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流水 于 2014-3-30 01:18 编辑
【友情提示】
只是在整理电脑的时候发现四年前世界上古史的结业论文──《奥林匹斯山下的竞技》,越看越萌动(话说大一的时候我那麽纯洁为啥还选了一个如此邪恶的话题……←请不要问那个的具体内容是什麽==|||),突然就写了这个~囧~
斯巴达式训练有,
变脸王不二子有,
人物崩坏可能性有
大爷和151齐齐参见(这个相当有问题)
罗马式澡堂地下室(请直接说风月场所)有
幼稚的政治交往有
伪“正史”一大把
结尾有(但是提纲无……)
如果这样您还义无反顾地进来了,那麽……还有更悲催的:
这很可能是个坑!
交待完毕。
敬请慢行
英雄炼成法
Chapter Ⅰ:愿阿瑞斯神保佑你
乳母把他拉去学校的时候,他满心的不情愿也只能笑笑着看向从小最是疼他的年轻嬷嬷,祈祷着她能从这之中看出什么端倪。但这位质朴的奴隶姑娘显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般善于察言观色。或者说,她善长的只是从这位小主人的父亲那威严的脸上看出“生气的气息在聚集”从而适时提醒小主人赶快“装乖”。
就在昨天,他还一头扎进妈妈柔软的怀抱里闷闷地耍赖说不要去学校,说那里的孩子都好野蛮,不会做妈妈教导的那些优美的诗篇反而把肌肉练得发达而头脑简单易怒,似乎只有拳头才能解决问题一样。他的妈妈耐心地说服他男孩子只有体格强壮才是人人敬仰的人物,但这样的说辞显然抵挡不住一向乖巧的长子的泪眼婆娑:“那我这样瘦弱,一定会被欺负死……”这句话显然起了作用,但就在妈妈刚要松口的时候,他那个威严的贵族父亲从议院归来,满脸的黑云摆明了是又受到激进党的挑衅。“怕被欺负,你就给我学会如何欺负回去;怕被看不起,你就给我做出让人看得起的事情来。萨瓦罗的史诗里可是有我们Fuji家先祖的名字流芳百世,你不要做唯一的败类!”于是小小的孩子也不得不低眉顺眼地喏喏:“我会是Yuta的好榜样的。”
就是这样,无论怎样努力,还是到了那个尘土飞扬的学校。
这是一个前希腊时代的小邦国,同那个人人追溯的时代一样,“英雄”是所有人的向往。所谓英雄,就要有明显的肌肉、有力的四肢,善于用矛也长于投掷,轻轻一跃便可跳过壕沟、哪怕肉搏也是以一当十,大敌当前第一个发出怒吼,Yumiko,Fuji Syusuke的姐姐称这样的“英雄”为“无脑者”。当然,她在担任神官一职之前也在同这样的“无脑者”约会,不过那是位队长大人,而且更喜欢“谋略”,似乎为了取悦Yumiko“大人”还拜倒在一位游吟诗人门下学习。总之,那是两个时代的怪胎。而Fuji Syusuke,大概也是这样的怪胎了。
顶着乖巧的笑容走进学校操练场的瞬间,Fuji就有些笑不下去了,夏日里的空气燥热难耐,黄沙卷在空中;跟随黄沙弥漫的是嘹亮的怪叫,沙坑那里是厮打在一起的小人——浑身都是泥沙,另一边几个小孩子还在跟随稍大一些的人做着常规体操——那种不断隆起身体各个部位肌肉的体操;最后,角落里,鞭笞在歌声嘹亮地进行着。在皇家的操练场里,Fuji见过比这还要强大和熟练的阵势——近卫队的日常训练每天都在进行,但是这样的残忍训练一旦放置在同龄人的身上,Fuji就满心的不愉快。
“愿阿瑞斯保佑你,我尊敬的Syusuke少爷。”蓄着一脸虬须的校长适时走来。Fuji思忖着回嘴,到底也只是乖顺地笑着回应,有些时候可以惹麻烦、有些时候不可以惹麻烦,这样的分寸,他还是有的。“这位,我们的优秀学员,Tezuka Kunimitsu,将担任你的教练。”校长指过旁边的少年,少年微微欠身。Fuji偏头暗暗计算这个人好不好蒙混,却看他一脸平静,既不紧张、也不谦卑,但也没有目中无人。真是有趣而难以敷衍的人啊,这样想着的Fuji进一步考验他一样,作势跪拜要行“师徒礼”,他在等着观察这位波澜不惊的Tezuka师傅会惶恐还是得意,却在刚刚屈腿的时候,听到一个不卑不亢的声响:“那么,我们现在就去训练场吧。”那位Tezuka依然平静,眼神和语气里都是真诚;倒是校长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知所措——居然让Fuji家的长男对一个平民行礼任谁都会这样反应吧、都会想着怎样阻止吧,倒是Fuji的教练本人却毫无表示,不知是反应超人还是太过迟缓?饶有兴致地,Fuji同校长客气了几句又听乳母Aliya交代了几句就跟随这位年轻的优秀毕业生走进了无聊的“英雄世界”。而显然,他的教练并没有任何照顾他的意思,有力的双腿迈得飞快——Fuji Syusuke这十二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走得如此仓卒而狼狈。
成为“男子汉”或者说“英雄”的路途是艰难的,制度规定孩童入学的年龄本应是八岁,从八岁到十二岁的四年里学习格斗,强健体魄,从十二岁起再在巩固力量和技艺的基础上学习诗句和智慧。这样在今天看来是本末倒置的课程,在那个充满战乱和纷争、事事都用拳头讲话的时代里却是很是合理的选择。但是因为远离政治中心,也因为五十年前的“普遍结盟”关系,萨瓦罗这个小邦国和许多其它城邦一样,表面上不再忧虑于战争很多年了。大概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作为萨瓦罗开国元勋之一、享有世袭的“第一皇兄”荣誉地位的Fuji家,才准许长子以智慧学习为主,直到十二岁,才进入学校强健体魄。
孩子入学的第一个月本应是只接受一种训练的,那就是鞭笞。这样的课程在于逼迫孩子学会忍耐、拥有毅力,不过最主要的目的却是防止成为战俘以后忍受不了逼迫而招供。演变到课程里,就成为了“如何用动人的姿态迎接酷刑”。Tezuka曾经获得萨瓦罗这门课程历史上的唯一一个满分,在他之后的这几年里,也没有人能拥有他那般的姿态。“你抽打他,却发现每一鞭都落在自己身上。”曾经亲自执鞭考核的先锋队队长Yamato 这样给Tezuka下了评定。不同于其它孩子的咬牙坚持,这个当时只有十四岁的孩子站得笔直,表情坚毅,无论用怎样的力道落下鞭子,他都不会抖动或者改变表情——就是那样直直地看进“行刑人”或“观测者”的眼睛里,耿直得惊心动魄,倒是拿鞭子的人会微微抖一下——太过锋利而坚定的眼神了。
本来,由Tezuka来教导Fuji这门意志训练课程是完全优良的,但问题却在于哪怕Tezuka是邦主Atobe大人亲自挑中重点培养的人才,他也依然只是奴隶,没有权力鞭笞这位主人。Fuji倒是坦然得很,轻车熟路地走到一角,解开镶嵌着象征身份的海蓝宝石的青铜腰带,卸下希顿左肩上花样复杂的腾纹别针,巨大的细纱麻布片抖落,他慢条斯理地把它叠好放置一边,金色的底纹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裸露着身体的Fuji大方地走到Tezuka面前,礼貌地开口:“老师,我好了。”
Tezuka有些惊愕住了。即使是平民家的孩子,对于鞭笞也很是排斥;至于贵族家的子弟,即使鞭打他们是在其父母的授意下进行的,执行的奴隶反过来被打的事情也时有发生;(“他讲了粗话,抽他三下”“他不想去上学,抽他五下”,贵族家中的确有这样的家庭“教师”专门负责此事。)主动挨打的贵族子弟,虽然有,但像这位学生一样坦然到事不关己程度的,却是前无古人的。一时间做过很多心理建设、也有见习过鞭笞教育的Tezuka完完全全不知所措了,好在他凭借良好的意念维护了冷峻的表情,终于遮掩过这样的失态。
Fuji依然平静,面带笑容,他甚至在他的Tezuka老师陷入惊愕的时刻取来鞭子放进老师的手里,然后继续笑着等待。那样的姿态,仿佛是等待着看别人行刑一样。Tezuka反复握紧手里的鞭子复又松开。
他觉得鞭笞这样纯洁而坦然的一个人是一种不可救赎的罪行,而且,他的确,是怕了。不是害怕“Fuji”这个姓氏,而是,那孩子微笑的神情没有一处不是危险的警告,似乎在告诉行刑者:“你真的会死哦”。想起Yamato队长给的评定,Tezuka忍不住心想,如果有朝一日可以给眼前的孩子写鉴定,他一定会在泥板上说这位学生有着柔韧的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姿态。
Tezuka深呼吸了一口气,不再去思考那澄澈却看不见底的笑颜有多么危险,他把战胜这个孩子的意志力也当作是自我修行的一部分,毫不迟疑地,甩鞭而落。
小孩子猛地一个激灵,却复又把背挺得笔直,等待着第二鞭、第三鞭、然后是第四、第五、六、七、八……直到太阳升到头顶才暂时结束。
中午教员们在树荫下吃面饼喝泉水,Hayashi一屁股坐在Tezuka身旁,把手搭到他裸露的肩膀上:“怎么样,那位小少爷的叫声?”
训练场上有着约定俗成的规矩,而整日和男人厮守一处,一些行为便也得以滋长和纵容。在三十岁前拥有同性情人,本来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要不是猥亵或强迫性的鸡奸,纤弱的少年多多少少会成为调情的对象。其实,训练场上相当鼓励这样的感情,因为对于教官的爱慕,可以激发那些孩子们想要拥有同样健硕身体的热情。但事情往往过犹不及,更多的时候,虽然不能直接抚摸,但是以鞭子为媒介迫使那些还未变声的孩童发出尖利的、带有哭腔的声音,却和抽鞭子一样,成为发泄欲望的良好途径。是否有教员通过鞭笞孩子获得过性快感没人做过计算,但是鞭笞和哭声会让他们兴奋却也是真的。所以私下里,哪个孩子叫得好、怎样的落鞭方式能够催发出叫床一样声响等情报都明目张胆地传递着。
刚入学的那年,Tezuka就遭受过Hayashi的毒手,不过也正是当时奋力反抗,才会被恰好巡行至此的Atobe大人发掘。
只是Tezuka对此并不感兴趣。Hayashi却不依不饶:“Fuji家的少爷,这样瘦弱白净,知道的是贵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Kikumaru 家地下室的那些男孩子呢。真是,想看他哭出来的样子啊。”
Tezuka慢吞吞地咽下面饼,看着Hayashi,满是警告地回答:“那孩子,比我更加无趣。”Hayashi愣了一下转而哈哈大笑起来:“你们听到了吗?Tezuka讲笑话啦!!”
年青而鲁莽的勇士们笑成一片,Tezuka起身拿起双耳罐,目不斜视地离开。
“喂喂!你别走!还有好多话要说呢!”不知道是谁兴致勃勃地挽留Tezuka,而主人公却连头都没有回:“我怕你们一会儿口渴。”言语间却没有任何“关心”的成分。
“Atobe大人钦点的奴隶多了,他装什么腔调。”Mizuno 一脸不爽地对着Hayashi“大声”低语,斜着眼睛鄙夷地看向Tezuka远去了的背影:斜肩的希顿,露出他挺拔的后背,那些少年时代的鞭痕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坚实如同大理石雕一样泛着光泽的厚实和健硕。
扛着满满一罐水的Tezuka,并没有回去教员的休息区,而是径直走去训练场。
原则上,Fuji少爷现在应该回家休息以避开骄阳的火烤,但Fuji家的老爷特别交代,从日升到日落,直到成为真正的“勇士”为止,他家的大公子必须都在训练场上,而家人绝对不可以探视。
Tezuka走到的时候,那位小少爷已经穿回衣服,但是遮蔽上体的部分,并没有穿上。看着蜷坐在角落里小小树荫下的身影,一股清晰了但却早已麻木的疼痛从Tezuka的左肩颈斜到右胯骨撕拉开来。
Fuji这个姓氏赐予他一项好处,便是无人敢对他当面造次;但也带来了副作用,便是人人对他敬畏而远之。所以,他只能在此,一个人。Tezuka猜作为一个正常的孩子,此刻他该是落寞的,但是远远的却发现他一脸轻松的惬意;可是莫名地,他觉得那惬意里包裹着的,是足以吞噬掉他的孤单。
他大步走去,却在五步之远的位置停留下来:再靠近,围绕在那孩子身边的鹁鸟便会飞走了。属于神殿的洁白鹁鸽,此刻正围绕在Fuji身边,兴奋地吃着他撒下的面饼碎屑,而祭坛专用的黑色鹊鸟也在这只圣洁的队伍里低下它一贯高昂的头。Tezuka看着Fuji直到他撒面饼渣的动作不再自然而是有了僵硬和停顿,才缓步走过去,坐下。后者终于不再是静水样的表情,他猛然转头,用惊异的眼神看着Tezuka示以疑惑;而Tezuka却神态自若地开口:“来,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让Fuji Syusuke惊异的不是教员Tezuka的亲近,而是他居然可以靠近而不惊动那些神鸟。不过Fuji并没有再过多表现出他的不解,或者说一瞬间的敬佩。Tezuka已经是个平静到霸气外露的教员,他可不想再助长这种孤傲到带着轻蔑的威风气焰;更何况Fuji本来就讨厌愚民式的学校教育,要他主动对这其中的执行者——教员——主动示好,根本比让Yumiko下嫁士兵更加不可能,Fuji家的血液里流淌的孤高与骄傲可是和他们代代相传的智慧一样,比起这个小教员不知高出多少倍呢。
Fuji维持着平静而距离感十足的笑容,拍净手上的碎屑,背过身去。
这样的“好意”,就和那“鞭笞”一样,反抗就是“闹情绪”的宣泄,巴巴地接受却又是“示弱”的表现,于是,“服从”便是最好的选择,就和这位教员一样,不卑不亢、沉静无情。没有必要生气或者严厉,当然也没有必要巴结乃至讨好。不过就是意志力的较量,看谁先服气而已,至于以后……哪里还会有什么交集?
Fuji心里这样想着,一直火辣辣的后背,被一阵阵舒适的清凉取代。他感到很细腻的纱吸饱了清凉的水用很轻的力道在他的伤口上游走,那一跳一跳的焦灼的痛感慢慢平复,肿胀的疼痛也渐渐收缩。
“抱歉,我没有资格进去主神殿,不过Lamyer泉水的镇痛和治疗作用还是很好的。”依然沉着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但不知是因为很轻还是其他什么缘故,Fuji感觉那之中有了微妙的温柔和歉意。
这个Tezuka可真是个奇怪的人啊,Fuji不做声地忖度着,顶着那副毫无卑微的表情让人认定他对于所谓的“贵族”和“特权”有着不恭的怨愤;此刻,却轻而易举、心平气和地说着“没有资格进去神殿”,语气里全无嘲讽或者不满的味道,好像那规定是天经地义一般。
入学之前,Fuji的确是打算好好羞辱下那些顶着“勇士”之名却对权贵点头哈腰的奴隶们的——“如果当自己是奴才,就不要假意自称英雄;如果真想当英雄,就不要像狗一样生活”,但是在看到Tezuka从远处走来的那个瞬间,他矛盾而嘲讽的立场就改变了:他希望这个人,会和别人不一样;他希望这个人当他是“Syusuke”而非“Fuji家的大公子”。
这个人,大概并没有执着什么吧,所谓“较量”,也许只是抵触的自我想象而已。环膝而坐的Fuji这样想着,没有感到“失败”,却反而松了一口气。
“Lamyer,是那个流经赤血草草地的Lamyer河的泉眼吗?”
“你知道那里?”Tezuka为这个贵族家的孩子知道那么贫民化的地方而惊讶起来。要知道Lamyer的出水口,实际是在贫民区之中的。
“我在书上看到过,‘智慧的Washilisha拍打石板,清流顺着英雄血流的方向涌出地面,肮脏被洗涤,芳香的绿草掩埋血腥’……我偷偷跑去看过,但是没有找到Washilisha的任何痕迹……”Fuji背诵着一首流传在贫民孩子中关于反抗贵族的英雄Washilisha的儿歌、说着他的追溯,没有看到背后Tezuka复杂的神情。
Fuji安静下来等着他的教练的回话,但Tezuka没再做声,只是更加细致地清理着伤口。
那些鹁鸟和鹊在吃饱了之后相继起飞,扑扇着的翅膀和鸣叫打破了平静。
“你刚来的时候,没有惊动它们呢。”Fuji犹豫着说出了他最想问的问题。
“潜行,也是军人的必修课,包括隐藏气息。”Tezuka平静地解释着。
“那你一定还没有杀过人,它们讨厌那味道。”Fuji很是肯定地判断着。
“你可以把衣服穿起来了。”Tezuka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抬头看了看太阳,Fuji回答:“不用麻烦,已经下午了。”
“你已经合格,不再需要这种教学。”Tezuka拿起地上的藤纹别针交到Fuji的手里,“下午见习摔跤训练就好。”
“我不需要照顾。”Fuji警告地回嘴。
“我不会因为你是Fuji Syusuke而多敬畏你一点。”Tezuka用一种受到侵犯的语气同样地警告回Fuji——不要当我和那些人一边不满一边巴结一边欺负人的家伙是一样的。“当然也不会少厌恶你一些。”他又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你还真是诚实。”Fuji随意地别好别针,展露出他整个中午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微笑,那之中的好奇与探究也比早上多了很多。
还是个孩子啊,就算好像很成熟一样,却也,只是个孩子啊,Tezuka本想要提醒他这样随意被人左右、而且放松了感情外露是战士的大忌,可是看到他那副有些得意、似乎觉得是他自己赢了某种较量的神情,最终选择了沉默——以后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教他很多,不是吗?
Fuji少爷的见习期很是漫长。这倒不是因为他笨拙或者Tezuka偷懒,而是他后背的鞭痕愈合得很是缓慢——以Tezuka完全无法理解的速度看似毫无进展地康复着——故而无法覆盖用于保护他不受外伤和晒伤的混了油的泥土。其实,好像Fuji这样的贵族家庭,一定会有很高妙的家庭药师的,更何况,只要用主神殿的圣水泉清理,这样“无大碍”的创伤,无需几天便可以好的。但是,Syusuke少爷的伤势并没有神速愈合——甚至比普通速度都要慢。Tezuka不知道问题出现在哪里,而更加奇怪的是,Fuji家竟然没有人为此来兴师问罪。他本来是想建议Fuji去用些神殿的圣水,又或者涂一些药粉的、敷一些草药,但是想到Fuji家的无反应行为,便也作罢了——贵族家的事情还是少管为妙。
虽说少管为妙,但是Fuji Syusuke身后那些时不时还会因为出汗或者跑步而渗出血或者甚至油的伤痕在Tezuka看来,不得不为之揪心,于是从朔到望又从望到朔,每一天的午休,他都会提来一罐Lamyar的泉水混上赤血草浆小心地帮他消毒。这时Fuji会请他讲平民区的事情,似乎那日里Tezuka“不敬畏”的说法让他很是受用,反正他不再是那种若无所谓的挑衅微笑,还会刻意压抑住兴致勃勃的情绪,要Tezuka教他辨认那些“可食用的青草”,对他们建房屋的方法也深表好奇。再怎样说,那也是个养尊处优的、没见过“小市面”的小少爷。不过,让Fuji最感兴趣的是那种一大群孩子相互追逐的游戏,他听着那些好笑的规则,脸上却若隐若现出落寞来。Tezuka想,在那个坚实的大宅院里,森严而细致的等级划分下,Fuji怕是从来没享受过“伙伴”的快乐吧。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把那些游戏说得快乐一些还是无聊一些了,不得已,用了一副授课的音调讲述普天下最快乐的事情。这样的反差反而逗笑了Fuji:“老师,您还真是厉害,这样有趣的东西被你一说也变得枯燥了。不如哪天你示范着追打一次给我看吧。”同这几天里一样,Fuji的语气里没有颐指气使的命令和突发奇想似的刁蛮,但也没什么学生对老师的尊重,话语间都是等着看戏调侃。
“好啊,欢迎到我们那里去离家出走。”Tezuka接招。
这是Tezuka十几岁的人生里为数不多的一次,他这样记挂一个其实与他毫无关联的人,更是第一次,不反感或者敬畏于某一个出身名门不用付出代价便坐拥一座城的贵族子弟。不过说实话,他的学生Fuji让他担心的不仅仅是身后的难以愈合的伤口和对他不闻不问的奇怪家人,更有他训练时的状态。
学生们在见习期间,是很跃跃欲试的,他们会紧盯着操练场上的一举一动,时不时跟着比划几下,拼命申请去投掷标枪石弹或者涂上防护的油砂亲自体验摔跤,而且对于跑步用的盔甲更是跃跃欲试。可是Fuji,只是安静地看着,不仅不为所动,甚至,目光之所及也早已不知道飘渺去了何地。
和Fuji同批入学的孩子们也都已经基本掌握了体操动作,开始摔跤的入门指导了,而Tezuka单独辅导的两个中级班的孩子,Horio和Katou,都已然掌握了搏击的基本要点,虽然还是会被他摔翻在地,但起码落地姿势不再是那般狼狈——可以最大程度地免受伤害。那个“一直在同父亲学习竞技”的Horio,虽然依旧聒噪、虽然石球投掷的距离依然只在脚尖前一点,但是花架子的标准姿势已经成型。
反观Fuji,他投掷也不转体也不高扬手臂,前后晃荡一下便从下手位丢出去——那种给护院狗喂食的动作;他跳远也不行,就算手握三个石块的分量加助力,他也只能从壕沟的这一边勉勉强强地跌到另一边,这导致Tezuka每一次都提心吊胆地站在沟底伸手保护,而好几次,Fuji的确就是从沟壁上不知怎么绊了一跤随后直接跌在Tezuka身上,对着面露责备的人一脸歉意的微笑。
这让Tezuka非常担心。Fuji少爷的进度因为“养伤”这个理由,已经落后其他孩子太多,如果再这样神游下去,恐怕痊愈之后这些功课只能更加落后,好像雨季里的河水那样,最终成灾。他想要勒令这位小少爷认真起来,但是隐隐约约,教员Tezuka心中有个声音不停在说:“他其实并不是你看到的样子的。”可另一个方面,他又怀疑,这大概是这位颇为骄傲的少爷给他出下的又一个他所谓的“难题”——看你敢不敢训斥我!思来想去,他心中的好胜情绪终于在和同情心的抗争中取胜。在Fuji的伤口终于结痂的头一天,Tezuka把陶罐里的水换成了防护用的橄榄油,在Fuji习惯性地对他亮出后背的时候浇了上去,又把混油搅拌好的沙土涂抹上去。细小的颗粒从刚刚结痂的伤口上划过,毫无准备的疼痛让Fuji一个激灵,叫出声音来。Tezuka行凶的手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声响猛然一抖。
“你太卑鄙了!”Fuji转身气恼而委屈地看向他那位“一点也不野蛮”的老师。
“Fuji家的智慧里,没有‘在蜂蜜罐里也要提防冷箭’这一条吗?而且,比起我这番‘卑鄙’,你故意撕去血痂减缓愈合来逃避训练的行为才更称得上‘卑鄙’吧?”其实比Fuji Syusuke也大不了几岁的Tezuka愉快而轻视地这样回答。听闻这样的教训,Fuji冷静下来,随即脱光了衣服站起身来:“要做就做到底。”
Hayashi带着他已经快要毕业的学生,Arai,在不远处响亮地打着口哨,看好戏一样,又招来几个人——
“看Tezuka要出糗啦。”
“我觉得是小少爷要遭殃。”
“其实,Tezuka早就得手了吧。”
大贵族Fuji家,和Atobe族人一样是天神的后裔,有着神的庇佑和与之沟通的能力,作为凡俗接收天启的媒介,他们受到的不仅是神的眷顾,还有人们的敬仰;而这敬仰的成分里,更包括人们对于神的敬畏和尊重。所以,像Tezuka这类低微之人,遇见Fuji,也许连触摸脚趾都该是莫大的恩惠。如果之前的伤口处理可以用情非得已来解释,那么这一次的涂油,Tezuka是没有任何借口的。
作为教员,当然要协助学生把保护皮肤的油泥涂遍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但是这个“学生”,是不包括贵族的;贵族子弟,应该有管家或者宦臣随同在学校之外,随时进入场地帮助少爷们涂油,但是,Fuji的仆从,从来没有到场过。Tezuka大胆判断,这又是学生Fuji设计给他的一次试探。
Fuji仰头期待地微笑着,那笑容里有明显的挑衅意味,得意洋洋。
他是该得意的,因为只要他自己不动手涂油,目前就没有人可以、有权利协助他完成这个准备,当然,训练便无法如Tezuka期待的那样进行——除非他有胆量亵渎神圣。
“Tezuka,上!”不知道谁不高不低地喊了一声,这让Fuji的得意洋洋又加重了一层——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呢?
“是你的仆从没有遵守规矩在场外待命。”Tezuka几乎毫不迟疑地——虽然他心中着实慌乱了一下——走过去屈下身体,把黄色的粘稠混合物敷上Fuji“大人”的肩头、臂膀、肩胛、前胸、腹部、双腿……Fuji起初挣扎了几下,但身体却被死死地固定在Tezuka看上去并没有多少力量的手中。反抗无能。他尝试过几次之后,决定放弃。他其实并不讨厌他的老师这样“亵渎”他,他甚至也不讨厌这般地被牵制,但是,他就是讨厌他什么都不说便这样折腾他,而且一脸的正直,让人觉得就连与之争吵都其实是自己的过错。Tezuka看Fuji不再试图逃脱,终于暗松了一口气。他也只是在赌博,完全不知道如果Fuji拼死挣扎的话该要怎么办。
蹲跪在地上,抬起Fuji的一条腿,弯曲成90度的样子支撑到他的膝盖上,熟练地拨开孩童胯间还不成熟的小东西,把双腿的内侧也细致地做好防护。Tezuka涂抹泥浆的样子,就好像一个虔诚的信徒在打磨一尊神像,专注而无邪。Fuji于是咬牙也并没有再为难下去,任凭他的教官“亵渎”——他脸上之前不屑的笑早已被某种惊异所取代,并且逐渐转为欣赏的微笑。
“于是,我可以继续我的下一步工作了?”Tezuka维持着蹲跪的姿势,仰头不卑不亢地询问他的少爷学生。他一直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小少爷会不考虑身份地被送来这个地方——他明明该去近卫队开设的专属场地去操练,虽然这答案与他无关,但Fuji身上骄傲的懒散的、丝毫不服气的贵族气质确确实实让他颇为头疼,所以才让他此刻不得不照顾他情绪地跪在地上。
“你不怕我去副神官那里告发你?”Fuji瞪圆了一双眼睛低头对Tezuka发出通告。
对着Fuji看了一阵,Tezuka突然露出轻松的表情:“请问我尊贵的Fuji Syusuke大人,您是要向副神官大人控诉我的罪行,还是要向Yumiko大人抱怨您的委屈?”
