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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前面】看文前请务必阅读
《血狼盟约》是最古早的坑之一,背景设定来自法国2001年老电影《狼族盟约》,按现在眼光看,这部蒸汽朋克风格动作惊悚奇幻片依然超有范儿,前半场一直是武功高强黑发东方脸忠仆攻X倜傥博学金发绅士皇家骑士受,最后攻受反转,真是拍案酸爽。
血族和狼人有较多私设。所有地址和史料均为架空虚设。
个人趣味浓厚,部分中古血腥风格侧写,纯为故事展开,请勿解读联想。
【TF/OA】血狼盟约
人的心,在哪儿找到,就在哪儿失去
他们的血把我软化,他们的肉把我喂养,
我就是这样活着。
——克利蒙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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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尖摩挲过纸面,发出沙沙声,优美的花体字母渐渐覆满纸面。
以下来自Otori(凤)的日记:
我的主人乘坐明天晚上八点四十五分的列车去博纳普鲁斯,出发前他不再需要我,我帮他换上柔软的睡袍,服侍他安稳躺下。
他象平常一样带着冷冽笑意问我——很多人认为他的笑容傲慢到不通情理,但也俊美得放纵恣意——“Chataroh(这个具有古老东方发音的名字来自我从未谋面的血缘父母,这个世界上只有Atobe先生会这样叫我),你会怀念这个国家吗?”
我恭谨而诚实地回答,“Atobe先生,我会怀念所有和您一起生活过的地方。”
他不再笑,合上眼,“你可以退下了,长途旅行前我需要休息。”
Atobe先生要到大陆极东之地去漫游,那里有我从未涉足的故国,可惜我并没有类似寻根的实感,我在这个国家出生和长大,这里是命运把我交给我的主人的地方。
我不知道故事由哪里开场更加合适,我不是故事的主角,只是旁观和记录者。为了不让我的存在干扰到读者们宝贵的注意力,我先对自己乏善可陈的生世做简单的交代。 我是个孤儿。
冬天到来前,护林人在门外草垛上发现了我,包在残破的动物毛皮里,脖子上用皮绳挂了块打磨过的、刻着奇怪纹路的动物骨头。路过的流浪者丢弃了我,但好几次护林人喝得烂醉,赌咒发誓说我是被野狼偷走又还回来的孩子。
我生命最早几年几乎不值得记忆和赘述。老护林人喝得不那么醉时,对我还算不错,会讲古老的故事和离奇的传闻给我听,还用树枝在泥地上写下字母教给我认,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作为护林人能够认字多么罕见。等他喝醉了,他会打我,不给我吃的,把我关起来,但我还是活下来,直到有年冬天即将来临,他醉得直接死掉了。
我守了他的尸体3天,确定他不会像故事里那样重新苏醒,才开始在木屋旁挖坑。我努力挖得深一些,以免冬天饥肠辘辘的野兽把尸体刨出来。但土地已经开始硬结,而且我当时年纪和力气都还小,我从清晨挖到黄昏,中间只休息了一下照看炉子防止火熄灭,当我费尽力气把他拖进简陋坑穴,夕阳只剩古老密林顶上最后一抹无温度的光。
一个软糯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Atobe ,他为什么把那个人种到地里去?”
有种观念认为,小孩子的审美通过教化来养成。我个人并不这么认为,一个婴孩看到花开会惊喜地瞪大眼,刚刚蹒跚学步就会追逐蝴蝶。很多情况下,美,像夕阳,像星空,像夏天的风,像冬天的雪,无需语言,无需教诲,直击人心。
我第一次见到Atobe先生,那种对于美的敬畏和震撼就蚀刻进我脑海里。
Atobe先生穿着浅灰色的外套,他的皮肤很白,在暮色里如同玉石一般,整个世界都是黯淡的背影,只有他在发光。
他以一种我从没听过的铿锵又优美的语调回答,“对于植物,土地是生命的起点,所以栽种植物;对于动物,土地是生命的终点,人死了,就把他埋回到土里去。”
被他抱在手里的孩子年纪很小,有张如同花蕾般娇嫩的圆鼓鼓的小脸,小小的个头裹在一件熊皮斗篷里,斗篷的毛皮柔顺厚实、油光发亮——狩猎和制皮是守林人最主要的副业,我能看出那块皮子来自正当壮年的熊王身上最精华的部分。
我傻傻地脱口而出,“先生,你们是来接他的天使吗?”
我的话逗乐Atobe先生,他的嘴角流露出古怪的笑意,小朋友抢先说了,“你在说什么傻话啊,在Atobe面前天使算什么。”
Atobe先生心情愉快地大笑,他的笑声有种惊人的感染力,“说的真好,Fuji,你想要什么奖励?我送你一栋小城堡怎么样,有尖顶的那种。”
Fuji从熊皮里伸出胖胖的小胳膊,“我想回Tezuka那里去了,Atobe,你送我回去好不好,虽然捉迷藏很好玩,但我玩累了。”
当Atobe先生不再笑的时候,整片树林都提前进入寒冬,每片还留在树梢的叶子都在瑟瑟发抖,“那无趣得要死的家伙有什么好,跟本大爷走吧,Fuji,你想成为小公主、小王子,或者小妖怪,本大爷都能满足你。你不是想装小熊吗?本大爷给你建个动物园怎么样?”
“Atobe是最好的、最最好的、最最最好的。”小小的孩子贴着男人的脸,语气十分笃定,“可是我想他了,Atobe,我想Tezuka了……”
“该死的……”Atobe低低咒骂,“偏心眼的小坏蛋,本大爷怎么办?”
“Atobe也可以捡个孩子啊,就像Tezuka捡了我一样。”小朋友立刻兴奋转向傻傻站在旁边的我,“他就不错。”
Atobe先生飞快扫了我一眼,“太傻,而且脏兮兮的。”
“不管捡谁,都不可能像Atobe一样聪明,”小Fuji认真说,“我觉得他很好,我妈妈死后我就吓跑了,我都不知道要挖坑,我希望我妈妈也有又大又深的坑,春天的时候上面会长出荆棘和玫瑰花。”
Atobe先生突然狠狠在他腮帮子上咬了一口,他咬得一定很用力,因为Fuji娇嫩的小脸立刻肉眼可见红肿起来,我以为他会哭泣,小小的孩子却笑了,笑得蓝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揉碎了星星的夏天的夜空,“疼,很疼啊,Atobe,你咬疼我了。”
“不许笑,觉得疼就不该笑!本大爷很久不知道疼是什么感觉,才让你这小坏蛋作威作福耍心机,你一心只想回到Tezuka那里去,却把这个……什么丢给我。”Atobe先生转过头来,“你叫什么?”
“我不知道,”因为不能回答上问题我觉得羞愧,“我是个孤儿,护林人捡了我,现在他也死了……我父母只留了这个。”我掏出挂在脖子上的骨头。
Atobe先生挥下手,骨头径直飞到他手里,“啊哈,这种极东之地的文字难得一见,难怪你长着这样一张脸,你叫Otori,Otori Chataroh。”
然后Atobe先生转头望着林子深处,“耽误了一会,就被追上了啊。”
天已经全暗了,不过我生来视力极佳,在夜里甚至能看得更清楚,一位身形修长挺拔的男子正从黑暗中稳步走出来。小Fuji从Atobe身上滑下,小腿跑得飞快,没几步就踩到斗篷的下摆。男子上一刻还离的很远,下一刻就在Fuji摔倒前把他揽进怀中。
“Tezuka,你来了,”Fuji欢天喜地说,“虽然玩得超开心,但我想你了。”
男子一眼看到Fuji被咬的红肿的脸颊,“Atobe,我警告过你!”他的声音肃杀得像冬天里的风。明明隔开一段距离,我却觉得脸和手都生生得痛。
“说的好像本大爷怕你一样。”Atobe先生满不在乎笑了,“我要下口,你拦得住?”
Fuji就在这时一把抱住男子的脖子,“Tezuka,我累了,这些天玩得很累……Atobe也捡了个孩子,你们扯平了。”他打了个哈欠,把大大的脑袋靠到男人肩膀上,闭上眼睛。
Tezuka用熊皮斗篷裹好他,一言不发转身,晃眼就消失在视野尽头。
Atobe先生的身影在夜色里被拉得格外长,然后他转过头,冷漠地看着我,“你想跟我走吗?”
“我不知道,”我老老实实回答,“我能为您做什么呢?”
