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TF]卷心菜

在无线网崩塌、拖延症爆发的二月底音书频断,一事无成的我……实在不好意思拿几个月前写的文来充数当生贺><不过还是践约搬来,只当是为了多看两眼美味诱人的新版头吧XDD(所以这是真正的伪·生贺,伪生+伪贺,擦汗)
虽然贺礼拿不出手还是要说声生日快乐呀,周助君~


卷心菜

电话铃响起的第一时间,不二并没有反应过来。平日的来电一般都会选择手机,客厅里那台固定电话基本相当于一个摆设,若不是当初搬进来时手冢坚持保留,不二怕是会直接拔掉电话线把它收起来节省空间。再加上方才不二正聚精会神地一心二用——大半神智用来观赏窗外渐渐染上暮色的枫树,余下的几条神经赶明天要交的稿件,所以在有些陌生的铃声渐渐侵入脑海时,他稍稍犹豫了一下。
延迟了这几秒种,等不二起身来到客厅,手冢已经坐在茶几前接起电话,端正的坐姿堪比电视广告里的接线员。“喂?”不二凭经验擅自给那个语气词后面添了个问号,虽然手冢的语气里完全听不出对于对方回答的诱导或兴趣。
“千岁。”手冢口中吐出这个姓氏,眉间出现几道细纹,在发现身侧的沙发因为另一个重量而下陷时,背脊上的某块肌肉神经质地抽动了两下。不过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完全感觉不到他的冷淡,犹自兴高采烈地滔滔不绝。
客厅里静得很,手冢和不二坐得又近,千岁千里的声音毫无遮掩地裸露在傍晚微凉的空气里,或者是因为那有些黏稠的腔调,倒让手冢额角出了层薄汗:“好久不见了啊!迁了新居都不告诉老朋友一声真不够意思,我找到这个电话号码,可费了不少周折呢。不二君也在吧?哎呀真好有人作伴……就不像我,父母双双外出度假了不说,连妹妹也跋山涉水去投奔梦中情人了,实在是寂寞呀……”
手冢努力忽略余光里不二渐渐意味深长起来的笑容,清了清嗓子:“咳……千岁,你的意思是?”千岁却不顾手冢意中所指,家长里短离题万里地闲扯下去。要是在平常,手冢早就干净利落挂断了,可偏偏千岁提到的某些内容让他不能不挂心;但直言相询又等于默认了自己就是那个所谓的“梦中情人”,在目前的状况下,显然不是明智的选择。
千岁的话题已经进展到日前偶遇的流浪猫右后爪上的毛色,手冢再次张口:“千岁……”不想一只白皙的手忽然伸到眼前,轻巧地在免提键上一敲:“千岁君。”
“啊,不二君……”千岁显然没想到不二会突然插言,一时愣住,没有继续他的流浪猫趣谈。不二趁隙悠哉道:“千岁君如果担心的话,还是直说吧。”
正中痛脚。千岁一边在心里感叹着昔年的青学天才就是不在球场上也一样犀利得可怕,一边终于略带无奈地摊牌:“美由纪半个小时以内会到。”
“到哪里?”与其说是明知故问,不如说是借机施压。
“……你们家。”
之后的半分钟里,千岁口齿清楚条理分明地简述了胞妹美由纪偶然得知“明恋”对象和同性同居的事实,英勇翘家先斩后奏这一突发事件。“美由纪虽然大大咧咧的,比别的女孩子要独立,可毕竟才刚满十八岁……”兄妹情深,千岁难得正经。
“所以就拜托你多多照顾她啦,小偷哥哥!”颇为荡漾的尾音被“咔哒”一声截断,紧接着一声连一声的忙音烘托出几分落荒而逃的气氛。
手冢放好听筒,便见不二一手托腮歪头瞧着他:“呐,手冢,成熟坚强又天真无邪的女性要光临敝宅了,你打算怎么办呢?”
这已经算是当年国中网球圈心照不宣的一段公案了——手冢国光手臂受伤赴九州治疗,在千岁千里的妹妹美由纪帮助下最终痊愈,结下两人一段不解之缘云云。手冢在提及美由纪时从不吝惜赞赏和感激,美由纪也是直率的性子,对手冢的热情关注不晓得遮掩。但在手冢和不二两人的关系逐渐明朗化之后,众人便都很少再提起这一节。
“说起来,真是很多年没见了呢,”不二浅笑,“美由纪小朋友。”
“不二,”手冢皱眉,“她已经十八岁了。”
不二笑得多了几分玩味:“啊啊,女孩子的十八岁,真是花一样的年龄呢。”又看看窗外愈发浓深的暮色,“半小时,嗯?”