“你!”对着突然拿腔作势起来的Tezuka,Fuji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他不过是想吓一吓他的老师,看一眼他噤若寒蝉的样子,没想到会被如此漂亮地反击回来。
见Fuji结舌,Tezuka也没有多表露得意,他相当自然地从陶罐里捧出一把细沙让他们从指缝里洒落:“看,还要这样再涂一层您才会被阿瑞斯的战甲保佑并且不为被赫尔墨斯的车轮燎伤,我的殿下。我想此刻庇佑着我们的神明——当然最主要是您的守护神、神官Fuji大人以及我们伟大的议长Fuji老爷都会原谅我的冒昧,而最主要的,我请求,您说您也会。”
Tezuka说得流利,谦卑得到位,他就差单膝下跪右手抚胸亲吻地面了。这种突然拉开距离的生疏感,让Fuji想起了每一次去神殿找姐姐都要说的颂神辞——遥远而生冷。“Tezuka老师,您能正常讲话么?”Fuji想起了突然就不能每天见面、见面也不能再撒娇的姐姐,突然觉得胸中委屈得发闷。
“我以为你需要我对你足够尊重。”Tezuka依然蹲跪在地面,眼神里颇有好笑神色地看着Fuji。
“你会么?”Fuji赌气地问回去。
“如果您的确需要。”Tezuka丝毫不打算给他喘息的机会。
这让Fuji彻底放弃了似的失败地叹了叹气:“是,我不需要。我只是……”
“只是觉得有趣,想要看看我到底是不是个你定义的好教员,顺便发泄一些不满或者其他……”Tezuka站起身来,单手扶着Fuji的肩,笑着替他讲完。这让Fuji的挫败感更加加深了一层。
“我很荣幸,我终于通过您的审查,有资格见证您的成长了。”Tezuka一丝不苟地完成了一切防护工作,他看向这位不服管、却又很有些小主意的学生,真心诚意地这样表示。
Fuji定神看了他一阵,第一次露出孩童专属的撅嘴表情:“原来你早就知道这刁难是故意的?”Tezuka轻松地点了点头,这让Fuji的表情更加沮丧起来。
“说实话,你真是不擅长做一个颐指气使的刁蛮孩子。”Tezuka追加了又一个“演技差”的打击给Fuji,但语气里却是欣慰而赞叹的:“不然,你卖呆的第一天,我就辞职直接去近卫队报到了。”
“你就是Atobe钦点的那个破格越级提拔的近卫队预备队员?”Fuji忍不住惊呼。
Fuji是真真切切地喜欢这个教师的,而在一次一次他本人故意制造的交锋中又或者一次次远观他示范出的标准而豪迈的动作之后,更是不可自拔地佩服起这个人的种种气质来,本想说结束之后,和父亲商量要过他来,可是现下,如果一个奴隶可以去近卫队报到,唯一的解释就是,他物色中的这位Tezuka就是皇兄Atobe看中、并且前不久时时同他提起的那个“很有潜力的家伙”……这样的认知让他的语气里有着不加掩饰的失落和悔恨——如果早点来上学就好了。
“嗯。”Tezuka点了一下头表示承认,但并没有露出任何自豪、骄傲。或者畏缩胆怯的神情——和知道自己的学生是Fuji家的大少爷那个时候一样平静。
“唉。”Fuji很不明显地叹了一口气,十二分顺从地跟着Tezuka走去沙坑。Fuji不再刻意为难人之后,本性流露的样子反而让Tezuka一时间无法应对——不是处于傲慢而是难过着的Syusuke少爷的状态让他在莫名之余又思索不出原因来。
Fuji很是一板一眼地开始学习格斗操。
格斗其实是种他最讨厌的近距离身体对抗活动,很早以前,他家的看门人曾在Fuji老爷授意下教过他。那时,他年纪还小,一遍遍地被摔翻在雷格隘口附近的软草地上,那是一种身体完全不受控制的屈辱感、一种无论用多少力都得不到回馈的软弱感,还有全裸着贴合到一起的粘糊糊的恶心感觉。他一直不喜欢这项运动:矮小的他只能一遍一遍被按倒,从一个相当怪异的角度看天空,一遍一遍又一遍,直到有一天,他的父亲视察战车训练的进度,看着角落里狼狈的他,挑剔地一眯眼睛扬起披风便直接把他抽倒在地:“回去!当你那个没用的少爷去!”那天晚上他委屈得什么都没有吃,迷迷糊糊看见父亲把他抱在怀里一点一点处理划痕满脸的心疼和担忧,睁眼却发现已是中午——破天荒地没人唤他早起问晨安;然后他再也没有被安排什么角斗训练。
但是Fuji最终也并没有像他父亲说的那样“没用”,他虽然不喜欢那些四肢发达的项目,却也更讨厌不擅长那些技艺而毫无招架之力的自己。可是因为心中的某种别扭情绪作怪,表面上,他没再要求训练,好似一心一意要当个软弱无能的少爷似的,整日只喜欢从母亲那里学习诗歌观察植物,偶尔看看星象——都是些附庸风雅的新贵族的玩意儿;可其实,他每天都在观摩近卫队员们的操练:当父亲那象征权贵的披风不带任何留恋地消失在家门,他便会躲过所有的仆从从后墙爬出宅院,躲在卫队院墙边的高树上偷艺。所以早在一年前他就可以借着巧劲儿摔倒那位看门人了——如果对方并不十分较真的话。
早已洞悉儿子这种脾性的Fuji老爷因此没将他送去近卫队受训——在那个到处都是熟人的环境里他更会变本加厉地进行“不努力”表演吧。
Tezuka会是个很适合Fuji的教员,Atobe是这般暗示Fuji老爷的。而现在看来,他的确是Fuji的“克星”。纵然Fuji对自己在巧劲的运用上很是自信,但Tezuka根本没给他施展那种本领的机会,在实战训练里,几乎每一次Fuji暗中逆着对方关节运动方向的反转施力都被再反转着化解,紧接着他便被干脆利落地绊倒在地、掀翻在地、反手按扣在地……他的教练Tezuka对于摔倒他这位“少爷”毫不含糊,干脆得仿佛那漫长的磨合期里的温柔都是为了收服他而做出的假象。Tezuka也并没有实施比摔跤更为直接的攻击——比如砍肋、击打颧骨之类——这是每一次Fuji揉着疼痛的屁股或者膝盖时唯一欣慰的事情。
丝毫反击无能的事实似乎激发了Fuji浑身上下养尊处优惯了的少爷因子,他闹了别扭、受到打击似的不多时便申请休息,理由是浑身都痛。对于请假的问题他很是坚决,只说一句“我受伤了。”便会走到沙坑外面坐下,丝毫不给教练说“不同意”的机会。
Tezuka相当宽容地默许了他这种无声的撒泼耍赖,这让同在沙坑里受训被摔得浑身血痕的Horio相当不满,他双手环胸地站在沙地中央对一起的Katou大声说:“Tezuka教练根本就是胆小鬼,你看他把我们搞这样惨,那位少爷依然完完整整。” 这话让Katou慌慌张张地也不顾自己满手泥沙地就去捂Horio的嘴,抱歉地对着Fuji一个劲哈腰,又胆怯地看着Tezuka。
Tezuka没有多表示什么,叫了Katou过来继续教他如何使用腰力在僵持的时候获得先机。示范着,却又拿了余光去瞄Fuji,果然见他虽然一脸轻松的惬意表情,眼睛里却聚集起了琢磨的神采,面上带了些玩味的狡猾,像极了每一次算计他的表情。Tezuka被他这种明着不努力却暗着较劲的性格逗乐了,于是他偷偷放大教导Katou的声音,满意地看到Fuji更加专注了几分。
只可惜,Tezuka之外似乎没有人再愿意给Fuji这样的信任,不知何时,“Tezuka手上的那位小姐”成了Fuji的代号——粗鲁的武士们面对这毫无气势的孩子私下总会忘了尊卑,更有甚者会乐衷于“询问”Tezuka何时入赘。
但是Tezuka就是知道,Fuji是个聪明的小孩儿,这是在他看到Fuji第一眼的时候就得出的结论。所以他终于被Fuji撂倒以后,躺在地上看着小学生向他亮出得意的微笑还虚张声势地上下抹了抹巴掌时,并没有露出太多那小少爷期待着的“惊讶”。这让Fuji颇有些失望——虽然如Horio之类喜好大惊小怪的人已经发出太多足以说明他实力的怪叫声。
“你要小心,如果刚刚你弯腰更低一些,就会直接被我拽倒;而且,你要知道,你个子随时会拔高,所以还要多想些新方法。”Tezuka平静地起身示意Fuji再来一次。无论语气还是讲话的内容都客观得让人恼怒。
“Tezuka老师,请破格允许我参加这次的毕业竞赛。”面对Tezuka再来一次的示意,Fuji选择了无视。他说得坚定,仿佛是个酝酿了很久的计划。十四岁是萨瓦罗孩子们成年的年纪,这一年他们会参加学校举办的竞技赛,那些名次优秀的人会成为小小的英雄,在战争到来时代表萨瓦罗为他的一切而战。那是每一个萨瓦罗男孩子的向往:披上闪亮的战甲,好像史诗里描述的那样坐进巨大的海船,挥舞长枪从高坡上洪水一样倾泻而下,口中高喊“为了萨瓦罗,为了我的一切!”
Tezuka看着这个只有十三岁并且一直拖沓着不肯好好训练的孩子,再一次搞不懂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那天这孩子微笑着对他行礼——眼里有遮不去的轻视,那让他以为这个被送来平民学校的小少爷会相当难搞;但是接受鞭打的他却又那般坚强——虽然带着不服气的表情,他心疼之余感到那是一个很有天分的孩子;然而之后利用各种借口的摸鱼儿行为再次让他以为少爷不过就是少爷;之后明白了他的小心思把他逼进沙坑,知道了他不喜欢别人看到他用功,便以为终于琢磨透了他,却又在此刻,这个想法再次为他的一句话所颠覆。
“你只有十三岁,入学不到半年。”Tezuka环手而立,居高临下地对他陈述事实。
“好吧,我直接去对校长讲。”Fuji好像开玩笑地,同时又很是认真地偏头耸耸肩膀,然后直接原地转圈,离开Tezuka的掌控范围。
剩下的日子,Tezuka只能用应接不暇来形容,似乎是用飓风样的速度,Syusuke完成了体操、投掷、长跑等等一系列的毕业测试,这让所有曾经嘲笑Tezuka没有能力或者Fuji少爷不中用的教员纷纷惊掉了下巴:Fuji家的大少爷体术优美而矫健,虽然没有高高隆起的男性肌肉,却也矫捷得好像远处草原上的羚羊;至于投掷,虽然没有使用标准方法,但是他独创的方法却使他可以用瘦弱的臂膀投掷出很远的距离;长跑的成绩不是最好的,但无疑,他是冲过终点还依然没有累趴下的。远处的Atobe大人微微对着Fuji露出满意的微笑,Fuji一面行礼,一面开始虚弱地大口喘气,终于也躺倒在地上——看起来就像是为了得到Atobe大人的赞扬他才坚持到最后似的。
Fuji Syusuke是用没有任何留恋的姿态离开学校的,他用来时的冷漠走出飞沙的操场,头也没有回。
Tezuka目送着夕光里渐行渐远的背影,看着拉得老长的影子,突然想到两个词:遥远、寂寥。
Tezuka并不仇视权贵,相反,他知道这群人的睿智可以让这个国家免受侵略更加强大,但是,每每回去平民区,他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同样是人,平民却没有接受正常教育的资格和钱财。除了一些身体强壮的孩子在飞沙走石的操场上练习成为兵器、在树荫下学几首长诗认几个字,他们甚至连那据说满载着智慧的纸草文卷是何模样都不知道。无知引来自卑,有识让人自恃,所以与生俱来地,在血肉里,Tezuka和其它的贫民一样,总觉得贵族在看他们时,是优越感十足地在趾高气昂,而这,恰恰是他所难以接受的。
可是,Fuji不一样,虽然是在孩子气地任性、挑衅,但他却当他是旗鼓相当的对手,没有旁人视奴隶为蝼蚁的蛮横或者无视。
Tezuka并不缺少“尊重”,他用几年的伤痕累累换取了一流的战争技巧和精神力量;他又用这份恍若天赐的礼物,得到了Atobe大人的赏识:近卫队,那是任何一个平民所不敢想象的地方,是只有那些手中有五十个以上奴隶的贵族家的子弟才可能企及的荣耀。
但是Atobe大人的看好,和Fuji“小孩儿”的看好,根本就是两种性质。
然而,那个一直都在试探他的小孩子,却在冰释之后,完全变了模样。Tezuka以为他那些近乎完美的考核成绩只是“示好”的表现、是对那些嗡嗡作响的冷嘲热讽的绝对反击,但是,当依然纤瘦的身子背离他一步一步走出沙场的瞬间,他发现,什么东西,仿佛带着生命般,从他的指缝流走,握不紧、留不住,连是什么都不知道。
罢罢罢,他只是老师,他总是会面临送别,他以后还会有更多的送别,他没有时间感伤,他唯一要做的,就是不停地训练新到的孩子们,让他们在某一天——如果真有战争的话——得以活命,又或者——更切实际地——有一个不会被高强度工作压垮的强健体魄;当然,更符合实际的是,近卫队的传令官已经在校长室里等待,Tezuka马上就要成为萨瓦罗历史上第一个奴隶出身的近卫队员。
Chapter Ⅱ:波塞顿在峡谷中
距离Tezuka初次报道,已经过去八次满月了。近卫队的操练场上有更加细滑的沙子,哪怕摔上一天的跤,也不会像在贫民学校里那般不消一刻就遍体鳞伤;他的伙食依然是面饼白水,但是做饼的面更加精细,不似贫民区里那般有一半是去壳用的石子——一个不慎就会硌到牙齿;而他们的石床上,铺有远道运来的苇席。
Tezuka一直以为这个国家最后一道防护线该是最坚韧的,那么理所当然地,他们的训练当是最为艰苦的;但是身处其中才知道其实不然。贵族出身的近卫队员太知道如何对自己好了,一旦在真实的战争中,身处在砾石满布的荒原之中、曝露于炽热的夏日骄阳之下,又或者经历几天的急行军之后,他们的战斗力定会迫近于零。
Tezuka想他是多虑了,萨瓦罗的和平已经维系多年,战争是太过遥远的事物;而近卫队,作为一个荣誉性大过实用性的队伍,确实犯不着把每人都操练得灰头土脸伤痕累累。
但这些想法依然不足以平息他内心的忿忿不平。
这段时间里,他学会了射箭——虽然准头还有待提升;掌握了简单的作战队形设计;马上,他就可以去学习战车驾驶了。而这三样,是特权,无论学校还是贫民都不可以掌握。据说为了让Tezuka接受“贵族教育”,Atobe大人差点被议院里的元老们“揍屁股”。Atobe也不过是二十不到的年轻人,元老院里有的是他的叔叔舅舅和八竿子打不到的某爷爷,而这个提携奴隶的忤逆身份的举动,也被冠以各种罪名——渎神、不敬祖先、下作……虽然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力量指引Tezuka在第一时刻反应出来Atobe大人的恩宠不过是以他为棋子来表示某种不会为人所左右的强硬态度,但Tezuka对这些所谓的政治分析丝毫不感兴趣。他更关心的是这些技艺一旦为平民所掌握,整个国家的战斗力将会提升两倍,而战时平民编队的伤亡,也会大大减低。
他觉得这一切都非常不对。
但他无力反抗,也没有理由反抗,更没有立场反抗。
他要做的,只是安分地做Atobe大人让他做的一切,做一个勇武的士兵,或者,仅仅是出色的仪仗队员。
Tezuka正想着,Yamato队长已经引着他走到城外的一处山坳里。
Yamato其实很欣赏这位年轻人,在他还是先锋队队长并好奇地去学校担任教员的日子里,就对这个人很有厚望。他看上去细瘦,却如同他们最好的战马那般矫健;他出身卑微,而直视前方的目光里有着战士最为夺目的骄傲;他少言,却不木讷,似乎随时都在思考。Yamato还年轻,没有经历过战争,但萨瓦罗世代相传的将门出身,练就了他将士的敏锐,这种敏锐告诉他,如果好好启迪,假以时日,Tezuka,这位年轻的“奴隶”将会变成城邦的得力干将,甚至,独为将才。
这个想法着实让Yamato发抖,外邦的史诗里也有这样的英雄——没有具有神力的祖先却被某位神明所庇佑,于是为某位邦主所用,却在最后,将这位邦主置于死地——只因为骨子里流淌着“想成为英雄”的血。那首外邦的叙事歌,他还没有从游吟诗人那里学来,便只记得这样的大概:那位“英雄”历经千辛,带领他的兄弟们斩杀了他们的主人——给予他们食物、田地和和平的主人们。这样忘恩负义的后果,便是一直庇佑他的神明勃然大怒,于是一把天火焚毁了整座城邦,只留下他的爱人,曾经的公主,用永不完结的痛苦偿还她当年有眼无珠疯狂爱上一个奴隶的罪行,用怀有仇人血脉的事实来每日提点她到底给自己带来了多大的耻辱……
Yamato在每次看到Tezuka那张坚毅的脸,看到他目光的焦点远到恍若直视未来的时候,都不由得想起这个传说,面前这优秀的年轻人会不会成为同一个版本故事里的主人公呢?他在心里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也正因为此,他并没有告诉Tezuka射箭的最重要技巧。
“认识这里吗?” Yamato在两山的阕口停下提问。
“雷格隘口,过去就是什戈昆山岭与黎阿达岭包抄出的诺尔斯平原,萨瓦罗的祖先在那里击溃了最后的敌人。”Tezuka回答。
“不错嘛,和近卫队文书室里的记录一字不差。” Yamato正了正短披风,用相当不正经的语气表扬了眼前孩子,顺手在他肩上拍了拍,示意他走去山口那里的看守者处报到:“直到再下一个月圆,你都要在这里训练驾驶技巧。”
正直浓夏,烈日流炎,这山谷间的盆地更是聚集了全部的热气,仿佛一个炭火盆;唯一凉快的地方,便是山阴之下的这个阙口,气流交汇出通透的风。看“门”人,是一个头缠麻绳的健硕士兵,看上去比Tezuka要大上一些,他眼睛瞪得溜圆,仿佛一只老鼠都不会放过,面上,却还是老实巴交的憨厚相。
Tezuka走过去,想他该是先和此人报到了。
“近卫队预备队员Tezuka Kunimitsu前来学习驾驶术。”
那人似乎没有什么反应,但过了两秒钟,只见他手上握斧的力道一紧,“哐”地一挡,本就瞪圆的双眼又大了一圈,连眉毛都几乎扬进发际:“报上你部队的口令和今天的通行暗号来,不然休想过去!!”
Tezuka暗暗咽了咽口水——他有些被吓到了。这老实巴交的人突然一个变换,背后竟然好似有火焰奔腾一般,而最为可怕的是,Yamato队长并没有告诉他所谓的口令和暗号……Tezuka回头,请求支援,但,哪里还有队长的影子了?
“我……”Tezuka站在原地不语,这一次,他是真的呆了。
自从到近卫队受训以来,他没少遭人白眼和侧目,偶尔也被一个纨绔暗地里使坏,他都假装看不见或者回避开就算了——他也不想多惹事。倒是Yamato队长,时不时暗里帮他挪开那些使绊子的臭脚,时不时竖竖拇指对他称赞不已。队长平日里是不修边幅了一些,偶尔也不正经些,但是,这样也不曾耽误过什么,现在看来,怕是,故意的了吧。
为什么这样呢?连队长都是这样了……Tezuka转身,想着还是回去学校吧,近卫队员、地位上升什么的,不要也罢,他还是喜欢那个黄土场,和场上笑闹着、倔强着的孩子们。
“呐,Takashi,你怎么连难为人的借口都这么老实呀。”
Tezuka方抬起腿,就听见一个被逗乐了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相当熟悉的音色。他倏地转身,果然看见。
他比初见时显得有些黑了,让他看起来像是被太阳神眷顾了一般——浅浅的象牙色好似太阳的金光镀身;他肩膀宽阔了些,希顿斜背的肩带端正地描画出他初具线条的上臂肌群;不再是平板样的身材,胸膛也厚实了些,坚实起来的胸肌是标致而清秀的四边形——既不夸张也不隐蔽;他还是那张笑脸,三分玩笑两分惬意一分无谓。
谷口的风吹过,吹乱他一头蜜饯色的发,他也不理,只是看着他笑,还是那张笑脸,三分玩笑两分惬意一分无谓,只一个瞬间,Tezuka因为种种猜想而竖起了满身戒备的刺,以及满心的委屈就乖乖地趴伏了,他想,他是又回去那个黄沙满布的平民操练场了。
“Syusuke……大人——”Tezuka兴奋地叫他的名字,和之前的无数天厮混时一样略去那个尊贵的姓氏,熟悉的音节脱口而出,余光所及,却看见名为“Takashi”的看门人脸上蕴起不悦的神色,他赶忙敛了心思,追加上生疏的“大人”二字,谦卑地俯首。
“哼,Yamato那个家伙也好上这一套了?”Fuji半咬着牙,从齿缝里哼哼出不屑,想了想,又尖锐着调笑起来:“还是说你那点桀骜的劲头被Atobe皇兄哥哥收服了?”
还是那种摆足了“童言无忌”表象的牙尖嘴利,还是那种打着明晃晃挑衅旗号的讨好,Tezuka一下子被他逗乐了。于是他微偏过头,紧紧抿上忍俊的唇。
那日Fuji离开,头也不回的影子被落日扯得狭长,明明影子还触手可及,人却远得遥不可及。Tezuka以为,那是玩够了的小少爷,终于决定回归他等级森严的世界,立去顶端待人膜拜;而此刻,他明白了,Fuji也好、Syusuke也罢,他还是那个人,愿意笑、愿意闹,总在该严肃的时候不认真、却在闲散的时刻里若有所思,总是试探他深度和底线的,他的小学生。
“‘收服’?你不是早就‘收服’过了吗?”Tezuka此刻心情正好,忍不住想要逗一逗这久违了的人了。
Tezuka当然不是这般随便的人,他时时刻刻都保持着警醒的内敛,很多时候都知道三思而后行;他不说没有经过深思的话,当然更不会刻意玩笑;他在贫民区里自有好友,肝胆相照但相交如水,当他破格进入贵族的世界,他也无心趋炎,本本分分地做一个优秀的走卒。总之,这样的谨言慎行给Tezuka浑身笼罩了一层隔绝外界似的薄膜,冷淡却不漠然。
也许Fuji是个例外。Tezuka不知道Fuji究竟把他当做什么,曾经拜师学艺的教练?一个不像奴隶的奴隶?很有趣的玩物?一时兴起挑衅了的人?与家人斗气用的发泄者?朋友?Tezuka想过无数的名号,却总觉得哪个都不符合。但他知道他自己,内心里,只当他是他,不是他觉得不妥的那些贵族、不是学生,甚至,不是他在贫民区里的那些朋友;这是一个很微妙的感觉,虽然他们相处也不过匆匆几月,而且这几月里,也未曾深入交谈过什么。
Tezuka说得声音极低,或许连那位Takashi也听不真亮,但Fuji的脸,却刷拉一下,阴沉了下来:“你胡说什么……”他突然收了那明媚,喃喃着转身走进山谷的那一片开阔,“跟我来。”
Tezuka看着他这副真性情的样子,在近卫队里的阴郁心情立刻退散了三分,却依然不多言语地跟了上去。
“Takashi呀,你要再想一个更唬人的说辞哦,不然啊,明天,还得接着给我偷蜜饯来。”走过那半晌无语的老实人身边,Fuji突然又心情大好起来似的,交待了什么事情,那守门人为难地搔搔后脑,笑笑:“那,明天你等着吃好了。”
蜜饯、阴晴不定、关系很好的守门人……跟在Fuji身后,Tezuka想着这样多的古怪行径,发现对于Fuji,他不知道的事情何其多。
想念,大概只是一厢情愿了。
“Inui,交给你了。”Fuji摆手,遥遥招来一人,那人手捧蜡板,指夹细长曜石,在训练场上却身着及地长袍,在炎夏里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看着便热。
可是细看,那人面上、身上,竟然一点汗渍也没有。
“少爷。”他走得从容,却转瞬便至,上前,微弯了腰,毕恭毕敬地问了安好,等Fuji应了,才又起身。他比Tezuka还高出半头。
Inui端详了Tezuka一会儿,嘴角一斜,暴露出高深莫测略带恶质的笑容:“身高腿长,面向周正,发育良好,据说力量不错、爆发力一流,就是,面部肌肉太僵硬……嗯,不错不错,那么少爷,您觉得谁合适呢?”
Fuji和他对视片刻,又眯起笑脸,依然是一派轻松:“我听Inui老师的。”
“那你最合适。”几乎想都没有想,那个神秘男人就脱口而出。
“你知道的,我有Ryoma了。”Fuji没肯定,也没否定,只是开口又说出一个对于Tezuka来说极为陌生的名字。
“您可以把Echizen大人还给Momo训练。”Inui慢条斯理地说。
“那怎么行,我还没玩够呢。”Fuji又是一脸装出来的孩子特有的任性表情。
“可是,我觉得,这位Tezuka会比Echizen大人更加有趣。”Inui低头看了看蜡板,对他家少爷循循善诱起来。
Fuji眯起眼睛开始思索,他没有去看Inui或者Tezuka,他只看着远远的苍翠青山。线条柔美气势俊朗,像极了某人的表情。
“给Oishi好了,他基础扎实。”Fuji还是看着青山,说出了最后的决定。然后,依然,头也不回地走开。一辆飞驰的战车突然停下,Tezuka目送着Fuji看见那驾车的人,竟然还是个孩子,比Fuji还要矮、还要瘦——却比他结实,有着盐渍橄榄色的皮肤,满眼都是倔强和不驯服,却在Fuji爬上车时,露出讨好的微笑——像等待糖果的小孩子。Tezuka的心突然一斜——这是多么似曾相识的场景。
Inui若有所思地观察了一阵,便把Tezuka交给了那位名为Oishi的大人。
Oishi也和之前遇见的Takashi一样,有着一副相当厚道的表情,不同的是,Oishi看上去温润许多,也精明许多。Oishi同样没有对他拿腔作势,反而相当温厚地道歉:“对不起啊,把你分给我了。老实说,我没什么教学经验,技术也不是最好的,以后有错了的地方,还请多多担待。如果你想要换人也同样是可以的。”
如此客气,如此没有架势,看上去反而是自己比他尊贵了些,Tezuka心想,Fuji家,果然十分不一样。
Fuji,想到这个名字,Tezuka心中又是一阵紧缩。自从刚才稍微斗了斗嘴,Fuji对他几乎是不理不睬的了。按说照常,在招来第三人之后,当是互相介绍的,而今天的Fuji,却径自和Inui讨论起来,一副完全视他为空气的样子,不仅不说话,连眼神交流都省了。Fuji再愿意玩闹,这些能让人舒服的基本交流他却总是做得滴水不漏的,Tezuka终于猜测该是哪句话招惹了他,思来想去也想不到什么。
Oishi没有立刻教给Tezuka驾车的技巧,他只让他抚着马头,和他们“交流”,于是偌大的山谷里,一辆辆操练的战车疾驰,唯有Tezuka站在中间,看两匹马眉来眼去。
对,Tezuka是看着两匹马眉来眼去,因为无论他怎样集中精神,那战马就是不理睬他,如若靠得近了,还会刨刨蹄子警示他“走开”。
Tezuka心想,他是不是应该学学Fuji,好好笑出来。
Fuji,Fuji……Tezuka知道他现在当做的是好好看着两匹战马,但是他完全做不到心无旁骛,那个叫做Ryoma的人把战车驾驶得飞快,即使在这广袤的平原上,也好像是一直围在他身边打转。多年训练的敏锐视力告诉他,那嚣张的小鬼在轻蔑而挑衅地对他嘲笑;而他亦看见Fuji温柔地拍着小鬼的脑袋,笑得舒爽而温柔。
训练场上,尤其是长时间的一对一训练,永远不乏情爱的蔓延。
Tezuka正在走神,只听得一声长嘶,那两匹马中的一匹不知为什么所惊,疯狂地冲进战车的阵群,向更广阔的河原奔去。Tezuka没时间多想,只知道这是自己的过失要自己弥补,他瞬间捉住那战马垂长的鬃毛,狼狈地被拖跑着前进。
很少有人知道该如何骑马,Oishi瞪大双目满脸的惊恐;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寻思解救的办法,却无能为力。短平黑发的高个男子驾着他的战车追赶了一段距离,怎奈Tezuka手下的马是公认的千里良驹,他也只能住手。
“放手!!”
“挺住!!”
“跳!!”
各种喊声贯彻了山谷,Tezuka无暇去听,他只凭借他有力的腹背肌群侧贴着马身。然而鬃毛被拉扯的痛苦让那马不停地跳跃试图甩下那重物,Tezuka想他应该翻到马身上去,但却彻底无力。
他不停地想着各种办法,摔跤、投掷、角斗……没有一项能帮上他,然后,他想起了小时撑着木板在海上漂流的游戏,他狠下心,决定赌上一赌。
于是众人看见的便是这个来自平民区的勇士终于力有不逮地从马身上摔下,只是左手还不甘心地攥着一缕马鬃,双腿勉强保持着同频的奔跑……几乎所有人,都闭上了眼睛,唯有一双苍蓝的眸子,惊恐地瞪得大大,然后在一片死寂里飞速解开战车的束带,翻上一匹纯白的战马,疯狂地前奔。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完了的时候,那个人,Tezuka,在黝黑的骏马转弯的一个时机猛一蹬地,跨上了马背。
静寂的人群发出了缓气的细微动静,可紧张感依然存在。
Tezuka伏在马背上大口大口喘气,他死死地抓着马鬃,却依然被颠得上下起伏,仿佛下一秒就会坠落。
“夹住他的肚子,用腿夹紧!”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追随而来,打破Tezuka恐惧的是颤抖着的沙哑指令。于是他照做了,就算因为惊慌而变了调,他依然能听出那声音有多熟悉。
“坐起来,慢慢把背挺直,沉腰,向后拉它的嚼子。”在马儿不再跳跃之后,Fuji又做了进一步的说明。Tezuka步步为营地尝试着,却感觉浑身的肌肉都不听他的使唤。终于,他做到了,那发疯的马减慢了速度,缓缓停下。Tezuka滑下来,仰天躺在草地上呼哧呼哧喘气。他浑身都在战抖,不是恐惧,而是兴奋,刚刚,他驯服了一匹烈性的畜牲,这种成就,让他感觉到说不出的美妙。
他听见那边的山谷口一片欢呼和赞叹的喊叫,来不及庆幸这场劫后余生,一个重物就风驰电掣地压到他胸口。那具柔嫩的少年身躯上此刻都是冰凉的薄汗,同他一样浑身都在抑制不住地颤抖,此刻他胸腔里是窒息了一样的刺痛,但管不了那么许多,这个重量的压迫让他格外安心。Tezuka感觉有什么热辣辣的东西遍布他的胸口并且开始泛滥,他想都没想就捧起了那少年的脸。
蓝色的眸子,不再是天空样的平静神采,里面汹涌着夏日里的海潮,深不见底,酝酿着最直白的情绪,是惊恐?不止那样。是放心?远比这样还多……不舍、眷恋、痛苦、执着……还要更多还要更多,就好像Tezuka分不清自己此刻胸中翻卷着的波澜到底是什么一样,他看不清这双眼睛,可却读得懂那温热的泪水。于是他继续着刚刚驯马残留的冲动,直接对上了那咬得死紧的苍白的唇。
“啪!”回应他的是一个响亮的耳光,“你怎么敢!”Fuji气恼地瞪圆了双目。
“我为什么不敢?”Tezuka明知自己的行为太过鲁莽而且僭越,但是他此刻浑身都被沸腾了的血液控制着,他完全无法约束自己,“教练和学生,难道不该是这样吗?”