夜色里Atobe先生再次古怪笑了一下,居高临下认真打量我,“还有点意思,小坏蛋眼力不赖……那就让我们看看你能不能成长为一个对本大爷有点用处的人类吧。”
那一天,我有了名字,有了完全不同的命运。
Atobe先生说,“本大爷只用最好的,只要最好的,我让你过上最好的生活,足以腐蚀成年人的财富,在这种环境中成长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最好,要么最坏。你能证明自己有用,本大爷允许你来见我。”
我住进最好的房子,读最好的教会学校,有管家、男仆、马夫、厨娘……
我不知道如何才算最好,只能拼命学习,向教师请教,给神甫跑腿,观察马夫驯养马匹,跟管家学习经营产业,模仿男仆如何服务,厨娘们拗不过我的恳请,手把手教我烤约克夏布丁。
不论新年,或者其他日子,我都是一个人度过。我等着Atobe先生召唤我。
邻居们都在谣传,我是来自极东王国的脾气古怪的流亡王子。我知道,我只是期待被选中的“护林人”而已。
当我差不多到了成年的年纪,一位可敬的律师来见我,代表Atobe先生告诉我两个选择,要么接受眼下居住的大房子以及一笔可观的财物作为成年礼,从此与我的监护人再无瓜葛;要么放弃现在的一切,自己养活自己,也许有一天监护人对我满意,会给我一个安身之地。
律师先生宣读完这份古怪的文件后,忍不住看着我说,“孩子,虽然和我的当事人可敬的Atobe先生素未谋面,但有幸帮他处理过几件小事情,珍惜Atobe先生的善意吧,他是位高贵而……严厉的先生。”他斟酌着字眼说。
我感谢律师先生的好意,然后离开那栋房子,我渴望再次见到Atobe先生,律师先生永远不能理解安身之地那几个字对我这样的人具有的意义。
我过了一段时间窘迫的生活,但是对于童年时常被扔在小屋里几天几夜饿得在泥土里刨虫子的人来说,这样的程度完全算不上什么,我在一家商行找到一份事务助理的工作,很快得到重用,之后商行的老板把我推荐给他的保护人,一位老贵族。我得到老先生的喜爱和信任,管理他的产业,当庄园的财务状况开始好转,老先生在那年冬天感染上了伤寒。我尽了全力维护老先生的产业不受太大损失,但由于几个继承人争夺,庄园最终被卖给一位匿名的富豪。
我准备好全部的资料,准备当面交接给庄园的新主人,我拿不定主意是恳请他允许我继续打理这里,还是找份新工作。
男仆引领我进了书房,我看见Atobe先生站在桌子后面,他和我第一次见到时完全没有变化,令人敬畏的美貌和高贵派头,他看起来很不耐烦,“庄园收拾得不错,”他说,“但本大爷讨厌身边的人是蠢货。”
我谦恭而诚恳地吻他的戒指,“请允许我服侍您,Atobe先生。”
Atobe先生依旧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已经长得比他还要高,但依旧是那个林子里的小孩,“Chataroh,本大爷容许你留下。”
我今天要讲述的故事,就发生在我跟随在Atobe先生身边后第二年的冬天,我觉得有责任把发生的故事记录下来。
那年冬天,我陪着 Atobe先生回到他的故土。那片土地贫瘠,又荒凉,却有种无法言明的空寂的美丽。我喜欢这里的冬天,当我对Atobe先生这么说,他毫不掩饰笑容中的嘲弄,“你已经沾染上了贵族的毛病,Chataroh,对于平民和牲畜,冬天只意味着更多的死亡。”
Atobe先生永远是对的。但我仍然喜欢冬天,如此寒冷,在雪封路之前,下着漫长而阴冷的冻雨,天空是抑郁的灰色,山上裸露出褐色的石头地,Atobe先生完全没有打猎和漫步的兴致,所以更经常的留在屋子里,很多时候会叫我去陪伴,在温暖而幽深的火炉边,陪他下棋或者读古老的书籍给他听。
那个冬天的雨下得比往年更漫长,所有的人都在议论,老公爵,也就是Atobe先生的“父亲”选择在冬天迎娶他年轻的新娘,这并不能算是明智的决定。
“对死亡的畏惧大于不朽的爱情,但愿老东西的妻子能忍住婚床上腐朽的味道。” Atobe先生冷笑着对我说,然后他望着窗外,“狼又在叫了。”
狼闹得格外凶,大白天都能听到远处传来它们阴黪的叫声,开始只是有消息传来说狼群袭击牲畜,然后是落单的人,最后甚至在天还没有完全黑的时候就有狼群出没,尾随心惊肉跳的旅行马车上喃喃祈祷的旅客。我撞到几次仆人们在角落里议论,某个农家少女或者孩子失踪了,有人在晚上看见半狼半人的骇人野兽,所有愚昧的迷信都在迫不及待地泛滥。
庄园里开始忙碌。贵族们在冬天都无聊得要死,对疫病的畏惧还能让他们躲在自家的白灰岩山墙后,然而Tezuka先生的来到让肆虐本地已久的疫病得到有效控制,消除了贵族们的最后疑虑,他们为着婚礼聚拢到一起。所有的房间都利用上,太太小姐们装饰帽子和长裙的羽毛和关于年轻新夫人的流言一起充塞着花厅、长廊。
我按照Atobe先生的交代吩咐庄园主管,“留出一个最好的房间,有位客人会从巴黎过来。”
那是Oshitari(忍足)骑士,我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骑士,因为他有太多古怪的封号,有些大概是游历古老国度时当地的君主授予的,有些或许是心怀恶意的绰号。人们称他为冒险家、骗子、药剂师、赌棍、花花公子等等,他在风雅社会里臭名昭著,把来自东方的春药卖给力不从心的丈夫,晚上当可敬的绅士们在情妇的床上重振旗鼓,他却在安慰他们的妻子和女儿。
而谈到他,Atobe先生只是高傲地抬一抬下巴,“他有资格被称为我的朋友。”
贵族们的交际很广,而在Atobe先生面前享有朋友称号的人寥寥无几,Oshitari先生,当然还有Tezuka先生。
从夏天开始,疫病就在当地横行,医生们束手无策,平民们满心凄惶,连贵族们都盘算着是否要躲到异地去。好在Tezuka先生来了,似乎是因为Atobe主人的邀请,但双方都没有在公开场合承认过这件事。有人传言Tezuka先生不仅仅是位渊博的医学博士和药剂专家,更有着大陆上某个古老家族的贵族头衔,本地和附近的太太小姐们一见他就趋之若鹜,而Tezuka先生始终把他的时间花在冬天里崎岖难行的乡间路上。
外人看来Atobe先生和Tezuka先生彼此间相当冷淡,每次看到他们身处同一场合,总有微妙的对峙气场。但听到太太小姐们抱怨Tezuka先生不解风情地拒绝她们的各种邀请,Atobe先生用略带嘲讽却不无欣赏的语调作出评价,“在最崇尚奢华风雅的时代,苦修士也从未绝迹。”
除了他们,还有另外一位绝对不能忽视。
年轻的Fuji,当年披着熊皮斗篷小小的孩子已经出挑成容颜俊美的、总是带着微笑的美少年。我永远不会忘记是他的一句话,让Atobe先生动了念头。我亲爱的朋友,他如此称呼我,让我也有幸可以这样称呼他。他如此招人喜爱,他的微笑,他的活力,他俏皮却机智的谈话语气,他快活却自然的行事风格,总能拉近与他人的距离。我不止一次注意到,当他走进房间时,Atobe先生和Tezuka先生间古怪的相峙气场立刻缓和下来,他亲密而率性地与他们交谈,不管是Atobe先生与生俱来的高贵作派,还是Tezuka先生无形流露的严肃气场,都不能影响到他。 Atobe先生叫他“我的小妖怪”或者“Tezuka家那个烦人的孩子”。
不过现在,他们都已经离开了。
那天在早餐桌边,Oshitari先生还像平时一样神采焕发妙语连珠。中午我在花园里为Atobe先生的玫瑰花剪枝,Fuji在旁边帮我,我听到篱笆后Oshitari先生吹着口哨,是首轻快到有些古怪的调子,即自得又忧伤,我以为他只是出去散步,像平时一样,但随着口哨声渐渐远去,再不可辩,Fuji突然抬头对我说,“他走了。”然后就快步走开。我看着Fuji扑进刚从房子里出来的Tezuka先生怀里,张开双手紧紧抱住他,因为比Tezuka先生几乎矮一个头,他看上去就像个孩子一样把头埋进Tezuka先生胸前,好像担心他也会离开一样。