手冢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千岁真是太大意了!”直直起身,“我去接她。”
“别太担心,美由纪很会照顾自己。”不二虽这样说着,却已经回屋拿了两人的外套,递给手冢一件。
手冢披上衣服,轻轻叹口气:“不二,她毕竟还是个孩子。”
“是吗,”不二低声笑起来,“手冢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刚刚推开门两人就停住了。门口台阶下叼着棒棒糖的少女仰起头,一双大眼睛直瞪瞪地对上并肩而立的手冢和不二。
美由纪仍是黑,却黑得很好看。个子高了些,整个人的线条便拉长了,连带着一张原本显得稚气的圆脸也延伸出清秀的轮廓。头发留长许多,扎了个马尾,只是依然扣着一顶棒球帽,帽檐的阴影外托出水汪汪的双眸,在看到手冢那一刻亮得出奇。
对视持续两秒钟之后,空气里陡然爆出“嘎嘣”一声脆响。美由纪猛地埋下头去,狠巴巴地咀嚼不小心咬碎的糖块,又硬着头皮吞了下去,剩下的小棍慌乱地攥在手心里,这才重新抬起头来,高高的颧骨一片红晕。
“手……小偷哥哥,”视线扫到手冢身旁那个笑得好整以暇的人身上,刚要出口的称呼立即改换,像是急着要证明什么。急急忙忙咬碎而没有化开的糖粘在臼齿缝隙里,说话时整个口腔都觉得有些僵硬,靠近喉咙的地方甜得发苦。美由纪的手攥得更加用力。
手冢几步跨过来,伸出手似乎想拍拍美由纪的肩膀,却转而握住她双肩包的肩带:“我帮你拿吧。”美由纪挣了一下:“我自己可以的……”手冢又皱了眉,手上的力道不容拒绝:“你一路过来,辛苦了。”
美由纪不再推拒,由着肩上的重量被卸下,看到手冢眼中的关心夹杂着淡淡责备,又是惭愧又是委屈,长途旅行中被将要见到手冢的兴奋压下去的疲惫一股脑涌上,张了张口想解释,竟说不出话来,心里面堵得难受。
一个温和的声音帮她解了围:“没关系的,你哥哥电话里都告诉我们了。”美由纪抬头一看,却是不二下了台阶走到她身边,很自然地搭了她的肩膀把她往屋里带,“先进来吧,折腾了一路肯定也累了,今晚就好好休息,嗯?小美由纪。”
美由纪听了那个称呼正要反驳,却被手冢打断:“收拾好了给你哥哥回个电话,别让他着急。”没有事先报备就独自离家确实是有些不负责任的行为了,美由纪默默点头。
只不过,跑来这里却并不完全是一时冲动。或许最初听到手冢和不二同居的消息时,匆匆打包行李出门上路是有惊慌失措的成分在里面,但是这一路的时间已经足够她想清楚。从四年级遇到手冢起就对他抱有不同于旁人的感情,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也希望他给予自己同样的关注。渐渐长大些,便更知道那个人对于自己意味着什么。
所以她必须来。即使明知道这样会让哥哥担心,会让手冢困扰,会让自己显得很任性无礼,她还是要来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
“小美由纪就住在这里吧。”不二的声音让美由纪回过神来,“我们的房间在另外一边,如果有事的话随时叫我们。”
“我们的房间”,这样的形容让美由纪心里一阵刺痛。她咬咬下嘴唇,眼神倔强地躬下身去:“非常抱歉,打扰你们了。”
手冢将美由纪的双肩包放到写字台旁的椅子上,神色平淡:“不会。你一个女孩子,自己出去住也不安全。”顿了一下又道,“不要拘束。”
他不说还好,一说美由纪反倒更显得局促,两人面对面僵在了当场。不二拉了手冢一下:“好啦,手冢去帮小美由纪放水吧,总要好好洗个澡。”手冢点点头去了。
这边不二弯腰捏了捏床褥道:“这边是客房,被子可能有点薄。最近几天夜里凉了,我去给你找床厚的来。”说着转身也要出去。走到门口,却又回头,安抚地笑笑:“你自己收拾一下东西好了。垃圾箱,”他伸手指了指美由纪身后,“就在写字台底下。”
美由纪一愣,转头看看那个小小的纸篓,突然反应过来手心里几乎被忽略的异物感——那根棒棒糖的小棍,她竟然一直攥到了现在,没想到反而是不二注意到了。美由纪又羞又窘,忙把小棍抛进垃圾箱里,回头时,不二已经离开了。美由纪怔怔地坐在床边,低头张开手掌。掌心里是方才那跟小棍顶端硌出的深痕,红红的一个小圆圈。
美由纪不知所谓地用拇指揉了一阵,方才还极为醒目的印痕颜色便淡了些,估计再过几分钟就完全看不到了。她的手掌垂下去。暴露在冷空气中的被单渗出凉意,不远处浴室里传来的模糊水声与柜子开关发出的闷响混杂在一起,美由纪蓦然间感觉到自听到那个消息以来这一路上,都不曾有过的失落。

2
美由纪对不二周助这个人,本来是没什么看法的。因为自家哥哥和手冢的缘故,美由纪和当初他们那一届的国中网球圈也算有些交集,对不二的印象不过是“一直笑眯眯看起来脾气很好的学长”而已,顶多再加上从千岁偶尔念叨的“不二这个人不可小觑”得出的“网球打得不错”这个定语。
即使在手冢和不二升上高中以后,自己苦心制造机会和手冢相遇却总是碰见两人举止亲密的情景,美由纪也只是觉得羡慕,或者有点小小的嫉妒。
后来几年,美由纪跟手冢的联系少了许多。但是却渐渐从各种各样的渠道,隐隐约约传来了些不寻常的讯息。在那些断续的只言片语中,那两个人的名字总是形影不离地连在一起。他们并不曾昭告天下,但是也从来没有过隐瞒的态度。自然坦荡到让美由纪感觉不出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地方,仿佛一切如常本该如此。
——所以这一次,美由纪才会这样的慌乱。
可是这慌乱此刻却开始转变成恼怒。美由纪盯着超市熙攘的人流中,在她身前三步距离推着车的不二的背影,再次确认她是真的很不喜欢这个笑得心思莫辨的人。
手冢没有追问她来的理由,只说还是在假期里,既然来了就住两天再走。美由纪自己心里倒有些迷惘,不知道留在这里能搞清楚些什么,硬凭着一股蛮劲铁了心对两人的日常活动亦步亦趋,于是也就顺理成章跟来超市采购。然而这一路上,美由纪对不二的不满情绪越积越多。
从昨天见到她起就坚持叫她“小美由纪”不说,经过冷藏食品区的时候还特意问她要不要喝牛奶,帮她买牙刷又建议她选那个幼齿的小熊造型的,完全把她当小孩子看。关键问题是,小偷哥哥居然附和他说那个很可爱很适合自己!害得她一时进退两难。
前方的手冢不二停在了蔬菜区,不二回头冲绷着一张脸的美由纪招招手:“小美由纪,快来看看。要是做凉拌菜的话,想吃什么蔬菜呢?”没听见美由纪的回答,不二埋头在大片蔬菜中挑拣起来:“年轻女孩子,会喜欢脆爽一点的口感吧……生菜?还是芹菜?”说着又抬起脸来,笑意融融的征询眼神。
这样的笑,此时的美由纪却怎么看怎么不舒服。撇撇嘴走到一边捧起一棵圆滚滚的卷心菜便要扔到手推车里:“卷心菜比较好。”说着又望向一边的手冢,“小偷哥哥觉得呢?”手冢的视线在那棵即将滚入框内的卷心菜上停了一秒,道:“我没有什么特别的偏好。”
不二却伸手拦住了,托起来掂了掂:“不太紧实呀,恐怕不新鲜了。”又把卷心菜交还到美由纪手里:“麻烦再帮我挑一棵好吗?要那种比较绿,重一点的。”美由纪颇不甘心地接过,绕到菜堆的另一边去翻找。
不二一手插在口袋里轻笑:“生活经验果然是要一点点积累。”又笑意盎然瞟了眼手冢,“你说呢?小、偷、哥哥?”手冢推推眼镜:“每个人都是从不会到会的。”
“手冢似乎,也没什么挑蔬菜的经验?”不二的眼眸一闪,随即又被笑弯的睫毛遮掩起来。
“不二,你要相信我的眼光。”手冢微微收了收下颔,笃定到有些自负的姿势,“我总是挑中最好的。”一眼扫到美由纪又搬了棵外形有些坑洼的卷心菜出来,无奈地探口气,“这家超市的进货质量越来越差了。我会写信投诉他们。”
不二弯腰笑得止不住:“要不要我帮你联合附近的住户集体签名?”