这一次,回应他的是同样生疏而激烈的吻:“那你就等着被你的Atobe大人砍头吧!”
Tezuka偷偷睁开眼睛,看到天空是一片怪异的蓝。
“好,重生礼物放送完毕,希望Tezuka老师你不要再出状况。”Fuji推开Tezuka,看上去很是轻松地跃起,蹲下身嘱咐。
“抱歉。”Tezuka也恢复了他——用Fuji以后最愿意用来描述他的形容词就是——“道貌岸然的样子”。
“哪件?”
“两件都是。”
“我很高兴你又找回了你的自知之明,”Fuji站起身略含讽刺地接受了道歉,“那么,我就回去继续教我的学生了,Tezuka。”Fuji把“学生”这个词说得极重而且缓慢。那种似乎看到了什么却又抓不住的感觉重现在Tezuka手中。
众人在Fuji和Tezuka归来后简单地庆祝了死里逃生、赞叹了Tezuka的随机应变和勇敢,唯有Fuji教导的那个无论眼神还是外形都拽到极致的小孩子对他不屑一顾:“真是有够要命的了。”他坐在战车上,用Tezuka正好能听到的声音如是说,一双炯炯有神的小豹子一样的吊梢圆目略露讨好地看向他的“Fuji老师”。Fuji目不斜视地登上驾驶位:“我以为,我真的要失去你了。”Fuji握住皮绳,低声说得心有不甘。
“不会。”浑厚的低音响起,彻底惊住了Fuji——他没想到那样的音量也可以被听到。但不会什么呢?当Fuji忍不住用探究的眼神转头示意那人继续时,Tezuka却已在Oishi面前弯下他刚强的腰、垂下他坚硬的脖子。于是“哈”的一声,Fuji带着Echizen向高岗奔去,嘴角带着略显苦涩的微笑。
雷格隘口距离城邦有半天的路程——如果徒步的话。显然Tezuka是没有资格驾车的,所以要么有好心的大人驾车带他一起,要么他在此露营;第一个办法很便宜但前提是他得用巨大的黑布把自己藏起来,而一旦被发现,无论是他还是那位大人都得接受惩罚;可见除了在这个荒岭里露宿之外Tezuka别无选择。
而就在他升起篝火之后,他才知道原来还有第三个方法。
“请跟我来。”老者手里拿着Fuji少爷配在腰上的短剑作为证实身份的信物,请Tezuka跟他走,他微弯着腰一表善意,但明显地,他对手中那把刀更为恭敬。Tezuka对着那把短刀跪地行礼后,才起身,肩起放着面饼的布袋,埋掉火坑,拔起烤得半生不熟的兔子趋步跟上。
夏夜的天空,黑得浓烈而剔透,忽明忽暗的火把照着前方的路,只有一臂长度的光亮。
不多时,他们走到半山的位置,穿过蜿蜒狭窄的石阶到峭壁一边最后终于进到一座山洞。进去以后他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山石本身被开辟成房架,不似城中富家宅院那般洁白光华,但见粗糙的红褐色长方体处处显露着雕凿的痕迹,别有一番情趣。大厅的一角,有人拥着紫螺色的披毯坐在一堆软垫上抱着一摞纸草在低声朗读,有着墨绿色头发的小孩子蜷在他身边认真地听。
受到蛊惑一样,Tezuka站定在那里,就连穿堂的冷洌山风也丝毫冻不到他。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Fuji朗读。少年还未变声结束的音色在夜阑中美得好似悠远又清洌的泉水,不似游吟诗人那种夸张的音调,也不是学校老师那种死板的语气,Fuji很是认真又舒缓地读着,他在讲述一个由哲人王统治的世界,时而充满向往,时而显现出疑惑,时而字字施以重音。至于那小一点的孩子,与其说是在听讲不如说他在欣赏他的“老师”。
“Syusuke少爷,人我带来了。”在朗诵暂停下来之后,老人毕恭毕敬弯腰报告。
“请先去用餐吧,要给他我的那份。Atobe皇兄钦点的近卫队员,是不可以被怠慢的。”Fuji语气奇怪地这样嘱咐。这份做作让Tezuka不悦地蹙了蹙眉。
“不用,我这里有。”他没有用敬语也没有施跪拜礼,还像在训练场上一样,当他们是彼此平等的。
没等Fuji反应,那墨绿色头发的孩子就显示出被侵犯了的怒意。
“不过我想请您一起分享。”直到看见Fuji也显出微怒,Tezuka才缓缓补充。
这引来Fuji狐疑的一瞥,他打量着穿得过于单薄的Tezuka全身,试图找出可以“分享”的东西。
Tezuka没有多做解释,他便转身前行,像之前在训练场上一样根本没有要去等待他的样子。Ryoma不满地扯住Fuji衣袖示意他不要跟上,而Fuji,却好似出于习惯,加大了前进的步调。
区区一个奴隶竟然敢怠慢Fuji这样的贵族,而且,Echizen这个姓氏也并不容忍小觑,可这个奴隶,居然就这样无视Echizen家少爷的存在,居然就这样毫无尊卑地同Fuji家的少爷“交谈”甚至可以谓之“命令”?!Ryoma忍不住发作,却被一只温柔的手搭到肩头:“Ryoma,快点儿。”
“我不饿。”被温柔对待却是源于Fuji想紧跟一个奴隶的步伐,这让傲气不输Atobe Keigo的Echizen Ryoma失落夹带气恼。小孩儿转身走去软垫:“比起什么勇士,我更想去当智者。”
“那么小哲学家,一日三餐是思考的源泉。”Fuji丝毫不费力气地顺势将Ryoma拉回来,Tezuka依然没有为了身后的争执放慢脚步——他站在餐厅的拱门一旁静静等待。
“同那么冰冷的一个奴……人一起,会消化不良;况且谁知道他是不是Atobe派来监视你的人。”
Fuji无奈又好笑地安抚着小孩子的头发表示让步:“想吃什么?我让他们拿给你。”
“无所谓。”Ryoma似乎平静了下来,但还带着赌气的神情,“祝你好胃口,Syusuke——哥哥。”
Tezuka所说带给Fuji的,只是那两只烤兔子。在他发出邀请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后悔——这样寒酸的东西又怎么能谓之“享用”?Fuji,在他的记忆里还是那位名为Syusuke的小少爷,看似柔弱看似对一切无所谓却有着倔强且天真的性格,并且,会为了看到几株“有名字的草”而兴奋不已。他一直以为那就是Syusuke真正的样子,几乎忘记了他的姓氏为Fuji。幸好,这座行馆用他耗费巨大人工才雕凿出的朴实的华丽提醒了他;幸好,那位被Syusuke唤作Ryoma的Echizen家的小孩儿用眼神提醒了他。也许训练场上的那位Syusuke只是他一时兴起所扮演的一个学生,而在这高大恢弘的殿堂里用那样的音调命令人的Syusuke才是真正的他。
“抱歉,Ryoma他,还是个孩子。”Fuji很真诚地这样解释,可他那副小大人的样子却再也引不起Tezuka想要打击他的恶趣味:他只唤自己为Tezuka,却叫那孩子Ryoma,挫败感让他更加兴致缺缺。
延续祖先的传统,男子总会有固定的同性伴侣,他们因为崇拜或者爱慕而走到一起,年长者会教授年幼者以体育和哲学还有各种私密的学问,他们彼此忠贞,会爱抚彼此以彰显对彼此健美身躯的欣赏,直到一方到达适婚年龄才自然分开。但是这样的友谊依然会持续他们一生——虽然没有哪位男性可以替代一位妻子,但也没有哪一位妻子可以取代这样的朋友,至少于精神上如此。Tezuka并没有特意为自己找寻这样一个人,无论是在即使发生鸡奸也无人追究的贫民窟还是在充满了各种情欲色彩的学校场地,他都没有刻意寻找或者配合哪一位同性,当然他更没有为自己物色异性。他似乎天然缺少这方面的需求。他不需要别人对他作出肯定——他的心里有属于自己的标准来判断他本人的好或者不好,无需外人干涉。无疑,Syusuke是一个例外。每一次那个其实并不驯服的孩子对他展现出发自内心的惊叹和佩服(而非他礼貌性的乖巧神采),都可以让Tezuka得意好些时候。他并没有想过要对他的那位小学生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但是,隐隐地,却认定那是自己的所有物——他要指教他、引导他,看他一天比一天更加崇拜自己,最后无法离开。毫无疑问,这就像是现在Syusuke正在对Echizen所做的事情。
“我还是喜欢你在训练场上的样子——起码那时的你是自由的。”并没有落座也没有多说,就连Tezuka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地,这个句子就从他口出溜了出来。
“呵,可惜我生而不自由。”Fuji脸上还是不符合他年纪的那种世故神情,配合着稚气未消的脸庞,却让Tezuka只觉得伤感。
“生而不自由的人,是我们。”
“我真的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们会讨论这样深刻的话题——自由是什么。”Fuji调皮地一笑——Tezuka却准确捕捉到其中的勉强——“也许战车驾驶课程结束以后,Atobe该派你去雅典学院,你会是一个出色的思想者。”
“我……我不喜欢你这种恭维人的语气。”
“那么我又为什么要让你喜欢呢?”
“因为,我想……”Tezuka本想说“因为我想被你喜欢”,却迟疑了,他叹了口气,无奈地回答,“对不起,我冒犯了你。而且,现在我也不确定你是否会喜欢我带来的东西了。”他没有直接把兔子交给Syusuke,而是绕远送去门口的Fuji家仆从手中,接着隐进火光的阴影中,“感谢您为我提供了过夜之地。不过我自知身份卑微,不得不忤逆您的好意,请让我在院子里露营便好。”
油灯的光在Fuji的脸上摇曳,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也只是挥手让家仆把冷掉的兔子放上石桌,再示意他合上木门离开。
“如果你这样决定了,当初又为什么要进来呢?”Fuji发出与其说问询不如说是自言自语的低哑声音。
“因为……我想见你。”Tezuka实事求是地回答。
“Tezuka Kunimitsu”,Fuji高抬起头,勉强地露出贵族应有的高贵冷漠,居高临下般,“来自贫民窟的近卫队奴隶,如果你对我真的如你所说充满了等级差异而造成的敬畏与谦卑,起码,你要遵守礼节,过来亲吻我的袍角,或者,足尖,而不是站在那里。”
Tezuka就真的过去了,他没有跪着移过去,他只是一步一步坚定的向前走,他绕过石桌,他走近Fuji的身边,近到没有空间容他跪拜,Tezuka就这样站在Fuji身边,他弯下腰,亲吻了,他的嘴唇。
不带情欲也并非庄重,Tezuka只是把他的唇贴在Fuji因为吃惊而略微张开的唇上,不重不轻的力道,如果Fuji想要躲避则完全可以推开他。
他也真的被推开了——在这种亲吻持续了一段时间以后。
“去你本该去的地方吧。”Fuji不带任何表情地示意Tezuka去仆从间。
但Tezuka并没有离开,他守在门口,希望找到什么借口可以同Fuji好好谈谈。他的确不知道哪一个Fuji才是真正的Fuji Syusuke,天真笑着的那个还是心事重重的这个,但他可以确信的一点是,在过去未曾见面的那六个月里,Fuji过得并不好,或者,更确切地说,他出了什么事情。
而似乎出于天性地,Tezuka希望自己是那个可以为他分担的唯一人选。
“我不会像Syusuke那样懂得忍耐,所以,要么告诉我你究竟是来做什么的,要么,就和我好好干上一架。”Tezuka兀自站在,突然被一把匕首抵在腰间,挑战者,听声音,就是那个被Fuji叫做Ryoma的孩子。
“你是问我个人的意志,还是问我的使命?”Tezuka丝毫没有受到威胁。
“谁管你的个人意志?”Echizen轻蔑地一笑。
“作为Atobe的近卫队员,过来学习战车驾驶。”
未等他话音落地,冰冷的匕首就直逼他的喉咙,那孩子以丝毫不顾防守的起势宣告开战。面对凌厉的进攻,并没有携带武器的Tezuka除了防守别无他法。空荡的高大走廊里,他们格斗的声音被无限放大。
“Echizen少爷,您这是在做什么呢?!”Oishi急匆匆奔来试图制止这场莫名其妙的争斗。
“你不去问那个奴隶为什么攻击主子——”Echizen右手的短刃再一次挥空,他改用左手的长剑直刺,“却来制止我?”
“Ryoma,他的主子是Atobe,不是你我。”Fuji的身形在那扇洞开的门中,显得那样单薄而细弱,这让Tezuka看着不由得泛起一阵心疼。
“好机会!”Echizen得逞地咧嘴一笑,匕首准确地刺向他那位正在分神的对手的下腹。
利刃刺进肉中的感觉,并不好,Ryoma木讷地放掉匕首,看着自己的掌心发呆,Oishi在背后支撑着他。
幸亏Tezuka那过人的反应能力,伤口并没有深到伤及内脏,但是血还是大片地渲染了Tezuka那件泛黄了的白色的麻衣。不似Ryoma这般惶恐,他训练有素地稳稳按着腹上的刀子, Fuji也在打发仆从去烧热水,几乎同时,那位身着不合时宜厚重长袍的高个男人,Inui,也不急不慢地走来,“Echizen少爷,您这回可是替我们Fuji家惹了大麻烦。”他边走边说,陈述句的语气,很轻的声音,却一字一字都能让人背后发寒。
“我相信你现在也知道你危在旦夕了,如果没有这副药水和我的护理,不到天亮你就会失血而亡,或者,中毒。”Inui好心地扶Tezuka倚着墙角坐下,就势蹲在地上陈述。“我没猜错的话,Ryoma少爷的匕首上淬过蟾蜍毒了吧。”他又抬起头,看着一脸茫然的Ryoma请他回答。
“我……”Ryoma苍白着脸,他把自己藏在那一头墨绿的发之后,咬着唇无法出声。
“Inui,你这样太残忍了。”支撑着Echizen的Oishi阻止他。
“那你又是为什么要逼他保持站立呢,Oishi?既然他已经做出了行动,就必须要有相应的觉悟,不然,就永远都只是这样的半调子。”一个强者不应该只是单纯地敢于刺杀敌对者,更应该正视自己的行为并且勇于承担责任。
“我才……不是什么半调子……我说我会保——赢过Syusuke……哥哥,就一定会做到。”忍着巨大的恐惧,Ryoma在克制地颤抖。
“那好,你说,你刚才做了什么。一步一步说出来。”并没有多顾及Tezuka的状况,Inui再次逼迫。
“我……我……”Ryoma咬着牙强调眼泪却依然控制不住。
一直站在一旁盯着Tezuka的Fuji终于看向Ryoma这里,他走过去,温和地把手按在小孩子的肩上:“算了Inui,痛苦的记忆,不要让他再重复。”
“可是……”
“我说够了,Inui,痛苦,越少人经历越好,不是吗?”Fuji的声音听起来与其说是命令不如说是在恳求。
Inui妥协地转回向Tezuka:“反正,你想活命,就只能依靠我,所以,要么如实回答我的问题,要么,”他得意又带些阴险地笑了一笑,“就算再器重你,Atobe大人也不会因为一个奴隶的死而怪罪Syusuke和Ryoma两位少爷。”
……
Tezuka压住伤口不肯做声,Inui和Oishi交流了神色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Tezuka老师”,就在Inui暗暗举起手中的短刃打算彻底了结Tezuka时,Fuji又给了他一次机会,“我们都知道你并不惧怕死亡的威胁,可是我们需要你的答案。”他说得真诚,真诚到让Tezuka对刚刚自己的那种无谓的坚持感到某种羞愧。
“你们想问什么?”Tezuka竭力保持声线的平稳,因为对于他来说他宁可死也不要表现得苟延残喘。
“就是……就是我的那个问题!”一直像是落水小狗一般的Ryoma终于开口,一反刚刚的颓废,他眼中又一次燃烧起火焰,“你来这里究竟是做什么的!”
“我回答过了。”
“那就再说一次。”Ryoma紧紧握着拳头,似乎打算立刻发起下一轮进攻。
“学习战车驾驶。”Tezuka无奈地重复。
Oishi疑惑地看向Ryoma:“就是这样?”
“不对,他还说他效忠于Atobe大人!”后者立刻辩解。
“那么,Tezuka,你来受训之前,Atobe大人是否还给过你其它指示呢?”Inui用飘忽不定的声音问,让人听着毛骨悚然。
“我的确宣誓要保护Atobe大人不惜牺牲自己性命,但我效忠的是整个邦国和其中之人民。”Tezuka没有急着回答Inui却首先高扬起头纠正Ryoma。
“呵,有意思,你说呢,Syusuke少爷?”Inui幽灵一样的声音再次响起。
“够了,Inui,救人吧。”Fuji若有所思地看着地面,不明的微笑在他脸上蔓延开来。
“少爷,这样就相信他了吗?”Oishi焦急地提出异议。
“……再不止血就晚了。”
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Tezuka终于感到一阵猛烈的抽痛——并非来自于伤口。
Tezuka老师,Tezuka Kunimitsu,Kunimitsu,我是可以相信你的,对吧?指示下人把Tezuka抬进自己的房间,Fuji看着床上面无血色的昏睡者,喃喃。
这个城邦,每个明天都同每个昨天一样;可在看不见的地方,阴云总在盘旋。他在学校的时候除了嬷嬷会来探望之外,家中的下人都不曾出现——包括一直都在照顾他的母亲的贴身婢女。那整日喧闹又空旷的庭院没有任何改变,似乎只是他那位过于严格的父亲在过于严格地培养他一样,但细心如他还是观察到什么在悄然发生。Fuji Syusuke是个只有十二岁的孩子没有错,但生于Fuji家的他,天生,并且不得不敏感于政治。他偷偷拜托了Kikumaru家的Eiji帮他打探那些在澡堂寻欢的达官显贵们说了什么,自己也时常竖起耳朵闲游,他甚至连家中仆役的一个皱眉都不放过地观察着周围,终于知道有什么正在发生。那些政治理想他没有精力去判断对与错,他最明白的是Fuji家正陷入被隐性灭门的危急中。
他称呼其为皇兄的Atobe大人作为君王,从没给任何人以质疑他的机会,他高扬着年轻的头命令老臣,他眯缝着灰色的眸子看城下苍生,谁也不会觉得那是做作那是傲慢,因为除了他的确没有人衬得起那样随意的张扬。他还在学习如何做一位贤明的一国之主,但是他的抉择却早已英明过任何重臣。学院里那些哲人讨论的话题他也许不全赞同,但却都能倒背如流。
他继位以后一直对于议会分散了他作为一国之君的权利耿耿于怀,于是不停加大近卫队的机动权和军权;这明显是在收归权力,作为这个国家一直以来的基石,同时肩负护民官重任的Fuji大人不得不竭尽全力确保议院和摄政者的地位,不惜多次和Atobe以及力挺他的激进派发生争执。
Fuji Syusuke说不清这样的对峙里谁对谁错,他只是隐隐地感到一种微妙的平衡:正是支持父亲的保守党和支持Atobe的激进党这样久争不下,使得每一个与邦国有关的决定都经过充分论证,而最大限度地保障整个邦国和公民的福祉。Syusuke从来不相信纸草文卷或石板档案中畅想的那位完美得近乎神一样的哲人王是真实存在的,他甚至不相信他们这些贵族比贫民更加优越多少——只要被告知知识授以技法,也许一个贫民窟的小孩儿也会变得睿智——看看Tezuka。他曾经和父亲探讨过这个问题,在某一次那位威严健硕不减当年的人再次被Atobe气得在庭院里团团转的时候。“这不正是父亲您一直想要的平衡吗?”和弟弟一起在帮母亲晒黑枣的Syusuke忍不住发问,本来一脸怒色的护民官大人站定,看了他很久,然后拉他到自己身边:“Syusuke,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但你还没有学会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样的话,在那之前,你要记住,除了在家,除了在我和你母亲身边还有Yumiko,不可以再同别人议论政治和哲学。”
所以他就一直那样乖顺地笑着了——无论听到什么或者被问到什么。所有人都当是Fuji家的大公子被宠坏了,他一直不服气,转而渐渐习惯——尽管偶尔还是会对父亲那条禁令感到生气。直到现在,他才明白那位肩背宽厚的父亲是多么睿智又多么富有远见,同时他也终于知道了政治是多么可恶。
Atobe Keigo,无论作为Atobe大人还是Keigo哥哥,都是值得Fuji Syusuke敬重和信赖的人。他记得他很小,小到只能吃小麦粉调的糊糊时,他曾被那时的王高高举起,并且郑重转交到正是年弱的Atobe怀中——“Keigo,这就是你的臣,你的栋梁,你的兄弟。”Fuji于是看到那张稚气未消却初具王者气度的脸上,有欣喜和赞叹蔓延开来。Atobe的确也对他关爱有加,他被特许可以随意进出书记院阅读这个国家的历史,如果他进入图书馆Keigo也会略陪伴一会儿并指给他几部好作品。有的时候Yuta会和他一起,但显然未来的一国之君对另外一个小生命并不十分上心。
可就是这位一直对他纵容有余的Atobe皇兄在宣布退位以修新法之后,居然会下旨宣Fuji家的长子,Fuji Syusuke,进内殿相伴。进内殿日夜相伴的多是“真正的”宦臣。即使没有明示,但为表忠心或者说杜绝后患,Syusuke都难逃此劫。
这绝对不是信任或者提拔。法律若想公允,除去制定者必须贤明以外,最重要的就是他应当是绝对中立的,而保持中立的唯一表现就是这个人他不会偏颇于任何一个团体——邦主、官员、议会、市民和国民。曾经有这样的美谈,在若干年前一位贤良的君王,放弃至高无上的地位,力图使自己中立于贫民、市民、贵族、外夷、统治者几方之间,从而制定出公允的法律。Atobe也想成为这样的贤良者,并且,他要得更多。他不仅想要亲自制定法律,更想要这座城邦继续按照他的意志运转,这其实是难以两全的选择,但是Atobe偏要在这条前无古人能法现无同道能佐的路走上一走。而当下,如若他退位,那么威胁他意志的最大敌人便是势力最为稳固保守派领头人,亲爱的护民官兼敬爱的摄政大臣Fuji大人。好在Fuji大人人过中年,必然活不过年轻的Atobe,但他的子嗣却可以延续他的意志——无论Syusuke是否赞同他必然服从于他的父亲;这一切是早就安排好的,在Yumiko被选作主神殿的祭祀、在Yuta被送往学院之后,Fuji Syusuke便知道他难逃命运之轮,作为Fuji家看似羸弱却最为出众的儿子他走不出厄运,他以“继续受训”为托辞延缓着入内殿的时间,同时小心提防着随时可能出现的暗杀、密探和莫须有之罪。
然而无论如何,Syusuke也无法怨恨Atobe,因为这才是Atobe:骄傲、自负,除去他自己,无人能够阻拦。但是他不得不提防这位君主,那是父亲给他的命令,已有了白发的父亲字字凝重地告诉他:“请你一定要记得Fuji家的骄傲,并且保护它不被任何人所侵犯。”这种骄傲曾经在Fuji看来只是不轻易为人所玩弄,掌管好自己的思维而已。但现在,在“骄傲”这个方面,Fuji Syusuke隐约感觉到另一个层面,但是对他来说,也只是单纯地惧怕太过刻骨的疼痛。那是Eiji告诉他的,在澡堂的地下室里经常传出凄厉的惨叫,而且这些不幸运的男童多半会死去。
Tezuka苍白的面色稍微恢复了血色。
“Tezuka,Tezuka老师,Kunimitsu,我可以相信你吧,你不是Atobe哥哥派来探查我的。你一定不要是,不然,我会非常后悔阻止了Echizen杀掉你。”因为,如果你仅效忠于Atobe大人的话,如果你把这里发生的刺杀事件带去内殿的话,我的父亲……我就等于亲手杀掉了我的父亲。
Syusuke,趴在石板床外侧,静静看着Tezuka石雕一样的睡颜,还在训练场上,Fuji就不止一次试图触摸这位教员的脸,一个如此严苛而不驯服的人,一个如此有力而果敢的人,一个仿佛全部的感情都被严肃所取代的人,会不会就连那种刀刻一般的脸也如雕像一般冷硬?在近身格斗课程中,他已经不止一次触碰过那张俊颜了——可惜是用拳头。
“Tezuka老师是‘行走的雕像’。”他不经意的一句调笑彻底成就了Tezuka的外号。Fuji回忆着这个名字,伸手去触摸梦中人的睫毛。他一直很想触碰他,他不得不承认他的确陷入俗烂的师生关系之中:因为崇拜因为向往因为日夜厮混而爱上教练的身体。但在Syusuke这里,似乎还多了一个“灵魂”。他的手悬在空中,他能感到Tezuka的体温,睫毛的尖端触上他的指尖,Fuji被火燎到一般惊起。他咬着下唇转身去给火坑里添了些木柴,整理好袍子,伸长了脖子高高抬起头,径直走出门去。
蓝靛色的披风消失在石门之外,Tezuka缓缓睁开眼睛。他的思维还混沌得紧,他想睡得再沉一些,再不用去变强或者应对一次次考验,他只想在白天的那片草地上好好睡觉,柔韧的少年趴在他的腹上。但是不行,无论如何,他必须活下去——为了Fuji。微微动身,撕裂腹腔的疼痛在全身蔓延开,Tezuka咬着牙感觉到头脑一阵清明:必须要活下去。
山里的夜雨刚过,冷得仿佛初冬。
Echizen坐在湿冷的石阶上,怀里抱着并不老实的小兽。被驯养的小野兽似乎能够体察出主人的沮丧,所以有一下没一下地用头轻拱主人的下颌,又用收了锋利爪子的脚掌轻轻拍。他刚刚险些杀了一个人,这和扎木桩的感觉简直是天差地别。甚至有一个瞬间他觉得体内有什么顺着他的刀刃离开了他——仿佛是灵魂的一部分。
他知道他闯了大祸,不止是因为他险些把自己变成一个刽子手,更重要的是他把Fuji家往绝望的峭壁前又多推进了一些。他对于家族并没有太牢固的信念,毕竟很小的时候,他那位威震四方的父亲就带足了好手出海探寻,同时由于母亲担忧家中并无其他男性长辈和同龄人正确引导他,他多半时间是在Fuji家度过的。所以无论做什么,Ryoma都不会刻意规矩自己以防给Echizen家惹来非议,而他做了什么也着实与Fuji家无关,所以不似他的Syusuke哥哥那样,Ryoma做事从不会过于三思。但这一次就不一样了,潜伏于他内心的危机感告诉他要杀掉这个人,直到鲜血流出才想起这是Atobe大人钦点的近卫队员。Atobe在想方设法拔除Fuji家的势力,而害死近卫队员这样的罪名,虽不至处死,但是邦主大人真想借机追究的话,交给神明裁判也难免九死一生。
“Ryoma,Inui前辈希望你去山谷里修行一阵,以便想起Echizen先生的阵法。”性格爽朗的年轻人极力维护住他年轻到略显鲁莽的做派,可是却依然隐不去眉角的惨淡。“不要害怕,我陪你一起去。”他像是在安慰这个受了伤的灵魂而同时又更像是给自己打气。
“‘承认一万次错误总好过自以为是’Fuji哥哥是这样教我的!”放走怀中的小兽,小小少年的眼底隐约燃起了执着的赤炎,表明他已经做出了决定,要为自己的行为负担后果。
“这是‘见机行事’。” Fuji现身门前,他个子比这位小少年高不了许多,但是火光下的表情却老成了太多,“去看那些走兽,想起你父亲的阵法,然后,你才有资本妄谈承担或者……救我。”Fuji相当冷静地说着,没有恐惧感也没有威慑力,随便得仿佛在谈论明天中午吃什么,但是那张无论何时渲染着微笑的脸上却没有了任何表情,和方才的干练相差千里,同往昔训练场上的那份无邪相比更是判若两人。
阴影里,Inui抚摸着略带潮湿的泥板,闭眼靠向石柱。
Tezuka在山谷别馆中获得了良好的照料,同Fuji一样配额的饭菜被送去他所暂居的Fuji的房间——而房间的主人却去了客房居住;Inui,虽然可以看出他的敌意,但依然以一个医师所特有的专业精神帮助他恢复创伤。并且就连Inui本人也惊叹于Tezuka伤口的恢复速度。
“真是一个有趣的人呢,Tezuka Kunimitsu。”Inui在晚餐时间一边向众人汇报伤员的近况,一边忍不住赞叹,“如果可以不顾及Atobe大人,我可是真想好好研究他一下:一个贫民却浑身散着不输贵族的气场;一个凡人,力量也好体能也罢,连恢复能力都超越自然。”
然而事实上,新贵Tezuka和城主Atobe的关系似乎并不如他们所想的那般“亲近”,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们用某种方式联络过,也没有任何使者前来代表Atobe探询训练进度,唯一到访的Atobe的亲信只有Oshitari Yuushi,而且只是因为出使归来而暂时落脚过夜。根据Inui的观察,二人并不曾发生任何交流,而且在Oshitari离开数日以后他们也没收到来自Atobe的责备(出于谨慎他们还是向Atobe传达了Tezuka在训练中误被匕首刺伤的讯息),仅仅是被授意无限期延长Tezuka的训练。
熟练了战车操作的下一步就是在车上应战了。战车上一般会有三人——一人驾驶、一人进攻、一人防守;当然,有时为了更加灵活,也会出现一人驾车一人进攻的二人格局;至于一人驾车、防守、进攻兼顾的模式则适用于全军覆没之时;而每一个真正的勇士都应该能做到临危不惧、以一抵三。这显然是一项艰苦的修行,只有毅力惊人、体能超群、判断力精准、精神力集中的勇者才能做到:如果说沙场上的格斗是一种熟能生巧的肢体上的记忆,那么这种战场上的交战则更需要头脑和意志。
Tezuka似乎天生精于此道。
这是一个时刻给人带来震惊的男人:在肌肉发达高壮健硕的斗士之中他显得纤细单薄,但在演练中他却脱颖而出;每一次交锋都似乎有某种锐气包裹在他周身,使他看上去比所有对手都强健而勇猛;他并非使用蛮力也不会喊得哇呀呀响,但就是那种似乎没有多大力道的气势却可以轻易让一个久经考验的老手昏睡上一天一夜;而就在所有人都接受了他天生神力,并且想当然地认为四肢发达必然头脑简单时,他却发挥出不同寻常的天赋,在实际的战术对决中显示出超乎寻常的判断力和谋略。
“如果,不知道他是个在我国出生成长的奴隶,我一定会认为他是哪国的王公过来偷师学艺。”即使宽厚如Oishi也无法不怀疑Tezuka的身世。
“也许我们不应该怀疑有些人天生就是阿瑞斯的后人、波塞顿的庇佑者——无论他是贵族还是贫民。” 正在擦拭战斧的Takashi公允地指出。
他也曾经只是一介伙夫,是Fuji老爷发现了在闲暇之余有样学样地操作战斧的他,才使得Takashi这个贫民窟出来的厨子成为了一个勇武的战士,在奔腾的战场上挥舞战斧是他最惬意放松的时刻,仿佛所有的血液都冲向双臂——除了酣畅淋漓地挥舞武器再不用做其他顾虑。Fuji少爷曾经笑称老实巴交的Takashi是为挥舞战斧而生的,而就是这句话,让Takashi在之后的岁月里甘心为小少爷交付他的全部乃至生命。
没有人比Takashi更理解这样近乎尊重的赞美对一个出身卑贱的人来说是多么饱含力量。
Chapter Ⅲ:远方的赫淮斯托斯1
“快!小少爷回来了!都动起来!你,去烧水;厨娘呢?厨娘你快去做一顿丰盛的大餐,最好要有鱼肉。”Tezuka正坐在仆人休息室里看Fuji借给他的文献,就听见这样一阵纷乱,抬头,每个人都难得地快乐着。他猜该是那位Yuta回来了,于是夹起纸草书稿,向地上走去。
Tezuka自然知道他不应在此刻出现于厅堂之上,但莫名地有种冲动,让他这样去做。
然而沉浸在愉悦之中的众人以及Tezuka都不曾预料,Yuta所带来的不只是久别重逢的快乐。
归来的Yuta像是刚从鹰爪下死里逃生的雁,好在有个陌生人一路搀扶,这个少年才没有倒下。众人惊呼着要架他去休息,却被无力的双手坚定地隔开了:“快,叫大哥,写信……不、叫大哥快点准备,现在、立刻、带我去觐见Atobe大人……”
在Syusuke和旅人的劝说下,Yuta好歹认同了夜幕已至不宜赶路,但他却不肯休息:“我不能睡,不对,我不敢睡,来自北方的军队就在我眼前把学院烧成了一片……若不是Mizuki大哥提早让我出城给你们送信,我也只是一块焦炭了。”从不肯示弱的Yuta这样解释,声音颤抖,完全陷入恐惧。
“学院那里虽然兵力不足,但城池却是防御工事的典范,怎么可能轻而易举便被攻城?”Inui在地上飞快地用树枝画出学院外墙的构造,满脸疑惑:以他对学院以及目前各邦国的武器及战阵的了解,即使周围几大强邦联合攻击,也至少需要20天的时间才能给学院以重创。
“那是一群魔鬼……他们……他们偷了赫淮斯托斯的技艺。”
Yuta发着抖,几乎无法再解释下去。
“Yuta,如果不想说,就不要说了,让Inui给你调一剂助眠的草药,像小时一样,我会陪在你身边。”Fuji迟疑了一下,紧紧捏住弟弟的双手。
“大哥你……”如果在平常,Yuta一定会一边吵着“煽情过头了”一边甩开来自哥哥的关心,但是此时此刻,他却像溺水的人寻到浮木一般,紧紧回握住。
Tezuka第一次看到向来满脸机灵乖巧的Fuji露出——如果一定要一个词来形容——相当宠溺而关切的神色。
“他们的投掷器,能够承担20块巨石的重量,而且好像会穿墙术一样莫名地就潜行进内城,”似乎又重新找回些许力量,Yuta继续,他必须将他所看到的一切告诉这里的每一个人,好让他们有所防范,“使用的武器也很邪性。对了,这位是Shiraishi,他比我知道的更多。”
众人这才注意到同来的陌生人。
但因为裹在厚重的麻衣里又一直沉默,Fuji家的仆从们以为他只是个随行的奴隶,所以也只是草草包扎一番再放一瓢热汤到他面前而已。
“我是Shitenhouji的Shiraishi,你们可能没有听说过……”那位客人一边除下兜帽一边开始自我介绍。
“靠近出海口那边,人情豪爽,海上力量得天独厚,还有……酷爱搞怪——虽然是外人难以理解的玩笑但当地人却相当自得其乐。”Syusuke的回答让Shiraishi露出吃惊的表情:“天,如果不是情况紧急我真想,真想问问你是否认识Oshitari Yuushi!”