我转身,收拾起园艺工具,捧着玫瑰花上楼,把花插好,正好Atobe先生进来找一本书,我说,“Oshitari先生离开了。”
“我知道了。” Atobe先生淡淡说,把书拿在手里翻。
“他走之前向您告别过么?”我忍不住问。
“告别,”又是那个我再熟悉不过的略带嘲讽的笑意,“我们不需要这种多余的东西……”
几天后,Fuji来向我告别,我祝他和Tezuka先生一路顺风,我忍不住感慨相聚的时光如此短暂,我甚至来不及多了解Tezuka先生或Oshitari先生。
Fuji望着我,微笑着,我以前就发现,Atobe主人和Tezuka先生都非常爱看,又似乎非常怕看他笑的样子,“有什么关系呢,我们曾经比任何人都接近他们,那就够了。”
那就够了,明天来临时,我所需要做的,依旧是追随着我的主人的脚步。
哪怕,我所熟悉的人们都已经离开。
哪怕,这已经不是我们所熟悉的世界。
下面,就是这次所要讲述的故事了。
1
穿过布堪维纳地区就进入连绵的山脉,很少见到太阳,不知道是多山,多树,多岩,还是多云的影响,太阳即便出来也只是无精打采挂在天幕上,缩成通红而凝固的一团。到了冬天冻雨的季节,就完全意识不到遥远火球的存在。白桦树林的叶子全脱光了,雨水洗刷银色的树干闪闪发亮,而冬青林、松树则模糊成居心叵测的树影,看上去阴沉而古怪。
这地区从来不缺少邪灵或者鬼怪的古老迷信传统,连对本地无知的旅人置身其中,都会被这浸透了不安的情绪所感染。
Otori Chataroh穿过本地教堂前无精打采挤在一起眼神茫然而胆怯的人群,带着天性朴实无华的人才具有的坦率神情,向熟人微微颔首友好致意。他是位举止文雅的青年,容貌端正谦和守礼,得到年轻的、尊贵的Atobe先生的完全信赖。如果他有更好的出生,会是本郡体面人家女儿们联姻的理想选择。可惜传言确凿,他只是一个身份不明的外族私生子,因为偶然的机缘被年轻的Atobe阁下看中,并委以秘书的重任。
Otori本人倒是从不讳言他低微的出生。有次应邀在神甫家用餐,Otori是那座大宅子里唯一准时上教堂的人,这件事让虔诚的神甫先生深感痛心。餐后聊天时,神甫太太问起Otori那头独特的近乎白色的银发,他过于诚实地回答,“其实我小时候一头黑发,但有一年没有吃的又挨冻,几乎死掉,头发就变成这样了。”
神甫太太结舌问了个蠢问题,“能治好么?”
Otori略有些腼腆地微笑,“我没有想过……而且,Atobe先生认为这样就很好。”
神甫从不掩饰他对这个年轻人发自内心的喜爱,如果不是太太反对,他一直有心招赘他,他们已经在家里为这件事情小吵过两三次,“如果我们的任何一个蠢女儿得到Otori那个年轻人的半点喜爱,那就是她莫大的福气,我会开开心心在圣坛前把她交给他。”
“你想把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推,让她一辈子抬不起头,当然,Otari先生模样性格是不错,可是他不但没有财产,连姓氏都很可疑,如果有一天他失去Atobe先生的欢心,被赶出那个大宅子,他就一文不名了。”
“年轻的Atobe先生才不会像你们这些女人一样没见识。”神甫小声嘟囔。
所以一看见年轻人,神甫就推开其他人向他走过来,“Otori,请务必向年轻的Atobe阁下转达我的致谢,有他带头,贵族们都愿意捐钱,现在我们有了Tezuka先生,还有了新医院,一切都会好起来。”
神甫压低声音,“你有没有听到什么谣言,附近村子又有人失踪了。”
“我听说了,”Otori关切问,“人人都在谈狼灾,老Atobe公爵也向我问起,他们准备在婚礼前筹划一次大型的狩猎。”
“猎狼?希望这法子有效,”神甫不安地看了眼远处森林灰色的边缘,“今年真是遭透了,先是疫病,幸好,主送来了Tezuka先生,现在又是狼……”
“Tezuka先生可不是主送来的,他会来只是因为这里有人向他求助……”有个声音在他们身后轻快地说。神甫吓了一跳,回头看见来人,眉眼立刻展开,“Fuji,你这样悄无声息跟在老人家身后可不好,Tezuka先生呢?”
“我的神甫先生,您可不老,作为医学博士的学徒,我必须说您绝对比这里大部分人都要壮。”Fuji语调里带着讨人喜欢的轻松调侃,“隔壁教区的神甫派人来,那边也发现疫情,Tezuka先生让我留下,帮助您把病人们搬到新医院去。”
年轻的Fuji下月才到法定成年年龄,他体格偏小皮肤白皙五官精致,没有上流社会美少年那种扭捏作态或者孤芳自赏,反倒流露出一派天然的潇洒可爱。他跟随Tezuka先生一起来到本地,对外宣称是Tezuka先生远亲的小孩,父母双亡后就受到Tezuka先生的庇护。与令人肃然起敬却稍显孤高冷漠难以亲近的Tezuka先生不同,Fuji亲切健谈,所有的大客厅小书房,或者木屋茅棚的门都愿意为他敞开。
“Tezuka先生离开了?什么时候能回来?如果又有新病人怎么办?”神甫不安地扭着手,“我要写一封信向我的同僚抗议,Tezuka先生是我们请来的,我们有优先权……”
“您再这样忧心,肚子都要吊下来了,”Fuji促狭地拍拍神甫的大肚皮,“请放心,Tezuka先生从来不会在问题解决前就抽身离开。”
趁着神甫被其他人叫住,Fuji转向Otori,“我就知道你会来帮忙,Atobe心情怎么样?”在没有外人的场合,Fuji从不用那些疏远的尊称。他不久前还和Tezuka一起拜访过Atobe的府邸,但不巧未来的老公爵夫人举办了茶会,其他客人占用了Tezuka和Fuji大部分时间。
“我想Atobe先生不太高兴。Fuji,我觉得你该单独再去拜会他一次,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我看得出来Atobe先生希望你陪伴。”
“我知道我知道,”Fuji皱了皱鼻子,“Atobe大人一定不爽了,到这里后我简直没和他说上话……可是你也知道,Tezuka一直都很忙,最早那批病人的情况刚刚缓和……我保证,过段时间一定去听凭大爷发落,到时候你一定要帮我说好话。”
看到神甫走回来,Fuji换了话题,“我听说你们在筹备大型的冬季狩猎?”
神甫倒是先接上话,“我刚接到传话,老爷们要招募附近的猎人们前来,比往年的狩猎规模更大,这是个解决狼患的好机会。”
“听起来很不错,”Fuji笑眯眯说,“不过真的是狼患么?”
Otori正打算追问Fuji后一句话的意思,有人跌跌撞撞跑过来,表情惊恐而扭曲,“神甫先生,救命,我们需要医生,是汤姆,被狼咬了,快死了!”
“我的上帝!”神甫脸色立刻开始发白。
一把扶住老神甫,Otori镇定转向来人,“伤者在哪里?”
“他们抬他去了新医院……”
Otori回身奔向他的马,“我过去帮忙,Tezuka先生不在,Fuji,帮帮忙去请格威治先生。”
“那个老腐朽什么事也做不了。”Fuji却跟上他,“我跟你一起过去。”Otori来不及细想,伸手把Fuji拉上马背。
本地原来并没有医院,教堂后面有间空仓库,每当出现需要隔离的病人,就被安置在那里,但今年的疫病来的太过奇怪和凶猛,好在年轻的Atobe先生慷慨捐出他名下的一处产业,虽然偏远一点,但有足够的房间,坚实而温暖的墙壁,以及宽敞的可以用来晾晒消毒的庭院。
Otori和Fuji赶到时,院子一片混乱,弥散着惊恐万状的躁动不安,一块用作担架的门板上,一个男人躺在污浊的血液里,一眼望去象被撕成两半,四肢怕人地抽动,有人在哭,有人在尖叫,有人在祈祷。
Fuji利落跳下马,“你们把他放在院子里干什么,快抬进去。”
Otori指挥几个看起来还清醒的男人,“你,你,还有你,帮我一起抬.”