那边的美由纪依稀听到不二柔和的笑音,心里对他的不满又毫无悬念地上了一个台阶。
但是她早该想到,这一个台阶,显然还远远不够。三人推着堆得满满的车子到收银台前排队等待付款,美由纪领路走在最前面,不二居中,手冢步伐稳健地殿后。站定后,不二微微倾身指着旁侧一排小货架上花花绿绿的糖果道:“要不要来点?小美由纪好像很喜欢棒棒糖。”
美由纪气得两腮鼓鼓地瞪了他半晌,突然伸手:“好啊。”苹果、橘子、荔枝、葡萄、菠萝、草莓,五颜六色各种口味的棒棒糖一手一个地往外挑,配合着美由纪此刻同样五味杂陈的心,大有用棒棒糖吃穷不二的架势。
某个有可能要被吃穷的人倒是毫不在意,目光悠闲地在货架上逡巡了一圈,径自取了个色泽鲜艳的小盒子下来:“呐,手冢,我们偶尔也来点甜头好了。”美由纪正腹诽着这么大的人了居然还要吃糖,便听见手冢道:“睡前吃的话,吃完要再刷一遍牙。”
“手冢,你真能煞风景。”不二说着埋怨的话,声音里却融着快要滴出来的笑意。
“啊。”一如既往是不置可否的回答。
美由纪被勾起了好奇心。她低低头,偷瞄着不二手中的小盒子。由于被不二的手遮挡着,只能看见包装得很是精美,设计的图案新鲜亮眼,上面印的字却看不清楚。美由纪心下奇怪,以前似乎从没有看见过这个品种的糖,一回头问题便脱口而出:“是刚上市的新品吗?”话音一落才反应过来,自己还跟不二别扭着,硬生生把头又转了一个角度,“……小偷哥哥?”
手冢眉不动眼不眨,无视把半个脸藏在衣领里忍笑忍得很辛苦的不二:“不是。应该已经有几年了。”不二越发笑得止不住,美由纪则是一头雾水。手冢拍拍身前弯腰捧腹的人:“不二,到我们了。”
不二好不容易抬起脸来,笑得眼角都带着水光,蓝色的眸子漾着还未平息的细碎波纹,冲美由纪点点头:“小美由纪,往前走,去那边帮着装袋子吧。”美由纪望着不二一愣——这个人,原来还挺好看的。随即她就抹去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小偷哥哥还帅气得很呢,而且个性绝对没有他这么可恶。
美由纪一边把收银员扫过的东西一样样装进不二递给她的袋子里,一边仍有些执着地盯着不二的手。眼见他把那个彩色的小盒子顺手放在台子上,收银员业务熟练地拿起,紧接着上面的字便清楚到一丝不挂地横陈在美由纪大张的眼中。
美由纪猛地收回视线,神思恍惚地把手边越积越多的东西往袋子里塞,脸颊兀自烧得发烫。她不是没见过那个东西,身边有早熟的同学曾经带着些炫耀塞给她看过。学校的生理卫生教育做得很到位,平日里在超市或者药店见到了,她也不会大惊小怪。
不过是个防护措施而已,小偷哥哥和不二既然是那种关系,估计也用得到。美由纪极力安慰自己。可是……不二他就非要当着她买吗?换个时间又会怎么样偷偷去买自己就不会发现了而且难道这么凑巧家里没有存货了吗!
