥,但我却更喜欢他的另一本作品——《达摩流浪者》,当然,这篇用以向他致敬的文,连给《达摩流浪者》当书签都不配,唯一的希望,就是它作为一篇同人,的确很有趣、很像是那些孩子们吧。
最后,愿我们都能活得这样尽兴,虽不至“疯狂”,却能投入地热爱着生活、拥有自由、获得快乐。

流水
2014-2-23凌晨

在过惯循规蹈矩的生活之后,来上这么一篇文,感觉真是太棒了
一别经年期企再遇,流光不及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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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腦袋滿滿亂亂的,有什麼要湧出來的感覺,好有趣的作品啊,好有靈魂的角色與他們的經歷,最敬佩的是作者寫出這個。我現在實在講不出什麼感想,太感動了文字難以敘述,TF同人路上遇到的比預料到的多太多,各位大大真的好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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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一个看文的好地方了!大大写得很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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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真是POT皇家夫夫啊,各种有爱,来这里看文果然太幸福了
冢不二就是我追CP生涯模式的主线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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