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TF] 夜路 1-10+OA番外 tbc.

早蕨

一、想要留给你的东西

那次不二有些莫名地留到很晚才回家，也可能是被人家留到很晚吧。

手冢国光那时是新任教职员。T大毕业证书闪闪亮亮。上任接了一年六组数学导师兼班主任。
下班的时候路过教室。这个时间应该连值日生都走了干净，却远远看见一个细小的人影杵在那儿。安安静静。
手冢望见他手里的东西，皱皱眉头。
门虚掩着。他轻咳了一声走了进去。

不二君是哪个社团？
放学回家社。他说着便扬起嘴角微笑起来。
那么，现在为什么不回家？
……这就要回去了。

手冢先生盯着他手里的相机眨眨眼。
没想过去摄影部吗？
我拍不出什么算得上作品的东西来吧。不二摇了摇相机说，我只是弄着玩。
那么漫研呢？
嗳？
不二愣了愣。
手冢忽然觉得其实自己蛮多话的。
……今天上课的时候，你搁在课桌下面的是什么？

其实他觉得自己藏得很好了，至少其他先生的课上都没被发现啊。有些尴尬地咧咧嘴，抬起眼看见手冢先生还是一脸的认真。于是很识相地弯下身鞠躬说对不起，以后不敢了。
手冢便知道那是在卖乖了。

他做教职员还没多久。见到学生卖乖也是第一次。
当然这也并不代表他没训过人。手冢先生面相太正经，站在他面前就跟训导室一个味儿。那些个因为打架或是偷偷抽烟被他请进办公室的学生仔，没哪个不是吓得吱都不敢吱一声，一个个尽端着笔头忙着检查。
只是他也没想过要让学生见着怕。
所以在不二咧嘴一笑说下次不会了的时候，便觉得宽慰了。有些时候他认真地想自己是不是特别面恶，这么看来似乎也不至于吧。

男人啊，多容易自以为是呢。
不二周助那么特别一小孩儿，他那时候还不知道。

他朝他伸出手掌。眼神定定地打在他脸上。其实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如果不二照方才那个模样乖巧地对他笑笑，这掌心便要抚上他的脑袋了吧。
这个时候，他却不领他的情了。
努努嘴巴，转身去翻书包。找出来那本摩玩了一整天的漫画，两手端着恭恭敬敬放在他掌心里。
是本不错的书呢，这个。
他眯缝起眼睛微微笑着。不像一个被老师没收去东西的学生，倒像是郑重地送朋友个礼物。

舍得给我么？手冢的目光移到书本上静静地说。
他心情很好。不二开口说要，就还给他。他这么想。
可他终于还是没有。
他只笑着向他点点头。

其实这个……
他说到一半，却停住了。
手冢先生安静地等他的下半句等了两分钟。

音乐部的结它声钻进了教室里，却把一整个空间衬得尤其安静。
值日生留了半扇窗没有关，又或许是不二打开的吧。风胡乱地钻进来，把他浅色的中长发和白衬衫吹得像舞蹈一样。结它和弦伴着女生雏鸟似的嗓音仿佛看得见摸得着。这景象一时间可以迷了眼睛。

这个……
他的下半句来了，却不是他心里猜的那句。
就放在手冢先生那里吧。好让我记得，下次再也不要在上课的时候看闲书了。他说。
这话说得多假呢。他自己都笑了。
于是噎着的人便轮到手冢先生了。半晌，才开口道，该回家了，这本书就放在我这里吧。
不二依然掬满笑意地点点头。

走出校园的时候好多社团都已经解散了。
路灯微黄。人影稀疏。
平日里习惯了慢吞吞地踱着回家，这次不二难得放快了步子踏出校门。天色很漂亮，确实因为夜了。姐姐要担心了吧。
才这么想着，一辆黑漆漆的私车便驶到了脚边。
上来吗？
手冢摇下了玻璃。




二、半透明世代

他的日子温吞吞的。仿佛无名日剧中的某支插曲一般流淌着。
国中时代时，不分上下课地躲在教室角落读自己的漫画；高中时代时，每个假日埋头在自己的世界里，绝不会呼朋引伴和集体一起做些什么事。
这样的少年并不多见。不喜欢标新立异，却擅长寻找一些不趋于大众化的小道具，默默无闻的某歌手的进口唱片、晦涩难懂的意识流小说、或者是后街小巷中一家不起眼卻很温暖的喫茶店……寻得后，兀自独享着自己所欣赏的世界。
感情波动仿佛是看不见的，却完好地流动在心中。表面上又能跟新人类融洽相处。简单平淡却又不透明的人种。


不二周助合上手里的漫画，细细的身体在午后的日光下一点一点蜷缩起来。额头抵在课桌上，阳光洒满整个脊背。视线里只有落了一角明媚的那本书的封底。似乎有些微微的摇晃，或许是心跳过于强烈的关系吧。
他觉得有点累，倦意一点一点涌上来。他终于对这本漫画疲倦起来了。
第18卷了。
那个人对他的弟弟说，任何事情我都可以习惯了。纸页里溢出来聒噪的蝉鸣，还有淡淡凉凉的男子的声音，那么的顺理成章又无所谓，就这样夏天终了。
他觉得这过于无理，却说不出缘由，只让人心里难受。这部漫画画到这里的时候他觉得是该完结了，而这样的话，却又是个让人连未来都无法猜测的结局。白泉社不会有这样的漫画。

侧了侧头，眼前的画面变成总是无法塞进脑子里的记了一半的数学笔记。粉笔摩擦黑板的声音和手冢先生冷俊的轮廓在摇摇晃晃，仿佛正连拖带曳地将他从世界的另一端拉回现实来。

不二稍许将身体支起来了一点点。于是手冢先生的整个身形出现在视野里了。他就坐在全班36个人之间安静地看着他，那样的人数足以让他隐蔽起来。教室在这个时候有着出人意料的安全感，可以由得他低头开小差，或者肆意地观察一个人。
这种想法不是平白来的。
不二第一次搭手冢的车回家的时候，始终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一时间有一种想要逃离的感觉。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全然失去了坦荡的心情。心脏擂动得似乎要让身体都摇晃起来。他默默地想他只有16岁，果然适应不了这样的气氛。压抑着这种好像在身体里一阵阵翻腾的情绪，不知道自己表情是不是还在自然的微笑着。
那个时候在教室窗边遥遥望着他的安全感一下子浮现得尤其明显起来。

很久以后他才意识到那是种不太好的想法。那种微妙过早地超出了一个界限，正在往一个从未踏足过的地方蔓延。
而当时，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喜欢这么看着一个男人的样子。
又或许，自始至终他都未曾知道。


那本漫画送给手冢的时候，他刚刚好不想再看下去了。
这不是句安慰自己的话。书本递到他手中的一瞬时常出现在不二没有规则的胡思乱想之中。有时候他觉得后悔，他把一个没有结局的东西当作宝物送给了那个男人。如果这可以决定另一个结局，又是命运作祟还是自食其果呢？
……当然这些都是事后之想了。
介于作者的某些偏执，16岁的男孩子是想不了那么多的。

那么，那种年纪的男孩子可以想些什么事呢？
中等部顶漂亮的学妹把自己的裙子裁到膝上多少公分了；Weekly Jump上哪个热门作的幕后boss终于登场；教物理的吉川老师其实是定食屋小开，考虑什么时候去白吃吧……
如果嫌这样无趣——
那么做一些让人很有成就感的事呢？
原棒球部的校草投了简历给某知名事务所，现在他的广告海报挂在涩谷街头供万千少女瞻仰；漫研会前会长莲见学姐自入校到毕业独自完成了八卷同人志的绘画工作，在毕业式上终于落泪说我算是比肩传说中的由美子前辈了……
那些都是话题人物了。

不二周助立志不要当话题人物。
上高中以前拿的各种证书奖杯塞在家里一堆一堆地发霉。现在正式比赛便从来不参加了。
看了一上午AFTERNOON有些瞌睡了就会问同桌菊丸要Jump来翻翻；回家路上和班里男生扯扯杉本彩和morning娘，到家后放下书包，想了想，然后摸出一盘千住明或者久石让。
有时候抱着某些莫名其妙的书会默默地想到我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与此同时姐姐在外面喊周助吃饭啦~一瞬间就转了念我为什么要作那么文艺的思考啊=” =……吃饭吃饭。
不二周助（16），昏昏糊糊地过着一种比很多小孩多一倍思考的日子，并且没有自觉。
有一天他发现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人。从某些意义上来说这件事情有那么点惊世骇俗。如果把青春的纪念默认为做一件了不得的事情，这便约摸可以算上了。
从那一天起，多一倍的思考开始让他觉得疲惫。曾经捏拿顺手的事情都仿佛有些难以摆平的趋向。
『完了完了，不二周助天才怪人的形象要曝光了= =||||』
甚至连这么为自己着急一会儿的时间都没有给他。

一个人可以拥有的无忧无虑的时间大都不长。有些人在回顾往昔的时候甚至找不到三分钟的轻松片断；有些人笑着说俺悠闲自在到现在啦，醺醺然之间又是下一口醉生梦死酒。
有一本白烂流行小说里曾经写到过这样一种场景：女主角在她18岁那年撞见了自己的前世恋人，一时间泪流满面。其实不无道理。
可能是身体的自然反应吧。因为从此以后寂寞开始侵蚀她，要她和最纯白的日子作告别。姑娘的身体先意识一步悲伤了起来。
有些事情，说起来有点命里注定的感觉。