他们把伤者抬到一楼对着花园的大房间,这里以前是主客厅,Fuji把中间长桌上堆着的杂物推到一边,“放他上来。”然后就跑出去了。
Otori叫过看护妇,“脱下他的衣服,先清洗。”
看护妇拿剪刀一层层剪开伤者的外套,一边胳膊被啃得稀烂,最狰狞的伤口在腹部,血沫和着内脏一起向外滚。
神甫终于跌跌撞撞地赶到,只看了一眼,赶紧转过头,压抑住涌上来的翻呕,目光虚弱地吻胸前的十字架,低声喃喃“宽恕我们这些罪人吧。”
Fuji捧着一个黑色丝绒盒子回来,他套上了一件长长的外袍,盒子打开后一组造型奇特的刀具闪着光。
“Fuji,你可以么?”神甫白着脸问。
“他当然可以,”门口有个声音傲然回应。
“Atobe先生,”注意到来客的神甫吓了一跳,“您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看看我难能可贵的善心。”年轻的Atobe先生略带嘲讽地开口,“您完全可以信任那孩子,就算是Tezuka本人在这里,也必须借助那孩子的双手。”
Atobe先生穿着一身异族人的华丽服装,那是一件很长的黑色长袍,用金银两色的线在长长的衣摆上绣着繁复而精美的花样,丝质的腰带上镶嵌的宝石熠熠生辉。和其他贵族青年一味模仿花都的流行款式的作法完全不同,曾经在大陆游历过多年的Atobe先生保持着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情选择服装的习惯。他实在太过俊美,穿什么都效果非凡,轮廓完美的脸型,骄傲的下颌,挺直的鼻梁,明净的没有任何皱纹的前额,眼神幽深又闪亮,如同能看穿岩石,而嘴角那份目空一切的嘲讽笑意,非但没有破坏整张脸的神情,反而加重了某种特立独行的气派。唯一的缺憾或许是那苍白到刺目的肤色,眼下一滴泪痔就格外显眼。不过正如太太小姐们私下议论的,那如同从未被阳光洗礼过的苍白,才是真正的“贵族气派”。
得到Atobe先生如此强力的保证,神甫不再多言。Otori注意到,Atobe先生和Fuji之间交换了一个迅速的也许只有他们才明白的眼神。看到Atobe先生用一方洁白的丝帕掩住口鼻,Otori才意识到空气里有浊重的血腥气,“Atobe先生,请允许我陪您出去,这里的空气太差了。”
每个人都低低躬下身行礼,但Atobe先生似乎根本没注意到,他的脸色比平时更加惨白,几近透明,直到回到院子里,才收回搭在Otori肩头的手。
Otori低声问,“您还好吧,需要我送您回去么?”
“没有那个必要。”Atobe先生不耐烦皱紧漂亮非凡的眉心,“只是这里的味道……”他再次冷笑了一下,“我毕竟不是Tezuka那种喜欢自虐的家伙。”
Otori并不明白Atobe先生话中的意思,所以像从前一样适时保持沉默。Atobe先生却突然抬起头来,凝思般地看着远处。
顺着他目光的方向,路的尽头,出现一匹马,马上的旅行者随意地放松着缰绳,似乎是马自己在选择方向。硬邦邦的旅行外套领子竖起来,帽沿压得很低,但Otori还是看到帽檐下一双奇异的双眼明亮的闪光。
马走到近前停下,旅行者翻身而下,摘下帽子,拉开领巾,抖了抖透着幽蓝光芒的及肩黑发,虽然风尘仆仆,他显然属于贵族夫人及小姐们口中所说的“让人着迷的美男子”,腰板瘦削有力,看似含情脉脉却又有些冷酷无情的眼睛——虽然初次见面,但Otori仅凭直觉就猜到了这个人的身份。
“尊敬的Atobe,高贵血统的继承者,”男子优雅而恭敬地欠身,嘴角却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我接到你的召唤,所以我来了。”
Atobe盯着男人缓缓开口,“上次我见到你,你用这双手挖出了一个男人的心,这次你又带来了什么……”
Otori不清楚Atobe先生是不是开玩笑,下意识地看着男人那双灵活又稳健、看上去保养得很好的双手。
“你是说这个?”男人满不在乎回头,Otori这才注意到马背上还有一个女人,“她的丈夫和村民要打死她,她似乎是个巫婆,夜里在坟地上和狼交媾,我很好奇就顺手捡了她,看看会诞生怎样的小动物……不过她看来不太妙,需要有人帮她接生。”
Atobe钻进了马车,“Otori,你带他进去,反正这所房子里已经有太多怜悯了。”
Otori闻言上前,“Oshitari先生,很高兴见到您。”
“你知道我……”Oshitari先生露出若有所悟的表情,不在意地回身,“过来帮我。”
他们一起把马背上呻吟的女人抬下,找了个生了炉火的房间,Otori吩咐路过的看护妇, “去烧热水,去找产婆。”
“来不及了,”Oshitari冷冷说,脱下厚实的外套扔在地上,“再耽误下去不管她肚子里是什么,都活不了,”他卷起袖子,望着Otori,露出古怪的笑意,“我以前给好几种动物接过生。帮我把马上的口袋拿进来。”Oshitari把注意力转到女人身上。
Otori立刻照做,返回时正好神甫从那边过来,“Atobe先生走了么?Otori,你真该看看,Fuji为汤姆清洗伤口,缝合腹部,那可怜人也许能活下去,那是一双被主赞美的手……”
“真抱歉,神甫先生,呆会再说。”Otori急匆匆说。
“又出什么事了?!”神甫跟过来,一进屋就拼命画十字,“哦,抱歉。”
“幸会,神甫,”半跪在女人腿边的Oshitari抬头笑笑,“洗礼还稍微早了点,Otori,把东西给我,我们需要动个小手术帮这位可敬母亲一点忙。”
Otori把包袱打开,那是一个与他在Fuji手上所见一模一样的黑色丝绒盒子,同样的一组造型奇特的刀具闪着光。
Otori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和神甫一起回避,Oshitari先生这时抬头,“Otori,如果你也忌讳,可以离开,不过,生命就是这样从污秽中开始的。”
向呻吟的女人略欠身,“抱歉了,女士。”Otori蹲下来,“需要我做什么?”
Oshitari玩味的目光在他身上一转,“你替我压住她就好……”
这场生与死的角力不知道持续了多久,Otori甚至无法回忆起准确的过程。女人在他怀抱里发出濒死的哀叫,Otori努力压制住她狂暴的抽搐,尽量不弄伤她,由于不知道如何让她平静,头脑混乱中,Otori下意识地低声背诵赞美诗。Oshitari抬眼看他,目光让人无从揣摩,但他没有发笑,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低头继续。
终于,Oshitari大声宣布,“只是一个男孩。”。
——Fuji恰好在Oshitari用那双血污的双手捧起小生命时推门进来。
Otori满头大汗,听到婴孩的哭声,他由衷想笑,却看到Fuji的反应。Fuji脸色发白,不像是因为疲倦,他的外袍上还带着来自刚刚救治的伤者的血污,一直以来都能保持平静的双眼此刻睁得很大,眼底的蓝色异常空旷,总带着笑的嘴唇却在哆嗦,就像看着什么最可怕的事情,盯着还连接着脐带嗷嗷哭泣的婴孩,他扑向角落剧烈地呕吐。
Oshitari先生的目光转向Otori眨了眨眼,再望向门口。Otori心里神会带了几个妇人进来,抬起奄奄一息但还活着的母亲,把她和婴儿一起送到楼上的病房。
Fuji很快平静下来,像平常一样微笑抬头,“不好意思,我有些累了。”
Oshitari接受了他的说法,低头收拾那些工具,“你需要休息。”
“我已经好多了。”Fuji的目光从桌上的黑丝绒盒子上掠过,“Oshitari Yushi?”
“看来我在这里很有名。”Oshitari先生有点没正经地笑着说。
Fuji耸耸肩,“那套工具很不错。”
“承蒙夸奖,Tezuka把我的礼物转送给你了?Fuji。”
“我们见过么?”Fuji微微眯起眼看着他。
“你和小时候几乎没怎么变,而且……”
只是眨了下眼的瞬间,本来还在桌边的Oshitari已经近到身边,轻轻扶着Fuji身后的窗框,近距离看着他。
Fuji没有丝毫惊讶或慌乱,“怎么了?”