美由纪绝望地发现自己的思维已经被拐带到了诡异的领域里去。可是让她更绝望的是,她的手边,只剩下了一样商品。鲜亮地,闪耀地,不断往周围的空气中散播着隐隐发热的诱惑而又假装无辜地,大剌剌躺在那里。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好胜心突然冲了上来,好像如果自己畏葸不前的话,就会被那个东西小瞧了一般。美由纪一咬牙伸出了手,可将将要碰到那个光滑的外壳时,残留的运动神经硬是把僵硬的手指又拉了回来。
又是害羞又是不甘,美由纪几乎是在嚼着自己的下嘴唇了,忽然一只大手划过视线,把那小小的盒子妥帖地收到掌心里。
美由纪得救般地叹了半声,一闪念间又倒抽一口凉气,惊诧地仰头:“小偷哥哥?”正对上手冢波澜不惊的一双眼:“这种东西,不要和吃的放在一起。”说着大手一收,鲜艳的小盒子隐没在手冢的外衣口袋里。
美由纪觉得脸都要烧透了,转开眼死盯着面前两个大袋子,张了张嘴,到底没出声。一只手搭在她肩上,轻推了推:“小美由纪谢谢啦,走吧,袋子我们来提。”正是付完款过来的不二。
“你怎么可以……你不知道当着女孩子买那种东西很失礼吗!”美由纪一见到他,方才的尴尬全化成了怒气,只是想到手冢就跟在后面,声音压得很低。唯有两道浓眉气势汹汹地挑着,所有怒火都聚到了眉峰上。
不二看她明明羞得满脸红晕都还没退,却硬梗着脖子抿着嘴,一咬牙两颊边就鼓起圆圆的小包,扑哧一声笑出来:“啊呀,对不起呢,忘记了小美由纪还是个孩子。”
美由纪一下子被堵得没话,半晌挤出一句:“我才不是!”弯下腰不由分说夺了不二手中的袋子:“我来拎。”然后加快脚步蹭蹭走到了前面,留给不二一个绷得紧紧的背影。
手冢上前几步和不二并肩,语气里是满满的无奈:“别总是玩。”
“是是——”不二拖着长音状似漫不经心地答应着,“放心,她拎走的那个不沉。”他瞥瞥手冢手里的袋子,又是一笑,“卷心菜在这里面。”
“不二,”手冢忽道,“那个,我不会用的。”
“怎么?手冢是不喜欢螺纹,还是不喜欢薄荷?”不二循循善诱地发问。
手冢直截了当:“我不喜欢借助不必要的外力来证明自己。”
“手冢在这种事情上,自尊心真是格外的强呢。”不二一边笑一边点点前方的美由纪,“和小美由纪嚷着‘我不是小孩子’的时候,简直没什么差别啊。”
手冢不做声,等不二笑够了,方道:“不二,美由纪的自尊来自于青春期过分强盛的自我意识,而我的,则是由于对自己能力的合理判断,”他深深看了不二一眼,“这一点,我想你再清楚不过。”
“嗯嗯我明白,”不二安抚似的点着头,“你是中二症的究极进化体。”

3
中二症的究极进化体回家以后就被一个电话堵在了自己的房间里没有出来过。美由纪大眼睛一直在往紧闭的屋门扫,脸上的担忧一览无遗:“小偷哥哥没事吗?”不二也不多解释,只是笑笑:“他最近比较忙。”
其实不止是比较忙的问题。手冢近日在争取一个国外大学的交换名额,耗费近一年时间的论文也在准备发表。一旦出了书斋,各种纷扰人事杂沓而来,纵是手冢的性子,也不免被拖卷进去难以抽身。这些事情手冢并不和不二多说,但本就在一个学校里,凭不二的脑子,其中那些乌七八糟的曲折,摸到点蛛丝马迹便可以猜个八九不离十。
不过这样的状况,终归还是要面对的。想要两耳不闻窗外事,在一片净土中搞学术不过是年少时美好而模糊的幻想。与其焦虑忧悲,不如清空头脑想想今天中午吃什么。
不二冲美由纪招手:“小美由纪,让手冢去做他的事情。今天的午饭,我们两个来准备吧。”
美由纪在流理台边剥着卷心菜,耳边或是食材摩擦或是刀案碰响,连声音都透着井然有序,让美由纪不得不承认,不二一个男生倒是很会做家事。美由纪自己因为是家中幺女,父母和哥哥都宠着,这些事情虽是会做,却心知必不如不二这样熟练。
卷心菜的叶子一片片脆生生地掰下来,藏在心底的思绪好像也随着这样的动作一层层剥落而出。美由纪恍惚地想,不知道小偷哥哥不忙的时候,会不会也是像自己现在这样,陪着不二一起,安安静静准备一顿简单却不潦草的饭食。
他会从不二的手中把卷心菜接过来,大大的手掌托在雪白的根部,手指动作的时候手背上的筋脉像菜叶上的经络一样优美有力地突出。他做事情一向一丝不苟,即使只是剥个卷心菜也会像基督徒翻阅圣经一般地谨慎而坚定。所以他一定不会回头,但是以他敏锐的观察力,会清晰地听见身后每一个微小的声音,对不二此刻所做的事情了如指掌。
他也会像偶像剧里演的那样,默默从不二身后抱住他,然后把他优雅又高贵的头颅枕到不二的肩窝里吗?他会贴在不二小巧的耳朵边上说话,或者是直接吻他吗?
美由纪觉得自己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有如此细腻而敏感的想法。她竟陷在那美妙得如打磨过的贝壳一般散发着光芒的画面里,不能自拔。然而心底却隐隐有一种异样的不安稳勃动着,像藏在黑暗中的小兽在翕动鼻翼。这样的不安稳,在从超市回来路上的恼怒同时,也曾经现出端倪。
美由纪苦思冥想着,那到底是什么呢?让她如清晨睡梦中听到不真切的闹铃声一般,于半睡半醒间辗转。
“咔吧”一声,卷在心里的最后一片叶子被掰开——“啊!”