三、在范畴之外

严谨守时的手冢先生在某一天迟到了。早上第一节临时改成国文课。菊丸英二同学悄声万岁了一下噢也老天眷顾俺呀终于来得及抄数学作业了喵~然后向不二摊爪。
“唔……那英二要替我做这个礼拜的值日啊~”话说你跟我要本子的动作也太自然了吧= =
“做啥都好~”\(>3<)/        
不二笑笑着把本子递过去。想着啊原来那位手冢也是会迟到的嘛，既然造物主如此公平，就顺便保佑他不要发现英二的数学作业已经连续拷贝了我三次这件事吧。
然后挖挖书包，掏出闲书一本。
（国文课的观月老师：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这么无视我！=皿=+）

窗外的天色一直不太好。不一会儿又泼下了一阵大雨。
那是一年一回潮湿冗长的雨季。

不二喜欢的某款游戏在下个月要推出一套可动关节人形，价位有点过分。不好意思向家长伸手，所以他打了一份临时工。
定食屋的生意显然是受了大雨影响，客人稀稀拉拉，差不多还都是为了躲雨才进来的。
不二支着下巴望着窗外的雨幕，懒洋洋地发呆。
店门开了，又进来一位躲雨的客人。
“欢迎光临。”
随意应了一声。拿出menu。抬起头。
然后懵了。
他的班主任兼数学导师正站在门前盯着他看，表情还波澜不惊的。

忘了说一件事，大概是为了维护学生写作业的时间，校方是不允许打工的。

不二周助同学的大脑当机了2秒钟，但是立即恢复正常。
“这边有空位请坐~”微笑着端茶过去。
让手冢落座了之后小心翼翼地和他对视了一会儿。深呼吸——
——扭头对店长：“荞麦面一份！”
“好咧~”
转过来，作最乖巧的模样看着他。
“那个……”
“你应该是知道校方规定的。”
“是临时的，而且这个礼拜就结束了……” 抿抿嘴唇眨眨眼睛。
言下意，既然给你抓着尾巴，那就接受我一点贿赂吧。就到快发薪水的时候了嘛。
“……”
男人没有说话，但是端起杯子喝了口茶。
小孩又一次深呼吸——望向店长：“再来一份炸虾天妇罗！”
“好咧~”
回过头，发现手冢先生正在皱眉头。
唔，就差一点了。
不二的神情里带了些委屈的样子。
“……我的时薪是400元。”吸吸鼻子，“每天帮忙4个小时。”
所以手冢先生你现在已经吃掉我一天的工钱了。
T  T……“再来一……”
“不用了。”
他终于叹了口气，放下杯子，“下不为例。”
=v=胜利。
“嗯。谢谢啦。”男孩子的笑容里有点得意。
“还有，”手冢顿了顿。“……我不喜欢吃天妇罗。”
“嗳？”=  =……

这是只是一家普通的定食屋而已。很小，并且十分温暖。店子里弥漫着长时间熬煮汤底的浓稠香味，以及那个季节独有的潮湿水气。
店长是个老实巴交的中年人，心情好的时候会请客郁闷的上班族啤酒枝豆。
柜台上的男孩子负责端盘洗碗招呼客人。橘黄色暖暖灯光照亮白瓷一样洁净漂亮的脸蛋。


也因为是这样的地方，才让他侥幸一次吧。如果是在柏青哥钢珠店被逮到，再卖乖也一定是当场被拎出去挨训的。

其实那天手冢的车送去定期安检。正逢行路困难的雨天，早上搭的电车跑到半路发动机进水，一车子上班的上学的都无一幸免地迟到；下班的时候雨势正凶，本来是避个雨，倒成了食客。
不过最后还是他买了单。在那个小而温暖的店子里坐了两个小时，然后送他的学生回家。

这已经不是职业范畴之内的事了。
手冢国光所做过的过度的事情用一只手就可以数得过来，在他今后的人生里也不会有很多。
他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这个时候他走在不二身边。夜色是一片浓重的黑，路灯泛着蒙昧不清的微光。雨已经停下了，脚底的潮湿还未褪去。
这个景象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一种在一片空空洞洞之中施施然地到来，却让心底翻起波澜的情感。





四、寂寞的道标

手冢国光曾经几次梦到同一个场景。
他和不二周助走在一条笔直而黑暗的长廊里。周身似乎有许多道门，在他们经过的时候一扇接着一扇地关上了。这个时候不二的声音在一片漆黑之中响了起来。

『 呐。手冢先生，其实是喜欢我的吧。 』

年轻润泽的嗓音，带着变声期少年独有的青涩。
手冢有些怔怔地转回身去。一片黑暗之中那个少年洁白得如此醒目。
于是他们身后最后的一扇门咔地一声合上了。
世界那么狭小，如此黑暗。并且只剩下两个人。

手冢在一种强烈的寂寞感中醒了过来。
在第一次梦见这个景象之前，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战胜得了寂寞的人。


每个人都在仅属于自己的两个世界里往返徘徊。
手冢国光有一个几近无可挑剔的公众形象。沉稳，敬业，坚韧执着，懂得节制。年轻才俊。
很少有人知道他喜欢吃甜食。他住单身公寓，每个月回一次京都的本家。家庭背景有点复杂。他的睡眠质量不好，时常梦见暗夜行路，路不见尽头。

在他和喜欢的人正式交往之前，彼此都在不知不觉间观察了对方很长的一段时间。
当手冢在常去的丸子店又一次见到了不二周助的时候，开始觉得那仿佛是一场在他们出生之前就存在的安排。就像他诞在一个把义理人情放在首位的家，就像父母在15岁那年注定要离开自己一样。

这种感觉却意外地让他平静下来了。

不二坐在另一个桌上。茶杯还托在掌心。呼出的热气在深秋的空气里变成一小团白烟。
半睁着狭长的眼睛，露出浅色的眸子。微笑着。
如同往常一样的安静。

“不二。”
他向他打招呼。
少年应声回过了头。因为惊讶而睁圆了眼睛，眸子暖暖生光。
一阵温暖袭过男人的肺腑。他定定地望着那个发光的方向，展开了鲜有的笑意。



快要入冬了。
一年六组的菊丸英二同学最近交了可爱的小女朋友，整个人反季节地躁动。那天早上不二踏进教室的时候，看见同桌被一堆人挤在中间，自己的座位被无情占领。英二看见了他，NIA~了一声将他也拉进人堆，脸上鬼灵精怪得夸张。
“不二不二，接下来问你的问题，要如实回答哟！”
不二哦了一声，抬头看见英二手里的流行杂志，桃红色亮晶晶的封皮，有点想笑。不用问了，定是从他的小姑娘那儿拿来的。

做了20来个选择题之后，答案揭晓。杂志面向人群背朝不二，一群人顺着英二的手指从箭头聚焦到测试答案最后的一个框子……
闹哄哄的一窝慢慢安静了下来。一张张脸上变成=0=|||的表情。
不二莫名。
英二的表情变得犹如少女漫画男煮一般的正义又深情起来。飞开杂志，猛地伸出两爪拖过不二的手握住，认真地说：
“……周助……其实你……一直是很寂寞的吧……”T^T
“周助……”男同学A。
“周助！”男同学B。
“……||||”
后排响起几个女生连人带桌应声倒地的轰响。
不二微微笑着的嘴角隐约抽了两下。
一片鸦雀无声中他开了口：“英二啊，我有点不习惯，你们还是叫我不二好了。”
“……”
“……好冷||||”
“切~~~~~”
一片嘘声。
“果然这种东西不会准的喵……”英二打回原形，把答案摊给不二。

『★[如果你和能够大瞻指责你的缺点、像是大哥哥／姐姐一样的人谈恋爱，恋情反而会很顺利。比如当他对你说「你其实一直是很寂寞的吧」「你的外表看起来虽然很坚强，但事实上内心是很脆弱的」的话，你反而会感到高兴，应该能藉由在沟通之中慢慢地了解对方。和能发觉你可爱一面的他谈恋爱，会让你觉得很有安全感。]★
★[不会纠缠你的人与你的交往也会很顺利。这种情形在旁人看来，觉得你们像是最冷淡的一对，但其实你们是正处于热恋，这种能让你心情感到平静的交往模式，正是你所追求。但记得在交往中，若你重视朋友更胜于他的话，可能也会引他的反应。]★
☆适合你的人选：1.年纪差距大的人~2.表面看似很冷淡的人~☆                           』

不二周助怔怔地望着那一页。在一片恢复热闹的人群中沉默了。


『那样不寂寞吗？』

怎么会呢。那么冗长的如同走不完一般的日子，从没有舔食过什么叫做寂寞。
任何事情我都可以习惯了。
而当他真的这么说了，却不同于那卷书里勾勒得那样的无所谓。那种凉薄他无法做到。
他为自己难过了，热流从脑袋里涌到眼眶。