“不仅认识,还眼见过他亲自示范当地名产——冷笑话。”Fuji的紧张因为旅人的平静而渐渐消散。
“Yuushi这个人很有趣,我甚至怀疑他是天生的Shitenhouji人。”
“他难道不是么?”Fuji又恢复了他小孩子式的狡猾笑容,“不用替他打掩护了,早在很多年前他就向Atobe哥哥讲明他的间谍身份。不过安心,他现在很好。所以我们继续吧?”
“我是听说过Atobe大人有着天生的王者魅力,却不知这种魅力连Yuushi这种家伙都驯服得了。”Shiraishi摇着头赞叹,随后换上一副严肃的神情。
“那支北方部队名为Higa,他们没有固定的城邦,以游牧渔猎为主。如果说我们Shitenhouji以航海著称,那么在他们面前也不过是小舢板遇上大帆船。”
“虽然你们中部一直都依靠盟约和力量牵制维系着和平,但在我们北方,这些并不适用:在资源匮乏的地区力量主导一切。当年在奥林匹亚山下签订的多方契约早已被Higa单方面撕毁了。而Shitenhouji,经过几次孤立无助的抗争之后已经完全沦为他的属国,依靠缴纳高额的‘贡品’,苟延残喘地和平着。”
Shiraishi举起陶碗缓缓地喝了一大口。
“他们暴虐成性,就连武器都充满了血腥的创意。最鬼魅的是他们的一种回旋镖,以圆环为轴心向外伸展出三片利刃,而刀口处和利刃垂直的地方又延展出一片小的利刃。这种直径大过成年人小臂的回旋镖上并没有被淬毒,但只要遭到它的攻击便必死无疑。”
说到这里,Shiraishi那本来平静的脸上也浮现出恐慌。
“它的恐怖之处在于高速旋转的镖会在战士的肉体上造成连续两次的伤害,而拔出时因为两个刀刃互相形成倒刺的关系,也会扩大创口,而这种密集的创口最难愈合。另外,在兵阵对接时,这种回旋镖,如果以一定的角度发送的话,还能像车轮爬坡一样在伤害过第一排的士兵后滚出伤口继而再对第二排的士兵形成伤害。”
“他们的弓箭更加充满恶意,专门有一种箭,其箭头并不追求巨大、牢靠,而是设有倒钩,这种以弩发射的箭,箭头能够全部没入对方士兵体内,伤者只要拔出箭就会将创口扩大两倍,故而即使免于战死沙场也同样会死于感染。”
冷兵器时代,战争总是会发展到残忍的肉搏战,在血肉之躯与血肉之躯的对抗中,士兵的数量尤其重要;与此相同的是,壮劳力的数量也同样重要,所以在战阵对抗中“尽量不使用过于残忍的兵器”不只是约定俗成的公序良俗,更是邦国之间签定过的协议。不过没有任何监管组织和后续惩罚措施的协议,其约束力毕竟薄弱——现在的Higa就是例证。
“总之他们的兵器全部以致人死命为目的。”Shiraishi沉默了一会儿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Fuji从老仆的手里接过加热好的葡萄酒,满满地斟了一杯塞进Shiraishi的手中。
“今晚先到这里吧,休息一下。”
“不行!”一直在阴影里沉默的Tezuka突然僭越发声,“不能休息,所幸今晚月光正明,必须连夜赶去都城。”
迎着众人不解而带着薄怒的目光,Tezuka丝毫不为所动地继续:“按照这两位大人的描述,那个恶魔之军很可能以萨瓦罗为最终目标连夜行军,那么最迟,后天中午就会到达隘口;如果没有援军,我们定然坚守不住;同时,不及备战的都城也会重蹈Shitenhouji和学院的覆辙。”
“那就打发个使者先去送信。”在保护弟弟的问题上,Fuji Syusuke绝对不要让步。
“你认为,在目前的局势下,Atobe大人会轻易相信你吗?没有Shiraishi大人作证他绝对不会轻易相信Higa的战斗力,而没有Yuta大人在某种方面充当人质,他同样不会随便就派重兵协助你Fuji家。”无视周围敌意加深的目光,Tezuka严厉地指责着Fuji的“过分天真”,“如果只是单纯地想要保护某个人免受伤害,安抚也许是最愚蠢的选择。就像之前那晚你逼着初次伤人的Echizen保持站立并且复述自己所为罪行的那样,你要相信你的弟弟有不输于你的坚强。”
Fuji受到冒犯一样负气地看着Tezuka,本来就笼罩在压抑气氛里的大厅更加安静,突然,不怒反笑地,Fuji放松下来:“那好啊,Tezuka老师,您来告诉我该怎么做?”
他满脸虚心求教的童真,却含着冰冷的怒意和小小的算计。
仿佛又回到训练场上一样——Tezuka看着这样的Fuji开心地想。接着,他收敛起不合时宜的轻松,郑重其事地走到大厅的中间:“首先,您和您的弟弟还有这位Shiraishi先生一起赶去都城报信,请求增援以及制定防守计划。留下来的人,分几道防线在隘口列兵先发制人。”
“这会是场没有胜算的攻击战。”Inui克制地总结。
“是的,没有胜算,但却能给都城应战争取到时间。”Tezuka冷静地回答。
“我是不会允许你把我Fuji家的人——哪怕是仆从拿去送死的!”Fuji被这种冷血的氛围气得浑身发抖。
“可是,正在隘口操练战车的Fuji家选择不抵抗的话,回头要送死的就不仅仅是留在这里的人了。Atobe大人对Fuji大人的态度我相信您比我更清楚。”
Tezuka的话让Fuji的脑袋清醒下来,借着火光,他环视着周围,不知何时,大厅里已经满满的都是人了,他的近旁,Oishi、Inui、Takashi目光坚毅地看着他,远处仆从和自卫队也果敢而绝决。一股热流从Fuji的四肢百骸里上涌着胀得他眼睛难受。下定了决心地,Fuji开口:“好!Oishi和Takashi护送Shiraishi、Yuta去都城,其余人留下应战,一切听从Tezuka和Inui指挥。Echizen和Momo在山里不用去通知他们。还有一点,就是,我留下。”
“大哥你!”Yuta猛地站起来。
“Yuta已经长大了,难道还怕一个人赶夜路吗?”Fuji用他惯常的语气笑嘻嘻地逗他的弟弟来缓和气氛,依然遭到众人反对:“如果您留下来,那我们抵死防守岂不是没有了任何意义?”
“你们……你们首先是萨瓦罗的战士,其次才是我Fuji家的人,所以,怎么可以说这样话?”Fuji警觉地瞄着Tezuka,提醒各位注意言行。这个小动作让Tezuka倍感受伤。
Tezuka并不明确了解Atobe的打算以及他对Fuji一家的防备,但凭借在都中的见闻和这些天听到的只言片语,他也大概猜出了其中的纠葛,虽然明白他被排斥在外的确事出有因,但一向不会为外物所动的Tezuka还是表现出来深深的失落和挫败感。
“Atobe大人,在我看来,只是我们萨瓦罗的象征,所以我真正效忠的从来不是Atobe大人或者其他谁,而是萨瓦罗;因此,请相信我并不会参加进某种不会触动萨瓦罗根本的权力游戏中,或者至少,不会偏向于任何一方。”Tezuka,走到Fuji身边略后一点的位置,几乎没有开合嘴唇地小声说。
他说得笃定,既不是辩解也不是折衷,更不是巴结或者其它,他只是平静地陈述他的一种主张。他说得太冷静、太客观,以至于如此冒犯邦主大人的宣言里也不带一丝一毫的不敬。
Fuji吃惊地转头,Tezuka坚定的眼眸深处映着火光,这火光,又照进Fuji湛蓝的眼眸深处,暖暖地,轻而易举地驱散了笼罩了山谷整晚的冷意。
Tezuka看着Fuji的表情在摇曳的火光里从吃惊转变成困惑接着又从恍然变成惴惴不安,那株在他心中早已发出嫩芽的种子骤然之间枝叶伸展,抖擞着变成了根深叶固的小树。
浅浅的笑意从Tezuka紧抿的薄唇和依旧英武的眉眼间蔓延,这一次,Fuji再也装不出不得冒犯的贵族神气,他游移着目光转回众人:“我,一定要留下。”
但他到底还是被Tezuka强硬地按到马上。这种过于僭越的举动没有遭到任何人的非议:奴隶Tezuka做了他们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只是原因之一,更主要的是,现在几乎所有人都明白了,他们的小主人不会真的因Tezuka的冒犯而动气。所以只有Shiraishi和Yuta惊异地面面相觑了一下。
即使如此,Fuji还是不愿意离开,他坐在马上用力地握住托他上马的Tezuka的手试图下来。力量交递地退阻着彼此的行动,却更像是一种依依不舍。
“Syusuke,听话。”Tezuka贴在马侧,小声嘱咐。
“可是……”
“虽然身为一个战士我不该这样想,作为你的老师我更不应该这样教导你,但是,我实在无法容忍自己眼睁睁地看着你去送死。”
“我才不会那么轻易地就死掉呢!你对自己训练出的学生就这么没有自信吗?”Fuji终于被激怒了地争辩,不管不顾地跳下马来。
Tezuka目光悲壮地看着仰头怒目却到底泄了恐惧的Fuji:“你应该知道的,留下来的结果是什么,所以……”
按照Shiraishi和Yuta的情报,留下来只能是死路一条,然而,必须有人留下来铸造出一道道难以攻破的防线拖延时间并且消耗Higa的战斗力——这一切只为了保卫都城、保卫萨瓦罗的一切。作为战士,Tezuka和众人一样,面对强敌进犯绝无可能退让,为了这个城邦献出生命是每一个战士的夙愿,因此,再深的牵挂也不可能高过为国捐躯的理想,尤其,Tezuka还是个从不知道退让的勇士——哪怕他要搏击的对象是死亡。
Fuji卸下腰带,连着上面海蓝色的徽章和短剑一起系到Tezuka皮革战衣的外面,又双手覆着Tezuka的手握成拳。在夜幕的掩映下,他低下头,郑重又略带不安地在Tezuka此刻跳得过快的心脏处印下清浅的亲吻。
“我会拼命跑到都城,逼着Atobe派来援兵,最迟明天傍晚,我死也要带着这附近的所有军队回来隘口。”翻身跨到马上,Fuji誓师一样庄重宣布,随后风一样融进夜色。
徽章是Fuji老爷送给Syusuke的,那是Fuji家所有男孩子都持有的标记;短剑是Yumiko神官在Syusuke从学校毕业当天送给他的庇佑之物,锋利而华美的铁制利刃被Yumiko放在主神殿里祝告了整整3年:这两样东西都承载着天神的庇佑和眷顾。
然而,它们此刻承载的,不止是保佑之意。抚着腰间与身份极不相符的饰物,本抱着慷慨赴死的豪情的Tezuka突然生出绝地求生的野望。
(“Tezuka你呀,你可知道真正的英雄并不是不惧怕死亡的人,而且在死亡的边界拼死求生的人。”他被那柄短刀比着咽喉听到这样的忠告是在不久以后,那时,说着这句话的他的小学生目光中再见不到一点点生涩。)
静默笼罩了整个隘口。这里是出入萨瓦罗的必经要塞,在传说时代曾上演过一场场惨烈的战争,正因为它的地理位置如此之重要,Atobe一世才将它分封给最为受到信任又骁勇善战的Fuji家。然而,当战争的阴霾被长久的和平所驱散之后,这里的盾牌也日渐生锈:出于抑制Fuji家权利的考虑,新任邦主也不再为此处多派兵丁。这里守护屏障之薄弱一直是Fuji大人所忧心的内容之一,然而碍于Atobe对他与日俱增的戒心,他一直未敢表露这种担忧。
也许未来,当历史学家书写到这里时,会有人总结此役之惨烈,其原因全在此时的Fuji大人布防不利、过于依赖君主判断之类;亦会有人追究正是妄想独裁的Atobe大人过于限制大臣权力才造成办事效率低下以至于延误军机:所谓的“责任”永远不可能单纯地只有一个答案更不可能轻易被分辨清楚。
当然,还有另外的一种可能:这场“悲壮的战役”根本没有机会被记录进史册——因为它根本不曾发生。
Inui尽最大可能地布防了五道以攻为守的防线:弓弩手有序地隐藏在山石间;三支战车队分别负责抢攻、押后和支援;盾牌和长矛组合成的战阵是列于中间的两道防线,旨在以血肉之躯以一敌一;最窄之处的投石组也备好了热油和巨石,只等对方突破前方时转攻为守,一可灭敌二可堵住这进往都城的必经之路——当然这也会堵住援军。如此列队迎敌,对年轻的战士们来说熟悉又陌生:这样的战阵虽然演练经常进行,然而真实迎敌却是第一次。
静默之中,他们能听到自己血液沸腾的声音;他们能听到自己心脏急速跳动的声音。他们激动、他们不安,他们严阵以待、他们心怀恐惧。
随时可能到来却一直不来的厮杀逼得人神经紧张。
夜色被朝阳驱散。
红霞仿佛熔化的青铜一样提前血洗了半个晴空。
汗水,在高升的太阳的催促下浸湿了战甲之下的布衣。
紧张而悲壮的气氛被等待无限扩大又被一点点蚕食掉。
终于,疾驰的马蹄声打破了无限趋近于死亡的平静。
却是从防线的内侧奔来。
一骑疾驰。
Fuji几乎是滚下马身的。在没有任何辅助护具的状态下的日夜疾驰让他浑身都散了架,能飞奔回来,凭借的不过是强大的意志力。
“Higa的人,已经穿山而过!!”他手举印了Atobe纹章的军符石板语无伦次地汇报,“传Atobe大人令,原地待命以防后招。”
除了早已得到消息并且力竭的Fuji,所有人都惊异而惶恐地看着四周岩壁。
格雷隘口是进入萨瓦罗的必经之路,其两侧的峻岭都是裸石,除了为防守要塞而开凿的暗道之外,也只有山羊敢在其间行走;即使为了避开这个要塞而绕远路,只要不从水路来,就没有办法不攀越保护萨瓦罗的天然屏障。
所以,要么Higa的那些魔鬼果然都是山羊,要么就是懂得邪法妖术能从据守格雷隘口的士兵的眼皮底下隐身而过。
“不要恐慌,他们只是早有准备。我亲眼看见他们凭借一种尖利的工具和长绳在山间跃动着下滑。”调顺了呼吸的Fuji用他能发出的最大音量安抚众人。然而在他内心深处,这样的事实才让他更加忧心忡忡。
为了赶时间,Fuji先于并不熟于骑马的Oishi他们疾奔向都城,走出隘口不多时,就看见在夜色的掩映下,身穿异国战服的一队队士兵有条不紊地沿着粗大结实的绳索“神兵天降”:他们手上的攀爬工具,轻易就能凿进坚硬的山石里,寒寒地反射着月亮的清光。那样的攻城方法、那样的锻造工艺,绝对比萨瓦罗先进得多得多。Fuji撕了衣服包住马蹄潜行过这段路程之后,更加快了速度,但那工具所反射的寒意直落到他心底惊得他一路都在发抖。
好在不待Yuta和Shiraishi抵达,Atobe就相信了Fuji所述的一切。因担心烽烟会引出来敌的戒心,Atobe只是派出传令官发布警报、集结部队。在得知格雷隘口暂时安全后,邦主Atobe暴露出作为Fuji的Keigo哥哥的神情。然而,当他要求他的Syusuke弟弟回去格雷遭到拒绝后,他又端起了Atobe大人的架子:“我命令你回去格雷隘口传达我的命令,并且留在那里;如果,我是说如果,萨瓦罗重蹈了那个混蛋”,Atobe用下巴尖指了指Oshitari, “的家乡的覆辙,我希望你可以重建这个邦国。当然,”他四平八稳地坐正:“你不会有这种机会就是了。”
这最后一句,是Atobe式的温柔。
这也是Atobe让人无法不心悦诚服地为其折腰的魄力之一:他也许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唯我独尊;他妄图鱼与熊掌兼得地成为超越哲人王的依靠“绝对公允之法”而确立的绝对君主;他也的的确确为了保障自己的权利而对臣下无所不用其极;然而,面对强敌来犯,面对邦国的危机,他宁可自我放弃也一定要为延续萨瓦罗的生命——哪怕此后这个邦国不再唯Atobe为尊。
归来的Fuji在Inui“长辈尊严”的威慑下,被迫回去山间别墅休息,Tezuka负责“押送”他。然而倦极了的Fuji躺在床上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Yuta的描述、Shiraishi的发自内心的伤痛以及他的亲眼所见,一个场景一个场景地在他眼前重现,冥冥之中,他有一个念想——似乎应该从这些回闪的画面中抓住些什么,可是画面轮转却什么也领悟不到。一幅一幅逼得他头晕目眩,彷佛整个世界都以他为中心飞速旋转着一样,Fuji头痛欲裂,只好重重地抵在床板上。
见此,听从Inui指令如同雕塑一样守在门口的Tezuka叹着气走过去,双手覆上Fuji的头颅两侧略微施力地按揉起来。
Fuji眨巴着眼睛看了看Tezuka,因为不舒服而皱着的小脸上都是委屈——终于有了与年龄相符的表情。Tezuka索性搬着Fuji的头枕到他的腿上,一手继续按揉着他的头顶,一手遮住他的眼睛:“睡吧,敌军来犯我就叫醒你。”
Tezuka的掌心很热,让人舒服又安心,Fuji终于不再想那些屠城的画面了,恍惚之间,似乎又回到小小的时候,他偷偷跑去近卫队的驻地学习摔跤,一身泥地溜回家时,Eiji从长长的草丛间蹦出来,脚底生风一样奔向他猛地挂住:“Fuji,Fuji,今天也一起玩嘛!”对于Fuji这个姓氏,萨瓦罗的居民天生地对其心怀惶恐和尊重,唯有Eiji,无所顾忌地认定就算姓Fuji,但Syusuke永远只是Syusuke。出生在浴室地下室的Eiji有着他这种“妓女生下的野种”所不可能具有的天真。也正是因为有他,自小便被人毕恭毕敬对待的Syusuke有了还算完整的童年时光。
Eiji……Eiji……Kikumaru!!!
当这组名字在Fuji的梦中闪现时,他一下子就弹身坐起来了。
“咣”地一下,他的头顶重重地撞上Tezuka的鼻子,也不顾嘲笑他泪流满面,Fuji扯着他就往出跑——连鞋子都来不及穿。
“Inui,Inui!!地下室!!排水道!!!!!”
如果Higa的人并非魔鬼,如果他们只是凭借工艺出神入化的工具攀越一切障碍的阻隔,那么,他们的“穿墙术”应该也只是一种技巧性的攻城方法:避开正面攻击转而通过地下排水系统进入堡垒内部。
这真是太过卑鄙的手段了。虽然无法否认此举的足智多谋,但如此这般逃避正面对决的奇袭简直太过小人:这是放弃了“英雄”守则的攻击。
虽然可以赌气地说即使攻下所有城邦,Higa也绝对无法赢得尊重,但当务之急还是要想出克敌制胜的妙法——哪怕以小人手段对付小人。
只有负责维修的工匠们熟悉都城错综复杂的排水系统,但工匠并非士兵,再是坚持锻炼也难以抵挡真刀真枪的比拼;而具有战斗力的士兵又一定会在地下道里迷路;而最最重要的是,这样的分散型小组作战该如何互相联络呢?平原战的旗语信号和击奏都无法使用了。
最有谋略的Inui划拉着都城的大致布局也是一筹莫展。
认为自己熟悉都城地下管道而自告奋勇的士兵们也沉默地站在一旁。
Fuji飞快地转着脑筋,却空白一片。
他心里急得要命。按照最快的脚程计算,Higa的军队日落前就会到达都城;而就算从实际出发,他们会在白天休整部队躲避巡逻,则最迟也会在明天日出时兵临城下。
“没有时间了,没有时间了!”他越是焦躁就越是混乱。
“我记得,你说过,你和Kikumaru家的孩子们在外城的地下道里玩捉迷藏,从来都没赢过?”Tezuka突然出声。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Fuji恼火着要他收声。
“不,非常重要。”Tezuka同样急迫地强调。
“他们成天在那里玩当然比我熟悉地形……等等!Eiji好像说过,他们有秘密武器和秘密信号……”Fuji脸上的表情突然从不耐转成恍然,他兴奋地看着Tezuka,“你是说,你是说!!”
“是的,可以借助他们的小聪明。”
“可是,让洗浴场的那些女人的小孩子参与战争……”Inui的迟疑让Tezuka心中小不畅快了一下:他一直以为Fuji家的幕僚都是不一样的,但如此紧要关头,Inui居然还要抱着要命的等级观念,不肯让那群来路不正的孩子靠近都城的防卫。然而,Inui下面的话却让Tezuka又自责起来——他果然还是太不成熟了。
“会不会太残忍了?他们比少爷还小呢。”
“如果我有义务从出生起就为了‘萨瓦罗的未来’而学习,那么Eiji他们——只要他们愿意——也同样有权利选择‘效忠’或者说,成为他们自己渴望已久的‘英雄’。”
Fuji毫不迟疑地替不在场的Eiji应答下来。在这之前,不止一次地,等在Syusuke回家路上的Eiji,毫无章法地挥舞着树条,指挥着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子们哇哇呀地玩着打仗游戏,也学那些卫队的士兵一样呼唤“为了萨瓦罗”;Eiji也不止一次地对Syusuke讲他也希望可以去操场上练习作战,成为赫尔墨斯一样机灵的英雄,而不是听从天命地留在澡堂里等待成为老爷们的玩物。
“我们无需让那些未经训练的孩子参与战争,只要一个小组分配一个小孩子负责联络和引路就好。而且这也是最后的手段,目前最有效的防范措施应该是根据图纸将尽量多的通道堵死。”显然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地,Tezuka补充他的构想。
“但是一夜之间……这完全是不可能的任务。”Inui根据经验飞快地计算出即使全城劳力出动,也只能堵住八条通道而已。
“只有八条?”这个低效的数字把Fuji吓了一跳。
“无论几条,我们再不出发就更来不及了!”等待命令的士兵焦急地要求出发,城中有他们的父母妻儿挚友,也难怪他们会按捺不住。正在这时,一群鹁鸽被谷物吸引了一般穿过拱柱呼啦啦落在大厅中央。他们脚上拖着小块的羊皮,所有内容都是一样:“时间紧迫,如有情况鹁鸽通信。”
Yumiko的这一手,简直是久旱的甘霖。Fuji和Inui对她的及时出现见怪不怪,只是忙着用“被拦截也看不出”的密语传达作战计划。但Tezuka着实被惊吓得不轻。他对传说中的Yumiko大人早有耳闻:听说她容貌美过阿芙洛狄忒、武艺不输男子、谋略高于Atobe;而且她特立独行,连Fuji大人都奈何不了她;之所以会去神殿担任神官完全是为了回绝Atobe Keigo大人的父亲试图将她婚配给现任邦主的决定(当然,Yumiko真正的顾虑——Fuji家与Atobe家的联姻会令Fuji大人彻底陷入来自年轻的王的猜忌——在平民间是不会理解更不会流传的了);她侍奉主神殿以来,对旱涝疫病等天灾的预测从来不曾失误过,等等此类,神乎其神,彷佛Yumiko大人已经可以被供奉进新一座的神殿里一般。但Tezuka只当那是贵族们为了显摆自身优越而编出来散布在无知平民间的故事而已,所以也不曾多留意,然而这次亲历Yumiko大人的神机妙算和连动物都为其所用的能力,他亦不得不信服贵族们(至少某些贵族们)的确有着旁人所不能企及的能力——无论来着天神眷顾还是后天努力。
放回鹁鸽群之后,Inui也驾车向都城进发,虽然Fuji不停强调骑马更快,但上至Inui下到Fuji惯骑的那匹马都不再同意他如此颠簸。
“我允许你违反Atobe大人的命令进城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Inui阴森森地对不满于在战车里裹着毯子睡觉的Fuji说,“所以,如果你再不老实,我就让Atobe的那个近卫队员绑了你!”