“你的眼睛……”Oshitari轻轻说,“和你母亲的,一模一样。”
Fuji的脸色再次变得难看了。
2
Otori像平常一样起得很早,天空是阴沉旷远的铅灰色,凛冽枯寂。
老公爵年轻的未婚妻Elizabeth站在走廊尽头,从她身后的窗外,可以看到庭院外深褐色的老荆棘树林。Elizabeth是个非常苗条的女人,脖子很长,眸子乌黑,一直在搅弄披肩一角的手指显出几分奇怪的紧张和神经质。
“Otori,我们是不是有新到的客人,我昨天晚上听到很大的动静。”她问。
“很抱歉惊扰到您,是Atobe阁下的客人,Oshitari骑士到了。” Otori欠身回答。
Elizabeth烦躁地挥手,就象要挥去压在她额前的阴影,“Oshitari骑士,”她喃喃自语,“我听过这名字,是个和阴谋、权术、黑暗混合在一起的名字,一个危险的名字……”
“Elizabeth小姐,Oshitari骑士是Atobe先生的朋友。” Otori温和而婉转地提醒。
“啊,Otori,你是个忠实的好人,” Elizabeth望向他,目光中有种奇特的哀怨情绪,“忘了我说的话,去看看那位骑士大人,问他休息得如何,如果他觉得陪伴被恶劣天气困在房间里的女士不会太过沉闷,我邀请他下午来我的房间一起喝茶。”
Otori侧身让那位女士走过,正好看见女仆端着托盘走上楼梯,托盘上是一瓶烈酒。
“这是送到哪里去的?”
女仆曲膝行礼,“是Oshitari先生昨天晚上吩咐的。”
“给我。” Otori伸手接过,“你可以做自己的事去了。”
“是的,先生。”
Otori伸手在门上敲了两下,就听见Oshitari响亮有力的回答,“进来!”
Oshitari骑士已经起身,穿好衣服,精神抖擞地站在窗前,“啊,Otori,早上好。”
“早上好,Oshitari骑士,您的酒。还有什么需要?”
Otori将托盘放在床前的小圆桌上,Oshitari走过来,为自己斟满一杯一饮而尽,“我的老朋友Atobe果然有最好的收藏,Otori,这不是酒,这是Aqua-Vitae (生命之水),是古老炼金术士留下的比黄金还要贵重的宝物,不,我不再需要其他了,贪婪不是我具有的众多癖好之一。”
“那么,您昨晚休息得如何?”
“非常好,这里的空气很益于睡眠,” Oshitari笑得露出白而整齐的牙齿。
记着某位女士的嘱托,Otori尽职地传话,“Elizabeth小姐想知道,您今天下午是否有时间陪女士们喝茶。”
“Elizabeth?哦,我想起来了,我就是来祝贺她的婚事。Otori,请替我转告那位即将披上神圣婚衣的小姐,我非常荣幸给她沉闷的下午送去那么一点乐趣……”他看向窗外,“不过今天上午,我要骑马出去走走,感怀一下这片安宁的土地。”
Otori确定Oshitari的表情里没有半点开玩笑的味道,“好的,先生,请不要独自进入树林深处,这个冬天,有很多狼出没。”
“狼么?” Oshitari笑容让人晕眩,“狼绝对不是我打过交道的最危险的动物。”
Oshitari骑马离开后,Otori来到书房。因为Atobe先生习惯于到中午才起床,他可以利用上午的空闲做些其他工作,包括确保Atobe先生最喜欢的小图书室的炉火烧得很旺。
整个早上,Otori都在处理文件,把必须要Atobe先生过目和签署的整理出来,把不再需要的贴上标签归档,对于几封无关紧要的邮件做简单而必要的回复。Atobe先生提起要在雾都再购买一所房产,Otori从几家有信用的代理人那里索要了资料,把Atobe先生可能感兴趣的整理好,放在文件最上面。
门突被推开,老公爵走进来,Otori立刻从桌子后起身,老公爵看起来情绪很坏。
“为什么没人告诉我,一个来历不明的男婴竟然出生在我的产业里?”老公爵厉声问,表情就好象在提起什么极端污秽的东西。
“公爵大人,我想您是说Oshitari骑士在路上救下的那个可怜女人所生的孩子,” Otori不卑不亢地说明,“Atobe先生仁慈地把那栋房子捐给教会,为需要的人提供避难之所。”
“仁慈?仁慈从来不是这个家族遗传的天性,”公爵莫名陷入暴怒,“我从不记得我有一个懂得仁慈的儿子,他在大陆上游荡了十多年,当人们都要把他忘光了他回来了,把各种奇怪的人介绍进我的家。这次还带来一个受诅咒的婴儿,他想干什么?我还没有死!”公爵边说边愤然走近书桌,突然停住,象上年纪的人经常出现的那样,忘记本来要做什么而苦恼地拧紧眉头。
“您来找什么东西么?” Otori提醒。
“信封,我来找信封。”公爵恍然,带着强烈的仇视瞪着Otori,就好象他必须要为自己的健忘负责,“我桌子里的都用完了,没有人记得放新的进去。”
Otori打开桌子取出信封呈上,“我稍后会安排。”
公爵从鼻子里哼一声,才迈着沉重的步子出去。
被公爵这么一闹,Otori也没有继续的心情,索性利用中午前的时间骑马到了医院,上楼时他注意到看护妇和帮忙的妇人挤在一起低语。她们谈的太过兴奋,甚至没有注意到他走近。
“看见那孩子身上的胎记没有,他是被魔鬼选中的孩子。”
“听这哭声多么仓皇,这是厄兆。”
Otori轻咳,态度温和却不无威严,“女士们,医院里有更多的事情等着你们去做。”
女人们屈膝退下,Otori推门走进病房,妇人熬过了昨夜,脸上还是气血不足的惨白,只眼珠略转动,流露出活气,认出Otori是昨天好心而高尚的先生们中的一位,挣扎着起身。旁边襁褓中的孩子个头小得跟只猫似的,睡的并不安生,闭着眼发出断续而微弱的呜呜哭声。“我没有奶水喂他。”妇人哀伤地说。
“我让厨房熬点粥……”Otori的话还没说完,门外响起沉重而凌乱的脚步声。
一群农夫冲进来,有人举着草叉,有人拿着木棍。
“你们要干什么?”Otori沉声斥责。
领头的男子短暂畏缩了一下,用又厌恶又惊恐的目光看了看床上的女人和孩子,“对不起,先生,我是她丈夫,至少曾经是,我来带这个女人和这个东西走。”
“你用这种方式来接你的妻子和孩子?!”Otori几乎无法抑制胸口涌上的愤怒。
“这是个魔鬼的小杂种,”男人往地上啐了一口,“先生,不要被这个邪恶的女人蒙骗,她是个女巫,她给魔鬼生孩子,她们是一切灾难的根源。”
“你疯了,他只是个普通的婴儿。”Otori挡在床前,“我不会让你们在这里伤害任何人。”
“先生,不烧死她们,所有人都会被害死!”男人试图推开Otori。Otori毫不犹豫一拳挥过去,男人连退几步被身后人扶住。
更多人冲上来,不大的房间里混战成一团。Otori被三四个粗壮的男人狠狠摁住手脚,又愤怒又绝望地看着他们七手八脚去抓床上瑟缩成一团抱紧孩子的女人。
“都住手!”一个冷峻的声音带着无形的威压气势直接撞进每个人的耳膜,撞得人心神一震,下意识都停了动作。
Otori立刻挣脱束缚,“Tezuka先生,您回来了。”
Tezuka是位英俊却冷然、同样不受时光影响的男子,从明净的前额和五官的线条看,他应该是年轻的,但双眸却带着经历无数岁月洗礼后才能凝练出的沉着,他身材很高却瘦削,虽然有着学者的头衔与贵族的举止,却显现出军人般的威严气魄。
对于平民而言,Tezuka先生到本地时间不长,但近乎神迹般的医术赢得了他们近乎盲目的尊崇与敬畏,刚才还气势汹汹的男人们在他的目光下瑟缩地像群做了坏事的孩子。
Tezuka冷峻的视线掠过屋内每个人,准确停在领头男人身上,“约翰,你们在我的医院做什么?”
“Tezuka大人,您还记得我的名字?!”男人诚惶诚恐又惊喜莫名,来回磨蹭着双脚,“我们不是想来捣乱,只是要带走这个女人,不该让女巫和魔鬼的小杂种玷污您的地方。”
Tezuka不动声色继续问,“你说她是女巫有证据么?”