我是可怜着我自己的傻瓜。
当我遇见你，就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寂寞。




五、悄然绽放

“下午好。请大家安静。睡觉的同学也请醒醒。手冢先生有些事务需要处理暂时无法来上班。我是隔壁班的导师乾，代你们几天课，请大家多多指教。又，数学课以外，我也是临时班主任，欢迎有困难的同学来找我谈心。”
乾贞治先生扶了下眼镜，一阵彪悍的逆光袭击了同学们。
“几天么……好，我忍。T T”后排的女同学A。
“耶？可是我觉得……这位才是我的type啊！///”后排的女同学B。
然后她们开始纸条争论什么才是真正的萌えの眼镜男。菊丸同学出于好奇回头扫到一眼，立刻感受到了一种比讨厌的数学和人形计算机代课老师更为强烈的寒冷。
不二周助支着下巴，目光移向了窗外。

迎面而来的风不再刺激皮肤。鸟雀的啼声短促而娇嫩。
天气温暖，东京的樱花早早地开了。

乾贞治先生的第一堂数学课在同学们的黑线中结束。在下课铃打响之后他把镜面反射光投向窗边的某个座位说，嗯，今天课上睡觉的同学只占全班的1/36，但是睡着的可能性小于百分之十。与其这样消磨时间，不如明天好好听课。以上。

隔天早晨。二年六组教室窗前的樱花又多开了一些。
乾先生布置了2.25倍量的作业。下课铃在一片惨叫声中打响。他别过头，朝着昨天同样的一个方向说，今天没有同学睡觉，但是开小差的同学占全班的1/36。我对于能够在3秒钟之内回过神来并回答问题正解的同学的计算能力有很大的兴趣。但明天还是请认真上课吧。以上。

第三天。
乾先生宣布明天手冢先生就会回来。二年六组的同学们顿时深刻地体会到了一种叫做解脱的快乐。无他，手冢先生精简的板书精简的语言和精简的题量在此刻让大家尤其感动。乾贞治先生最后咧嘴笑了笑，打开一本神秘的本子，翻了两页，开了口：
“一年级平时成绩刚合格但是期末考数学分数是学年第一的不二周助同学，我经过这几天和本班同学的谈心考察到你在手冢先生的课上睡觉的几率小于百分之二十，介于手冢君的课堂内容可以用有趣来形容的可能性接近于零，所以这几天的课堂情况也有一些是我没有想到的……
同学们，数学是一门有趣的科学。一切在书本上记载的问题都是可以攻克的。难以计算的或许只有人与人之间产生的效应而已。”
他向全体同学点了点头，笑着踏出了教室。
不二在整个教室的目光聚焦下摘下耳机，一脸茫然地问，耶，下课啦？
于是这三天天天被请去谈心的菊丸君喵地一声爆走了。
六班恢复了闹哄哄的原形。
窗外的樱花已经全数盛开了。


第二天的数学课上，手冢先生如期而至。
“啊……出现了……”后排女生的声音颤颤的。
“……黑眼圈。”不二周助喃喃了一句。
“耶？！”菊丸英二又是一阵寒。
别过头看同桌的不二。他望向黑板的眼神看起来似乎和发呆没有太大的不同。在这个时候，却让人觉得有一种微妙的温柔在其中弥漫。
英二眨了眨眼睛。想那是自己的错觉，一会儿又觉得不是。再一回头，发现不二一贯的微笑已经挂在了脸上。

那一天放学后，不二往北边校区绕了一个圈子。在边门对面的和果子铺拎过一盒姐姐大人叨念着的“怀念的味道”，然后才慢慢地往回走去。
逛过了整个学院一周。经过了车库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
仿佛被什么指引着一搬，从慢吞吞的踱步到小步子奔跑起来。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杵在教员室门口了。
不二有一点喘。
门虚掩着。他轻轻推开它。房间里最后留下的那个男人进入了视野。他稍许怔了一下。
手冢先生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头微微地下垂。眼镜摘了下来，还夹在修长的两指间。就这样坐着睡着了。

京都的樱花比东京要迟开几天。
手冢在京都的本家宅院里有一棵很大的樱树。每年早春开得如云如霞，风拂过枝梢的时候，落华如吹雪。只是看着，就让人心生敬慕。
手冢国光的祖父没有等到看见今年的花吹雪。
「国光，去折一枝给我吧。现在，也该是它开得热烈的时候了……」
老人这么说着，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手冢握住了祖父的手。
院里樱树的枝丫上含着花苞，还没有开放。

而校园里的樱花瓣，已经开始飘散了。
夕烧浓郁的金黄色光晕涌进学园的每一扇窗，在这个时候，一点一点地柔化着手冢国光锋利的轮廓线。他的眼睛狭长，阖得很紧。眼眶少许的凹陷，下面可以看见淡淡的阴影。往常始终挺直的脊背，现在微弯着斜倚在椅背上。
一个似乎是因为一贯的紧张而终于疲惫下来的姿态。
不二的呼吸慢慢缓和了下来。却觉得不知所措。
早春的风从窗口吹进了房间。身后虚掩着的门咔地一声合上了。
这个声响让手冢一下子睁开了眼睛。他呼出一口气。戴上眼镜，蓦然发现那个少年正站在跟前。
他的浅色头发又被风吹散了。花瓣从窗外打着转飘了进来，从绵密的发丝上滑下，最后停在制服的衣摆上。
这个男孩子在不知所措的时候也是微笑着的。是一种仿佛黑夜里隐隐弥漫开来的白色光晕一般的微笑。

手冢一时扭不回思路。沉默了半晌，还是说：有什么事找我么？
他的声音有点暗哑。却是柔和的。
不二抿了抿嘴。脸上的笑意明显了起来。
“嗯。那个……”他扬了扬手里的盒子，“樱饼哦，要吃吗？”





六、懵懂眼眸

之后，不二周助空着一双手回了家，毫不意外地迎上了由美子怨念的眼神。
“姐姐你都不跟我说那是限定品呢，等我排到已经卖完啦……”
对面的娥眉拧得愈发扭曲起来。
“明天我早一些去排队吧，呐呐……”
话音未落，大姑娘扭头扶墙哀叹去了：
“我家小周助也会吹牛了，这是在哪儿学坏的呀。唉唉……”
一阵寒冷袭击了少年，顿时另他手足无措。无他，被拆穿的一瞬开始他便已经败了。眼下再不从实招来，姐姐的青春期说教便要开始了……
啪。双手合十举到眉心。
“姐姐对不起！真的！”
“唔——”由美子托着腮若有所思。
“今天的樱饼被我吃掉了……”
“嗳？一个人？”
“……”
这般的坦白却让不二更加窘迫了起来。闷闷地低着头，感到血液正一点一点向脸上涌去。
“和别人……分吃完了。”
连嗓子都变得干涩了。心跳正在加快。不二认输了，在姐姐面前，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笨蛋。
慢慢地放下手掌。抬起头来，脸上还是微热。
“因为那个人也很爱吃甜食嘛。”
笑意却在由美子脸上浮现了。她伸出手揉了揉弟弟细细绵绵的头发，然后轻轻拍了拍脑瓜。
“是喜欢的人吧？”
“嗯……”
男孩子的思绪已经全然飞走了，喉咙口冒出一声闷闷的呜咽，瞳仁好似盖了一层薄雾迷迷朦朦，也不知这算承认还是否认。看着这副景象的姐姐，心里来了一阵感慨——哪儿来的狠角色呢，竟然让我家的公子哭笑不得的。
年轻真好呀。由美子禁不住微笑起来了。没有给弟弟发呆的时间，拖起他的手腕便迈向了厨房。
“好了！于是周助要帮忙做家务哟。今天那家伙说要来吃晚饭呢！裕太一会儿也要回来了。可恶，居然是突然袭击……姐姐战斗模式开动了！”握拳。
“呃、嗳——？”
没过多久，老幺回来了。进门看到了哥哥，顿时一脸的别扭。厨房的战争已经开始。

不二家三姐弟现在的监护人并不姓不二。他们两位父母亲都曾经是旅行摄影师。八年前中东战场上，上帝挥了挥手，两位就这样离开了三个孩子。噩耗传到世交迹部家的时候，周助和裕太还爬在这家财团独苗的膝盖上闹腾着。
迹部景吾望着自家挂掉电话正一脸尴尬的老头子，皱了皱眉，把两兄弟揽到了自己的臂膀下。
「如果你要把这三个小鬼送进孤儿院，那就让我来当他们的爸爸好了。」
那时他也才上高中而已。
躲在他背后的由美子呜咽了起来。
时光把他们都拉扯大了。这场旧事被镌刻在年轻的心头上，没有一人能去忘记。


“哔——哔——”
“哇怎么这样……又要吵到邻居了！”
家门前响起了高昂的车喇叭声。由美子搁下酱汤扭头向两兄弟眼神示意，发现弟弟们已经嬉笑着跑了出去，不知有没有把手擦干净。
周助的笑意比往常愈加的欢快。打开门向外张望开去，红色宾利的车门开了，纯白西装包裹着神采飞扬的美人，优雅地迈了出来。
“哎呀，小景出现了，好耀眼的光啊~~~”举起一只爪子盖眼睛状。
“老哥我不行了，快给我墨镜！”另一只小孩学着哥哥同举爪灿笑。
“哼，两个小鬼就在这种时候给本大爷搞一致对外。还有你，小景小景的叫上瘾了啊？”伸手捏脸。小孩没来得及躲掉。
“咳、景吾大叔好。”
“大叔给我糖。”
“大叔你笑了哦，你输啦~~~~”
迹部大少爷没辙，笑着揪住两个小坏蛋的脖子走进了玄关。不二宅热闹了起来。