不二被美由纪高分贝的尖叫声吓了一跳。“怎么了?”他立即转回身来,看见天不怕地不怕的美由纪僵立原地,脸色都白了几分,地上躺着一片薄薄的菜叶子,外加叶心里缓缓蠕动的一只纤细绿虫。
“不过是菜青虫而已,小美由纪没见过?”不二温和的嗓音多少缓和了美由纪的惊恐。其实她并不是特别怕虫子,只是独独对这种软软扭动着的种类不能消受。“还是你害怕?”不二的话里带了笑意,美由纪的好强心受了刺激立刻暴涨,盖过了对于软体线性绿色生物的恐惧。
“我才不是害怕!”美由纪有些凶巴巴地辩解,“只是刚才没想到。”说着一手扶了流理台脱下拖鞋,弯腰便要拍下去,总要速速把这害她丢丑的虫子毁尸灭迹才罢休。
手刚刚扬起便被不二拦住:“哎,别。”美由纪呆了一下,便见不二走到那片菜叶前身子一矮蹲了下去。他伸出一根食指轻轻碰了碰菜青虫的身体,菜青虫随着他的动作肉乎乎地拧了两下,颤巍巍往前蹭着。
不二一指变作两指轻巧一拈,把菜青虫从菜叶上提了起来,菜青虫由于突然悬空似乎有些不适,全身弯弯曲曲胡乱挣扎了几秒钟,便安静软瘫着不动了。“又害羞又懒惰的小家伙啊,”不二饶有兴致地把菜青虫举到眼前细致观察,语气温柔欢快地像在念睡前故事,“小美由纪不看看?”
美由纪面对寸寸逼近的绿色生物反应简直灵敏得过度,瞬间退出了一臂的距离,满脸如临大敌:“这是害虫!”不二闻言笑得肩膀一抖一抖,栗色的发梢细碎地震颤着:“小美由纪真是……”边笑边把菜青虫托在掌心里,好像怕笑得猛了手指一用力捏死了它。美由纪被他突如其来的大笑搞懵了,只是小心翼翼往他托虫手掌的反方向又挪了半步。
“呐,”好不容易笑够了,不二抬了头,蓝眸水亮,“‘害虫’这个词,实在是很自大的说法哦。”看到美由纪疑惑的眼神,指指流理台上的卷心菜,“争食而已。”
“小美由纪很喜欢卷心菜吗?”话题瞬间转换,美由纪有些反应不过来:“很喜欢啊……可是跟这有什么关系啦!”不二眼珠一转,指节抵了下颌,“那说是情敌关系也不错啊。”一转身便要出去。
美由纪还没完全参透他方才那句话的意思,忙叫道:“你去干什么?”不二半转回身,举举托着菜青虫的手,“送情敌先生出去。”美由纪这才明白所谓“情敌”是什么意思,讪讪道:“那么麻烦做什么,随便丢掉就好了啊。”不二微耸耸肩,依旧是笑着:“待客之道。”
不二出去得快,回来得也快。不过就是这短短一两分钟的时间,美由纪琢磨着“情敌”两个字,一个念头像掰卷心菜叶子一般脆生生地从她心里剥开来,露出了一直以来感受到的那种不安稳的缘由——哪怕在那些最恼怒的时候,她居然都没怎么有过嫉妒的感觉。
她确实不喜欢不二,可那其实是因为她始终看不透不二,而反过来,她的每一点行为心思仿佛都在不二意料之中。这样产生的排斥感,和嫉妒,似乎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可是连哥哥也说,真心喜欢的人,如果跟其他人在一起,就会有妒忌心。那么,这是不是说明,她并不是真心喜欢小偷哥哥呢?
美由纪那一刻觉得自己像被片片摘光的卷心菜,花费了许多的时间精力一层一层剥到最里面要一探究竟,却发现空空如也。如此紧实沉重的卷心菜,深处也不过是个空心。
不二回来的时候,看到的是美由纪停满了失落与茫然的脸。略一思索,心下便了然。“小美由纪……”他正要说点什么,却被美由纪打断:“不二……哥哥,”她叫得多少有些勉强,“你和小偷哥哥,为什么会住在一起呢?”
美由纪的浓眉蹙着,即使到了这个时候,眼神也倔得很,乍看上去倒有些凶,迫切寻求答案的问话也成了质询,甚至是声讨。不二却仿若未觉,笑得很轻松:“我们嘛,”他顿了顿,像是在找一个最适合的表达方式,“怎么说呢,我还真没有想过原因。”
不二把方才落到地上的菜叶子捡起来,和流理台上的大捧菜叶一起捡到菜筐里,拿到水池边去冲洗:“好像是自然而然地,就搬到一起来了。反正,”不二轻笑了声,“也挺舒服的,没什么不好。”
“挺舒服?”美由纪的语气将信将疑,这实在不像个用心的答案。
“是啊,”不二捞了菜叶上来,铺到案板上,“你知道,手冢那个人,干净勤快,除了太讲究以外,也基本没有怪癖。”美由纪瞪大眼睛,几乎要嚷出来——这种回答是在敷衍谁啊!可是不二趁她一口气没吸足,指指橱柜里的锅笑道:“麻烦帮我烧点水吧,小美由纪。”美由纪一句话憋在胸口,上不得下不得,脸颊又一寸寸红了上来。
不二右手从刀架上取了刀子,左手做了个小手势,用眼神示意美由纪离远些。美由纪却不领情,弯下腰从橱柜里搬出锅来,不退反进,凑到池子边去接水。不二不以为意,转回头去,刀子切过菜叶的沙沙声有节奏地响起,伴着哗啦啦的水声,模糊地传来不二一声笑语:“果然,小美由纪还是这样精神地生起气来,比较好看啊。”
作为回应的,是美由纪用力把锅坐在灶台上的巨响。
美由纪似乎终于认识到跟不二周助生气是没有意义的,也不再多说,干脆利落地拧开炉灶上的旋钮。火苗窜上来的瞬间,低沉绵长的声响与逐渐弥散开来的热气缓和了两人间的气氛,美由纪带着残留的别扭开口:“你们这样……家长没有反对吗?”
不二埋头切着卷心菜丝,手上的动作未曾稍缓:“说不上强烈的反对,不过是,不赞成罢了。”不二的头低着,眼帘垂下去,弯弯的一道弧线,像是还在笑着。美由纪却看得分明,他的脸上已经殊无笑意。
美由纪蓦地想起曾经模模糊糊听到的那些零碎传言,说手冢不二两人的事情被家人知道,出来同居也有点表决心的意思。又说家里断了他们的经济来源,两人拿着奖学金还要做兼职赚取生活费。忽然就没来由地生气,还夹杂着些说不清的失望与心痛:“那为什么还要在一起呢,将来不会后悔吗?”