“他敢!”Fuji瞄了一眼和他们并驾齐驱的Tezuka没有底气地争辩了一声只好乖乖睡觉。
与此同时,都城之内的Atobe也非等闲之辈,他早也想到以攻为守、也想到了底下排水系统的漏洞,正在加紧严堵的工作;同样地,也在苦恼着如何防御那些来不及堵住的空洞。Yumiko从神殿里送来的消息让他为之振奋,但近晚时,他看着Fuji和Eiji这两个“小娃子”,兴奋之余也没法不哭笑不得。
“Oshitari啊Oshitari,我放心地把都城的守卫交给你,没想到小孩子们就在我的脚底下——真正意义的脚底下——玩得开心不说,还比我自己更加了解我的都城!”Atobe不带气恼地自嘲。
“早知道,那时我们带上Atobe一起玩就好了。”生性乐天的Eiji趴在Fuji耳边小声说笑。但这种细小的声音还是通过大厅的特殊布局传到了Atobe耳中,这一记闷棍敲得好,Atobe又无从发泄,只好转回正题。
Eiji所说的地下道里的秘密也不过是通过光影和蛛网之类判断哪里有人、哪里有人通过;还有耳朵贴墙壁地监听足音;至于信号传递,也是借助影子做手势而已。
法子是个妙法,但地下道内的光照距离毕竟有限;而且耳朵贴墙这个,在战场上着实不利于观察其它动静。
“可以用镜子。不仅能把光线投射到拐角处,也更便于直接观测。”Tezuka大胆提议。
“但是,也会被对方观测到的。”Oshitari反驳。
“总比连对方也看不到好。”Atobe一锤定音。
“地下道里的作战计划,我们就交给孩子们吧,不,就交给小英雄们吧。”Atobe正式任命:“Tezuka即刻归队听从Yamato安排;Inui,你、Fuji和这位Kikumaru一起制定防范计划,我能给你们60人和你们所需要的一切工具;当然,我们的前线部队会尽量不让Higa的人有机会潜入这里。”
“还有,Oshitari,去做你该做的准备吧。”
这一次,没经太久的等待,破晓之时,前方便传来了厮杀的声音。
根据Atobe的指令,前方的战车阵只以破坏其队形、攻城工具和战斗力为主,万不可求以死报国,相反,在被对方突破之后,必须后退休整,等待同后续救援部队汇合。
城墙之上,油已烧开巨石已磊好;地道之内,绊脚绳索、转角镜面、藏身据点也都布置完毕。十指交缠紧握来自Yumiko的利剑,Fuji Syusuke将它贴到唇上虔诚一吻,全心祈祷胜利女神眷顾萨瓦罗的疆域。
屡次以奇袭取胜的Higa不曾想到他们会遭到壁垒森严的抵抗,但血洗城池无数的战士们早已练就了比长枪比巨石更加冷硬的内心,惶恐只在他们心头停留了一下,就被嗜血的念头驱逐一空。他们的将领,昂首列于最前的高壮男人,炫耀他的无所畏惧一样,赤裸着壮硕的双臂。他不加任何防护地走在最前,一杆树一样粗壮的战旗被他笔直地举向空中,他傲慢而粗鲁地望着沐浴在朝阳里的萨瓦罗,面带嘲讽地径直看向守在外城最显眼处的Atobe。
他在萨瓦罗守军射程的边界处停下,猛地将战旗向地面一砸,黑色的旗杆就钉进了土地之中。似是以此为令,因头次遭遇严阵以待而稍显惊异的队伍瞬间恢复了肃杀。
安静,被冥王的巨大斗篷隔绝了生者世界一般的安静。只有旗帜在突然变得粗硬的晨风里猎猎,似是召唤亡灵的战鼓。
城上的Atobe意气风发。当Higa的将领妄图与他进行意志的较量时,他丝毫没有将其看在眼里,只是扬起头回以更加讽刺而冷漠的微笑,继而自傲地巡视起城下,轻松而庄严地,仿佛只是在观摩一场礼节性的阅兵仪式:那裹挟着杀戮与恐怖而来的Higa大军并不在他的视线之内。宽广的城墙尽头是并不高耸的山岗,当Atobe的目光巡幸至一侧的小岗时,重甲的战车部队适时地从山的另一面现身,高高地列于高岗之上;与之呼应地,另一侧的战队也穆然现身;他们好似两股涨势中洪流,随时会倾泻而下,但此时此刻,即便是战马们也桀骜地一动不动,不肯发出任何声响。
20名近卫队员分列Atobe的左右,他们的宝剑、匕首安静地挂在腰间,描画着萨瓦罗徽章的盾牌平稳地立在地上,他们垂直的手臂紧握着长弓,但弦与箭都并不急迫。从近卫队双翼延伸开来的城墙上的弓箭手们也并不急于射杀,但在他们身侧,蹲在暗口处射手们已经悄悄将箭头对准了敌众。
破晓的光从萨瓦罗城后升起,熔岩一样撕裂天际。
当霞光冲破云层势不可挡地投射到平原上,萨瓦罗豪迈而有力的箭雨也紧随那足够刺瞎敌军双目的光芒一并落下。
然而善战的Higa也早有防范,在朝阳刺痛他们双目的瞬间,大军就整齐划一地打开了屏障:铺散的部队瞬间聚拢,负责持盾牌的战士训练有素地将盾牌或者竖直或者横放地挡于身前或者身侧或者头顶,魔术一般地,整个军队匿藏进巨大的金属匣中,并在带有邪恶音调的巨大螺号声中铿锵地向前挺进。
Atobe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他并没有因此而动摇毫厘,传令官在他的授意下也吹响了悠扬有力的号角,马群嘶鸣着应和豪迈的声音,从高岗上倾泻而下冲散开坚硬的战阵。
粗长的射马箭矢从Higa盾牌战阵的间隙射向两翼,然而身着轻薄且坚硬铠甲的战马并不惧怕它们的威慑,更加快了速度冲向Higa又以长枪组成的防线。
“Tezuka,你曾经向我谏言,说我太过沉溺于锻造华美的器皿、搜集远方珍兽,你规劝过我不要玩物丧志,你预言我的华而不实会导致萨瓦罗的覆灭。”Atobe冷漠地看着他的铁骑践踏着Higa的步兵又身陷敌阵或者纠缠不清或者匍匐倒地,他加重了附在剑上的握力,悠闲地和Tezuka谈起了往日积怨,“我不曾反驳也不曾听取,而今,让我告诉你为何有些人生而为王,而有些人——哪怕具有常人所崇拜的远见卓识和抱负满怀——最终也只能臣服于王者足下。”
言罢,Atobe举剑刺向苍穹,随着长剑猛然一挥,箭雨再次落下,同时,山脊之上,烽火绵延着燃起,呼向远方的盟国。
此前遭受Higa洗劫的城邦并非没有烽火设施,但狡诈的Higa猛士在潜入城邦之后就已经破坏了高磊的薪柴;也有尚且来得及补充柴火的,可由于平时疏于联络,烽烟并不能唤来邻邦的怜悯;还有那城破楼空人人为奴的,虽有了机遇可用特殊的火光告诫邻邦,但心灰意冷地,无人愿意为善。所以Higa的奇袭无一落空、所以没有哪座邦城得到援手。但萨瓦罗不同,它是周边邦国王室最爱的奢侈品的输出国,它是山底铜矿之国最大的买主,远方草原上的奇兽也被它采买;它为海隅的水手之都输送古健的木料,替邻邦打造坚硬而顽强的兵器,向学院输出博识的学者……萨瓦罗是维系繁荣的中心,不会有哪个智慧的王者任由它为强人践踏。邻邦的王者当然拥有着这样的智慧——毕竟他们都在同一所学院里受过启蒙,深切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和萨瓦罗的重要。
薪火的蔓延给Higa的大将Kite Eijirou心中投下暗影,但他克制住不安,继续稳健地指挥着部下迅速填补边翼伤亡的空缺,以锐不可当之势向城下逼进。
与此同时,驻守格雷隘口的Oishi在望见Higa辎重援军时依Atobe飞鸽传令,点起了壮烈的火墙,盛大的火焰将隘口彻底封死,只有地狱之主才有胆量通过。聪明的Higa援军毫不焦躁地列队山前等待油枯柴尽,却不曾料粮草也被一个绿发的小孩子悄悄点燃,而大火一着就是三个半昼夜。他们最后在饥困交加时被闻烽烟而来的盟国援军一举歼灭。
地道里,尚不知恐惧为何物的孩子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可前方的大军没有给他们一点儿展现勇武的机会。没能在战前完成堵塞的排水沟外,来自学校的教员身披被擦得油亮的皮质铠甲用血肉之躯抵挡了敌军抢攻队的入侵,定格在他们脸上的表情不是恐惧而是慷慨赴死的豪情和生而为战士的骄傲。而压在最下方、身体早已千疮百孔的勇敢者,正是Hayashi。他生前一夫当关地守卫了地道里的小英雄们,这个壮举让他那些不羁、嘲讽、带有匪气的言行都被人忘记了。
“如果是Hayashi老师,他大概会说‘这是哪家的小妞,怎么这般不堪一击’吧?”Fuji Syusuke扯下战袍为Hayashi等5位英勇的教师擦净面颊,孩子们把从近处采来的橄榄枝、月桂叶编成简单而华美的冠冕带到他们的头上。经过两天一夜的鏖战,伤亡惨重的Higa攻城大军终于收兵败走,而留下的战场丝毫不见任何胜利的气象。
烟火、尘土,尸横遍野,破败的战旗斜斜地指向染血的天空,仿佛这平原已经承载不下那些白白流淌了的鲜血的悲哀。城中的壮丁和没有受伤的士兵一起清理着战场,Fuji却双腿灌铅般无法前去帮忙,他目光之所及看不到任何熟悉的面孔。站在Syusuke身边的Eiji震惊地望着这一切,然后缓缓地把手环上Syusuke的肩膀,他略微偏头,把额头抵上他的发顶,好像是寻求安慰,又更似在施以安慰,那个无忧无虑的Eiji在此时此刻,突然变成了稳重而成熟的战士。可是,不一会儿,眼泪就从他瞪得更大了的猫眼里汹涌而出,他无声而剧烈地痛哭着,把Fuji环得更紧了一些:“Fuji老爷一定不许你哭,所以,我只是替你在淌眼泪而已。”一直忍得辛苦的Fuji终于也任凭泪水在沾满了灰土的脸上冲开两淌泪痕。
远远地,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踉跄着奔过来,略微发福的身形跌跌撞撞,仿佛突然苍老了好几岁。那是他的父亲,一向威严挺拔不容许他自己出半点纰漏、不允许他的儿子表现出半点怯懦的Fuji大人,然而此刻,那位沉稳坚挺如同萨瓦罗最高的山峰一样的Fuji大人竟如同遭遇了山崩般焦躁而慌张。Syusuke下意识地推开Eiji,拼命地抹净脸上肆意的泪水,却被他的父亲一把钳住双臂。
没有苛责,没有丝毫的不认同,年迈的护民官此时此刻只是一位父亲。他后怕、愧疚、悲哀又自豪地端详着他的儿子,直到没发现任何伤情才放开了他。
“回家去洗个澡,换上你的礼服,晚上和我一起参加庆功宴——带着你的小朋友,哦不,小战士们一起。”
Syusuke却摇了摇头,他恢复了平静,看着他的父亲:“我应该先去帮忙清理战场、运送伤员,聆听Atobe大人的极富远见卓识的总结。”说到这里,他淡淡地笑了出来,期待父亲因为他这个形容词而展露的会心笑容。然而Fuji大人却没有被逗笑——尽管他完全能想象出那位年轻的王无论内心多么悲痛多么烦躁也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意气风发到浮夸地展开自我表扬的样子——他宽慰地抚了抚儿子的头,轻声念:“去吧。”
Fuji大人目送着孩子远去的背影,禁不住叹起气来。Atobe Keigo的父亲临终前将儿子托付于他,多年来他们之间比起君臣也的确更像父子,尤其是针锋相对时毫不留余地的剑拔弩张。Fuji大人知道他对于Keigo的阻拦并不是事事正确的,正如Fuji大人相信Keigo也明白他到底有多少决定不过是出于“叛逆期的不肯妥协”;但是他一直相信,只有这样不问Keigo喜恶地站在他的对立面才能让年轻的王更早地胜任他的宝座、更好地独当一面,而今天,这场备战急促的胜利让他看到了自己儿子的成熟,也看到了Keigo的独当一面。幼小的鹰雏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展开了羽翼逆风飞向高空,而年轻的狮子终于发出了足够扯碎苍穹的吼叫,他所盼望已久的萨瓦罗的“未来”终于到来,他也终于真正地成为了“老人”。老人,自然有着老人的工作:用再也无法征战的身体难熬地等待着孩子们,不,是年轻人成败的消息,为他们坚守后方的阵地,比如此刻,为了Atobe能够更加意气风发,他得好好去准备一份战后的财政总结与预算建议。而最重要的是,那群来自远方的魔鬼并不会被这短暂的一次交刃喝退;还有那位名为Tezuka的近卫队员,他命运轨迹中无法摆脱的厄运随着Higa的入侵似乎也日渐临近了。
1宙斯与赫拉之子,希腊神谱中的火神,也是技艺之神,主宰一切在火中锻造的艺术,有着登峰造极的成就。宙斯的闪电均由他特制而成。形容丑陋却娶得阿芙洛狄忒为妻。
Chapter Ⅳ:圣殿里的哲人王
Atobe那副唯我独尊的张扬气焰因着这次近乎绝处逢生逆转乾坤的胜利又增加了不少,就连Oshitari都不止一次想要扛起这位得意过头的主君丢去井水里“好好清醒一下神志”。可惜当他终于忍无可忍决定践行时,被当值守夜的Tezuka制止了:
“在头顶扎一个洞放血会比较快。”他这样说的时候手里当真递出一支箭矢,看起来大有不当面刺死这个疯了的家伙就别想从他身边通过的强硬意味。于是被喂了一大杯安眠药水而睡得迷糊的Atobe又被Oshitari扛回到床上。
至于邦主大人究竟是被谁、用哪种方法治好了“得意忘形症”,因着Tezuka的守口如瓶而彻底成为了萨瓦罗历史中的几大谜团之一。
当然,无论Oshitari还是Tezuka,他们之所以敢于如此不敬,并非真的受不了Atobe式的嚣张,而是怜悯却又同样无力于这位年轻王者那嚣张之下的苦闷。Atobe当然完全明白这场胜利的代价几何,更甚至他经常在子夜时刻的万籁俱寂之中拷问自己,如果策略地认输是不是会更好。对Higa奇袭发动的有效反击让萨瓦罗的名声更加显赫、让Atobe的存在更加传奇,不出半个朔望,“众神从奥林匹亚山搬去萨瓦罗”的传言就在各个邦国间流传开来。不仅游吟诗人迅速给他们的唱词添加了新章,行脚的小贩们也争先恐后地宣传他们在萨瓦罗亲眼见识过的种种神迹以彰显他们平庸的商品“出自萨瓦罗”或者“在萨瓦罗极受追捧”(尽管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没去过萨瓦罗);还有居民们,他们几乎每时每刻都忍不住感激上苍恩赐他们生而为萨瓦罗的子民。但是,在痴狂的欢愉盛况之外,执掌邦国中枢的官员们却满心都是不安:骁勇的战士们伤亡惨重,战死沙场的虽然只占了大军的少数,可大量的重伤者,在遭受了长期高烧、化脓等各种折磨之后,在战后纷纷勇赴冥界;矫健而勇猛的战马损失过半,十匹最优良的种马虽然保住了性命却不幸再也繁育不出后代;国库里的战备用油几乎被烧了个精光;还有兵器、还有外城墙、还有栈道,统统都要大规模修复……这些损失与预期花销合在一起,会让萨瓦罗在未来两年内都要遭受财政吃紧的窘境。更何况,萨瓦罗的繁荣有七成依赖于商业,而财政吃紧、可流动资金的衰减势必要让邦国的贸易收入大受损失,加之纷纷传回的商队遭袭的讯息,也许五年之内都无法再恢复了吧?
如果投降……如果投降……
Atobe猛地喝光了杯子里的葡萄酒决计不要再去想那个“如果”。
因为答案太简单——交上几百个苦役的奴隶、几十个供其享乐的妇女、几车金币和铜器也就可以了。这样做当然是卑鄙的,用护民官Fuji大人的话来说就是连想一想都是卑鄙的——“如果您因此而自责,就太愚蠢了,您的父亲和任何一位先祖都不曾这般行事,更不曾教导别人跪地求饶。我们的传统里只有直击来敌到剩下最后一口气、最后一滴血。所以祖先们不会怪罪你——他们只会以你为荣。”但是,他就是不懂、他们都不懂:高谈阔论什么英雄、磊落等等自然是必要的,但那只是“对外宣称”而已;但坐在王座上的王者,为了保护臣民、邦国和王位,必须奸猾、必须不择手段、必须大义凛然地卑鄙着,他们为什么就是不懂呢?
陷入苦闷的年轻王者自然让Fuji老爷操心至极,但从好的方面看,弥漫在萨瓦罗上空的不详之气迫使事必躬亲的Atobe无限期推迟了他那个能够名垂千古的“退位修法”计划,自然,Fuji家不再成为他因此而重点戒备的对象,Syusuke也就无需再时时警惕被责以重罪或遭受残酷洗礼进入内殿相随。这让Fuji家上上下下都大松了一口气,可当事人,Syusuke本人却并没有重获新生的激动心情——仿佛在不知不觉中他对于身体的周全、痛苦、子嗣之类已经不甚在意了,更甚至,他还有一点失落——不能和近卫队员们一起日夜在内殿中的失落。
已经连续几月没有听到Tezuka的消息了。
事实上,Syusuke根本不知其生死。
战争结束后,Syusuke和Yuta不待战场清理完毕就在Atobe的命令下赶回格雷隘口,(就算是为了照顾兄弟二人和Fuji大人焦躁于家臣消息的举动,Atobe却依然拿足了架势,端着嫌小孩子碍事的表情把他们撵回到格雷隘口。)而在他匆匆环顾的视野中,并没有看到那个挺拔而熟悉的身影;当然,好的一方面是他也没有看到那人的……那人的……尸体。
格雷隘口的家人和都城之中的Tezuka,哪一方更令他挂念就连Syusuke自己也搞不清楚,而他非常清楚的是,他急迫地想要见到Tezuka:这场战争带给他太多的疑惑,这些疑惑是会被Atobe以假装出来的嗤之以鼻所回避的;虽然睿智的父亲定能与他讲个明白,但他太威严,以至于实在不敢持着不成形的想法就去同他讨论;按照以往的经验,这种时候他首先会想到的询问对象是姐姐,而且每次都能得到满意的答复。但这次不行,Syusuke知道,他心中满满的矛盾与迟疑都不是简单的“答案”所能解决的,他需要一次争论,那种针锋相对甚至会被打击得体无完肤的争论,也许表面看来是他与别人的论战,但其实——因为那个人同他太相像又太不相同——是自己与自己辩驳的过程。他享受这样的感觉:Tezuka虽然只是一介奴隶,却有着天生的威严和引人跟随的气度,就好像初入训练场时的那种感觉:他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却并非自顾自地向前进,只要感觉到同行者的动力,他就会根据对方的步伐调整节奏——虽没有任何过分明显“等待”却也会保持着半步之内的距离,让人总以为只要再加把劲头就可以追上却发现无论怎么追赶他都还是在前面一点点、依然在前面的一点点、永远在前面的一点点;但这样的距离并不会让人绝望,因为总觉得只有跟着这样的背影才会不断地超越自己、再超越自己、更加超越自己。不懂得Tezuka的人会把这样的行为理解为傲慢、孤高、装腔作势,但至少Fuji Syusuke明白,这是Tezuka式的温柔:互相等待是显而易见的“温柔随和”,但这种温柔随和的后果却是让赶路的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后停在原地;一方加快步幅看上去是过于严格而不合群,但事实上他却是牺牲了自己的风评,试图让同伴们都保持前行的速度。诚然无论旅行还是人生,留在原地也是不错的选择,但有限的人生里,记不得前生、看不到来生的凡人们到底还是贪图更远处的风景、希冀更高处的天空——至少对少年Fuji来说是这样的。
可惜,Fuji不得不暂时放弃掉这份期待,因为Atobe指派了更加严峻的任务给他。
紧急征税,萨瓦罗历史上几十年不曾出现过的临时征税。
这不是一个好方法——虽然是摆脱目前窘境的有效方法。Atobe对此还是心有疑虑的,毕竟没有谁愿意承担份额之外的义务——尤其是让渡私人财物。正因如此,他才会委派尚且年少的Fuji担此重任:他那张天生和善的面孔和惹人怜爱的笑靥应该能替邦国赚到不少同情获取不少宽容吧?
同情与宽容……想到这两个词Atobe就开始不受控制地额角抽搐。作为一邦之主,同情与宽容他人是Atobe与生俱来的权利与责任,一向只有居民们向他乞求垂怜、大臣们向他恳请宽恕,他又何曾低头请求过任何理解或怜悯?但现在,就是这样一个奇怪的时刻了:王者Atobe不得不放下身段收低下颌恳求臣民们体谅。
这的确是一个有趣的现象:居民们乐得分享国家的荣耀却轻易不肯分担肚饿的叫声。Atobe已经在城楼上用膳了——为了展示他也在与大家同甘共苦的事实、为了博取一丁点同情,但收效甚微。看样子,Atobe只有连如厕都在城楼上进行才有自证他的确在同居民们共患难的可能。
是的,在举国欢庆了数个日夜之后,民众们的自豪感随着控制不住的饥饿感而虚无起来,进而汇聚出巨大的不满。而对于不满的民众来说,除非给予他们连天大鱼大肉的补偿,否则怎么做都是错的、都是不值得原谅的。看吧,“信任”就是如此易于建立又如此易于毁灭。
是Higa侵略了他们的国土,是Higa重创了他们的军队,是Higa骚扰了他们的商队,是Higa杀伤了他们的亲人,当Higa大军杀到时,这股仇恨清晰地燃烧在每个人的眼中,并帮助萨瓦罗取得了战争的胜利;然而,当见底的面缸和短缺的布匹愁煞主妇、难住一家之主时,对肇事者的愤怒就变得模糊起来,他们仿佛瞬间就忘记了是Higa在败走时一把火烧了国家粮库,忘记了是Higa侵略了他们的家园。此时此刻,他们似乎只知道,他们的王让他们饿了肚子,是他们的王让他们的生命危在旦夕。面对如此这般天经地义样的无理取闹、胡搅蛮缠,Atobe只觉自己连“愚蠢”都骂不出来了。
但解释又有何用呢?如果解释就能让所有人满意,战争也好、夺权也罢,就都不会发生了;如果一切政令都以取悦民众为出发点,那么君主之位就真正是傻爪也能坐的位置了。
哼,愚蠢的众人,随他们去闹好了,也随便那些愚蠢的大臣们去操心,Atobe大人要做的不过是按照他自己的计划用事实平息那些毫无作为的焦燥不安。
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一切都必须在他的掌握之中。
然而。事实证明,总会有Atobe掌控不了的意外:Atobe的确正确估量了Fuji和善外表的迷惑性,却也错误估计了他的良善程度以及变通能力。
根据Fuji Syusuke的汇报,一般民众,即使使用鞭子恐吓,也再掏不出财物;而富庶商贾,出于对不确定未来的恐慌,也是宁可给命亦不给钱的强硬态度。所以无法狠下心“杀一儆百”的他已经擅自将“临时征税”变通为“邦国借款”。
“就是说,三年以后,您得把这些东西连带一点点利息都归还回去才行。”Fuji用拇指和食指比量出一个“一点点”的大小,满脸都是自知做错事的小孩子所特有那种夸张的、天使一般的微笑。
看着数目远高于主城税收官征收到的财物清单和满满几车的木刻对牌,Atobe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褒扬还是该生气了。
平心而论,Atobe深知Fuji这一次的随机应变比之他此前的决断高明太多,这个异想天开的什么邦国借款看似是邦国示弱的表现,但却比强硬地征收税款更容易获得支持——毕竟有归还本金的允诺,虽然在某些“有识之士”看来,这不过是强取豪夺的含蓄方式罢了。但利益面前,最不缺乏投机分子,他们主动地、大大方方地献出财宝,丝豪没有感到屈从。而且,这孩子居然心思缜密地考虑到如何实现兑现凭证与“债主”的一一对应性和不可伪造性:Fuji让工匠们为每一位出资人雕了一块独一无二的木牌,之后一破为二,一半由个人持有、一半由他带回来入国库收管;归还本息时,只要二者相合对照得上预留图案即可。
如此高明,Atobe也自叹弗如。
但是,他居然就这样有恃无恐地先斩后奏,仿佛吃准了Atobe奈何不了他一般。这真是太令人火大了。
唉,明明一直是那么听话——起码表面上非常顺从——的一个孩子,怎么突然就不服指令、特立独行起来了呢?而且抗命得如此天经地义、大义凛然,行为做派像极了那个让他头痛至极的近卫队员——Tezuka Kunimitsu。
Atobe越想越觉光火,恨不能立刻、马上把Tezuka叫来,好好抽一顿泄愤。
他可爱的义弟Fuji之所以会变得这样不可爱,都是因为和那个与时代脱节的Tezuka在一起厮混了太久吧?
“咳,”Atobe收敛了赞叹,疾言厉色起来,“Fuji Syusuke!你自己说吧,我当如何处罚你。”
“神明裁判。”Fuji回答,轻松地仿佛是在讨论别人的生死。
完蛋!看这一副追求自我牺牲、置之生死于度外的嘴脸,彻底被带坏了啊!
侍俸在Atobe身侧的Oshitari清晰看到Atobe的额角有青筋暴起,隐隐听到关节嘎吧作响。
所谓神明裁判,并不是用简单如抓阄的方法来判定一个人是否有罪,而是以“完成不可能完成之任务”的方式将裁夺权交付给神明。“如果没有罪,神明自会保佑其不受伤害”,这种在后世看来太过朴素而愚蠢的原理,却一度是高尚而绝对正义的——毕竟是智慧、公正、不会轻易为人类所愚弄的神明做出的决定啊!
但Atobe却宁可自己苦思冥想几天几夜来厘清一个杀死欺凌自己母亲的男人的“凶手”应当被判刑还是被宽恕;一个惯偷应当被处以更高强度的劳役还是直接斩手了事等等。这样的“自大”并非因为Atobe的傲慢已经膨胀到自以为比神更高明的地步,而是他认定,太过依赖神明的人类最终只会被神所抛弃,如果神明果真如人类期盼的那般常怀慈悲怜悯之心,雅典娜光辉就不会一直照耀在雅典城的上空。既使是全能的神,也只会选择强大的人类吧,心怀这样想法的Atobe看似不信神明地践行着他自己的主张。
更何况,神明裁判的方式通常极其残忍:手伸进油锅里而不受伤、在酷暑中曝晒几日而不死、和饥饿野兽搏斗而幸存……Atobe没有观看同类在冥王战车的辗压下垂死挣扎的恶趣味,更不想随便削弱本就稀缺的劳动力和战斗力;与其施以痛苦的死亡,他宁可把罪人拴住去做苦力至死。
无论如何,这个几乎所有人谈之而色变的裁判制度,就这样轻松地从Fuji口中说出,连Atobe都吓了一跳。他不过是要吓唬一下这个突然学会了先斩后奏的义弟,不成想对方已经不会再把他的严厉当作玩笑、不再以撒娇推挡他的严厉,Fuji Syusuke,已经真正把Atobe Keigo当作主上、君主来谏言、反驳和小心提防了。
Atobe很是欣慰,那个有着极大内秀却一直以藏匿之姿对一切非议一笑而过的孩子终于愿意为了邦国伸展开他强劲而光彩夺目的羽翼,也许因为受到过于正直的Tezuka的影响,也许因为此前遭受到Atobe施予的灵魂上的折磨。不再藏拙的Fuji势必会成为Atobe重要的股肱之臣,但是……但是……Atobe环顾他的殿堂,头一次发现它竟然如此空旷、冷清而寂寥。
他的Syusuke弟弟如他父亲,Atobe先王,所愿地承担起了他作为贵族的义务;可同时,也如Atobe Keigo所料想的那样,开始不惮于站去他的对立面。
爱吾国与爱吾王,对大多数人而言并不矛盾,但对于某些更具有远见卓识的人来说,在“邦国”大义面前,王之尊严是要排在次而次之的位置的。Fuji家族,世代都扮演着这样的角色——他们从不标榜自身的“权高位重敢于直谏”却也从不屑于折腰驼背巴结王上。正是他们自身的谨慎和上位者的宽容捏合了Fuji家族与Atobe家族之间的关系,促成了萨瓦罗的繁荣。Atobe Keigo内心深处极庆幸有Fuji老爷这般的长辈,可以在他浑沌之时不惜挥拳逼他清醒;他可以包容Tezuka这样肆无忌惮的奴隶,以过于赤子情怀的固执直抒好恶;但唯有对Syusuke,那个不久前还被他抱在怀里的奶娃娃,Atobe的心底隐隐有一丝期待:他希望他一直都保持着那份不谙世事的纯真微笑就好,永远不要涉足污秽的泥淖。所以,他才会提出退位修法时由Fuji Syusuke进内殿陪侍这种要求。除去限缩Fuji家将要过于膨大的权力这一考量外,最主要的还是Atobe确确实实希望把那份纯真毫无改变地陈列在身边。
可惜,Fuji命中注定一般地遇到了Tezuka,简简单单地就被他那份毫无保留的一往无前所吸引、所感染,轻易地收起掩人耳目的懒散的表象,改变了逍遥的态度,无所畏惧地驰骋起来。
“哼,我的判断力可是和神示证据不相上下的!”Atobe改变了刚刚的严肃神情,“我警告你,Fuji Syusuke,三年以后,若没有那么多收益来付利息,可是要你们Fuji家补差额的!还有,下一次再这样自作主张,我是真要把你送去斗兽场的!”