一家人不知不觉就扯皮到了挺晚。迹部准备回去的时候，被周助拉了下袖子，“等等，我送你。”
迹部挑着眉说我开车来的，你要怎么送我——而后还是被嬉皮笑脸地拖着衣袖走到了门外。
合上门。外面的夜色已经深邃起来。路灯散发出凉凉的光晕，勉强打亮了道路。
“……一个月没见太想念本大爷了，要跟我回家？唔？”
手指第二次拂过脸蛋，迹部景吾看到这孩子的眉心明显的皱了起来。
“怎么？”他问。
“我发现了——”不二顿了顿，“小景有在抽烟？”
迹部点了点头。
而后一个雪白的手掌立刻摊到了鼻子前，嘟囔道：不行，没收没收！
眼前那双漂亮的蓝色眸子正直直盯着他，目光少见的如此精亮。他觉得无可奈何，还是从西装内袋掏出了那个小方盒子，拍在了少年的掌上。
不二用两个手指捏起烟盒，眯起眼睛用一种想吃了它似的目光盯着看。
迹部叹了口气，“满意啦？”
“唔……Sobranie和我，小景喜欢哪一个？”
一如既往的微笑又挂上不二周助瓷白的脸颊。淡金色的纸质烟盒已经在细长的指关节中慢慢变形，这个问题似乎不需要答案。
“你说呢。”
“那小景以后想要抽烟了就和我打电话吧。”少年把拧扁了的烟盒丢进一边的回收箱，拍了拍胸脯，“我的目标是治愈系呢！”
迹部很想笑。
他抿抿嘴角，微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被自己带在身后十几年了的男孩，第一次觉得他已经长大。他也到了十七岁了。时光洗过曾经扁扁的脸蛋和细小的身躯，现在他的骨骼已经有了棱角，长出了少年的清冽感觉。他笑起来还是那么好看，可是显得安静了。目光出奇的清澈，却带着一些迷蒙的诱惑，无声中悄悄地捕捉着别人的心思。
太快了。
他摇了摇头，伸出手去用力揉了揉他的脑瓜。
“真是的……管好你自己吧。大人的事情少问！”

你还不用那么急着长大呀。
迹部这么想着，转过身摆了摆手，钻进了车里。





七、离巢

天空开始折射出一年之中最为清爽的色彩，太阳散发出明艳而催眠的光线。
不二家的两兄弟放了春假闲在家里，连着三天趴在床上打游戏到深更半夜，时而哄笑，时而吵架。
由美子终于看不下去腾腾腾跑去敲开房门的时候，小房间里传来了裕太的哀号。屏幕上的大蜥蜴正张牙舞爪地踩过小人的身体，画面显得尤其好笑。哥哥已经翻滚到了床的另一端，半掩着的脸蛋憋得通红通红，好半天嘴边才挤出了一句感想：裕太…小迪迦真是好喜欢你呀……
由美子顿时觉得气饱和了，丢下一句：今天没有午饭，你们自己解决。没带上门便走开了。走廊上传来了一阵长吁短叹：
“堕落啊——堕落啊——”
一阵冷风扫进了房间，两兄弟起了一身疙瘩。

不二周助从床上支起身体，伸了个懒腰。窗外的阳光已经明媚到了一个境界，让人觉得体表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无声地滋长。
他从床上跳了起来。回头看到正嘟着嘴一脸老大不高兴的弟弟，不由得绽开了微笑。
“裕太，哥哥要去寻找幸福了，你也来不。”
“……神经！”

周助拍了拍皱了一半的衣摆，起身慢慢踱出了房间，带上了门。裕太觉得微妙，终于也爬起来打开房门向外望去，却只见哥哥在玄关换了鞋子，安静地迈出了家门。
“喂——不是吧——”=口=|||
半小时之后，大公子抱着一纸袋的猪肉包子春风满面地回来了。然后啪哒啪哒跑进客厅，往姐姐和弟弟嘴里一人塞了一个，满足地笑了。

幸福是什么？别问这样的问题。总之它并没有许多人想象得那么高远。

“呐，如果我有一天突然消失了，姐姐和裕太会怎么想？”
正在享用饭后水果的的姐姐和弟弟一时语塞。
不二把手伸向盘子里最后一个莓子，丢进嘴里，无辜地眨着眼睛。
姐姐开始微笑起来，正想说些什么，却被一边的裕太插了嘴。
“我说啊……”孩子瘪了瘪嘴角，“我有些时候就觉得，哥哥你这家伙实在奇怪。”
“有这么奇怪？”
“绝对奇怪！”
一边的由美子笑出了声。兄弟两只青涩的笑闹声充满了整个客厅。
“……而且你能跑到哪里去啊，笨蛋哥哥。”
“和裕太去年一样，骑车到北海道寻找青春之类的啊……”
“不准再说下去啦！不准！”=///=


最后依然没有得到答案。
「把想要的东西全部放到掌心，才发现合不起手来。」
念到这一句的时候，不二轻轻咬紧了嘴唇。身下的摇椅发出了细细的呻吟。书本磕在头上，眼皮自然地合了起来。他忽然开始想念起留在手冢先生那里的18卷了。他对那个情节进展得有些莫名的故事的结局有了新奇的猜想。
17岁的早春，一颗新生的幼芽顶开了心间的土壤肆意地滋长开来。微温的感情夹杂着隐隐的酸涩。爱与寂寞相伴着生长，仿佛失去哪一边都会偏离平衡。少年揪紧了胸前的衣领，想让自己至少平静一些下来，可是心脏依然以欢快的频率擂动着。
淡淡的兴奋感充满了整个胸腔。


第二天离开家之前，不二想了想，还是留了个条子。
「姐姐、裕太：
  我出去玩。过几天回来。
  姐姐你有够苗条了，别再减肥又连裕太一起饿着啦。」
贴上冰箱。看着最后句话，觉得自己有点啰嗦。浅笑着抓抓头，一手拎起背包，合上了门。

早起的感觉总不是很好，双眼十分酸涩，肩膀也有些无力地低垂着。但是凌晨四时的风让人觉得十分清爽。
天空印出了青白色的微光。
不二抬起头看到了自己房间的窗台，见到一只奇怪的鸟从一边的空调室外机下飞了出来。
——好像是燕子。难怪这几天清早都听叫好响亮的鸟鸣声呢。
他望着那只燕子在自己的窗台上蹦跳着，发出吱吱啾啾的叫声。还真是只自说自话的鸟呐，就非在我窗边搭窝不可。

不二周助在天亮前买到了山阴线的车票。踏进车厢，在窗边的座位上坐下，半阖起眼睛开始补眠。疾驰的风把头发吹得乱乱的，窗边撒过来清晨的阳光和耳机里的小野リサ揉和在了一起，甚是甜柔。
嘛，虽然和裕太打游戏也不错。不过这样才是春假的气氛吧。





八、春与修罗

春天实际是尤其繁忙的季节。
每年的三四月，年轻人们开始面临毕业升学就职的难题，其中或许还有即将婚嫁或搬迁的，更是劳碌不得安生。短短的几周间，樱树从含苞到满开，随即漫天飘零，散入泥土。
生命如同花期，每一刻都在那令人懒洋洋的日光之下发生着某些决定性的转变。

手冢国光没有得到一个安闲的假期。
春假之后他在第一时间回到了京都，推开本宅大门的一刻，庭院内所有的若众恭敬地让出道路，对他低下了头。
樱花正在盛放。宅门沐浴着阳光，可是没有温暖的感觉。院子里充满了冰冷而沉重的脚步声，森森的门第令人心生敬畏。
——这是一个役座的府邸，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

役座「やくさ」、也就是俗称的黑道家族。

祖父过世之后，本家的事务一下子绊住了他的脚步，现在似乎已经陷入了僵局。
在将祖父托付的安排传达给最后一个待任的若头之后，已经是隔天的深夜。手边还有积压成堆的产权帐簿和契约书在等着他一一核实。

纸门移动的声音响了起来，进来了一个蓝色浴衣的高挑男子，戴着眼镜，中长发松散地垂在肩上。
“辛苦了。”
“彼此彼此。”
“虽然不是你想做的工作，不过手冢家的事务也没有其他人可以代替你来进行了呐。”
谈话间，男子已经走到了手冢身旁的席位前，随意地坐了下来——这是他的兄长。祖父过世后不久，从大阪回到了本家。
“然后，你的决定是？”
“京都府的分部，即将解散。”
手冢的语气没有变化。搁下手中的案卷，他抬头和眼前的男人对视，目光中没有疑虑。
对方原本闲散的眼神一点点严肃了起来。
“祖父给了我足够的时间来考虑。”
“但是你只用了一瞬间来作出决定吧？”
男子移开了目光，吐出一声短叹。
手冢没有回应。他并不想辩解什么。
“不要那么急切。若众们都乐于维持目前的工作，我也会暂时留在本家。没有人期待着散组。”
两个人的目光再一次对上了。兄长却勾起唇角微笑了起来。他站起身走到手冢身边，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慢慢来。人忙碌起来了就不能思考更多问题。你需要放个假，别老是绷着脸和自己的神经。”