激动之下喊出的句子像堤坝上爆破的小孔,积压的情绪飞卷着涌出来:“小偷哥哥有多重视他的家人,就因为你这样疏远了。还有,网球呢?他突然间不打网球了,是不是也是因为你放弃的?”当初得知手冢急流勇退舍弃网球之路,重新回国念书,她不知有多么失落和不解。
“美由纪,”不二手中一直匀速运动着的刀陡地停了下来,抬头直视美由纪,“你不相信手冢吗?”美由纪怔住,不知是为了那个终于正常一回的称呼,为了一时难以作答的问话,或者是为了不二过于明亮而深入人心的目光。
“手冢他,”不二的嘴角温柔地微微牵起,“是绝对不会放弃他认为重要的东西的。”
于此同时,客厅里传来手冢抬高了的说话声,难掩怒意:“如果我那么做了,失去的绝不仅仅是一两个机会而已。”接着是一阵令人不安的寂静,似乎是电话对面的人在喋喋不休地劝说。手冢礼貌地等对方说完,回复斩钉截铁:“我拒绝。”
之后手冢似乎便挂断了电话。脚步声渐渐近了,那个眉梢眼角冷厉未消的人在厨房门口停了一刻,没有看进来:“不二,美由纪,我出去一下。”美由纪自初见以后已多年没见过这样的手冢,不觉吓得呆了。不二只是点点头:“去吧,饭还有一会儿才好。”
手冢关门的声音不重,却异常地沉。美由纪呆望着灶火被猛然袭进来的风卷得颤了一下,又恢复如常。

4
快要正午了,却看不见太阳。天色灰蒙蒙,比上午还要阴沉些,又刮起了风,更显得凉飕飕的。街上的人穿得也都不多,一个个是缩脖端肩的狼狈样子,脚步迈得很快。美由纪急急忙忙跑出来,又乱走了好一阵子,倒不觉得冷。反而因为路边的景物越来越不熟悉,转来转去都找不见明显的标志物,慌得出了一额头的汗。
现在埋怨自己也晚了。之前不二叫她不要出来,她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去,结果落得这样人生地不熟的,手机钱包一样都没有带在身上。
不管不顾跑出门的理由很简单——她是来找人的。手冢刚一出去美由纪便急着问不二原因,不二也没瞒她:“前几天手冢发现一位同学的学位论文严重抄袭,就举报了他。不过那个人貌似很有背景,学校被施了压,自然要跟手冢谈。”
美由纪还转不过弯来:“谈什么?”
不二凉凉地一哂:“还能谈什么,许了好处封口吧。现在看样子……利诱不成,就改威逼了。”转头继续切卷心菜,丝丝纤细,均匀整齐,难得的好刀工。
“你不去吗?”拿刀的手突然被美由纪握住,“小偷哥哥他……现在肯定很难过,你都不去陪着他吗?”
不二没有贸然挣开美由纪的手,只是稍稍偏转了手腕的角度把刀刃朝向另一方:“放心吧,手冢会没事的。”
“放心?”美由纪瞪圆的眼睛里快要冒出火来,隐隐地似乎听见什么咕嘟咕嘟聒噪着响,心里越发着恼,“看他出去时候的样子怎么还能放得下心来!他现在,肯定很需要你在身边啊。”手冢平日看起来总是独当一面的强势样子,可或许是因为当年见过他手臂受伤的惶然无措,美由纪对他总怀着些旁人所没有的担忧。
要是有人能够陪伴他就好了,即使那个人不是自己……也没有关系吧。美由纪抿了唇,头微偏向旁侧——说到底,毕竟有几分翻卷上来的难过,像一觉醒来头上翘起的头发,怎么也梳不平压不整,难堪地支楞着。
不二的手忽而一动,脱出她不觉间已经放松的钳制,很轻缓的力道,却足以将她从不合时宜的出神中拉回来:“小美由纪,稍微躲开一下,水开了哦。”美由纪一回头才发现,刚才那吵得她火气上窜的咕嘟声原来是滚水鼓起满锅的泡泡。
本来渐渐散去的怒火又聚集起来,满心沸得噼啪作响:“你怎么还有空做什么饭?”美由纪不明白,不二的淡然究竟是故作姿态,还是真的漠不关心。但无论哪一个,都不是她想看到的。
“小美由纪,”不二一边跟她说着,手上也没有停,有条不紊地收了切好的卷心菜丝,倒进水里焯过,“与其两个人到外面吹够了冷风然后饿肚子,不如让他收拾了心情回来有顿饱饭吃。”
焯好的卷心菜丝捞出锅,铺在盘里,青翠欲滴。美由纪看得心烦,又见不二完全没有动摇的样子,更是灰心,赌气道:“你不去,我去!”扭头便要往外跑,被不二一把拉住:“你去哪里找他?你又不认得路。”美由纪用力甩开:“我只要想找,总能认得,不用你操心!”不顾不二的阻拦跑到了街上。
结果,真的迷路了。
美由纪漫无目的地乱走,想着说不定能碰巧折回正确的路。她现在已不奢望好运气遇见手冢,只求不要最后麻烦警察帮忙送回去,那就太丢脸了。
“美由纪?”清冷又厚重的嗓音,打在心坎上的熟悉。
美由纪一惊,抬头:“小偷哥哥!”难不成还真是撞上了好运气?