“我们都看见了,她晚上溜进树林里去,鬼鬼祟祟,寻常女人谁敢这么做,白天我们问她,她什么都不承认。”男人理直气壮。
“我不是女巫,大人。”女人绝望地哀叫,“我真的没有。”
“可不是我一个人看见!”男人回头吼道,“你睡下后,又从床上爬起来,跟你说话也不回答,眼睛直勾勾就出去了。”
好几个人在旁边认同男人的说法。
Tezuka微微颔首,“好,那我们检验一下,Fuji,去我的房间把圣水拿来。”
跟在Tezuka身后的Fuji露出一个心领神会又意味深长的微笑,“好的。”
他很快带着一个小瓶子回来,在众人们敬畏的目光中交给Tezuka,“这是主教大人亲自祝圣和加持过的最高品质的圣水,去年夏天,Tezuka的药缓解了困扰主教大人多年的哮喘。”
Tezuka走向床边的女人,用指尖蘸了瓶中的液体,按在女人前额,众目睽睽,没有起烟,没有尖叫,女人虔诚地闭眼,开始喃喃低语。
Tezuka又蘸了几滴抹在婴孩唇边,因为饥饿只能低低哀叫的婴儿本能地吸吮。
“没有问题。”Tezuka给出结论,“你们都亲眼看见了。”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男人还有些茫然,“那我妻子是怎么回事?大人。”
“梦游症,“Tezuka先生说,“出院时我会为她开药剂,临睡前喝。你们可以离开了。我的医院只接受伤患,不制造伤患。”
人们恭顺地离开,为方才的无礼举止惶恐道歉,让可怜的母亲和孩子得到安稳的休息。而作了父亲的男人此刻满怀感激地跑去为婴儿找吃的。
Tezuka先生还要去看其他病人,Fuji倒是留下来,“你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看着Fuji随意把玩着小瓶子, Otori忍不住开口,“小心撒出来。”
Fuji笑得肩膀微微抖动,看看周围没有其他人,愉快开口,“Otori,我喜欢你的性格,所以我不瞒你,你真以为这里面是什么圣水?”
“难道不是么?”
“当然不是,就像那个女人也绝对不是什么女巫。不过那种情况下再怎么解释,那些人听不懂,也不想听。所以Tezuka选择了最简洁有效的说服方法,这只是一瓶无害的清水,不过Tezuka治好了主教大人的侍卫长倒是真的。”
Otori哭笑不得,“我没有想到Tezuka先生也会……啊,我没有别的意思,他处理得很得当,我只是有点意外。”
“没想到严肃正直高尚的Tezuka也会用小手腕骗人?”Fuji一针见血,“Tezuka的虔诚没有给与那位天上的主而已,他很有原则,却绝非冥顽不灵。”
“我明白。”Otori诚恳回答,他看看时间,“我要回去了。”
“的确,亲爱的Atobe大人也该起来了。”Fuji很了解Atobe的作息习惯,“欢迎你随时过来,我的朋友Otori,只。”
Otori匆匆赶回庄园,Atobe先生最不喜欢外人近身,所以Otori还身兼了男仆的工作,在有些人看来这不合礼仪也折辱身份,但Otori却从不在意,诚心实意地履行职责。
帮Atobe先生更衣时,他眼角的乌青被注意到了。“怎么回事?”Atobe先生傲然开口,“竟然有人敢对我的人动手?!”
“只是一点小事。”Otori讲述了发生的事。
这段小插曲让Atobe听得兴味盎然,“Tezuka比以前灵活了许多嘛,圣水?哈。”他冷哼一声,“赏钱给那女人,让那群胆敢动手的贱民在医院做劳役,交给Fuji去管。”
“好的,Atobe先生。”听到Fuji名字时,Otori突然想起Fuji看到婴孩时惨白的脸,以及今天他也没有走进婴孩的房间。
“还发生了什么?”片刻闪神立刻被Atobe先生察觉到。
“只是觉得Fuji好像有点心事……”Otori老实说出自己观察到的细节。
Atobe眸色深沉了几分,“你的观察很细致,Otori,”他接过送上的清水,但几乎只是润了下唇,“那个胆大包天的小妖怪一如既往地惧怕婴儿……”
“惧怕婴儿?”Otori露出难以理解的眼神。
“惧怕是人类从祖先那里继承的生存本能,”Atobe难得健谈,“只是Fuji的情况比较特殊,他还是个孩子时目睹父亲掐死刚出生的弟弟,他父亲想掐死他的时候,被他母亲捅死了,可怜的女人疯了,他和母亲一起被扔进疯人院,那女人死掉的晚上Fuji逃出来,他当时还不到5岁,她是个被神遗弃的孩子,Otori,所以被我们拣到了。”
Atobe冷笑着,露出白亮而整齐的牙齿,亮得惊人的双眸竟然让Otori觉得无法直视,所以他恭敬地垂下眼,顺着Atobe先生的话问,“您和Tezuka先生?”
“我没有Tezuka那么泛滥的人性,”Atobe尖锐回答,“我乐于从旁观者的角度看这些屡见不鲜的悲喜剧,每个绝望的人都觉得唯独自己悲惨透顶,但看吧,”Atobe优雅而懒散地抬手指向窗外,“无数的人在更悲惨和卑贱地死去,如尘渣,如蝼蚁,这个世界的神不过如此,多一点少一点的善行除了迎合我偶然的趣味,又有什么意义呢?”
Otori认真地想了想,“我不知道,Atobe先生,但我觉得遇见你们对于Fuji意义重大,也拯救了我。”
Atobe先生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目光几乎可以把人的脑壳烧出个洞来,但Otori已经习惯了,他的关注点还在Atobe先生难得谈起的往事上,大胆地开口问,“那时候,您和Tezuka先生一起在大陆上游历么?”
“啊,Tezuka绝对是我见过最乏味的旅伴,”Atobe终于转开目光,不耐烦地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幸好Fuji一点也不像他,否则才真是惨剧,”谈起Fuji,Atobe高傲嘴角的线条似乎都柔和几分,“我还记得是个冬天的夜里,我和Tezuka那家伙像往常一样出去……散步,这算做我们唯一同步的小小癖好,”Atobe的笑容有些诡异却格外俊美,“我们意外发现了这么个小东西,缩在墙角,简直不比一只猫大多少,巴掌大的脸脏兮兮的,完美的猛兽口粮,无辜、脆弱、适合被吞噬,那时天刚开始下很细的冻雨,凝结在脸上,像冰霜一样,那孩子抬起头,茫然看我们,第一句话是,‘先生,为什么你们在哭?’”
Atobe沉默了好一会才重新开口,“这句话就像一支箭,直直射进Tezuka那家伙的心窝,他把那孩子抱回去。看Tezuka十几年来兢兢业业不遗余力扮演老父亲的角色某种程度上极大愉悦了本大爷,但Fuji需要父亲么,亲爹够这孩子受了……有一次Tezuka带他出去,你见过他小时候有多可爱,脑袋大大的,一个路过的妇人非常喜欢她,带他看手推车里自己刚出生的小宝贝,Fuji被吓坏了,回去后就开始发高烧,烧退了后就不会说话,不能走路,像婴儿一样……在那颗小小的心灵深处,大概从来没有忘记被自己的父亲掐死的弟弟,以至于产生认知上的混乱,他以为自己是那个死掉的孩子,Tezuka就像头老马护着犊子一样护着他,好容易才恢复,但见不得人类小宝宝的毛病就留了下来……说起来,Fuji今年就成年了,Tezuka准备如何演这场父子大戏,本大爷也有点好奇呢……”
Atobe盯着炉火不再说话,火光在他眼里跳跃,明明暗暗,Otori很熟悉这种“本大爷想一个人呆着”的表情,悄悄退出来。从他第一次见到Atobe先生和Tezuka先生已经过去了十多年,那个抱在手里披着熊皮斗篷的孩子已经长大了,而Atobe先生和Tezuka先生的模样完全没有改变。
3
接下来几天,所有人都忙着准备狩猎,作为婚礼前的助兴节目,更有望一举解决今冬的狼患,从贵族到仆佣到平民们都投入极大的热情。Otori被派去负责检查马匹和武器,难得Atobe先生宽宏大量不再让他时刻随侍在身边,反倒比平时更忙碌,倒是Tezuka先生回来后Fuji有了不少空闲,主动过来帮忙,他还带来了约翰几个人,他们都遵照Atobe先生的命令老实干起杂役。
下午Otori受邀到神甫那里喝茶,稍后Fuji也和Oshitari先生一起来了,他们到林子里去转了转,老神甫并不掩饰自己的担心,“不要走得太深入,先生们,狼群神出鬼没,就算你们带了武器,也不安全。”
Fuji愉快地瞥了正在和神甫太太交谈、把对方逗得开怀大笑的Oshitari先生一眼,“谢谢您的提醒,我走在最安全的林间路上,冬天的树林清幽无比,适合散步与交谈。”
“你不明白,Fuji,”神甫大人烦恼地摇着他头顶稀疏的大脑袋,“还记得你救下来的那个可怜人,今天上午他终于醒了,他们把我叫过去,他受到巨大的折磨和惊吓,愿上帝保佑他能恢复健康和神志,他惊恐万状,坚持说自己被可怕的怪兽所袭击。”
“怪兽?”这次似乎连Oshitari先生都被激起兴趣,“我对这块大陆上任何不为人知的野兽都充满好奇,”他笑得怡然自得,虽然在这样的话题中显得不够严肃,但翩翩的风度却总能让人原谅他轻慢的姿态,“他有没有描述那怪兽的样子?”