手冢整理好手边的案卷，决定回去休息。和兄长道过晚安，转身离开了厅堂。

忍足侑士目送着自己的异父兄弟逐渐消失在视野中。他干脆毅然的步履和祖父出奇的相似，似乎十数年不曾改变。
“顽固的家伙……”
寂静的宅院里响起了轻声的低叹。春季的夜晚依然很冷。满开的樱树浸透了月光，在漆黑的夜色和冰凉的空气中，散发出了格外深沉而美丽的颜色。




九、芳香盈路

接到不二的来电的时候已经是春假的第四天。手冢国光看着手机屏幕上似曾相识的那个号码，这才想起了自己和这个少年约定过的事——某天下午半盒樱饼的回礼。
按下按钮，男孩子有些窘迫的嗓音在耳边响了起来。
「那个、手冢先生，我好像迷路了。」|||
「你现在在哪里？」= =
「唔……唔……这里是祗园。」
「知道了。等我十分钟。」

祗园的话，还是比较近的。
和身边的若头打过招呼，披上外套走出了家门。四条通的喧嚣氛围淹没了花期的芬芳，可是天色依然明媚。干净的青色气息弥漫在身边，似乎驱赶了心里的烦闷。
仿佛沐浴了久违的阳光，手冢的心情转晴了。尽管他还是有些疑惑那只小孩是怎么溜达到京都最有名的夜游场所的……= =b

在壹钱洋食店找到不二的时候，这孩子正挤在人堆里，嘴巴在忙活，一手拿过摊上最辛辣的酱料一勺勺地往碗里倒。
走过去拍拍他的肩。不二回过头，见到自己的临时导游先生出现了，本能地想说话，但是被虾子和鸡蛋挤满了口腔，一时间憋得痛苦。
“先吃完再说话。”
手冢看着他手里的食物，一整钵壮烈的颜色，忽然很怕他呛到。
少年点点头。嘴里的什锦烧还没下咽，腮帮子鼓鼓的，说不出的可爱。

祗园的街道连着前方的神社，后面又通往河原町的百货商场。艺伎和僧侣擦肩而过，四方和窗里也开着西洋餐馆。京都的名景是一个五光十色的矛盾体。
不二剩下了碗里所有的蒟蒻和洋葱，而后被手冢批评挑食。打着哈哈扯开话题，一边又对街边彩车上的其它小吃露出了好奇的目光。
暮色西斜，阳光变得缱绻温婉。高濑川岸边的花枝盖满河面，掩埋华街的酒色，傲然怒放。

沿着街道慢慢闲逛的时候，两人被街边的一个声音叫住了。
“哦呀，打扰到你们了，不好意思。”
沉厚而圆润的关西腔。声音的主人是个青色和服的男人，踏着轻快的步子从街角走了过来。夕阳打亮一个俊朗的轮廓，唇角勾起甚是醉人的笑容。
认识的人？不二别过头询问，手冢点了点头。
“小千跟我说你接到个电话立刻就出门了。我正好在这边有事，就过来看看……原来是这样啊——”
“是我学生。”
“我是不二周助，请多指教。”没有察觉到手冢的语气有什么变化，不二礼貌地打招呼。
“忍足侑士，请多指教。”
男人向不二伸出了手。男孩子很乖地把手给他。修长的指节传来了微热的温度。清新的香气飘了过来。这是不二认识的第二个用香水的男人。
抬头对上他的目光，不二隐隐感到了一丝微妙。分明是流莺般闲散的目光，自己却仿佛在一瞬间被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
“顺带一提，我是这位扑克脸的哥哥。”
“哎？”
“母亲是同一个人哟。怎么，不像？”
的确，轮廓是有些相似呢。而且都戴着眼镜。回望身边的手冢先生，他的表情还是沉静，不过好像有点不自然……
美型的兄弟——不二觉得远方的由美子姐姐一定会嫉妒自己。^ ^|||
“嗯，很像哦。”不过两边的气场完全不同嘛……不二对面前的男子绽开了招牌微笑。
“真是可爱的孩子呐——”关西弁拖长了尾音，“晚上来我家玩吧！”
不二的笑容僵在了脸上，顿时紧张了起来。想收回手，却发现被握得挺紧，忍足的手指在手心里缓缓地摩挲着。奇怪的感觉涌了上来。
在不知所措中回过神，少年已经不由自主地向身边的男人投去了求救的眼神。
手冢国光一脸无奈地握起不二的手腕，强势的力道把他的指尖抽离了忍足的手掌——而后板起了脸：
“刚才你说在这边有事？”那还不快去办了。=_=+
“唔……刚才开始那边好像一直有人在等着忍足先生呢。”
不二指了指街道的对面，两位穿着长振袖的漂亮女子正望着这边巧笑倩兮。
你们很有默契的嘛，忍足暗想。
“嘛，难得我也想带着中学生逛街呢，今天真是太可惜了。”
眼角掠过手冢凌厉的脸色，笑意渐深，转而又望向不二，“以后再见吧。玩得高兴点。”
向两个人摆了摆手，忍足把微笑投向了街对面的美少女，走过去一手携起一位，步履轻快地离开了。

不二感到松了口气。抬头望望身边的手冢，而后捕捉到了他脸上由阴转晴的一个微小变化。右边手腕上仿佛还留有方才被握起的温度，皮肤被坚定的力度包围的时候，男孩子的确触摸到了愉悦的感觉。他低下头发自内心地微笑了。
“侑士是故意的。不过你不用放在心上。”手冢扶了扶眼镜。
“唔，我明白。”
不二把两手背到身后，在夕阳下小幅地舒展开身体。
“兄弟真是奇妙的关系呢。我和家里的弟弟也总是挺微妙的……”
“……可能吧。”

四条通尽头响起了钟声。八坂神社里正在上演初樱能，常磐新殿前挤满大叔大妈，手冢觉得年轻人一定对这个毫无兴趣。想了想，问他要不要去吃甜品，男孩子很是欢喜地点头。
于是手冢先生请客吃了十分地道的京都甘味。
不二端过糖水小钵，看着巴掌大的瓷碗里细细铺上的凉糕、栗子、樱桃、蒟蒻、汤丸、红豆沙和樱花冰淇淋，吃惊地睁圆了眼睛。
“好厉害——”
舀起一勺送到嘴里，弥漫开来清凉绵密的甘甜。他忽然有些理解女孩子们在有名的果子店里手舞足蹈的缘由了。甜食给人幸福的幻觉——远方的由美子姐姐一定要再次嫉妒自己了。
和手边的精致比起来，东京小茶馆里的丸子羊羹几乎就是过家家。京都真的很了不得。被层层古老的纸纱收敛起来的土地，在某些微妙的瞬间流露出的美感让人心醉神迷。
坐在旁边的手冢正在划开一块色泽深沉的糕点，然后将豆面和抹茶粉一点点洒上去。察觉到不二好奇的目光，他把盘子递了过来：
“蕨饼。没有吃过？”
不二点点头，表示我不客气啦——堂而皇之地伸过竹签，拐带走了一块。
“美味~~”> <
“不要咬勺子。”
“嘿嘿。”=3=

少年始终微笑着。手冢低下头注视他，半阖起的细长眼睛沉浸在橘色日光的温柔里面。
时光仿佛静止了。
担忧和喜悦。寂寞。幸福。以及永远。
男人的心里涌上了不知名的悸动，安定感却排山倒海地袭了过来。




十、世界上最温柔的夜色


走到圆山公园的时候，夜幕已经悄然降临了。
人群的密度比起白天来稀松了许多，不过观赏夜樱的游客依然络绎不绝。高龄的樱树批上了夜灯的光辉，伸展着袅娜的枝丫和浓密的花团，令人心驰神往的光华艳丽。
向东面的小径走去的路上，周围才逐渐安静了下来。沿着这条山道走上去，坡顶的地势就会延伸到一个足以眺望远处的高度。
方才在公园广场的时候，两个人被人流挤开了两三次，而后不二的手指轻轻地捉住了手冢的袖子。
手冢回过头去看他，少年的目光却移开了。小心翼翼却又若无其事，过于可爱的一个小动作。

手冢不自觉地带着他往自己喜欢的高处走去。周身越来越安静，夜色越来越浓稠。脚步在白砂石路上留下细细碎碎的声响。
记忆深处的景象仿佛在重现。
不过，似乎有些不同了。山樱和染井吉野的淡淡香气萦绕在身边，而路灯和半轮白月已经隐约照亮了路的彼端。

不二周助在坡顶深深地吸了口气，发出了小声的叹息。
远处可以望到流光飞舞的广场，还有喜气洋洋四处涌动、似乎在交换着感情的人群——然而这里，却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两个。在一片暗黯的夜幕里，夹杂着不安的兴奋感抓挠着心脏，难以扼制。
“呐……”
他回过头开口了。
“不知道理由是什么……我觉得很喜欢这样的感觉。”他把目光对向了手冢的眼睛，“只有两个人，在夜晚的道路上向前行走。”
“……”
手冢一时怔住了，只是极力地想要捕捉少年目光中流出的讯息。
“孤零零的感觉。可是忍不住地喜欢。”
不二开始微笑了，“果然我很奇怪呐……手冢先生不觉得吗？”
“不觉得。”手冢很肯定地回应了他。