似乎看出美由纪的疑惑,迎面而来的手冢想了想道:“不二给我打了电话,说怕你迷路,让我来找你。”
美由纪的脸刷地红了。说是来找手冢的,最后落到要手冢反过来寻自己,实在是没用到家。她低低头:“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手冢上下打量她一番,确认没什么事情,方道:“啊。不二是很着急。”
听他这么说,美由纪也不知心里什么滋味,怔怔地不答话。手冢没再多说,前面带路便要回家去,却被美由纪拽住了:“小偷哥哥……”手冢回头,见美由纪脸仍是红红的,目光躲闪着,像冷风里一蹦一蹦的小麻雀,“能不能,等一下再回去?”
手冢把美由纪带到附近一家甜品店。
“没想到你还认得这种地方。”美由纪捧着热果汁坐在手冢对面,小声嘟囔。
“不二偶尔发现的,我们也不常来。”手冢面前却是干干净净。美由纪知道他饭前从不吃零食之类,也没觉得怎么不好意思。
琢磨着手冢的话,美由纪下意识咬了咬杯沿:“是学业很忙吗?一定很辛苦吧……要支持两个人的生活。”
手冢看她一本正经小人说大话的样子,眼角的线条柔和,染上了笑意:“也没有。我这边做课题有些补贴,倒是不二,每月给几家杂志写专栏,要费不少心力。”
美由纪脸上现出讶异之色。停了半晌又道:“这次的事情,很麻烦吗?学校里面的人是不是为难你了?”
“不用担心那些。”手冢似乎也知道不二跟美由纪道明了原委,“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不需要条件。”他的目光很深,却仍是清澈,浑浊的天色映到他眼底,便透亮起来,莽莽的晦暗阴沉都被化了开,又沉淀下去。
“小偷哥哥真是的,”美由纪觉得眼眶有些发涩,仿佛那些滤出来的渣滓刺了进去,“明明不开心,怎么不说呢?那时候手臂受伤了也是,心里乱得走在路上就能乱拿人家的球拍,还非要自己扛着。”
美由纪说着说着,心里竟七上八下地疼起来,眼泪跌落得完全没有预兆,噼里啪啦声音大得吓人,自己倒给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却是窗外猛然间下起雨来,豆大的雨点砸到玻璃上,把说话的声音都衬得小了。
“刚才那个电话,是有人来逼你的吧?出国交换的机会,论文评奖的机会,可能一下子就没了……不二哥哥还说不用担心你,可是小偷哥哥最狡猾了,受了委屈也不说,有了麻烦也不讲,跟家里闹翻了出来住这么大的事情要不是哥哥跟我说我都不知道!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美由纪突然就哽住了,也不知道手冢应该把她当个什么,一时懵在了当场。
好几年没这么哭过,乍一停下来,美由纪又是慌又是羞,却硬撑着不肯露出来,装着“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手背杵到脸上左左右右一通乱抹。修长的手指隔着桌子推来一包纸巾,美由纪低头接过,没有看手冢。
“别哭了。”头顶上是手冢低而沉厚的声音,虽然简单得简直称不上一句安慰,偏偏不争气地鼻子又酸了一下。擦干净了眼泪一抬头,正对上手冢严肃端正的一张脸,比平常还要僵硬几分,眉心蹙着,嘴角发紧,怎么看都是窘迫无措的样子。
小偷哥哥果然是对女孩子的眼泪完全没办法的类型呢……美由纪暗忖,嘴边一句话便响亮地溜了出来:“我不会哭了。”一说出口便后悔,这是在保证还是在安慰啊。没想到手冢很认真地“啊”了一声,面色也缓和了些。心里的尴尬一下子消散了,可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埋到杯子里一口口咽着。
手冢却开了口:“确实没有很严重。交换的机会总会有,论文,这一篇不成也还有下一篇。”美由纪听出后面还有话,也不做声,安静望着手冢。
“不过即使我坚持到最后,这件事情很可能还是会被上面压下去,不了了之。一想到这个,会觉得比失去那些机会更加挫败。”手冢的语速不快,每个字都负着谨慎思考后的重量。
“不二他,其实是体谅我。”他认真地凝望美由纪,“我很庆幸,自己这么无力的样子他不会看到——虽然肯定瞒不过他。”
美由纪愣愣地道:“那……真是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反而还打扰到你。”
手冢摇头:“不管是在九州那一次,还是这回,我都非常感谢美由纪。而且,我也一直很钦佩你的坚强和勇敢。”他顿了顿,又续道,“同居的事情,是因为不想惊动太多人,所以才没有到处宣扬。做出隐瞒朋友的事情,我要向你道歉。”
“小偷哥哥……”美由纪被这一番话说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不要突然正式得像外交发言一样啊。”慌慌张张去喝果汁,结果预料之中地呛到了,侧过身去咳了好一会儿,从脸颊到耳后一片热烫,想来一定红得扎眼,就不晓得是咳得还是羞得。一转念想到,刚才小偷哥哥是说了自己是“朋友”的吧?可自己居然觉得顺当得很……惊疑之下,又是一阵愣怔,隐约觉得心里某处绞成了乱麻,其他地方却木木的没有反应。
半晌平静下来,美由纪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下,脑子里打转的问题还是问出了口:“……为什么会住在一起呢?”没头没尾的问话,正是对不二所说的那一句。
有几分钟的时间,手冢沉默着,让美由纪几乎以为他没有听见自己的问题,或者听见了却不想回答。可是她敏锐地感觉到手冢身上那种渐渐晕染开来的温柔,像雨水清淡的腥气从门缝窗缝甚或墙上不可见的缝隙里渗进来,游动着沾染了满屋的空气,不起眼地却又是孜孜不倦地,如秋日盛长的苔藓一般延伸进每个细小的角落里去。
手冢任由那种温柔笼罩了他的眼睛,像漫画里被加持了圣光的斗士一般,温柔却有力量,且那力量因为温柔而愈发坚不可摧。他在有增无减的漫漫雨声里开口:“因为我想把他纳入我的生活轨道里。”
美由纪恍惚地想,若真是在漫画里,便该用很大的分镜画窗外的重重雨雾,朦朦胧胧的水帘子上开了一朵朵伞花。正中偏左的地方,要用鲜明的对话框嵌字上去,“爱”“梦想”或者是“永不分离”,总归是一些让人怦然心动的词语,像要撑满整个世界似的满眼满耳回荡不休。然而她只是在这个小小的角落里,听到手冢讲了一句平淡又刻板的计划,说完了,便不再响起。
——却是那一场雨中她唯一能够记得的声音。
那场雨下了停,停了又下,到美由纪要离开那天倒小小地放了晴,太阳也露了个头。不二头天说学校里有急事要过去,于是便只有手冢一人送她。美由纪依然是长马尾,棒球帽,叼着棒棒糖,双肩背包坚持挂在自己肩头。
“这次的事,你太大意了。”手冢临上车时对她说。美由纪赧然地点头:“我知道啦,下次不会了。”手冢却一句话接上来:“下次来之前,要打电话。”
“诶?”美由纪有些意外。手冢推推眼镜:“不二要我告诉你的。”
美由纪便笑:“那帮我跟不二哥哥说,下回来我可不会这么好欺负了。”压压帽檐,冲手冢很帅气地挥挥手,语声轻快:“那下次再见了,小偷……手冢哥哥!”