“那怪兽看起来像狼,但却要大得多,个头几乎像头牛,通体乌黑,满身长着铁刺一样尖利的毛发,有双喷火的双眼,动作鬼魅般来无影去无踪,”神甫心惊胆寒地描述。
神甫太太发出惊呼,做出几乎要昏倒的表情,Oshitari先生扭头含笑安抚她,“没事的,我尊敬的夫人,就算真有那样的怪兽,也不敢闯进一位可敬神甫的屋子,那可怜人多半只是吓坏了,恐惧会扭曲人的视野,会夸大所看到的一切。”
“如果真有那样的怪物,”Fuji在旁边安静地补充,“我不认为他能撑到有时间让我为他做手术。”
“我也问了他是如何逃出来的,”神甫并没有被Oshitari的解释所安抚,“那可怜人说得颠三倒四,他说怪物正要撕裂他时,远处传来古怪的声音,他坚持那声音就像在呼唤邪魔的口哨一样可怕,然后那怪兽就窜回林子深处,消失了。”
“这倒是非常新奇的说法,”Oshitari端起茶。
Otori一直听得认真,“我倾向于认为是狼袭击了他,我看过汤姆的伤口,当然Fuji比我更有发言权,至于那声音,我搞不明白,也许是高处的风声,冬天听起来的确糁人。”
Oshitari转向Fuji,“你怎么看呢?”
“我只是医生的学徒而已,”Fuji耸肩,“但我能确定,不论是什么发动了袭击,都一定有着强而有力的牙齿和爪子。”
从神甫那里出来,Otori直接回到庄园,他每天都向老公爵汇报狩猎准备的进展,当他走上楼梯,正好看见公爵大人气急败坏地从房间出来,脚步沉重地穿过走廊,走进Atobe先生的小书房。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显然不是打扰两位尊贵大人的最佳时刻, Otori决定到楼下的游戏室去打发时间。
经过茶室时,他注意到有几位贵族先生和女士们正在闲聊,Otori无意偷听,但听到Atobe先生的名字被提起,下意识停住脚步。
“这么说是年轻的Atobe先生偿还了老公爵的债务,我想Elizabeth可不会乐意知道。”有位年轻小姐不无幸灾乐祸地说。
“如果不是小Atobe先生回来了,老公爵就连这所庄园都保不住。不管他当年继承到多么庞大的遗产,都被挥霍的差不多了。”另一个男人回答,“当年公爵大人断绝和小Atobe先生的父子关系时,绝对没有料到今天的境地。”
“当年的小Atobe先生和如今也大不相同,”另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插入谈话,“实话说,我再次见到他时根本认不出,小Atobe先生年少时就以俊美出名,但和现在的他还是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我从来没想过世界上会有像Atobe先生这样完美的男人。”这显然是位狂热的贵族小姐。
“从前他可不是这样子,他在大陆醉生梦死花天酒地,大肆挥霍家族的财富,老公爵忍无可忍宣布再也不想见到他,那之后就没有他的消息,他消失了整整十年,突然带着巨大的财富返回了。”
“传言总是不可信,”一位支持年轻Atobe先生的女士加入谈话,“我父亲曾经言之凿凿地告诉我说年轻的Atobe先生几年前就死了,我不记得是说他一时头脑发热加入了军队,死在异族的土地上,还是说他因为风流韵事卷入决斗丢了性命什么的。”
“有时候我忍不住想,楼上那位先生真的是公爵大人的儿子么?毕竟连公爵本人都十年没见过他了。”一个轻佻的声音说道,“不过换了我,任何人带着难以想象的财富回来,我都要代表整个家族张开双臂迎接他。”
“这么说太失礼了,”那个苍老的声音再次开口,“Atobe先生毫无疑问是这个家族的后裔,你们没有看到顶楼走廊尽头那副肖像画么?那是初代Atobe Keigo阁下,这个家族的先祖,那是位值得尊敬的大人,小Atobe先生继承了他先祖的名字和相貌。”
“我曾经看到过,我还以为那是年轻的Atobe先生本人。”
“那副画挂在这个庄园里有一百多年了,”苍老的声音继续,“那是位了不起的大人,不过像其他很多伟大的人一样结局悲惨,他在一场针对他的阴谋中遇害,后人连他的尸骨都找不到,只能在家族土地上为他修葺了空墓,只有上帝知道他灵魂的归属。”
“我们不要再讲这些话题了,我都要认为这漂亮的大宅子有种阴森森的气氛了。”
谈话很快转入其他方向,而Otori默默离开,这些人用轻慢态度在背后议论Atobe先生莫名让他有些不快,沉思中,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脚步下意识地把他带到顶楼走廊的尽头。那里曾经有一扇窗子,但早已被封死,如今的走廊阴暗无光,两侧的房间已经很少被使用,包括Otori自己都很少上来。那副肖像画就挂在东侧走廊尽头的墙壁上,那是个偏僻到古怪的选择,唯一可能的原因是原本窗子还没有封死的年代,黎明初升撒进这所大房子的第一缕阳光就会穿过窗子照到那副肖像上。
除了发型和服装,肖像上的人的确与Atobe先生惊人的相似,只是气质上更年轻,脸色红润,气宇轩昂,眼底狂傲与飞扬的神采完全不加收敛,被画家的手忠实记录下来。Otori认真而耐心地逐一比对相似和不同之处,留意到肖像画脸上有一块色泽不那么均匀,并不明显,如果不是Otori如此认真探究画的全部细节根本不可能发现,像是不小心沾上的白灰,他忍不住上前轻抹去那块灰迹,在初代Atobe Keigo大人的肖像上,眼角同样的位置,有一颗泪痣。
走廊里吹过阴冷的风,有尘封很久的喧嚣在暗处蠢蠢欲动,Otori几乎无法移动身体,却又有种平静的释然,长期以来无法被忽视的种种细节以及Atobe先生话语里不时带出的深沉暗示交织在一起,错落成他不懂的局,就像陪Atobe先生下棋时面对的那样。
Otori站了很久,然后开始专心地试图重新抹上那块灰渍,但效果却不好,那颗泪痣越发鲜明,映衬得那双眼睛如同活过来,透过厚厚的画布倨傲而嘲讽地看着他,那是Otori已经无比熟悉的目光。他正束手无策开始考虑要不要到书房去找些油彩,就听到在自己耳根后方传来低低的笑声。
完全没有察觉到周围有人的Otori被吓了一跳,他退开好几步,才看清Oshitari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一直站在他身后。这位今天下午才刚刚一起喝茶的客人,全身上下流露出的,却是初次见面时那股神秘却冷酷的气质,双手随意地插进外套口袋,把目光锁定在那副画上,“原来这幅画一直挂在这里啊。”
深呼吸平抑住跳得太凶猛的心脏,Otori找回声音,“您知道这幅画,Oshitari先生?”
“你没有注意到我的签名?”Oshitari愉快地用目光示意画的一角,在背景帷幔的下部,有两个已经暗淡的非常潦草的花体字母O.Y。
对方说的如此清楚明白,Otori倒完全放松下来,“我不知道您还是一位画家。”
“我像你那么年轻的时候,可是非常热爱艺术。”Oshitari堂而皇之地回答,满脸回味地欣赏自己的作品,“你说的对,Otori,也许我当初应该当一个画家。”
“很出色的画作。”Otori诚恳说,“我能冒昧问,您为什么选择成为现在的样子呢?”