愉悦和忧伤混杂着的情绪逐渐从少年的眼神中溢了出来，流淌到唇边，荡漾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微凉的月光浸透了他的白衬衫和茶色头发。光影没有流动，却氤氲出了曼妙的光彩。
少年注视着面前如同夜一般漆黑的那双眼眸，在微光之中看到了清澈和温柔的颜色。从来不曾拒绝过他的这个男子，在这个时候会作出怎样的思考呢。
他轻轻踮起脚尖，牵起男人的袖口，微微别过脸，亲吻了他的脸颊。
唇瓣离开皮肤的瞬间，听到了全身的细胞沸腾来开来的噪声。心底的一个声音发出了惶恐的叫嚣。

「快一点，快点逃走！」
「在被拒绝之前，尽快地……」

身体在意识流回之前作出了直接的反应。不二扭过头像脱缰的马一般朝着夜路奔去——
——颊边的疾风却在一个轻响中停止了。
他被身后的男人拽住了手腕，没来得及跨出的脚步嘎然而止，变成了一个踉跄。
“你要跑到哪里去？”沉着的嗓音在背后响起。

思绪终于回到了不二的脑中。
右手腕被握得很紧，没有产生疼痛，却好像不被允许挣脱。别过头望向手冢，发现他在微笑。
“不想呆在我旁边了？”男人继续质问道。
“不想。再这样下去……”热潮不争气地往脸上涌去了。
不可以再向前跨越了。心底的声音没有安静下来，少年的嗓子闷闷的，“……我一定会被手冢先生惯坏的。”
“……抱歉。”
不二周助听到那个一贯冷峻的声线慢慢地柔和了起来。手腕上传来了让他无法抗拒的力量。他被手冢牵到了身边。

“我没有想过要把感情隐藏起来，不过似乎没能够传达给你。抱歉。”
少年懵住了。惊讶无处遁形，全部写在了脸上。
心底烦躁的声响却渐渐消散开去了。
男人的轮廓在眼前逐渐放大。他微弯下腰，轻轻地把自己的额头抵住了不二的额头。

「告诉我，要怎样做才能宠爱你更多一点。」

亲吻落了下来，很确定地留在了少年的嘴唇上。

周围依然是一片黑暗，悄无声息。只是从这一刻起，寂寞的预感从身边溜走了。
两个人在夜色中摸索到了对方的指尖，牵起的一瞬，温暖流进了身体。

而这一份温暖足以构成希望。





番外 TOKYO MIDNIGHT HYMN


我那高飞车的女王陛下 是一位性感到犯规的少爷
他长得漂亮 精明过头 性格恶劣 而且极度自恋
很多人直到遇见了他 才意识到自己是个M男
我是大阪的やくざ 剑道三段 散打全能
而他有钱没安全感 公司到家里几十个保镖
我们要好起来 整个假期都呆在床上
如果开始吵架 最后会拿枪口指着对方
除了我没人敢要这样危险的情人 除了我没人能够拥抱他
这是我的一个骄傲

                                 ——忍足侑士(26)



陷入恋爱是所有花花公子们唯一的噩梦。
在忍足侑士制造的足以顺势推倒所有陆行生物的粉红气氛连续三次被迹部景吾一个巴掌甩飞之后，他得出了这样的一个结论。

周末的时候，忍足邀请了不二家的长男出来吃饭。在六本木晃荡了一大圈，可恶的小孩把他拖进了烤肉店。
——有没有搞错啊，新西装会熏到味道的好不好！
算了算了，对方是中学生。还是直接进入正题吧。=v=+

“景吾明明是Bi吧？可是他却不接受我。”
这么说了之后，忍足看到这个实际也正在和同性交往的男孩把看到外星人一般的目光扫向了自己。两秒钟过后，不二周助开始微笑了，柔软的假面打开一个屏蔽力场，瞬间武装到牙齿。
“小侑你放心。我回去就给小景打电话，叫他千万离你远一点。”
“喂喂……你们家的人就不能厚道点做人呀……”忍足感到一阵无力，看来这顿饭基本是白请了。
“我们家的人很有原则的~还有……小景是我的，不给你。”松阪牛被扔到了铁板上，吱吱作响，散发出美妙的香味。
不二周助笑得灿烂如花的时候，身边出现了一个寒冷的气场。抬起头看到了手冢国光，小孩的微笑面具自动脱落，碎得渣都不剩。
“呃、不是……那个，我是指……”
“堵车晚到了，抱歉。”手冢脱下外套神情自若地坐到了不二旁边的位子上。

一物降一物啊。
忍足偷笑。接着猛然发现不对——
“等等，为什么你会过来啊！”=口=
“手冢先生说我不可以单独和小侑约会。”上一刻还在不知所措的少年别过头抛给了对面的男人一个恶魔式微笑。

忍足侑士有点忧郁。
目光所及的地方，一对情侣正在用认真的神情讨论应该蘸酱还是蘸盐的问题，逐渐进入了旁人介入不能的特殊领域。手冢若无其事地去抹不二唇角沾到的沙拉，然后放到嘴里。不二笑得傻乎乎的。
值得吐嘈的地方太多，反而不知道从何说起。忍足干咳了一声。= =b
请客一个小坏蛋和一个不明真相的路人T在六本木吃顿饭的钱够他在熟家的Pub喝上好几天了。
最近的经济状况和深秋的气温一同与日俱跌。日本的中流砥柱们都面临着资产缩水，小公司一家接着一家倒闭。现在连一贯在风雨中傲然挺立的迹部财团也如履薄冰。
忍足看着面前两个躲在风暴最边缘的中学生和教职员，忽地生出了羡慕。

男人口袋里缺钱的时候，就和女人缺少新衣服一样害羞。


晚上找迹部出来喝酒，约在新宿那边熟人开的小酒吧，不是银座以前常去的Club。
电话那头的人感觉在开小差，嗯嗯哦哦地就答应了。很少见的情况。
坐在靠边的位置，和bartender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迹部进来的时候，没有意外地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他没有笑，只是摆着一贯的高傲的神色。淡金色的灯光洒上头发和肩膀，而后在漂亮的瞳孔中印出了格外明亮的光彩。

迹部景吾好像北边夜空中最灿烂的那片星辰。
他似乎是一个作为奇迹的见证而生下来的男子。他的美丽无情地挫伤着周身的一切。爱慕他的人无法靠近，而靠近他的人却很难再喜欢上他。
但是时光和世道都没能洗脱他浓烈的原色。他正是以这样奇异的姿态生存着。

忍足侑士还在上国中的时候，曾经非常迷恋一个New Wave歌手。她肆无忌惮地在话筒里歌唱乙女的纯真，怒涛般的恋爱和毫无掩饰的性幻想。蛹化、背德、极东花嫁。孤高与豪华。
每一年他都期盼她能上红白，但是每一年的演出表上都没有她的名字。
十年前这个女人在浴室割开了自己的手腕，娱乐界顿时关注起她来。各种议论纷纷的话题中，没有为她惋惜的声音。
高傲又华丽。但是这样的人注定不受欢迎。

第一次见到迹部景吾的场景有些尴尬。站在家族立场拐带了他掌心的宝贝，事后不得不低头道歉。反正警察对やくざ没有任何威胁，于是就说需要补偿的话什么都可以。
然后他被迹部揪起领带一把拽到了跟前。
「不急啊。我这边的损失，让你慢慢偿还。」
美丽的男子挑高眉毛微笑着。愤怒与桀骜变成刀枪一排排地阵列开来。
和中学时代迷恋的某个模糊的影像不同，忍足侑士清楚地看见了端坐在夜空彼方的一位女王。满目刺眼的光华，勾起了心底一切关于倾慕与征服的疯狂感情。


迹部走到了忍足旁边，然后点了一直喝的波旁酒。
“原来你也有喝酒不需要女人陪的时候啊。”刚坐下来就毫不留情地讽刺他。
“啧啧，今天我只要景吾在身边就满足了。”
“哼。”
“我现在可没有余力应付银座那群高级女郎哟。”
每天都没什么可以庆祝的事，怎么有兴致去开香槟呢。
“穷酸了？”
“嘛……今天的零花钱被你家周助Baby和他班主任在六本木吃光了的说。”
“谁准你去找他的，嗯？”
迹部回头瞪了忍足一眼，不高兴地哼哼。
“手指一根都没碰到哦。”举手投降。
“算了。现在别跟我提这两个人，想到就来气。”
追问他为什么，结果迹部说了件无比好笑的事情。

前天迹部大人准备去不二家吃饭，顺道路过了那小孩的学校，于是大发善心决定接他回家。
在校门口停下的时候被边门超上的另一辆车顶在后面，一看是部丰田而已，少爷瞬间不爽了起来。正在生闷气的时候，看到小周助从校门里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心情好了一点。
按下车窗招呼他上车，结果这小鬼在窗边甜甜一笑：我要去泥鳅鞠排队买限定的干果子啊，小景没耐性等的，还是先去家里等我吧！
没等他回答，不二飞速跑开了，几步之后回头说：我跟人家约好了一起去的关系啦！
迹部景吾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家小孩跑到堵在他前面的黑色丰田旁边，打开车门钻了进去，一溜烟开走了，留给他的宾利一窗子尾气。
而后他才反应过来，那辆是手冢国光的车。= =b