Fuji没能维持住他严肃的表情,泄出一丝调皮的微笑。
不仅Fuji,连立侍在Atobe身旁的Oshitari也在以轻咳掩盖笑声。
他们都知道,Atobe计划在一年内扭转目前的窘境,而萨瓦罗的斗兽场早已被Atobe献给了女神缪斯,会有音乐、会有戏剧,就是不会再被鲜血所污染。Atobe不过是在拿腔作势地表述“干得好,我的弟弟”而已。此时此刻,在场的每一个都在习惯成自然地腹诽——“坦率一点能怎样嘛!”
萨瓦罗的确面临诸多困难,Atobe也会相应做出调整,但要他因此而彻底改变,以小心恭谨之态对待臣下和子民,那他便不是Atobe了。
几千年后的人类会发明出一个新词专门形容Atobe这种人——“死傲骄”。当然,这个词也并非只有Atobe一个人适用,至少,在面对Tezuka这个“麻烦”时,Fuji的表现也同样符合这个词的用法。
Fuji不惜先斩后奏也要飞速办好这趟差事的最主要原因是他焦躁地想要确定Tezuka的安危。其实,这样的小事,只要他开口询问,什么样的资讯都是可以得到的——甚至包括Tezuka在哪里、和谁吃了什么内容的晚饭。怎奈Fuji就是开不了口去问,在战后问不出口、回到格雷隘口问不出口,而今,在Atobe面前,他更加问不出口。
几月前,伴着月色在马前匆匆的一吻至今还留有余温。那是死生之际的悲情心理作祟,那是太明亮的月光映照所致,那是……那是受到Tezuka太过坦诚的眼神的盅惑。他赶回格雷隘口从马背上摔进Tezuka怀中的场景至今常在眼前浮现:寒夜里,Tezuka的体温令人心安,亮如星晨的目光惹人沉沦,在某个瞬间,Fuji放肆地想着此生永远终止于这个瞬间便好。但四周一片忍笑的气氛逼他清醒;他明知那是家臣们善意而舒心的微笑,却止不住地窘迫起来。
他并不惧怕向所有人宣布他迷恋、依赖上了一介奴仆,却偏偏怕这个奴仆知晓;他有万全的心理准备,自信可以迎接一切非议,却偏偏不敢面对那“我们完全理解”的祝福……
“你是要找那个‘平民英雄’Tezuka么?”结束了正经的政务处理,Atboe没能忍住地调侃起Fuji。
报复这个义弟的过份勇敢是一方面,但更主要的是,他小心翼翼左顾右盼的样子真是招人戏弄呢!你看他此刻心不在焉地随同自己走在花园里,嘴上说要陪最近太过疲惫的Atobe散散步,心却不知道飞去哪里了。这副失神的小模样真是像极了几年前不想让直白过头的Oshitari太过得意的自己呢。
如Atobe所愿地,绯色从Fuji的耳朵火速蔓延开来,一路烧红了他的脖子。
啊啊!如此可爱的弟弟,可不能随便就便宜了谁。
“别费力了,您在这里再看不到他的。”
看透了Atobe心中所想一般地,Oshitari幽幽开口“恳劝”,语气中尽是欲言又止的惋惜之情。
话未落地,忙着羞恼的Fuji一个趔趄,险些被一块小石子绊倒,等他站定抬起头来,已经面无半点血色。
笑意尚且僵在脸上的Atobe责备地瞪了Oshitari一眼,后者惊诧又好笑地赶忙差人送来葡萄酒。
“他们那类生命低贱的如老鼠的家伙生命力也和老鼠一般顽强。你的‘Tezuka老师’活蹦乱跳地活着呢——至少我因为嫌他太碍眼而把他派去百人军团担任分队长时是这样的。”
端着酒杯的Oshitari又险些笑出声来。
“Tezuka是一个天生的战士”,这是萨瓦罗保卫战后,Atobe亲口赐予的评价。他有极强的个人意志,却也有着更强烈的服从力和执行力,投身于战场上的他,以绝对的置之生死于度外的气势斩杀所有来犯者,以至于他周身都燃烧着“近我者死”的气焰,绝对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他毕竟还是一介凡人,不可能如此拼命却毫发无损:勇者Tezuka在所有人都救驾不及时,硬生生背转身去吃下酣战中的对手一刀,只为格开投向Atobe背心的长矛。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当场毙命,结果,他顽强地战斗到Higa大军败走;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死于坏疽,但修养不到十数日,他便安然归队了,除去缠绕在左肩的绷带,再寻不出一丝受过伤的迹象——没有苍白的脸色、没有虚弱的身形。
将Tezuka派去百人军团是Atobe对Tezuka的又一次破格提升。如果说此前将他招入近卫队尚有一半是出于Atobe要向“老家伙”们叫嚣的需求,那么这一次,绝对是百分之百地出于对Tezuka的信任与嘉奖了。
即便如此,Atobe也没有当面对Tezuka大加赞赏——虽然他私下里不吝辞藻的夸赞已经害他在Oshitari那里领过了无数次“教训”,就和现在对Fuji说的一样,他好好把Tezuka奚落了一顿,什么堂堂近卫队员居然会受伤,真是太失态了、太丢人、太让人想着就生气之类,最后一挥手,以“吊着胳膊,有碍审美,打发去百人军团算了”为名,宣布了这个升迁决定。沉着如Tezuka也被Atobe这比戏剧更夸张的转折惊得几近半晌没说出话来,若不是他往日就不多言,众人就真要看破他的的确确被吓得不轻了。
回过神来的Fuji搜肠刮肚地试图开开Oshitari和Atobe的玩笑好报复回去,可惊魂未定地什么都想不出,只好用目光剐上Oshitari好几刀来表达愤懑。
最近一直心事重重的Atobe终于舒展出他在战后的第一场开怀大笑。
Fuji鼓着腮帮凑到Oshitari身旁,煞有介事地妥协:“看在Atobe哥哥这么开心的份上,这次的仇我就不计了。”
“咦?你居然忍住没往百人军团的驻地飞奔啊?”
Oshitari却坏笑着不打算就此收手。
Fuji Syusuke,与Atobe Keigo相识十四又半年,第一次同情起他的义兄来——在看到Oshitari那副欠扁至极的“嘴脸”后。
番外 I:手与梦
Fuji最近反复梦到一只手,修长、有力,甲面优雅、肤色白皙。那只手从双耳罐里掏出一满把金黄的细沙,侧转了手腕,让沙从小指蜷曲起的缝隙洒落到地上;又微微转了些角度;正午的阳光下,那指甲也被染上耀眼的光泽;捧着沙的手缓缓伸开,细沙便轻盈地从指缝间滑下,穿过指根、拂过指尖、抚摸着掌纹……有意放慢了的动作,似是在戏弄着这细沙,又好似享受着来自这细沙的抚慰,更好像是有意引逗着什么。
他一遍遍梦见这只手,一遍一遍,受到鼓动一般,即使清醒时,也忍不住回味梦境;更甚至,他开始想象、期待、渴望被这只手爱抚。他幻想这只手,有一种略带粗糙的质感,从他的头顶,抚过脸颊,揉过耳垂,捏住下颌,环住脖子,拇指按在他的喉结上磨蹭;滑过锁骨,紧紧钳住肩头按揉,大臂、手肘、小臂、手腕,一路向下再逆回向上,沿着胯部、侧腰游走到他的胸口,柔嫩的樱果会被包裹进气息灸热的手心,若有似无的触感使它们挺立起来,更加深他被碰触的欲求——再用力一些、再粗鲁一些,让接触探进皮肤之下、深入到灵魂之中;他遐想这只尚留有细沙的手,带着橄榄油的润滑感,在他的小腹上流连,热量牵引着他的肚脐一阵阵发紧,燃起一种前所未有不可名状的冲动;那只手,细致地抚过每一寸肌肤,一点点移向腿根;他用柔嫩的肌肤感受粗砺,让他自己熟悉至极的属于自己的身体变得陌生,陌生却安适、舒心、更添向往……
明明只是想像,明明是不曾体验过的肌肤之亲,可臆想中的一切是那样的真实——温度、力道、感受、反应。
他也想像过用同样煽情的方式描摹这只手,勾出它的轮廓——指尖、指腹、指节、指根,描画它的细节,一寸一寸理清纠缠的掌纹;他要像孩子一样含住它的食指,亮出虎牙刮蹭弧度漂亮的指腹;他要拉过那手,凑到唇边,朝手心里哈气,用舌尖记忆那些纹路。
可是这些想像却是模糊的、朦胧的,完全联想不到任何感觉。
Fuji努力不再去回味那只手,努力不再去做梦,可梦境从不肯离他而去,甚至变本加厉地更加旖旎起来。
Fuji当然知道这是因何而生的梦境与希冀——都怪那个该死的中午。
就是那个中午,一个名叫Tezuka的家伙,单膝跪在地上,屈起他的腿,拨开他股间尚待发育的小东西,一丝不苟地为他涂油,他的表情那么专注、他的动作那么专业,认真到逼人向往。
这太羞耻了。
当别的小男孩夸张地讲述一个多么窈窕的姑娘如何曼妙地出现在他们的春梦中、怎样摇晃着腰肢、有着怎样柔软的酥胸时,他体内那只名为欲望的野兽却因为一只手而觉醒,那只在他还的的确确是个男孩子时丝毫不带有任何情色意味地为他涂过一次油的手。
如果,被那只有力而温柔的手围住这里会是什么感觉呢?
Fuji不安地把手伸向双腿之间,稀疏体毛散着湿热的陌生味道,那肿胀起来的小东西在他手心里雀跃又羞赧,陌生的快感让他不知所措。他需要一个成年人来指导他如何解决这种介于疼痛与快慰之间的欲求,满足这份异样的空虚。
他希望这个人是……
Tezuka。
Tezuka,这个严肃的家伙的严肃的名字在此刻此刻闯入Fuji的脑海——一知半解的情动尚在他自己的手心里膨胀着,羞恼与愧疚逼得他双颊滚烫,可同时,罪恶感,隐密的罪恶感又催动着欲念的无限度勃发,仿佛无论如何也满足不了似的。
“Tezuka……”
Fuji在心底呼唤他。
“Tezuka……”
Fuji紧咬着他的唇,生怕干渴了的喉咙出卖了自己的不堪。
“Tezuka……”
轻飘飘地,他越飞越高越飞越高,在一片白茫的云海中,那人吻上了他的唇,吸光了他的灵魂。
“Tezuka……”
他到底没能抑制住自己的声音。更加令人羞愧难当的粘稠涌进手心、溅落到小腹,一片冰凉。
Chapter Ⅴ:厄洛斯2之矢
百人军团训练场,新战阵的操练正在进行中。
Higa的进攻让习惯了安逸的萨瓦罗再次紧张起来。
“贵族”、“上层阶级”,这些平时被常人在私下里煞有介事地嘲讽、辱骂、唾弃的称谓再一次成为了“头领”、“希望”的代名词。
对于民众而言,没有人会喜欢比自己占有更多资源的人,但毎个人都不会反感那些于危难之际挡在自己身前的人——哪怕那是“他们应该做的”。所以,他们乐得奉承“大人”们的忠诚与英勇,诚挚地被他们的美德所打动,心悦诚服地赞叹那些“贵族情怀”——只要那些大人物们愿意在危难关头站在他们前方遮枪挡箭。
对于将士们来说,尤其是近卫队那些的确养尊处优惯了、早以习惯于仪式性操练的战士,直面生死的冲击让他们再不敢倦怠;而百人军团,这支一直秉持着战斗至上的部队,更是以更加密集的训练展示其强硬之势。
他们当然不是一味蛮干,他们拥有制胜的宝典,有自信可以击溃Higa——如果他们胆敢再次来袭的话。
这个宝典就是萨瓦罗Echizen家族世代相袭的排兵布阵之法。Higa辗压式的战阵固然可怕,但Echizen家的阵法从来就不是摆设。虽然Echizen的现任家主因为一条预言而携妻避祸他乡,但他留给军团的记录也足够众将士将防守炼造得密不透风。更何况,其子,Echizen Ryoma,在战前就致力于凭借记忆复原他父亲钻研多年的阵形,最近在随侍Momo的协助下也回忆出大半。这也正是军团目前的首要安排——通过实际演练修补孩童过于模糊且缺少理论基础的记忆。
Fuji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绪激昂的场景:整齐、肃穆、变化多端的众多战阵时而各自为政、时而连成一片;而尘土间,战士们英武、刚毅而决绝,在夕阳浇铸的金光之下,美得仿佛献给神的雕像。
站在阵列之外抱着一大摞纸草不停写写画画、涂涂改改的人正是Tezuka:他吊着半个膀子,纸草正好架在伤臂的缝隙里;他的背依然挺得笔直,脖子立得坚硬,时不时根据一旁长官的指示高声传令校正路线,丝毫看不出新伤未愈的疲态。
Tezuka像是这个时代的一个例外。虽然不及久居邦主之位又有大量顾问的Atobe那般有雄韬伟略在胸;但他拥有本能样的敏锐和近乎天真的执着,加之谨言慎行的风格,这个常人眼中的“木讷青年”一旦被放置于领导者的层阶中,即刻就绽放出夺目的光辉,而且有如近午的阳光般,愈发炽烈、灼热。出身低微如他,却日益显现出哲人一样的睿智;不过经历了一次战役而已,却散发出大将的风采。他本应只是个幸运的士兵、一个王者临时起意而稍被重视的幸运的玩物,仅此而已;可Tezuka却毫不知足似地狂飚突进着——虽然他本意并非如此。而Atobe,竟然也纵容了这样的例外。
所谓英雄,从来就不是一个人便能促成的啊。
“咳!这位士兵!”趁着休息,Fuji摆足了驾子迈到Tezuka面前,笑容一收、双手一背,拉长了腔开始训话,“一次升迁的机会和一次降职委派,你选择哪一个?”
可惜,这个开场并没有取得什么戏剧性效果,端着胳膊的Tezuka依旧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他静默地盯着Fuji,等待下文,居高临下的角度,好像他才是发号施令的那个。
Fuji泄气,只好继续补充:“跟着Atobe哥哥一路干到将军或者跟着我,一辈子当个随从?”
“至少,您得发给我一份委任状。”逆光处的Tezuka,脸上聚起Fuji所看不到的促狭。
Fuji却突然伸手朝Tezuka衣服里一探:“不是早发给你了么!”
勾在Fuji手指上的是一条并不起眼的皮绳,可是那绳上拴着的却是宣示Fuji家继承人身份的海蓝色宝石,它曾经安然地镶嵌在Fuji的腰带上直到那个夜晚,兵荒马乱的前一夜,Fuji被月光出卖,鬼使神差地把它系到了Tezuka的腰间。
Tezuka脸上现出柔软的、回味无穷的笑意,即使背着光,Fuji也看得真切。
那是一种温暧的、会心的、Fuji从来没有见过的笑容,以至于他产生了一种笃定的内心确信,好像他从出生起就在等待着的便是这份微笑。
蓝色的宝石,海蓝色的宝石,同他的眼睛一样的蓝颜色,此时带着Tezuka的体温,真实,又不切实际地过于炽烈。
母亲曾经一遍遍亲吻他的额头,低声吟唱“Syusuke,我的眼珠”,又亲吻彼时挂在他颈间的宝石,笑吟吟说“Fuji的眼珠”。并不清晰的记忆中,他似乎总是被母亲这样的举动逗笑,也跟着欢呼“Fuji的眼珠、Fuji的眼珠”。而今,那枚母亲要他像自己的眼珠一样珍爱的宝石坠在另一个人的颈上、浸染着另一个人的热度,场景玄妙得好像光怪陆离的梦境。
向晚的太阳突然变得热烈起来,烘烤着Fuji,让他错以为自己正要燃烧起来。
他绯红的双颊清晰地映在Tezuka的眼中,但看起来,Tezuka并不打算体谅他的困窘,更甚至,他这个罪魁祸首就那么干脆地覆掌到Fuji平摊着的手上,精巧的宝石在他手心里折射着金橙色的光晕,光彩夺目,堪比海伦的金苹果。Tezuka进行某种仪式一样合实Fuji的手,包裹进手心。
Fuji的目光不再有任何躲闪,惯常的、略带调皮的笑容又回到他的脸上,他挣脱开Tezuka的紧握,踮起脚尖,揽过他的脖子。那总是坚挺到近乎僵硬的脖子此刻正为他而低垂;那总是严肃的唇线此刻因他而弯起柔软的弧度,Fuji毫不顾及地亲吻着Tezuka,如愿地得到同样没有顾及的回应。本是一片散沙样在各自休息的众人瞬间炸开,叫好声、喝倒彩声、鄙夷声混杂在一起,响彻训练场。
这一次,会被抽荆条还是禁足呢?或者只是被当作小孩子闹剧一样各位长辈、大人念叨叨了事?Fuji分神愉快地想了想自己引发的这场风波将会带给自己怎样的后果,却发现无论多么严厉的惩罚,他都乐于接受。
出乎Fuji意料地,这件在军中传得沸沸扬扬的风流韵事,通过坊间传言抵达到Fuji老爷耳中后,如同轻风拂过冰层一般,没有吹起任何波澜。
诚然,少年对年长者的爱慕是受到鼓励的,但这种受到鼓励的思慕的对象大多是睿智的长者、博学的思想者,或者,至少是富有的经营者、迟暮的昔日英雄;如Tezuka这般出身卑微、毫无建树、乳臭尚干的小子,却是从来不会被相中更不会受到推崇的。总而言之,一个男孩子,爱恋上他的一位老师,这并不是丑闻;一个老者,迷恋一个少年的身体,简直太值得理解;但一个贵族,委身一介奴仆,就显得病态起来。当然,事实上,这世上从不缺乏老爷、大人们与和Tezuka同样出身的男孩子们取乐的风流韵事,否则Kikumaru家的浴场也不会声名远播,但这些“小嗜好”,无论小男孩还是老爷大人们,都是不会声张更不会认真的。
Fuji老爷就是用这种“不认真”揣度了其子Fuji的“认真”,或者说,他明智地以漫不经心来处理那孩子的太过上心。
少年期的思慕总归是要有尽头的,即便是那种持续一生、凌驾于妻子之上的感情,也必须以忠实于妻子为先决,这是约定俗成的公序,更是自然形成的法律,没有人试图忤逆更没有人认为这其中有哪里值得反抗。但是Fuji老爷知道,他那个做事相当考虑家族声誉、从不会轻易出格的儿子此时此刻正在以空前的认真对待他眼前这份(姑且称其为恋情吧)感情。
其实,当这份情报以“谈资”、“玩笑”、“问候”的面貌传入Fuji老爷耳中时,他的确相当气愤,恨不能立刻、马上把那个不注意自己形象与立场的儿子叫来面前狠踹上两脚解气;但好在,他有一位在这方面更沉得住气的妻子,她安抚了老爷的愤怒,软言相劝,对他们那个外柔内刚、有着极大韧性的儿子,强硬从来不会起到任何作用,却只能雪上加霜。
于是,当事人家中,一片风平浪静。
Fuji老爷也没有刻意回避,但他却是借此,和妻子共同回忆了一番他与先王的伟大友谊:先王的迷人的风度、魁梧的体格、卓越的胆识如何令人为之倾倒、甘愿为其折腰,而他们又是如何形影不离直到娶妻生子,言辞间,无一不暗示着对初懂人事的Fuji的宽容与理解,也充分表明了根本不当Tezuka是一回事的立场。好像他只是Fuji初练剑术时众多木桩中的一支、初习射箭时众多靶子中的一个,更或者,只是他才开始独自睡觉时整夜抱在怀里的那只布偶——作为成长路上必经、必须拥有的损耗品,很快就会被丢弃掉。
Fuji读懂了父母的刻意的泰然,却无力抗辩——他们一团和气地根本没有给他任何发火的契机,就连申明自己“相当认真”都显得是在无理取闹。
这就好像蓄足了力,却发现面前只是一团柔软的麻、清澈的水,毫无着力点,打了也是白打。
当他咬着牙把这份令人烦躁的郁卒倾诉给Tezuka时,后者把他当成小孩子一样“慈爱”地揉起他的脑袋,就在他想反抗说不要把我当小孩子来应付啊的下一秒,将要十五岁的少年Fuji Syusuke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这样简单地就被驯服了么?”Fuji不甘地数落了自己一下,毫不客气地享受起Tezuka掌心的温度。
“应该建议Atobe把你贩卖到南方去,那里不是有个大帝国爱猫成痴么,把你贩过去,大概可以买下他们整个帝国了。”Fuji飨足了的猫儿般的表情让Tezuka开起这样的玩笑。
“是个好主意呢,把我卖过去,正好解了Atobe的燃眉之急。然后你就站在这里,低低地唤一声‘Fuji’,或者‘Syusuke’,只要你这样低声呼唤,无论荆棘丛生还是海隅天涯,我都会拼命奔跑,把自己完好无损地送回到你面前。”Fuji蹙着眉头这样说,他那么忧伤,好像已经和Tezuka分开了一般。
“这叫什么来着?Oshitari经常说的那个?哦!‘空手套白狼’!”Fuji得意地拍了下手,笑嘻嘻看着Tezuka,好像那哀伤是Tezuka想像出来的一般。
“你不用冲破什么荆棘丛,也不用跑很远的路,你在那里等我便好,上天入地,由我去找你。”
Fuji诧异地盯着眼前的Tezuka,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容,却是如此陌生,陌生得让人躁动难安。
这一定是厄洛斯的把戏,他在用那支箭射向Tezuka时,在上面涂了过量的蜜甜。Fuji幻想着那位美少年,阿芙洛狄忒之子,轻快地抬手一放箭,滴着蜜汁的金色箭矢直中靶心,正直到木讷的好青年Tezuka一下子被四分之一个Oshitari附体。对,不多不少,四分之一个Oshitari正正好。
Fuji这样想像着,因为场景太过滑稽,他要把这一切当作连Tezuka也不能说的秘密珍藏心底,同样需要被珍藏的,还有眼前这个Tezuka。
对的,这样的Tezuka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厄洛斯在给我的那支箭上,一定是浇了名为独占欲的毒。Fuji在心中给自己补充。
Higa就像一阵飓风,来势汹汹,去势也汹汹,之后便再无半点动静,他们退败得那般彻底,以至于曾经的恐惧更像是一场集体的梦魇。唯一能够证明大战曾真实存在过的是一场又一场的婚礼。
萨瓦罗的婚礼最近愈发多了起来,前不久还被悲壮而哀伤的鲜花所覆盖的市政广场如今每一天都是狂欢的海洋。年轻的姑娘们,不再计较礼金的多少也不再介意嫁衣的新旧;小伙子们,痛快畅饮羼水的葡萄酒,仿佛那是最美的佳酿;轻快的音乐渐渐消褪了生与死的恐慌,也许只有经历过那种恐慌的人们,才会分秒必争地暴发户一样挥霍他们渺小的幸福。
危机自然存在——Higa一定会在哪一天卷土重来、扬帆海外的商队总有可能葬身海域诸神的怀抱中,但如果每一天都活在“即将发生”的恐惧之中,在被天灾、战乱收去冥府之前,就要死于胆怯之中了,而萨瓦罗的居民,他们善于防患于未然、勇于应对突如其来的侵袭,也更了然克服“未知”的章法;紧紧把握住眼前的一切、享受一切——哪怕只是短暂而微小的快乐、哪怕这份快乐第二天就会被剥夺。毕竟,死亡、不幸也并非惟有战争方能降下,珥耳塞福涅3在女神眷佑的大地上也未能幸免地被带去冥府,一介凡人的生命又怎会比女神更强劲?疾病、火灾、坠崖……这世上有太多太多突发的、躲避不及的、思想不到的事故,所以与其因噎废食地惶惶不可终日,不如开开心心地等待哈德斯的迎接;再说,冥府的生活,除去没有阳光之外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所以死亡也不过就是另一场冒险的开始。
萨瓦罗的居民们正是怀抱着这样积极乐观的心态一代代生生不息最终成为一座强邦的。
但乐观并不等于盲目,安然并不等于松泄。
至少,在Atobe周围,空气依然紧张。
好在,这种过度的紧张很快得到了舒缓。
远出海外的商队传回了好消息,Echizen家的“老头子”也遣人送来新创建的战阵设想,而潜入Higa的密探更是证实Higa也在着手整休这条情报,至少,在秋收季到来后、完成收割之前他们不可能再有动作:他们烧毁了许多城市、抢夺了许多珠宝、虏掠了大批奴隶和妇女,但唯独,没有带回一点点粮食。他们当然可以再来一场大战以获取食物,但邦中的补给已经难以组织一场短途的征战——不知是哪里的愤怒之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地也放火烧了Higa的粮仓。
Higa竟然没有搜刮走一点点粮食?!
Atobe最初看到这条消息时,差点以为密探在把他当傻子耍,大发脾气地要求把藏身Higa的间谍召回都中领罪。但是当所有的情报都表明Higa的确愚蠢地只取财宝不夺粮食时,Atobe对Higa的愤恨全都转化成了嘲笑。越是珍贵的物品,越不实用;而生命所必需的,从来不是奢华,而是实用。比如泉水、比如食盐、比如粮食。战争,同经商一样,铤而走险地投入极大的财力只为了更高的回报,但战争又同经商完全不一样,因为它会让低廉的生活必需品成为比金子还珍贵的稀缺资源。无视这种必然,只一味强取豪夺四处烧杀的Higa,也不过就是些凶残成性的野兽而已。毫无谋略可言的对手,在Atobe看来,再是能征善战也不足为惧。
“真想知道是谁如此英明呢,在所有城邦都被Higa搞到焦头烂额时,居然有人可以这样冷静而深谋远虑。”同样长舒了一口气的Fuji坐在Lamyer河边,一边玩着蒲棒一边感慨。
“而且还是孤身闯入,真是令人钦羡的胆识。”Tezuka心不在焉地回答——他正忙着用蒲草编织寻常人家小孩子都会的那些小动物以满足“Syusuke少爷”的好奇欲。
“孤身闯入?!”Fuji一个骨碌爬起来。
返回的情报并没有纵火者人数的报告,而听闻过这条消息的人无一不认定这是一小伙人的杰作,直接用“他”而不是“他们”来指代“那伙人”的,Tezuka是第一个,Fuji先天的敏锐告诉他,Tezuka知道更多。
发现自己失言的Tezuka连忙辩解他只是用错了代词,但他太正直、太不会撒谎,如此简单的一句话,他先是舌头打结,接着双耳泛红,周身都在声明“我在说谎”。
这样的Tezuka简直太可爱了!!!
Fuji奋力把就此扑倒Tezuka的心思塞回脑袋里,眯起眼睛威慑:“不说实话就绝交吧!”