话音没落,天上一声闷雷,紧接着有雨点稀稀落落地掉下来。美由纪皱皱眉:“还以为是个大晴天,怎么又下了?”本要迈上车的脚收了回来,转向手冢:“手冢哥哥没带伞吧?”眼看着手冢身上的衣服已被溅出几个湿湿的圆点。
手冢摇头:“不要紧,路也不远。”
美由纪手脚麻利地从包里掏出把伞来,道:“还好带了。”然后不由分说塞到手冢手里,“一定要打着回去!”手冢拗不过她,点了头,美由纪这才满意地掉头去了。
于是不二在家门前看见手冢时,他便是打着美由纪的那把伞。那显然是专门给女孩子用的小阳伞,伞幅极小,伞柄也短,手冢握着它倒像是捏了个玩具,高大的身量缩在伞底下,怎么看都有几分不伦不类的滑稽。
不二望着手冢,意味深长地笑。又不出声,只凝了神去看伞面上描的画。清圆的伞面,染了一朵一朵盛放的玫瑰花,甜美又娇艳。微垂眼睫,唇边的笑添了促狭,正要开口,身侧的手被握住了。连下了几天雨,身周的空气都湿冷入骨,交叠的掌心却干燥又温暖。
再抬头看时,发现那伞上虽画的是玫瑰,可是因为整个调了青绿的色调,零星的雨珠停着,玫瑰便走了样子,倒像是一颗一颗青翠欲滴的卷心菜。不二的嘴角在看不见的角度翘起来,耳边听见手冢轻声问:“今天吃什么?”
不二装模作样想了一会儿,眼梢一挑,越发遮不住满眼的笑:“卷心菜。”手冢眉间隐约几条细纹:“又吃卷心菜?”“前两天是我做的,今天你做。”不二无视某人的不满。
他又突然孩子气地把自己的伞随意丢在一边,伸手夺了手冢的,两手掌心夹着伞柄像放竹蜻蜓般轻巧地一搓,两人头顶上青绿的伞便在几乎不觉的雨丝里飞速旋转起来。
模糊的碧色中,仿佛满天的卷心菜在绽放。

End.

漫画中就很喜欢小黑珍珠~
文中的美由纪很有原作感觉呢~虽然因为青春期而有些别扭,但本质上还是个真诚、善良、爽快的女孩~
大爱部长那句“因为我想把他纳入我的生活轨道里。”-----胜过所有情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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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楼上的评论,忽然想起同样看过的某句话,忘了是北条的哪个本子里的了,也是手冢对不二说的——“想和你,一起生活……”
简简单单的一句,胜过所有的情话啊。所以,超爱部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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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冰辰 于 2013-3-6 03:55 编辑

风烟好勤快~~~~~是说,难得看到把美由纪这个角色拎出来写的文哎。
不过大概是因为原作的设定就很……所以看这篇的时候时常有种两篇文捏到一块儿写的感觉。实在是这样的TF之间,并没有小女生情怀能够插入的余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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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觉得美由纪像是一个象征,那种既喜欢两人中的某一个,微妙地希望他属于自己,而对另一个有种嫉妒,又忍不住为他们二人的感情和默契衍生出的美好而感动的小女生……青涩、真实而甜美,像是某个瞬间细微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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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音声特典的梗真的觉得好可爱。。。不二子连情敌都不能讨厌你这样真的好么好么。。。纳入生活轨道什么的,手冢的告白太太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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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4# 冰辰


    其实我真不勤快呀……又翻回头仔细看了一下,果然有种别扭的感觉,还是辰少你眼毒XD不过我依然觉得设定里面有美由纪小姑娘这么个人不是问题,她当然插不进那两个人中间,然而这个存在本身无可厚非。但是作为一篇TF文来说这一篇似乎多少是偏掉了……情节设置上截然两半泾渭分明,所以你说揉到一起也没错了捂脸><我真该努力从第三者窥视的角度中走出来的,功夫未到再接再厉,握拳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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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7# 眉淡风烟

唔我没说清楚……美由纪的存在无可厚非没错,我觉得比较无厘头的是原作设定由她“帮助手冢克服心理障碍”……
这篇的问题其实准确点说是第三者窥视的视角没能彻底执行吧,美由纪视角下观察到的T和F的戏份应当是平均的,而且T和F应当是作为一个整体出现的。她需要解决的心结也是“喜欢的人和别的男孩子同居”。但是到后半忽然重点变成了美由纪再次介入手冢自身的困境,从观察者变成了参与者,这就产生了失衡和杂糅的感觉。所以从这点上来说我觉得作者略微有点被原作设定带着跑了。不知道是不是说得对,权当参考吧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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