忍足差点没笑岔气。
“哼。光本大爷上个礼拜在股市丢掉的钱就够他几十辆Windom排着队开进东京湾了！”
“哎？真的假的？输了那么多？”
“没什么大不的啦。”
少爷觉得不舒服了，习惯性地掏烟。
“你要注意咯，烟瘾越来越严重了。”忍足按下他准备拿烟的右手，“对身体好不好是另一回事。烟和酒不一样，越抽越郁闷。”
迹部立刻打开了他的手，但是合上了烟盒。
“然后，银座那边情况怎么样？”
“不太乐观哦。小姐们都很寂寞呐。”
风俗业实在很容易受到金融界的波及。温饱了才能思欲嘛。忍足把玩着酒杯，转而又说：“不过那边的老板不是我，地租下调点罢了，还不算伤到肉。”
“伤到肉的地方也有的吧。新宿呢？”
“啊——景吾你太一针见血了！我吃不消。”忍足埋头作郁闷状，“没办法啊。和预计的状况差太远了。”
迹部白了他一眼。

基本上，女老板们是心情越差越想挥霍的类型。
可是经济滑坡还是让每个人都对钱包警觉了起来。Host Club的营业额没有例外地下滑。
“不行啦。”忍足抚摩着下巴，“再这样下去，难道要店长叔叔我亲自下海么。”
“白痴啊你！穷到去卖身？”迹部劈头骂了一句。
而后身边这位一身牛郎味的男人咧开嘴很是得意地笑了。
“又不是很让人讨厌的工作。唔……而且基本我从后台出来的话，一个星期就够了吧。”
“什么一个星期？”
“一周间，把歌舞伎町夜晚的王冠摘下来。”
“嘁。”

迹部景吾毫不犹豫地把不屑的目光掷向了邻座的男人。对视的时候，他看到了那个男人狡猾的笑脸。
——在甜蜜的微笑和圆润的镜片的掩饰下，冷静得可怕的一双冰凉眼眸，看不到情绪的起伏。这是忍足侑士身体里栖息着的一头野兽，只有迹部这般敏锐的神经才能捕捉到的形态。

迹部超级不喜欢忍足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这位少爷对于不喜欢的东西是从来不惮于给予最残酷的打击的。出于恶劣的性格使然，他很想诱惑这个男人，看着他越陷越深不可自拔之后再一甩手将他抛弃。想要看那个虚伪的笑脸崩坏掉的样子。有点变态的想法。
可是真的与他对峙起来的时候，却没有得到想象中那样明显的优势。
习惯了握有一切掌控权的迹部感到了一丝不安。

“要不这样，景吾说不要的话我就不干了？”=3=
“哼。关我什么事啊，随你便。”迹部喝干了玻璃杯里最后一口酒，没好气地敲在桌面上，“你要准备去当牛郎，出门别跟人家说本大爷认识你！”
“哎——那怎么行。我可是景吾大人的追求者No.1哟。”
“滚开。白痴不要传染给我。”
忍足猛然伸手去搂迹部，遭到了强烈反抗。但是他毅然地贴紧了没有放开。
两个糟糕的大人没有自觉地进入了打情骂俏的境界（至少旁人看起来是这样），引起周围一片唏嘘。
摊上个无赖，迹部只好自认倒霉。


25岁的深春，女王陛下遇到了一头英俊的大型犬。漂亮的皮毛和有力的爪牙吸引了他。
女王决定驯养这只狗。可是将他牵到身边之后，却无法为他戴上项圈，也修剪不断他锐利的爪。直到被这只大型生物肆无忌惮地扑上了肩膀，女王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
他带回来的原来是一匹狼。



之后的一个星期，忍足那里没有传来任何联络。移动电话一直在无人接听的状态，打到大阪去，那边厢的若头一副迷茫的声音说，没啊没啊组长已经在东京两个月没回来啦。
迹部景吾在一堆财务报表里抬起头，忽然想起了一周前小酒吧里那个玩笑一样的事情。

「要不这样，景吾说不要的话我就不干了？」
「随你便。」

想了想，收起了电脑屏幕上的日经纳斯达克和融资通告。打开IE，拉下链接里的某个地址。
Club Hyotei Paradiso
No.1 ユウシ
看到一个混蛋的迷人笑脸出现在屏幕上，顿时火大起来。
……很好啊。忍足侑士，你跟我玩真的？
迹部捏断了笔。
泡了咖啡进来的秘书看到总裁阁下一瞬间变成了满脸要杀人的表情，吓得两脚发软，无条件地想要跪倒认错。


东京的夜幕降临了。
华灯之下的歌舞伎町展露出最为妖冶的颜色。无论是否有客人到来，也必须细心打扮，把最美丽的姿态呈现在夜空下。
今天的Hyotei也没有得到满座。不过相比工作日的晚上，周末已经算是不错的业绩了。
「最近会有大人物来哟。突然袭击那样的，你们要准备一下。」
老板前几天这么嘱咐过了，不过总觉得意味不明。帅哥们不太精神地期待着。
“来、来了——”
门外的侍应生喘着气跑进后台报告的时候，所有人的眼睛都闪亮了起来。
“——但是怎么好像和老板说的差好多啊！那个人看起来有点危险耶！”Q口Q

大家排着队迎到大厅口。
门把被拉开的一刻，理应是夜幕笼罩的另一边，却在瞬间仿佛有热烈的光芒溢了进来。
公关们和堂内的小姐们一起目瞪口呆了。讶然之中，只有一双镜片后面的眼睛微眯起来，隐隐露出了笑意。

“这点排场就叫关东第一？真不够看。”
从外面踏进来的是一个长得非常漂亮的男人，可是一身张狂又高傲的气质剧烈地冲撞着众人的眼睛。打了一个响指，带着身后的一片人影迈到了店堂里。
步履铿锵，目光凌烈，没有能够与他对视的人。
紧随着身后涌进的是十几位衣着光鲜的美女，全都悠然地微笑着。Racing Queen、名模、画家、高级hostess……周围已经有认出她们的人开始发出惊讶的嘘声。
脚步声清脆起伏，人群流光溢彩，几乎没过了Hyotei自满的白金色厅堂的光华。

“把Top叫出来。”
细小的躁动之中响起了盛气逼人的嗓音。门前的公关们若有所思地游移开目光，望向同一个角落。
厅堂的另一边，轮廓俊逸的男人勾起唇角，应声立起了。
玉削面庞，高挑身材。目光深不见底。完美的罗密欧。
他面朝厅堂那一抹灼人的光点，露出了最是优雅的微笑。

迈开脚步走向前厅的时候，底下躁动的起伏变得剧烈开来。男人作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向目露不解的女士们投去安抚的笑意。
轻浅柔曼的舞曲滑过大厅的每一个角落。空气中暗暗涌动着令人感到急切难耐的莫名气息。
公关们已经禁不住兴奋与得意，在成群多金丽人的身边，出于职业本能地想要带动起今夜的气氛。不知是谁起的头，门前整齐列着的西装队伍中响起了掌声，从一声脆响到逐渐变为成片轻快的节拍，夹杂着轻嘘与喝彩，阵阵鼓动起来。
忍足侑士在一片情热的涌动之中迎向了迹部景吾。
他依然在微笑，可是愉悦已经攀上了以往深邃的眸子，让笑容也变成浓烈的甜腻。
他知道迹部也一定开始高兴了。在踏进店门之前，他可能还是满腹恶劣的情绪，但是现在，他一定也被这样的气氛感染到了。那是他最喜欢的气氛，被美酒与佳人包围，将对手制服于掌中，大家惊异于他的光彩，周身充满欢呼。喝彩越是响亮，他的光芒就越发强烈，直到如同星辰一般璀璨夺目。
他是夜的女王陛下。

“欢迎来到Hyotei。”
忍足走过去牵起了迹部的手，俯身在手背上留下亲吻。而后转身大声地向厅堂里所有人宣布：
“今天是PARTY！”
欢笑和掌声挣脱了禁锢，一下子涨满了店堂。

回过头，看到迹部的嘴角微微扬了起来。
啊。把他哄开心咯。可是为什么自己心里的快乐也如此肆意地弥漫着呢。难以倾诉的心情。
“笑什么。本大爷不是来买酒的，你给我……”
“不好意思哟，我们店不允许take out。但是啊……”
伸出食指封住他的嘴唇，忍足笑得愈发甜腻起来。捏紧了手里正在意图挣脱的指尖，把头凑到了他的耳边，轻声呢喃：
“Top的侑士今晚只陪伴在您身边，寸步不离。”

被取悦的快感在耳边磁性嗓音抚过的时候急切地燃起了。迹部景吾对上那双印象中总是掩盖着伪装的漆黑眼眸，却被从中忽然泛滥而出的柔情蜜意撞了满怀，瞬间失措。
喜悦的火苗舔到了心底被冰封起来的某一个角落，似乎听得见什么东西正在融化滴落的声响。

这是一个沸腾的夜晚。
后来忍足终于被迹部的第三支Domperi逼上台去唱歌，一边笑着说我口音很重哟一边拿起麦克风，结果把下面的莺莺燕燕迷到半死。
迹部少爷斜倚在VIP席的沙发上接受众星捧月般的侍奉，不知不觉喝了很多。
Hyotei的厅堂被从未有过的亮丽颜色浸染了。
丝绒玫瑰铺上白银台阶，薄金灯光和香槟塔辉映出美妙的光晕。牛郎的吆喝与酒杯的碰撞声此起彼伏，宾客们被推进了令人目眩的幸福感觉里。