“喂!”明知Fuji在开玩笑的Tezuka不满地发出抗议,却依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同样故作老成,果然Royma更可爱些呢。”Fuji“不依不饶”。
“喂……”Tezuka无力地阻止。
“说到可爱,其实我真的更喜欢Kikumaru呀!”Fuji得意地继续。
“唉。”明知道这些都是Fuji的小伎俩,明知道他那是故意夸张,但Tezuka,还是受到不可抗力的驱使,没法不满足Fuji的欲求,没法不配合他的小把戏。再次意识到这一点的Tezuka无奈又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做这件事的,恰好是我的一个旧识。”Tezuka喜欢看Fuji着急、算计的样子,但也知晓玩笑(Tezuka暂时还不太习惯称其为调情,正如同Fuji也不太适应“分手”之类的说法,于是用了“绝交”)与当真的界限,“他是个独行侠,你连夜奔向主城通报军情时,我……”Tezuka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我去了高岩。看到一个人的身影,用他独具标志性的姿势在奔跑。我便喊住了他。”
交代至此,Tezuka犹豫的语气又恢复了正常。
高岩是格雷隘口正对着通向主城大路的一块巨大岩石,Tezuka在那一晚久久站立于那之上的原因不言而喻。Tezuka只是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而非没有感情。想到那天晚上,Tezuka一直目送他走远,又担忧地遥望他消失的方向,但Tezuka却从来没说,从来不说他如此惦念他、如此害怕失去他、如此般守望着他,只这样想着,满足和疼痛就占领了Fuji的胸腔。他向Tezuka的身边挪了挪,攀住他的臂膀。
“他的一位友人,也在学院,学院遇袭的那一天,他突然寝食难安,这种不安迫使他定要去学院一探究竟。我同他是一起长大的挚友,就将Higa不义的罪行告诉了他。只沉默了一下,Sanada,我的这位挚友就决定要改道先去Higa了。我劝他不要意气行事,谁料他阴沉的脸上挂起疯狂而黑暗的笑容——‘谁说我要去杀人?只不过有样学样,我也想去放把火而已!’”
“真是绝望的决定。”Fuji更加用力地抱紧了Tezuka的胳膊,Sanada的不幸让他回想起不知Tezuka生死时那焦躁而煎熬的时日,他敬佩Sanada的胆识与勇猛,却也更同情他的孤注一掷。
“放心吧,Sanada并不是一个懂得绝望的人,他从来不相信厄运,也不会认为他的友人会遭遇不幸,他会想到去火烧Higa的粮库,只是因为在他一刻他认为这样做更好——面见友人随时都可以但报复Higa却是唯一仅有的一次好机会。”Tezuka一边解释,一边把又想起了伤心事的Fuji抱进怀里。
“这样一想,又有些无情了呢。”
“我们都一样吧?大战之后,你可是丝毫不担心我的样子,跑遍大半个萨瓦罗邦助Atobe大人重振呢。”
“你还不是一样,一点音信都不留地就跑到百人军团效力了。啊!不对,Tezuka,你刚刚这是在抱怨么?就是在抱怨吧!!是在撒娇说我冷落了你对不对!!!!”Fuji玩心大起地坐在Tezuka的身上开始哈痒,他胳肢着Tezuka的肋骨“逼”他承认自己刚刚在耍赖。
无论潘神的佳酿还是阿芙洛狄忒的金苹果,甚至厄洛斯的把戏,他们从来不会把英雄们的头脑冲昏掉;尤其是爱情,它只能让强大的人更强大、英勇的人更英勇。至于那些家伙,抱怨是女人松懈了他们本是进取的意志、拖垮了他们本来健硕的身体、毁掉他们本该灿烂的前途、迷惑了他原本睿智的头脑的那些家伙,他们从一开始就不具备“英雄”的天赋,那些“本该出现”的光辉形象不过是意淫的产物;而从做出那样的抱怨开始,他们就只有成为窝囊废这一条路好走了。
但再是伟大的人,甚至神,总有一关是的的确确过不去的,而此时的Tezuka正经历着这种考验。
“好好,我是在撒娇、我是在抱怨。”被折磨得不行的Tezuka架着Fuji的双腋把他举到相对安全的高度讨饶。
“咦?你这样怕痒呀!”发现了Tezuka软肋让Fuji相当兴奋,他雀跃着要再玩一下。
“是的,很怕……”Tezuka咬牙回答了Fuji天真至极的提问。
2希腊神谱中,阿芙洛狄忒与阿瑞斯私通所生之子,等同于大家更加熟悉的罗马神谱中的丘比特。
3冥王哈德斯之妻。
Chapter Ⅵ:厄里倪厄斯4的长发在北风中飘舞
平静的日子总是转瞬即逝,随着最后一粒麦子入仓,所有邦国的第一日程都变成了抵御Higa再度来袭。
然而,Higa爽约了。这块悬在各邦头顶的千斤巨石最终因缘自内部的分崩离析,彻底辜负了各家严阵以待的盛大欢迎式——他们那位酷爱鲜血与尸体的王者一觉醒来也成为了他最爱的艺术品。
完成这件杰作的是他所挚爱的王后。她在某天黎明,踏着曙光走上城楼,素白的长裙溅满了鲜血,白皙的脸也斑斑驳驳。她高举的手上,抓着Higa之主的头颅。来往的人群一滞,继而掌声雷动,妇女们甚至匍匐着亲吻起大地。金光中,她们的王后那似笑非笑的脸美得如同赫拉在人间。
人们欢呼,是因为这位不常出现的王后解放了笼罩在Higa上空的阴云。
Higa之主的残忍是Higa居民们早已习惯的了:他们依靠天生坚硬的性格和后天习得的小聪明在残暴之下苟且。但这一次,他们忍无可忍、他们无计可施。因为Higa要夺走的,是他们的孩子。
不是平常那种带去芦苇地里进行“适者生存”训练式的夺走,Higa之主这一次是要把他们送进肚子里。
秋收季的连续大雨让四分之三的麦子毁于一旦。这种情况不是没有发生过,求助友邦或者与它国交易,都可以解救这种危机。但不幸的是Higa刚刚发动过波及周边所有邻国的大战,自顾不暇的各国根本没有能力施以援手,而且,有谁会愿意帮助一个刚刚凌辱过自己的魔鬼?孤立无援的Higa只好自力更生,而唯一的方法,在Higa之主看来,就是吃人。三岁以下的幼童,只会消耗却毫无劳动能力,唯一的优点就是不曾生病也尚且鲜嫩,把他们制成肉干实在是再好不过的抵御饥荒的方法了。让军队带着这些粮食去再掠夺一番,一切困难便也迎刃而解了。在他看来,女人的肚子就是土地,只要男人播上种子就可以收获,孩子们不停地夭折、女人们不停地生产,好像鸡的蛋、鱼的肉,人们在食用这些时何曾心怀愧疚?更何况,那些爱哭鬼在五、六岁时总是会死掉许多,他现在也不过是为解燃眉之急让他们早死几年而已,又有什么好被指责?难到一起饿死才对?
可惜,Higa城中再无和Higa之主一样“睿智”的“识时务者”了。即将失去骨肉的痛苦阴云笼罩着Higa的上空,恸哭之声昼夜不歇。Higa之主对此极是不满。谏言的官员率先被烹饪成宫廷饮宴的正餐,接着是收不上来一个幼童的执行队长。他年迈的老母来替那些妇孺求情,让他想一想若是当年灾荒横行时他的父亲也吃掉他会是什么感受,最终这位善良的老妇人被自己的亲生儿子关进了地下室,每天以麦麸为食。
因此,王后的义举可算是解除了人人自危的恐怖态势,但同时,又把Higa推上了更加混乱的局面。法官和Higa之主的几位近臣要求依法判处王后施以极刑,被释放的老王后带着她忠诚的老臣们要求宽恕王后,几股势力为这件事吵得不可开交的同时,暗地里,新主候选人的你争我夺也进入了高峰。夜幕掩映着Higa城中污秽不堪的罪恶:金银珠宝被送来送去以收卖选票;蹑手蹑脚地刺客穿梭空巷要挟着、杀戮着……
Higa的内乱最终止于其大将军之手。Kite Eijirou,这位替Higa之主南征北战立下战功无数的将军最终凭借他麾下忠诚而善战的士兵拔得头筹。就在各路能人各显神通明争暗斗时,Kite率领着他军中的众将士一路高喊着“拥戴新王Kite”长驱直入正殿,稳稳坐到了宝座之上。他不仅接手了原主的座椅、王国,还接手了那位年轻而勇敢的王后。而在他与王后意味深长的相视一笑中,落败者们终于明白这场政变是以对先王忠心耿耿而著称的Kite策划已久的阴谋。
Higa陡然而起又陡然平息的内乱让各国居民长吁一口气的同时,更加重了各国邦主心中的不安。如果那样忠诚(起码看上去是那样忠诚)的一个人其实是一个为了巨大收获而隐忍、而隐藏的阴谋家,那邦国之中的忠勇之臣,除去自己,还有几人是值得信任的?
来自异邦的失落已久的歌谣再度被人所传唱,那位将军,用双手斩杀了将自己从一介角斗士提携成邦国重臣的君主的将军;那位公主,为自己和邦国带来极大不幸的公主,再一次成为议论的对象。
从未查出过这段歌谣出处的史官们竭力向他们的主上证明那段歌谣当是一个预言,而今已经在Higa应验,便从此无需再提防它的出现。然而,在猜忌中出生并成长最终存活下来的邦主们又怎么可能因此而放心?他们只会更加小心、更加慬慎、更加猜忌。
萨瓦罗的当权者在这方面表现得尤为突出。毕竟他们的眼皮底下,有着比Higa的Kite更符合歌谣描述的人选。
但真正应该疑心的人却并不担心Tezuka。
Atobe当然不是那种无条件信任臣下的蠢材,他只是比旁人更自信,自信于不会被小伎俩蒙蔽双目、自信即使有人谋逆他也能控制住局面。
可惜,他的自信也是不被信任的,以他的姑母为先导,流放甚至处死Tezuka的谏言每天都在他的耳畔嗡嗡作响。
他们当然不是真的如此在意Atobe的安危,他们的目的明显到Atobe想要放声大笑:百人军团,虽名为“百人”却是拥有千人战力、以百人为一整编的精锐部队,填补阵亡者的空缺升任军团队长的Tezuka领导的正是整一百人,而除掉Tezuka,他的职位便会空缺出来,接任的——根据各种建议——会是Atobe的某位表兄、外甥、表侄等等。整整一百个人的直接领导者,这样优越的地位谁会不想要呢?要说谨慎,比起Tezuka,这些家伙才更值得提防啊!
凛冽的北风带来独属于冬季的寒冷,敏锐的Atobe嗅到了阴谋的气息。
Tezuka啊Tezuka,考验你的时间到来了,你会自如何选择?喝着热乎乎的葡萄酒,Atobe懒散地向后一倒,靠进最安全的怀抱。
“不用同Syusuke打个招呼?”他身后的人极不认真地问。
“不用,Fuji比我更加信任他。”
4服务于阴间诸神的复仇女神。
Chapter Ⅶ:被冒充的的赫尔墨斯
Atobe预见到的阴谋如约而至,可他所预见的来自Tezuka的报告却迟迟没有出现。几日之后,他实在沉不住气地召见了Tezuka,得到的却是这个家伙病入膏肓只剩一口气的消息。
鬼才相信!倘若如此,Fuji那孩子早就该慌了神,怎么可能如现在这般有精神地天天泡在他的图书馆里悠哉游哉然后急迫地等待夕阳西斜?但话说回来,如果Tezuka装病,作为好友,就算是傻子也知道要装出个六神无主的样子来,更不用说Fuji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所以……唯一的结论就是,Tezuka在装病,且对Fuji也在隐瞒。
Atobe气冲冲地在大殿里踱来踱去,越踱越气,最后举手一挥,下令哪怕是尸体也得把Tezuka拖过来问话。
政变、暴动,和咳嗽与打喷嚏一样,本就是极容易传染的,尤其是,当先行者以胜利告终后,仿效者们便会更加有恃无恐。这种流行性毒素,会让预谋已久的人露出狐狸尾巴,害忠心耿耿的臣下蠢蠢欲动。Atobe,在母亲的肚子里就耳闻着一桩桩或者得逞或者败露的阴谋诡计,出生以后更是在明枪暗箭的缝隙里生存着。对于危机,他有着天生的直觉,在这之上,他更练就了优于常人的洞察力。他不动声色地提防着——以狂妄自大的假象作掩护,他更细致入微地观察着,不会让哪个人在他眼前遭到陷害。
Atobe一直不变的追求就是贤明公正,如Higa般的高压恐怖自然也能镇压住叛逆的火苗,但那种“安定”是以牺牲一些无辜生命和多数人内心的祥和才能得到的。无可否认,这样的做法最经济实惠,效果显著且安全度极高,但在Atobe想来,却太过粗暴,毫无美感。只有准确除掉真正需要除掉的、保全根本无害的才是完美的决断,才称得上“艺术”。
譬如说,政变,也分两种——真正想要取而代之的和想要借机除掉第三人的。Higa的做法是不问缘由,但凡有了表象一应问罪;但Atobe,却是定要看清行为者本意究竟是什么再做处罚的。
但在Tezuka的问题上,一直不担心他会起义的Atobe现在却看不分明了。
前来告密的士兵是这样描述那一场未能如愿的政变的:
事情开始于他从早餐的面饼里咬出的一片石头。面饼里的石头子本不是稀罕物,毕竟用来脱壳的石子并不是那么容易筛干净的;但长长的一片就略显奇特了。他忍不住细看了两眼,却发现上面有字——Atobe昏庸无能。他想丢掉,又怕被人看到,反成了他散布此等言论,只好暂且收好等至天黑处理。谁知,他竟不是唯一一个咬到石子的人,更不是唯一一个打算等到天黑处置的人。当天下午一场突袭式的着装检查让这些罪恶的石片现于阳光之下,收缴到石片的检查人员大概以为那是情信之类,于是高声朗读起上面的内容,以便羞辱当事人,结果当他发现那是比情信更严重的东西时,已经晚了。四位检查官在不同的队伍前不约而同地做了同样的蠢事,虽然他们万分叮嘱在事情查清之前不可再谈论此事,可世间最难管住的东西便是嘴巴,不到晚饭时间,石片上的话便传开了。“Atobe昏庸无能,世袭祸国殃民;阿瑞斯来到人间,居住于Lamyer河畔。”正好四句话,正好被四位检查官各看到一句,如果不是预谋,这种巧合,只能用天意来形容了。同时,考虑到没有哪位达官显贵会如此这般煞费苦心地为贫民区的人铺路,所以答案只有一个——这是天意。
那么说,这个人会是指谁呢?短暂的众说纷纭之后,大家都开始确信,这个人,就是Tezuka。
Lamyer河畔的居民固然很多,但作为奴隶、农人的聚居地,那些整日挣扎于如何活下去便已经筋疲力尽的蝼蚁之辈着实难堪战神之美名;偶有远走它国以角斗之力获取一官半职者,却也未见大成,更甚至蝇营狗苟地安于微小的安逸之中。唯有Tezuka,这个本该同样泯然众人或苟于低下官职的年轻人,被放置到他本不该属于的地方之后,就如同脱弦的箭矢一般,一往无前起来——无论战场上或是其它地方,即使背影,也明晃晃地展示着他的信念——不知后退、不愿逾回、不懂畏惧。
所以说,即使Tezuka暂时不是Lamyer走出的奴隶中地位最高的一人,因为,Lamyer河畔也是Higa王后——正是那位勇猛地将凶残的Higa之主杀死的王后——的出生地;但却是Lamyer居民中,前途最无可限量的一位。所以,如果在Lamyer河畔选出一位战神的眷顾者,定然非Tezuka莫属了。
更何况,传说中那位智慧的Washilisha正是Tezuka祖父的祖父,“反抗”与“不服从”,可谓是系于家族血脉之中的天性。
只是,Tezuka有没有这份野心呢?
没有人见过Tezuka私下与哪位权贵媾合。他与Fuji Syusuke的交往自然不算在内,因为他那番惊人之举最得罪的便是Fuji家的当家之人、萨瓦罗的执政之人,Syusuke的父亲,Fuji老爷。但是,没人见过不等于没有。有哪个野心家会把这些龌龊的交流公诸天下?诚然,以Tezuka那般傲然得太过明显的姿态不像是会对谁屈膝,但他那副任何人都阻挡不住他进取的态势分明就是把野望都挂到了脸上了吧。
话题升温的速度越来越快,当金星升起后,众人已经兴致勃勃地讨论起如果天意如此,Atobe大人和Tezuka哪个更值得支持了。这样的讨论当然是秘密展开的,二、三密友围坐一起低声交流而已,可是这边的街口二、三人,那边的院子里二、三人,几乎全城都在传播这一天发生在百人军团的最大奇闻。等到月亮升到天空中央,所谓的“Tezuka派”就已经初见雏形了。
而第二天,当Tezuka如往常一样,走到队伍前列下达训练任务时,“拥戴新王Tezuka”的呼声就响彻了整个训练场。
告密者的汇报到这里就不再继续了,他惶恐不安又毅然决然地仰望着Atobe,似是下定了决心,会为高台上年轻的王献出一切,直到最后一滴血流尽。
面对这份尽忠职守,Atobe没有褒奖也没有质询,他只是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看起来,Atobe大人是对Tezuka彻底失望了,同时,也对自己的判断力产生了质疑。走出殿堂的告密者脸上更见凝重。这样的表情,如他所料地,在不多时后,由卫兵汇报给了Atobe。
Atobe没有追问来人面对满场的怂恿Tezuka最终如何应对。因为对方隐瞒得太明显,以至于Atobe轻易便能明白这是委派他前来告密的人特意不要让Atobe注意的部份。这也是Atobe讨厌密探制的原因:你只能知道密探想要告诉你和故意告诉你的内容,至于真相,真相永远都是扑朔迷离的,才不会因为多了几个密探而有所改变。所以,太依赖密探的话,迟早会被密探们反过来利用的——比如当下。
Atobe很清楚,这场变故从一开始就是刻意而为的一出戏剧。而导演这出戏的,大概正在前阵谏言处理掉Tezuka的众人之中。但他不清楚的是,面对就发生在自己眼皮底下的阴谋,Tezuka何以如此淡然地置身事外,既不对众人反驳所谓的“天意”,更不将这般严重的罪行向他秉报。这样隔岸观火的Tezuka到底在酝酿什么,是Atobe心中最大的疑惑,而这份疑惑,正是他目前愤怒于Tezuka的源头。
终于整理好南来的旅人依惯例进献的书卷的Fuji适时来到正殿,Atobe面上的恼怒与不解一一被他看到眼里。他不动声色地转述那本巨大的书中所描写的南方之土的风貌与世代更迭,在Atobe终于对温暖之地过于温暖舒适的风土人情有些不耐烦时,Fuji停了下来,小孩子一样地委屈着瘪了瘪嘴——“我好渴”。
这是Atobe久违了的表情,小大人一样的Fuji Syusuke从幼年起就只对他展露的,弟弟对着兄长撒娇的表情。
“正好,我听你絮絮叨叨也烦了,出去走走好了。”Atboe起身,但从来随侍在他身边的Kabaji这一次却站在原地,完全没有要跟随的意向。
“Syusuke,我问你,Tezuka是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作为臣下去信任他。”
Atobe没有任何避讳地径直发问。
“我会如实地回答你,所有的问题我都会如实地回答,可关键是,你还会百分之百地相信我的回答么?”Fuji没有急于回答,同样地,他也直白地挑战起Aatobe的底线。
“相信你百分之多少由我判断,你只管如实回答就好。”Atobe说出这样无情的句子,语气却是温暖的,略带些与他年龄相适的恶质。
Fuji安心地笑了出来,随后摆起公事公办的严肃面孔:“如果你所谓‘值得信任’是指惟命是从,我不得承认,Tezuka是一个有他自己想法的人,而为了贯彻他自己的想法,那个白痴大概不惜忤逆任何人,对此,你应该深有体会。可是,谈及‘背叛’,他却是从来不懂的。至于阴谋,他大概也有谋划的能力,但是,以他那份和你不相上下、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天真与桀骜,你觉得他会使用这一手么?”
“这可真是百分之一百二十的诚实回答。”Atobe完全没辙地看着Fuji。他预想过Fuji的回答——包庇或者搪塞,却没有预料过他会这样坦诚,坦诚地说着Tezuka不是一个绝对服从的机械执行者,坦诚地透露Tezuka对Atobe有所不满,坦诚地说着Tezuka拥有策划阴谋的能力,坦诚地说着Tezuka有相当强烈的自尊,而这些话,再加工一番,完全可以曲解成“Tezuka有谋反的理由、有谋反的条件,只是,他不屑于谋反”这种挑衅。
不过,Fuji这番坦诚倒也彻底清除了Atobe心中对Fuji的疑虑,顺带也让Tezuka变得更可信起来。
“既然如此,你帮我分析一下Tezuka不来向我秉报,却暗自躲起来的原因。”
Atobe的这一番提问引来了Fuji一个相当怜悯的神色。
“先王,Atobe叔父还在世的时候,如果有人,而且是平时就同我有芥蒂的人告诉你我正准备揍你一顿,你是会立刻去向叔父告状,还是尽最大努力不要让叔父和我父亲知道呢?”
“当然不能说,就算真的被打了也不会说的。”
就算是小孩子吵驾,还没挨打就去告状实在是太失水准、太过难看了。更何况,Fuji Syusuke是他的兄弟、未来的臣下,Atobe可不想就因为这一点点捕风捉影的告密就连累他受到责罚、失去来自大人们的信任。
兄弟、臣下,这些字眼晃过Atobe的脑中,他终于恍然。战队的士兵们,即使级别大多不高,却也是萨瓦罗精锐的战斗力,是Atobe重要的臣民;而注定要出生入死并肩作战的他们,在训练之中已然是以弟兄相视了。眼力极深如Tezuka能在事发的一瞬反应出这是针对他的一石二鸟之计,又怎么可能想不到他那些天真的战友们是被利用的道具呢?去Atobe那里先一步汇报的确是最好的自保之法、最能自证清白,可是下一步呢?他此时效力的精锐之师会因为这个变故失去Atobe全然的信任,他的这些兄弟会因为无知受到惩罚;这种结果继而会产生反作用,Atobe在军中的威信遭到动摇,百人军团的战斗力被削弱。换作他人,即使想到这一层深度,但为了自己不受牵连,肯定还是要先行汇报的,这是人之常情;可是,当这一切发生到Tezuka身上时,为了兄弟们、为了萨瓦罗,宁可自己担下污名也绝不要他人为自己陪葬的愚蠢行径又变得再正常不过了。
“真是愚蠢啊,他难道想不出对方肯定也安排好告密环节了么!”Atobe的不悦又转移到了新的方向。
“大概,他只是不希望这种行为是由他发出的吧。”Fuji苦笑着分析。
的确,暗中谋划这一切的人并不是小打小闹使使坏的路数,从委以“天命”,到“无意”散布,再发展到不动声色地把焦点诱导到Tezuka身上,他的安排可谓层次分明、程序紧凑、丝丝入扣,细致到这种程度的布局,必然会囊括差人向Atobe透露以坐实Tezuka密谋反叛之名的这个步骤。所以,Tezuka充满悲壮意味的沉默因这种可以预见的安排而显得可笑又可怜。
只是,Tezuka真的没有预想到这一步安排么?Atobe不相信,Fuji更不相信。所以Atobe气急败坏于Tezuka的知情不报让他没有立场力保其无罪,更甚至连他本人都开始怀疑Tezuka说不定真的别有所图;而Fuji呢,他明白地知道Tezuka做此选择的动机——不想成为被人利用的轴承、不想成为使战友陷入危机的元凶,但知道又有什么用呢?他只有抱以苦笑。
Fuji倒是对Tezuka的刻意隐瞒没有多少怒气,毕竟他可以理解,理解这种隐瞒并非出于不信任,而是出于保护:作为同Tezuka最为亲密的人,又是Atobe最为信任的人,一但事发,他必然是Atobe最先质询的对象,届时,密而不报的他会最大限度地惹恼Atobe,所以,不如一开始就处于完全不知情的状态中。Fuji只是无奈于Tezuka的选择,解决一个事件的方式明明有千千万,而Tezuka永远优先选择自我牺牲性最强的那一个。这种倾向,在与Fuji结成羁绊后也不见改变,这种无私,却也是最大的自私了:为了实现心中一力追求的英雄梦,为了用行动向普罗米修斯致敬,便置至亲之人于不顾,一味地自我牺牲,这不是自私又是什么呢?可同时,明知自己有权生气的Fuji却完全没有办法因此指责Tezuka对他的忽视——正是被Tezuka这种“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活”的气质所吸引的他又如何要求对方从此改掉这份时刻准备牺牲自己的决心?
“如果,他不能给我一个足够说服我的理由,我大概只有以叛乱之罪处他以死刑了。”Atobe遗憾地看向Fuji,示意他尽快让Tezuka明白无论他要保护的是谁,除了信任萨瓦罗之主的公正贤明之外,已再无活路可走了。
与此同时,Lamyer河畔,奉命捉拿Tezuka的卫兵们春游似地悠闲观望着四周,而Tezuka的家中,一伙“奉命搜查”的兵士已经有条不紊地翻查开来,但看样子,他们与其说是在找东西,不如说是在藏东西。
Chapter Ⅷ:无法停歇的普罗米修斯
鄙夷所谓的贵族、捉住机会推翻Atobe,如果在一年以前,Tezuka会不遗余力地拥护这种反叛,但经过这一年,他早已经反省过当初自以为见解独到的自己是多么的幼稚。
每一个人都有这样的倾向,认为自己所想的便是真实的,而忤逆于自己认知的行为、言辞、辩解都是荒诞的、强词夺理的;而进一步地,对于一些比普通人更有知慧的人来说,不允许他人忤逆的命令、不允许他人质疑的理论必然都是不完全真实的、甚至绝大多数是谬论。Tezuka也是这类“普通人中的佼佼者”,所以他一度笃定于所谓“贵族”,无非是一群枕于先祖功业上挥霍金钱、名望、敬意的酒囊饭袋;邦国不过是他们炫耀的资本、吸吮的资源、奴役的对象。与其他佼佼者不同的是,Tezuka从没有萌生过“如果我也有那种得天独厚的条件,必然会更加出色”的牢骚,他只是骄傲于自己没有那些天生的优沃条件,百分之百地依靠着自己的能力成为被器重、被思慕、被肯定的有才干之人;同时,气愤于那些坐卧在丰富资源之上却不懂得善加利用、严加珍惜的富贵闲人们。
但是,Tezuka已经深刻检讨过自己的片面,虽然他依然无法认同“生而高贵”这一说法,却已经接受了“生而优秀”这种普遍现象。“好吃懒做”并不是贵族的特性,而是人类的普遍弱点,只不过“有钱人”更具有有闲的资本、更容易成为众人的谈资而已;另一方面,正是因为他们占有了更丰富的资源,有着更成体系的、来自于家族的言传身教,耳濡目染中也可掌握旁人要通过大量学习才能获取的技艺、知识或才能;至于责任心,这个他一度认为贵族们没有的品格,经过一年的观察后,Tezuka已经彻底明白,比之贵族们的“责任心”,一般居民那份对萨瓦罗的热忱甚至可以忽略不计:对于像Fuji和Atobe这样的人来说,萨瓦罗不仅是他们的家园,更是祖辈、父辈毕生的心血结晶,是他们耗尽一生建立的王国,眼见着父亲们为这个邦国日夜不歇的背影而成长起来的达官显贵们,只会比旁人更加珍惜这个国家吧——这是他们真正的“家”、是他们未出生时就已经确立了的会持续一生的信仰;也许许多代之后,这种责任心会因太过长久的繁荣被好逸恶劳取代,但至少现在不会。
尤其是,那些“不公平”,从眼下看来,根本不是“只要杀掉当权者”就可以消失的,所谓“触犯众怒、替天行道、取而代之”不过是有贪欲之人妄图从当政者手中夺取利益、财富、权力的借口而已——最终除去霸占那个位置的人有了变化之外不会再有任何改变。
所以,若真有人,以纠正当权者的不公、不义为己任,他所会做、该做、唯一可行的做法是不对那个位置有任何企图地站到那个位置的对立面,不会因为这种对立受到任何嘉奖,亦勇于承担于因此将遭受的所有苦难甚至迫害。
所以,Tezuka早已不再用鄙夷和不信任的心态对待贵族们了,他愿意相信他们、愿意侍奉他们、愿意维护他们,并且也愿意为了他们以性命为代价地谏言。
但命运真是可笑至极。
当他妄想有朝一日可以成为因反抗垄断大量资源的贵族阶层而牺牲的英雄时,他只是芸芸众生中名不见经传的一员,根本没有什么云集响应的号召力;而当他发现所谓“不公”、所谓“区别对待”根本就和春秋冬夏之区分一样是无法被消除时,他却被人用来充当反抗的旗帜性人物。
是的,Tezuka的判断和Atobe与Fuji猜测出的他的判断是有极大出入的。他并没有认为这是针对他的一石二鸟之计,而是把这场闹剧当作军团中一些人的鲁莽之举,所以才会以缄默表达不认同、以缄默施以保护。
后世说故事的人们,注意,是“说故事的人”,而非“记叙历史的人”,往往有一种倾向:对宫闱争宠、帝家夺嫡、权臣谋反有执着的热情,且一定要把这些故事讲得暗潮涌动、跌宕起伏,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仿佛不够刺激都不好意思往出讲一样。然而实际上,除了那些因为过于复杂而太过出名的事件之外,政变、军变经常愚蠢而简单得仿佛闹剧一般——因为书写材料被强制更改而爆发的学生游行、因为供给不足而引发的军人暴动、因为被抢了老婆而引发的国家级战争、因为不想被另一个人左右而建立一个新的宗教、因为偷窃了一只木桶而触发的圣战……更多时候,发生在这个世界上、发生在历史中的是这样直白、粗暴、令人啼笑皆非的事件。
发生在萨瓦罗的这一场事件是否也是如此可笑我们已经无法再考证出来了,但有据可循的一点是,根据闻讯记录,无论把石片混入面饼中的厨师还是在事发后把话题引到Tezuka身上的人缘极好的士兵们,他们都坚持这个主意是一个带着很深很深兜帽的旅人提供的,而他们是诚心想要Tezuka成为第二个Kite——起码了解饿肚子的感受的Tezuka不会像Atobe一样让大家饿肚子吧!这些可怜的人,他们坚信萨瓦罗还有一个秘密粮库专供皇家享用。另一个可能与之有关联的记录是,在此之后不久,Atobe的健朗的姑母就“病逝”了,而她爽朗的、本应担任Tezuka彼时之职责的小儿子在不久之后终于接任了百人军团队长之职,并在几年后依他母亲的遗愿成为了军团长。
目光转回当下。并没有彻底隐匿行踪的Tezuka在Lamyer河畔被捉拿归案时,他正在和好友Sanada酣畅地比试着剑术。面对全副武装的搜查队,他平静地请求再稍加等待好让他们分出个胜负。
“如果我下一剑将他刺死,也会免去你们很多麻烦。”Sanada认真地这样补充。
受到这句话的提醒,陶醉观战的众人突然一拥而上缚住了Tezuka。
“没办法了,”被缚着的Tezuka从容地看了一眼好友,“算平局吧。”
“少得意!快去快回,让我痛痛快快赢了你。”Sanada这样说完,就随便Tezuka被带走了,那样子,好像Tezuka只是被人找去吃顿晚餐一样简单。
相比Tezuka和Sanada那份视死如归的淡然,Atobe就显得极沉不住气了——他到底还是给了Tezuka一次自由选择的机会。
“跪下,诚心祈求我宽容你的罪,或者领取应得的惩罚,你选一样吧。”
在听到Atobe给出的这道选择题之后,Fuji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以Fuji对他的了解,Fuji完全不用思考就知道Tezuka早就做好了受罚的准备,尤其当另一个选项还是“祈求”时,他会毫不犹豫地奔向“惩罚”的怀抱吧,这可是个宁可沉默着被吊死也不会开口说一声“求你饶了我”的家伙呀。
“既然法律规定那是应得的,我就决不会逃避。”Tezuka语气坚定,目光凛然,那个样子,让Atobe回想起一段评语——“你抽打他,却发现每一鞭都落在自己身上。”
获罪之人欣然领罚、认罪伏法本该是执法者和当政者最快慰的时刻,但此时的Atobe却产生了动摇:按照约定俗成的规定,Tezuka的知情不报的确是相当于参与谋反的重罪;但是,从更高的层面来分析,错的到底是Tezuka还是把告知义务强加给民众、规定一旦触犯即杀无赦的法律呢?一度发愿要制定出最为公允的法律的Atobe因为Tezuka的坚定仿佛遭到了无声的拷问。而他的目光,真的宛如鞭子一样抽打着他的神经。
Atobe轻微的动摇被Fuji看在眼里,这让他紧握的拳头稍稍松开了一些。
Fuji一直在阻止自己试图替Tezuka求情的欲望。
如果他开口,Atobe一定会顺着这个台阶在奚落Tezuka一番之后给他以活路,Fuji对自己有这样的自信,也对Atobe有这样的确信;但他也知道,Tezuka,既然已经打定了赴死的决心,就不会想要任何人为他求情,更甚至,现下,只要Fuji出手请求Atobe轻饶他的罪过,他们的关系便也就此终止了。也许换做其他人,同样的场景下,如果有人冒死代他祈求宽恕,这个罪人一定视其为再生父母、对其感恩戴德,但放在Tezuka身上,这个人就是阻拦了他完成以绝美之姿慷慨赴死的夙愿的罪魁祸首,是不理解他不想在人生中留下任何瑕疵的泛泛之交;正直的Tezuka当然会在礼数上对其示以感激,但也只是礼节上的而已。
看透了Tezuka这种品性和愿望的Fuji此刻便也随Tezuka这般胡闹了:既然不求情是因为人间与冥间的分界而失去Tezuka,而求情是因为疏远失去Tezuka,那么Fuji更乐于承担前者给他带来的痛苦,也更乐于尊重Tezuka死生面前的这种抉择——虽然认为无论什么问题只有活下去才能解决、才能取得胜利的Fuji完全不能苟同Tezuka这种有关死亡的美学。
“很好,我很高兴我的臣民有这样的自觉性。”Atobe咬着牙表扬了Tezuka极度无情的果决。
“所以,为了嘉奖你的态度,我许你一次机会——在民众法庭投票之前你有一次自辩的机会。那么,漏壶计时,现在开始。”
“我……”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一线生机,Tezuka依然保持着他一贯的严谨,在分秒必争的计时里,居然还是要调理好逻辑、组织好语言再出声。就连Fuji老爷也被这个年轻人的姿态惊了一下:换做任何一个普通人,这个时候都一定猴急地匍匐跪地大喊一声“我是被陷害的”吧?就算是见多识广的权臣也未必能这般从容不迫吧?Fuji老爷,因为自家长子的缘故而对Tezuka一直不甚看好,此刻却忍不住重新打量了一番,看相貌、看站姿、看气势、看目光,的确是萨瓦罗的良才,只可惜,八成已是个将死之人了。
“哼,勇者Tezuka也有被吓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么?那好,我问、你答。”Atobe的目光若有似乎地在Fuji Syusuke身上落了一落,痛快地奚落起Tezuka来;而顺着这目光,脸色惨白的Syusuke望着高坐在上的Atobe缓缓地颔首致谢。
“那天发生的一切,我已经查明,既非你授意、也非你谋划,但我要问你,在事发之后为何第一不阻止第二不禀明第三要躲起来呢?”
“在那样的情况下,我相信,‘主角’的消失是最有效的阻止方式。”
Tezuka如此简洁地回答。
“还有一种更有效的方式——向我汇报。”Atboe不悦。
“我不知该如何汇报。”Tezuka说,“我根本不知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始作俑者,又该从何说起呢?‘报告,整个军团要为了我与您为敌’?”Tezuka反问。
听上去,Tezuka的疑虑和Fuji的猜测相一致起来,但他这样的善举也得不到Atobe的同情。隐瞒是重罪,即使这样的法律规定值得商榷,但现下,明知这条禁令的存在而知情不报的,也必须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Tezuka略显不知好歹的回答让了Atobe坚定地放弃了之前对这条法律公正与否的自我质疑。
“你以为我会愚蠢到看不出那那些家伙是受人蒙蔽的?你以为会残暴地清除掉我最信赖的部下们?”Atobe刻意放大了声音厉声质问。但像Fuji和Oshitari之类熟悉Atobe的都听得出来他声线里带着一点心虚的颤音。
Atobe内心非常清楚,有Higa的前车之鉴在先,如果Tezuka真的在事发当时就向他汇报,他做出全国戒严逐一审查决定的可能性基本就是百分之一百,届时,不只全军,全国都会陷入大恐怖。Atobe不是不愿承认自己错误的人,但在这个问题上,为了稳定本就有些浮动了的军心民意,他现在必须隐瞒当初的意向,不,不只是隐瞒,他应当对相似的事件大加批判、对他人的揣测表现出受到极大冒犯的不悦——正如他此刻所做的这样。
“这世上可能有很多Higa一样的城邦、Higa一样的邦主,但我绝不是其中之一。我相信我的臣民,看得清谁是为一时的饥饿感冲昏了头脑、谁是被一些蛊惑蒙蔽了双目,断不会为了这样的事情便不问青红皂白地全员处决忠心之臣,逼得人心惶惶殃及无辜。我更相信忠心于我的臣民们也是如此信任着我的。所以你,Tezuka,又为何会擅加揣测出来这份狭隘强加于我,并以此作为你犯下重罪的借口?”
“吾王Atobe,您当真相信这样的忠城与信任是绝对的、是全然可信的、是您想要的吗?”Tezuka皱眉反问。
Atobe一时无言。信任、忠诚,任何一个头脑清晰的人都会明白它们根本就是一种臆想出来的感情。这世上当然不乏忠诚可靠之人,至少Atobe眼前这位看上去一直同他针锋相对的Tezuka就是忠诚之人中的典范——不是惟命是从的“听话”而是以他自己的主义履行着有关“赤诚”的诺言。至于绝对的忠心,这个Atobe承袭自先祖用以统领民众思维的利器,究竟有多么不可靠又多么不具有可预测性,Atobe也最是明白:一直说着相信万民的他如果真的打从心里这般坚信,估计早已不在人世了。只是,事实虽是如此,却也没有哪个要员会戳破这个弥天大谎——毕竟他们也在以相似的真实的谎言应对着Atobe、巴结着彼此、招纳着部下。但Tezuka,他轻易地就破坏了这个平衡,直白地诘问起Atobe。如果Atobe顺势大喝“是啊,我就是如此坚信”,那也太傻了,太有违他的美学了,尤其是,要求官员臣民不要忌惮所谓的等级钳制、尊卑差异坦诚给他纠错、向他谏言的人也是Atobe,如今这样一说,无异出尔反尔;可否认呢?否认更是不行,这是他的武器之一,是断然不可承认的谎言,是一但说破就会落人以口舌的把柄。
真是一个两难的境地啊!本想让Tezuka尴尬的Atobe发现自己反落入尴尬之中——因为对手的不按套路出招。
好在漏壶的计时也结束了,这番无聊的争辩得以终断。
就在Atobe正要宣布开始投票时,Fuji横跨一步来到大殿正中。
“且慢,”他朗声说,“这一次,是不是应该扩大一下投票者的范围?”
民主的典范投票制度在出现伊始也并非那么民主——它将投票权严格限制在有土地的男性公民群体中,这样的规定确保了在制定家国大事时,决策者基本都是有识之士、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可惜,这个公正的方式在Tezuka的问题上大概无法公正起来了,因为参与投票的人都不会对Tezuka这样的人有一丁点同情,也不会屑于分析他这番行为的动机,最终,他们只会非常省事地按照Atobe的态度判个有罪来了事。只有投下代表有罪的黑石子才能表明投票者对整个事件的深恶痛绝时进而表明自己绝没有半点不臣之心,这种时刻,谁会为了一介平民出身的战士铤而走险?
但如果投票者中包括进一般士兵、Lamyer河畔的居民,结果如何就难以预料了。
Atobe宽容地接纳了Fuji的这个建议,并宣布以此为肇始,日后再有与没有投票权的居民有关的投票时,不妨也扩大一下投票范围。可一直一言不发的Fuji老爷却及时制止了年轻人们的这个念想:“我深知您爱惜这个人才方出此下策,我亦承认这个年轻人有些将才的天赋,但是,恐怕这个深明大义的年轻人也不会希望仅仅为了自己多一分‘生’的把握,就将那石片上的四句胡话传得街知巷闻吧?”
Fuji老爷沧桑的浓眉之下目光如炬,他望向Tezuka,不容质疑而略带惋惜。而他目光的延伸,落在其子Fuji Syusuke的身上。在Fuji Syusuke极为不忍的一侧头时,Tezuka更挺直了脊背,深深地点了点头。
投票如约进行,参与者只有几十位早已闻知此事的要员。而出乎意料地,“处罚”与“宽恕其罪”的结果居然平分秋色。希望给其生机的,概是动容于他最终的深明大义。奇数位的投票基数本应得出一个结论,但没想到有人干脆地投了弃权票。
又投了一次依然如此,众人暗自惊叹,Atobe却大笑起来:“你们一向说我不敬神明,我却从不肯听,今天一看,果然由不得我不伏。既然如此,我倒突然想见识下天意。Oshitari,你前日贸易来的那头狮子也不用装船了,一会儿引去剧场,只这一次,把人的生死交给诸神看看吧。”
早已献给缪斯女神的斗兽场如今又重新为了阿瑞斯上演祭礼的消息不胫而走,人流随着押解Tezuka的队伍汇集到长久不见鲜血的剧院——过去的角斗场。
与Tezuka交好的人们自然十分紧张,尤其是Syusuke。他早已做足了准备,自以为可以和Tezuka一样平静地接受他的死亡,却在获得如此生机之后再难平静,满心只祈愿各路神明保佑这个人可以侥幸于狮口之下。至于Tezuka,一直岿然不动如他也终于生出些动摇之意,一直都在回避与Fuji目光相交的他,在低洼的场地正中环顾了一圈高高在上、座无虚席的观众们,最后锁定一个方位,扯出颈间的皮绳,凑在嘴边深深一吻,海蓝色的光芒一闪而逝。旁人虽看不真切,Fuji老爷严厉的目光却敏锐地盯向他长子的腰际——本该缀有宝石的高贵皮带此刻却被普通的布绳取代。
而更多的人,只当这是一场消遣、一出表演、一次久违了的视觉盛宴,他们忙着交谈、忙着下注、忙着回忆过去那些精彩的决斗、更忙着提前惋惜Tezuka这个长相如此标致的年轻人还没来得及和自家的女儿认识一下就要毙命。
饥饿的雄狮在笼中愤怒咆哮,Tezuka却半步也没有向后退。他一手持盾一手提矛,以攻守兼备之姿气势逼人地瞪向笼内。彵当然不会咆哮,更不会像野兽一样作出夸张的威胁表情来,但经过看似漫长的对视,那狮子怒吼的势头逐渐弱气了许多。
忽然“咣当”一声,一支相当朴素的匕首飞入场中,插进Tezuka脚边的土中。
只余光扫了一眼,Tezuka就拾起了它,牢牢握在持盾的那只手中。
那是Fuji的匕首,不引人注意的外观,却是极锋利的上好铁器。Tezuka纵早已做好了为自己愚钝陈腐的行为付出生命的准备,也放弃了口吐莲花为自己辩的死里求生,但当他得以机会可放手一搏,用双臂劈斩开一条生路时,他满心都是“活下去”的意志。同样的垂死挣扎,惟一的不同点就是一种是假以辞令而一种真枪实剑,但是在Tezuka眼中却是大相径庭的——前者是巧言令色后者是真才实干。而今,紧握住Fuji Syusuke的匕首,他更是除了活着再不作多想。
笼口骤开,饥不可耐的野兽猛扑向它锁定了的猎物,如此庞然大物张着血盆大口迎面袭来,就连看台上的妇孺也受不住地别过头去。Tezuka却沉稳得很,依旧保持着一早摆好的阵势,伺机而动。一眨眼间,雄狮已经攻到Tezuka面门前,巨大而有力的前爪一开一合一起一落,山崩地裂般,让人不寒而栗,似转眼便能看见死亡。观众们屏住呼吸,也有太不落忍而紧闭双眼的、也有太过紧张而双目圆瞪的,精彩的一幕就这样上演了:Tezuka持盾虚晃一下,猫腰堪堪躲过这一下,他上举的长矛没能如愿地刺中狮颈,却地撩动了它颈间代表王者气度的鬃毛。欢呼声瞬间点燃了全场。
无论怎么掩饰、怎么自制,人类对于野性的向往从来都是不曾改变的,会被暴力引发兴奋、会被鲜血冲昏头脑,会对壮士产生向往。
场外一边倒一样的热烈助威丝毫打破不了场内势均力敌的激烈交战。
扑空了的狮子空中一拧身落到Tezuka的侧后方,直接发动起新一轮的攻击。獠牙与利爪一同亮出,死神战车一般腾跃而至,重重把英武的斗士掀翻在地,血花四溅。惋惜的惊呼声响彻全场,更有心软的妇人泣出声来。连Atobe都不忍地闭起眼来,唯有一向被人诟病说太显儒弱的Syusuke专注地盯着血腥的场景。
Fuji Syusuke专注地看着,他并不比旁人更能接受死亡之美,他并不比旁人更相信Tezuka能够狮口逃生,但他心中明白,即使Tezuka被撕成碎片,他也必须一点也不遗漏地把整个过程看进眼里、记进心里,连同此刻的苦涩、悲痛一一溶解成记忆,这是他的责任——作为Tezuka的友人、爱人、伴侣的责任。
Fuji目不转睛地看着,指甲嵌进手心、下唇咬出鲜血亦浑然不知。
伴随着一声震耳的衰嚎,那野兽栽向一边。它磨蹭着的巨爪正中,贯穿着一杆长矛。举着有些裂痕的圆盾就势滚出的Tezuka一身的沙土和着血污,虽不知是他的伤还是那猛兽的血,但看他的敏捷与神气,应该是并无大碍的。
原来狂狮再袭时,Tezuka的确准备不及,但仗着年轻体壮反应迅捷,千钧一发之际生生原地扭过半截身子,右手抬盾抵向利齿,左手递矛直刺狮爪,所以看似是他一掌被拍翻在地,却是主动攻击的狮子吃了大亏。
欢呼声再次响起,而机灵的小贩早已拿出长颈瓶,贿赂了看守,只等着结束后取来Tezuka身上的汗液好好赚上一笔。斗兽者的汗液历来被视为最有效的催情药,即使萨瓦罗已经禁绝角斗多年,这种药物的价值与传奇却从未被人所遗忘。
被疼痛激怒的狮子狂躁地向Tezuka嘶吼,野兽口中血腥腐败的气息飓风样吹得近在咫尺的Tezuka发丝飞扬,但此情此景下,却更显得Tezuka英姿蓬发。
只这样一次静态的交锋,Tezuka又为他自已赢来一次满场喝彩。
群情激昂中,Tezuka脸上却露出了紧张。
那杆长矛已经被这头野兽在挣扎中折断,他手中惟剩的兵刃是一把锋利却不适合远距离攻击的短小匕首,正因他从未如此迫切渴求生存下去,生平第一次,他似乎看到了死神的战斧已经架在了他的颈项之上。
Tezuka突然觉得自己从前在死亡面前所表现出的无畏与果敢——甚至是渴望——是那么的可笑、那么的愚蠢、那么的矫揉造作。他一直追求绝美之死,却未曾想过连“生”之大义都不曾领略如他又哪里能理解死亡之美的深意何在。生死相依,留恋过生的死才能称之为死、万般无奈之下才选择的死方可赞为美,而为了死而死的死,只能是愚昧。比如他此前倒是无视生死地洒脱了一场,但那洒脱却是因为不知生亦不知死才妄想出的洒脱。倘若Atobe果真如他所望地以极刑判之,长枪落下的死生一瞬中也定是他悔不当初之时,而因他那一瞬的悔意,那样的死亡便丝毫不具有任何意义了;相反的是此时,他心中对生有万千留恋、对死有极大的不甘,于是再是狼狈着也想活下去,而为了活只好踏向死亡的“送死”之举,无论最终死与生、无论全身而退还是碎尸万段,才称得上是“绝美”。
怀揣着恐惧与希翼,Tezuka转守为攻,紧握着匕首冲向狮口。
似是知道这是最后一击,习于杀戮的狮子也沉稳下来,它以静制动,直待Tezuka近到它口前,后腿一蹬,腾然离地,脖颈一扭,眼看便要将它的猎物拦腰叼入口中。
可惜,它还是差了分毫。
神佑过的利刃在Tezuka手中直刺进雄狮的侧颈,复又横拉出极深极长的一道血沟,那力道、那势头,似要削掉狮头一般。
火热的血暴雨般将Tezuka淋了个通透,待众人从震惊中惊醒过来时,Tezuka已经被一片赤红环绕,他紧实的身体在阳光下熠熠闪耀,看上去真如身披战火而来的阿瑞斯一般——只是他要比传言中的面有瑕疵的战神更加英武更加迷人。
在如潮的叫好声中,肩扛着已经威胁全无却余威犹存的百兽之王,Tezuka全然释放了地长啸起来,洪量而饱满的啸声,竟盖过满场的欢呼,比之他肩上那头猛兽生前的咆哮更加威猛而引人折服。
他望向Atobe身边更右一些的位置,尚存杀意的面上终于重新显出柔和,连日来他逼近自己暂时搁置起的委屈、惧怕、痛苦因这一望纷纷逃离逞强的禁锢,随着松懈下的身心化成无声的泪奔涌而出。Atobe被这位一直勇猛无畏的壮士此刻孩子一样的反应逗得有些想笑。他原本只当Tezuka也好Fuji也好,不过是训练场上司空见惯了的那种发于对健美身姿本能向往的肌体之亲,却在此刻终于肯定,他们已经是彼此的坚强之源与脆弱之点了。有些恶质地,Atobe把Fuji拉来身边,伸出拇指亲昵地蹭去他唇上的血痕,却用眼角盯着Tezuka微露坏笑。
令这位始作俑者意想不到的是,Tezuka看着这番亲近,破涕笑了起来,他依旧看着Fuji,劫后余生的喜悦里,带着不足为外人道的全然的信任与放纵。
Tezuka彻底放松下来。Atobe在殿上对他施以宽赦之辞时,他尚存一丝迟疑,怕是Atobe为求稳妥假意开恩,待平息后再寻事将他除去以绝后患;但现在,见Atobe这样玩心忽起,甚至拿起他与Fuji的私情打趣,终相信是他低估了这位年轻的王者的气量,心悦诚服地,Tezuka曲膝跪拜在地。
一直以刚硬著称的Tezuka,今时今日,更添了柔韧。只是Tezuka的驯服之举,Atobe看似并不在意,他还是更专注于拐肘顶着Fuji的后背,笑嘻嘻催促他快奔去Tezuka那里。
跪在场地中的Tezuka看到Atobe的玩笑之举,也看到Fuji坚决立在原地的无动于衷,厮杀时也不曾跳得过快的心脏猛地狂跳起来,突突突地,仿佛急着跃出喉咙。他在等待来自Fuji的宣判,从此前的隐瞒到现在不问其感受一意孤行地求死,Tezuka相信面对他这样无视恋人存在、不问恋人感受的独断,Fuji有的是理由对他说从此恩断义绝。
终于,不耐烦于Atobe的催促似地,Fuji缓缓走下看台,然后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风驰电掣一般冲到Tezuka面前。而Tezuka不及反应时,Fuji的匕首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握,稳稳地架在他的喉咙上,冰冷的锋芒,似是已逼出一道血痕。
“你可知道真正的英雄并不是不惧怕死亡的人,而且在死亡的边界拼死求生的人。”Fuji Syusuke怒目圆瞪,瞳孔中冷凛的蓝光,竟是真要让Tezuka血溅当场一般。
“我现在知道了。”Tezuka握住Fuji的手腕诚恳认错。
必要的时候,他们在死亡面前都不会选择逃避,但正因为明白自己更留恋人生,所以才能更加无畏地以必胜之心在冥府之兽的爪牙下斩出生路。
没有如Tezuka所料想的那样,Fuji并没有因此而露出释然的笑容,相反,他不舍地叹息了一声,转过身去,冲着Atobe高声请示:“这个人,请处他以流放之刑吧!”
无论Tezuka想或者不想,在他义勇地完成屠狮之后,他便已经成为这个邦国中无法安份的标志:雄狮,百兽之王,杀掉它的Tezuka,已然成为了一种象征,欲闹事者定会假他之名;而一意求稳者更会将他以洪水猛兽视之。所以,为了平稳,Tezuka只能远走。
只是以Atobe之高傲,才不会搭理这些流言与惶恐;更有可能,他将无所谓地反驳,无论谁想叛乱谁想弑主,只管来战,他就在他的王位上等着,倒要看一看谁有这样的本事。
正因为这样,Fuji不问Tezuka的意愿,无视Atobe的心思,更不管他自己有多么想要与之日夜厮守的渴望,独断地请示将Tezuka流放。
正与Oshitari交谈的Atobe笑容僵在脸上,他惊诧地看着站得笔直的Fuji,目光澄澈神情坚定,竟和那个整个人都像是行走的雕塑的Tezuka一模一样了。Atobe自以为熟悉的弟弟,在此刻因为这份强硬而显得陌生起来。
Fuji是柔和的,在这个力量决定成败的时代,他的柔和并不引人注目,甚至为人所耻笑,他也极力扭曲了自己的意愿附合他人的期待,勉强着自己展现体格表面的力量。这些Atobe都看在眼里,但他或者出于保护欲而希望他干脆不要参与力量的博弈只在内殿里随他庇佑;或者暗自为其加油,望他不辱贵族之名,也可骁勇起来。但看着眼前的Fuji Syusuke,Atobe不得不承认他错了,这个瘦弱的孩子早已是一名合格的战士了:他从Tezuka那里学到了一种执着,一种坚持,当这种执着与坚持同他的柔和调合到一起后,就变成了柔韧;这份柔韧就是他的武器,而他在关键时刻更加强硬的果决就是他的力量,这是为人们所忽略的伟大,却是一个邦国所最需要的支撑。
现在的Fuji Syusuke并不需要扭曲他自己,他只要做他自已就可以成为真正的勇士。
但是……如此这般主动提出流放Tezuka的Fuji,大概也已经下定决心要将他自己也划入这场流放之列了吧?Atobe忧心地想着,同时也问出声来。
“你呢?一起走?”
“我?”Syusuke扬脸笑了起来,“我还替你欠着国债呢,怎么敢走?”
依旧握着Fuji手腕的Tezuka,力道又加重了许多,但就算不偏过头去看他的表情,Fuji也知道这用力的一握并不是不赞同也不是责备,而是无声的誓言。
“Tezuka,你怎么说?”Atobe看向Tezuka问。因为一则至今没有应验的预言,萨瓦罗已经失去了昔日大将Echizen,Atobe不想再留下不容有才之人的污名。
“我想,对于现在的形势而言,萨瓦罗更需要Echizen将军归来;而我,在Higa之流再次来袭时决不会无视作为萨瓦罗战士的天职,但是在他们来袭之前,请您同意让我去更远的地方见识下他们的……弱点。”Tezuka回答。
“我还是喜欢你像过去一样说安于现状的萨瓦罗定要遭受覆灭,而你要去汲取外邦的强大。”Atobe调侃。
离开熟悉的土地,离开挚爱的亲友,身无分文只身前往陌生之地,居无定所……流放之旅总是充满苦难与艰辛甚至时时与死亡相伴的,但在Tezuka与Atobe的话中,它却是那么轻松,好似在商量一次休假旅行。
宣判一下,便要立即执行。以剧院为起点,除非萨瓦罗再遭战火,Tezuka将再回不到这片土地。多情的少女和妇人将佩戴的鲜花投掷下来为他饯行,Tezuka头也不回地走向剧院的出口,只有他紧紧牵着Fuji的那只满是血污的左手泄露着依依不舍。
“记得我说过,‘只要你低声呼唤我的名字,无论荆棘丛生还是海隅天涯,我都会拼命奔跑,把自己完好无损地送回到你面前。’现在看来,我却要毁约了。因为是你教给了我要毫不退让地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所以,我选择用这样的方式爱你——不再用任何借口逃避我的义务。”
“那么我也要毁约了,我说过‘你不用冲破什么荆棘丛,也不用跑很远的路,你在那里等我便好,上天入地,由我去找你。’但现在,我祈求你,无论有多少荆棘,无论多远的路程,无论多久以后,来找我——等你从你的责任中解放出来。”
纷扬的花还在零散地飘落着,并不华美,却像极了婚礼中的祝福。
走出大门,不带任何行李的Tezuka身扛千钧重地开启新的、无法停歇的冒险之旅。
尾 声
而Tezuka与Fuji的重逢并没有他们想像中那般漫长。比Higa原主更具野心的Kite蛰伏了两个春季之后,再次把战火点燃。他身先士卒,比Higa原主在位时更加势不可挡。而将萨瓦罗视为称霸大业中最巨大拦路石的Kite,这次直接率着300艘战舰扣向萨瓦罗的海岸——旗舰的桅杆上挑着萨瓦罗商船船头的残骸。
出乎Kite意料地,各邦国联合的舰队已经在严阵以待地恭候他了。联军旗舰的舵手,正是Shitenhouji的Shiraishi,其右的副舰上,熟练掌握着航向的是Tezuka,全副武装站在副舰指挥岗上的Fuji Syusuke凝神静静等待发起攻击的时机,但护面之下,他的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重逢的喜悦。
这一次的大战持续了数日,激烈的争夺好似要将海水煮开一般,势均力敌的交锋中,双方都损失惨重。最终,趁着一阵大风,联军中一艘烈焰冲天且无人摇桨的战舰以令人难以置信的扬帆速度撕开Higa的阵形,直接击沉Kite所在的旗舰,群龙无首的Higa终于溃败下来。
而熊熊火光中,那艘战舰的舵手和一矛挑下Kite的勇士在海面凫水相拥着提前庆贺起胜利。
再受重创的Higa终于安分地接受了盟约,扫清战争威胁后的Atobe又重生修法的念头,但和年少轻狂时不再相同的是他终于承认一个凡人的确没有办法在惦念着君主之位的同时以绝对公允之心立法——哪怕他暂时放弃君主之位。
所以,Atobe永久地“剥夺”了Fuji Syusuke的继承权,命他代替王座上的自已完成修法的夙愿。而为了完成这项伟业,Fuji Syusuke将“不得不”四处游历一番。
萨瓦罗出城的大路再一次被饯行的鲜花铺满,只是这一次,走出城门的人不再形单影只。人们目送着Tezuka与Fuji携手离去的背影,期待起他们的再次归来之时。而即使他们不在,萨瓦罗城中也再不缺乏他们的故事,无论主城内还是Lamyer河畔,小小的孩子们一遍遍缠着大人们或者游吟诗人:“再讲一遍嘛,海口大战时那艘燃着大火的战舰。”于是,他们听不腻的开头再次吸引住他们的目光:“在我们的萨瓦罗,无论主城内还是Lamyer河畔,所有的人都有可能生而伟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