「アンダルシアに憧れて 薔薇を銜えて踊ってる
地下の酒場のカルメンと 今夜メトロでランデブー
……
薄れていく意識の中 俺はカルメンと踊った
アンダルシアの青い空 グラナダの唄が聞こえた……」


从店里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凌晨两点。
闹够了也喝得太多了。两个人像以往在银座的Club里一样，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决定走人。
悄悄关照那群high过头的男人记得把女士们留到天亮，而后伸手问迹部要车钥匙。
“……你确定你能开车？”
“我没你喝得多，而且有吃解酒哟。”顺便我也不怕警察。=v=

夜空的颜色已经变成了最为浓稠的沉黑。
密闭的车门隔开了歌舞伎町喧哗的声音。别过头去看副驾座上的少爷，看到他已经阖上了眼皮。酒气还在上涌，脸颊微红。今天他的确喝得有点过了。
不过这样子还蛮可爱的啊——
忍足有点想笑，偷偷把脸别回去，努力把好方向盘。身边却传来了闷闷的声音。
“侑士。”
“唔？”
“我把你take out了。”
“嗯嗯。”
“你违反规则了。”
“是哦……”
“那样你就不能继续当混账牛郎了。”
“对啊。怎么办呢。”
“管你怎么办。本大爷赢了。”
“是是~”
忍足终于按耐不住，笑出了声。今天赚到了，从各种意义上……

实际上，他自始至终都只是Hyotei的店长而已。
知道迹部不可能事先亲自跑到店门口来看排行，必然是用更效率的方法，所以在三天前更改了俱乐部网站上Host List的照片。嘱咐所有的牛郎和侍应生们，如果有一位开着红色宾利的美人来店里玩，就做好party的准备。如果他问起No.1是谁，哪个都不准吱声，店长叔叔来解决。
——嘛。如果被他知道了，说不定要被杀掉的吧。=v=|||

车子慢慢驶向青山的高级住宅区。在逐渐接近迹部宅的路上，却忽地开始犹豫起来了。
真的就这样让他回去么。
今晚一定寸步不移地陪伴在身边——许下了这样的允诺啊。
「真要说小景喜欢什么的话……可能是人多的感觉吧。
  他很喜欢被簇拥着呢。
  第一年和父母分居的除夕，小景心血来潮把所有佣人都赶回去放假。第二天醒来发现巨大的别墅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一下子怕得不行，然后立刻跑来我家了……」
突然想起了上次不二说起的事情。
是啊。在一片恍惚的愉悦中入眠，醒来却是孤枕空床。这样他会不会又不高兴了呢。

在那栋巨大空旷的欧式洋楼前停下车之后轻声唤他，结果没有得到回应。
少爷已经睡着了。泛着红晕的睡脸令人很想开始使坏。
“景吾，你现在还有三秒的时间哦。三——”
没有反应。
“二——”
还是没有反应。
“一——”
忍足勾起了嘴角，而后轻轻踩下了油门。
宾利调转方向，背向迹部宅绝尘而去。

凌晨泼墨般的夜色和空旷的道路又回到了视野中。疾驰中隐隐听到引擎低鸣的声响，莫名地带来了私自脱走一般的错觉。
忽然很想就这样把他带回大阪去。抱进自家的宅院，看着他的睡脸尽情地傻笑。偷偷把他的高级西装脱光光，披上黑底赤椿织锦的长振袖。第二天醒来，每个若众都低头喊他「姉貴」……
……而后满心期待地等着他露出从未有过的又羞又急的表情。
好像我的极东花嫁。
尘埃落定。带走一切炽盛的烦恼和所求不得的苦闷。

忍足侑士在一个发呆的瞬间完成了一堆遥不可及的妄想。然后决定把女王大人带回自己在六本木的公寓凑合一下。
他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美丽的事物产生如此强烈的执念过。此时此刻他本能地想要嘲笑自己。
“景吾。我好像认真了。”
他没有回头，轻声呢喃着。身边的漂亮男人睡得正熟。
“今天请让我吃掉吧。”
美丽的发肤和坚硬的骨骼，还有骄傲又柔软的心脏，全部都很想要。想要涓滴不剩地吃进肚子里。

伸手扶起他的脸颊，没有犹豫地吻了上去。牙齿咬到耳垂的时候，身下的少爷醒了过来。令人伤心地，完全没有男人憧憬的迷蒙眼神。默不作声，只是凶狠地瞪他。
静谧的暗夜之中出现了一个兀自闪烁的光点。定睛注视的话，便会被他的美丽灼伤。那片浓郁的漆黑之中荆棘遍野，而唯一的强光外围，锐利的矛与锋利的刀却列着伍指向侵入者。

忍足侑士露出了微笑。
在东京的某个深夜，这个男人义无反顾地向全副武装的女王张开了臂膀，献上了最是贪婪且最为虔诚的抱拥。

叶语之

冒着挖坟的罪名顶文，谁让它写得这么动人呢^^
带有梦幻般空灵唯美的色彩，同时却也氤氲着一种独特的生活味道。文字风格有自成一家的风范，读之齿颊生香。
就比如“风胡乱地钻进来，把他浅色的中长发和白衬衫吹得像舞蹈一样。结它和弦伴着女生雏鸟似的嗓音仿佛看得见摸得着。这景象一时间可以迷了眼睛。”清澈而不加藻饰的文字，只那么看似漫不经心的一笔，在读者眼前所现的，却是摄人心魄的美丽，以及一种只属于十几岁年纪的透净。

文中TF两只的形象可以说是鄙人看过所有师生身份的文中最鲜明、最立体，也是最令人向往的。F子是一名普通的学生，却又是一位独特的少年。他玲珑剔透中带着调皮、狡黠，也有自己稚气天真 的一面。闲散随意的“半透明人种”，看非大众化的漫画、小说，听并不热门的音乐，与人群疏淡却不疏离。高中生活在掌中缓缓流逝,直到发现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人。这种微妙的情感悸动，以及后文的细腻牵挂、小小的踌躇和疑惑，被刻画得可谓丝丝入扣，也绵绵缠绕在了自己的呼吸之间。

而T部的形象完美地契合了这样的F【众：能不能不要说废话？】他有与生俱来的作为教师的威严，却在敏黠的F面前完全化解。他无可奈何却又宠溺，他不经意间流露的深深关怀更显温暖。作为一个年纪长于F的形象，他沉着持重，却同样会因为超出既定的生活范畴的事情而困扰寂寞。他梦中关于暗黑长廊的情景，是自己在文章中很偏爱的一段，暗黑，但不恐慌，相反的，甚至带有一丝温暖和让人有依附的感觉。亦真亦幻的美丽。他处理家族，事务严明果断，对待自己的感情，总体仍是坚定执着的。

情节发展大部分时候不紧不慢，不愠不火，间或出现的一些小细节波澜，看似随意的一句评论、一句话、一个小动作，就如同小石子投入镜湖面，先在心中溅起一朵小水花，再晕开涟漪，久久弥散开去。几乎每一个章节的最后一句话都有这样的魔力。

文中许多让人忍俊不禁的小调侃小幽默，为文章增添了灵动的韵致。故事情节的设置有种别样的美。初次，因F子上课看漫画时两人的交谈，T无意中进入F打工的定食屋，分享樱饼，被姐姐打趣，还有春假京都各色可爱的食物，温暖而很有生活的味道，却少了生活的琐碎繁复，增添了唯美。故事结束在春天的夜色中。萦绕着“山樱和染井吉野淡淡的香气”。少年不二怀着忐忑摇摆的心情倾诉了自己的情感，换来了坚定沉着的温暖，以及希望。此时，只觉心驰神往。番外同样精彩，忍迹两只的故事风格与正文不一样，有种绮丽的色彩。

写了这些，仍觉得自己想表达的东西一概没有言出。或许一篇好文就是这样，无论怎样解读评说都言不及义意犹未尽。心中久久回旋着属于夜路的气息，绵长萦绕，想化为文字，却如何也说不清道不明。只有这些文字不可替代的魅力在心底产生的震颤，带给我真真切切的、充盈的幸福感。

希望大人笑纳某这种笨拙的没水准的文评=3=
以及有一个不情之请，也算是出于自己的一点私心吧，因为自己很喜欢，所以希望吧这篇文转到冢不二吧去让更多的孩子们看到。【合掌】我们会保留大人的一切权利=3=
【鞠躬退下】

樱_花生

接替小寞的位置站上鞠躬求转文+1XD。

和小寞喜欢的不一样。我最喜欢做心理测试的那一段。噗哈哈。＜哎哟喂不二子你好萌＞\\\＜喂＞

但是转的不一样。我申请把番外转到忍迹吧去。会保留一切权利我没复制黏贴......

这才是我所骄傲的小狼啊该出手时就出手好样的欧也~

文评什么的。废柴了比不上小寞＞\\\＜默默退下......

Mrlotusy

哇写的超棒!

西坑

很独特的文笔，妙趣横生的文字里画面感跟着就来了

Reanimate

前不久刚看的这篇文章片段，今天来这边搜文无意间发现了原来这边有完整的，太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