“大胆的问题!Otori,我开始明白Atobe为什么愿意把你带在身边了。”Oshitari赞赏地看着年轻人,“谁知道呢,也许是因为无所畏惧,也许是百无聊赖,也许只是太过好奇,就像你刚才所做的一样,一不小心就太过接近不该接近的事情。”
Oshitari先生从容伸出左手,曾经就在Otori眼前接生了婴儿的左手如今呈现灰铜色,有蓝色的暗纹密布其上,手指异乎寻常的长,指节粗大有力,指尖闪着锐利的光。
“您要杀了我么?”Otori平静问,突然想起Atobe先生在见到Oshitari时说过的“用这双手挖出一个男人的心”。
Oshitari倒是一脸惊讶地挑眉,“你渴望死亡么?”
“我不了解死亡,所以我想我不渴望。”Otori老实回答。
“我越来越中意你了,”Oshitari笑了笑,“所以我决定帮你一个小忙。”
他这次伸出保养的很好的和其他人类一般无二的右手,用左手的指尖轻轻划开右手的食指,鲜红的血滴立刻涌出,Oshitari上前,用蘸血的食指轻轻在画上涂抹,他的动作很细致,表情很专注。然后他后退几步满意地观看自己的作品,“果然,这样就更加传神了。”
画上的人如今有着微挑的血红的眼角,一丝触目惊心的血痕蜿蜒下来,遮住那颗泪痣,一直延伸到嘴角上方,给整张脸带出诡异却妖艳的美感。
“你觉得怎么样?Otori。”Oshitari微笑问。
Otori真的不知道如何评价,然后他感觉到Oshitari先生有力地抓住他的手腕,在他耳边笑着说,“让我们看看第一位观众的反应。”就整个人被Oshitari先生拉进拐角的阴影处。
Otori这才听出从走廊另一头传来脚步声,似乎有人从那一侧楼梯上来,然后一个倩巧的身影出现了,年轻的女士略有些气喘,平静地拉低本来包住头的围巾,却是Elizabeth小姐。Otori有些惊讶,那一侧暗梯直接通向底层宅邸的侧门,这位女士刚刚从外面回来?
Elizabeth小姐整理了一下妆容,这才脚步轻柔地快速走过走廊,经过那幅画时,她只是不在意地瞥了一眼,然后整个人好像被雷击中。她停住步子,凑近看那幅画。有一瞬间,那张漂亮的脸变得极其狂躁和可怕。
Otori听到Oshitari先生在他耳边低声笑,“效果不错,该你出现了,我的朋友。”
他被推了出去。
听到动静,Elizabeth猛地回头,“谁在那里。”
Otori脑子转的飞快,他深呼吸,尽量表情平静地走出来,“是我,Elizabeth小姐,我上来为狩猎找点东西,不好意思,我吓到您了么?”
Elizabeth似乎松口气,恢复了平时苍白而脆弱的表情,“Otori啊,我不是被你吓到了,来看看这个?”
Otori若无其事走过去,认真看了看那幅画,眉头略紧,“也许是有人恶作剧,我要提醒一下仆人们,他们太大意了。”
“算了,”Elizabeth烦恼的指尖略有些神经质地揪扯着围巾的一角,“只会有更多的谣言,传得人尽皆知,我知道没人看好我的婚姻……”
“您太多虑了,Elizabeth小姐。”
Elizabeth下定决心般抬眼,“我知道您是位绅士,我能信任您么?Otori。”
“您需要我做什么?”
“摘下这幅画,找个什么地方收起来。”Elizabeth柔声交代,“这个冬天已经出了太多事,到处人心惶惶,我不希望在我的婚礼前再有更多的不安定。”
“如您所愿。”Otori躬身回答。
目送年轻女士款款下楼,Otori回到墙跟前,伸手小心摘下画。Oshitari再次无声无息出现,“应对不错,Otori。”他赞叹道,“你真是个让人放心的同伴。”
“我会配合您,是因为我尊敬Atobe先生,而Atobe先生告诉我,您是他的朋友。”
“多么可敬的忠诚,”Oshitari感叹,“现在,你既然已经发现了我们的小秘密,你仍然尊敬你的Atobe先生么?”
Otori根本不需要思考,“我会永远铭记是Atobe先生带我走出了那片林子。”
“记住你说过的话,我的年轻的朋友。”Oshitari用柔和到古怪的调子轻声说道,他退回到阴影里离开了,留下年轻人认真而仔细地把画幅卷起来。
狩猎的日子终于在期盼中到来。绅士们都换上猎装,马儿们洗刷整装喂饱了草料,猎枪的子弹都上好膛。Tezuka先生应邀前来,却显然没有狩猎的兴致,任由马匹走在队伍的末尾,手里还捧着本新出版的书籍,这倒让其他贵族断绝了上前找他攀谈的念头。而Atobe先生压根没出现在白天的活动中,“本大爷没有一早起来到林子里闲逛的习惯,不过我预祝各位有所斩获。”头天晚上,他满不在乎地对其他人说。
Fuji倒是兴致勃勃地和Oshitari先生走在队伍前列,和狩猎动物相比,他对植物似乎更有兴趣,他带了本素描册,时不时在上面勾勒几笔,而Oshitari先生则饶有兴趣地评点。
中午时分队伍已经进入到林子的深处,但收获平平。贵族们纷纷下马休息。Otori见到Tezuka先生靠在树上,身旁的Fuji仰着脸微笑着和他交谈。
这时探路的猎人们回来了。几个男人跳下马,大声喊着什么。
“他们好像有所发现?”Fuji转过头对Otori说。
大部分老爷们都选择原地休息,只有几个精力旺盛的年轻人和Otori他们一起由探路人引领着继续前进,队伍拐进林子的一道深沟,在岩石的下方,远远可以看到一堆尸骨,还有未腐烂的肉挂在上面,空气里弥散着令人做呕的腐气。
前哨队的其他猎人表情难看地在周围警戒。有年轻贵族退到一旁呕吐,而其他人则强作镇定却也不敢上前。
“我们过去看看。”Oshitari终于收起散漫的笑容,对Otori说,Tezuka先生居然也跟了上来。他们和猎人一起下到沟底,靠进那堆被胡乱遗弃的骸骨,Otori可以粗略地从中辨认出人类或者其他动物。
Oshitari首先选择了看起来最新鲜的尸体,那只是一头公鹿,被撕咬地剩下小半个身驱。Oshitari不顾污秽凑近观看伤口的形状,带路的猎人神经紧张地站在旁边四处张望,手里紧握着猎枪,“我从来没见过这种事情,老爷,我在这林子里打猎已经很多年,但我从来没见过。”
“的确少见。”
“是狼干的么?”Otori忍不住问。
“如果你指这头鹿,我给你肯定的回答,就是这一两天。”Oshitari先生说,“不过我从来没见过狼群会这样大范围地随意遗弃猎物的残骸。”他掠过一丝森然的笑意,让人看得有些不寒而栗,“有些意思。”
Tezuka先生则盯着另一堆尸骨,“是人类”,Tezuka先生用毫无起伏的语调说,“女性,不超过十五岁……”然后,Tezuka直起身,目光冷然看着所有人,“把人都带过来,”他一开口就确立了队伍的指挥权,指令简短而明确,不容置疑,“把人的遗骨挑出来,带回去,其他的就地焚烧掩埋,否则春天到来会有新的疫病。”
他的命令立刻得到执行,猎人和仆役们拿到赏钱,开始动手清理,很快两个火堆堆起来,所有人表情阴郁地看着那不详的灰烟。
“留下几个人看火,”Oshitari先生走向他的马,“各位,我们得回去告诉其他人狩猎才刚刚开始。”
4
狩猎第一天就持续到很晚才结束,发现大量尸骨的事实,让狩猎的人们因为畏惧而更加卖力,成果也就颇为丰厚。
临时雇佣来的农民充当帮佣,在侍从们的指挥下搬运和清点贵族老爷们的猎物。剥取皮毛的作坊就设在篝火边,毛皮匠人被召唤到这里,带着他的两个学徒,都是骨骼粗大营养不良的年轻人。他们在猎物中翻检,寻找可以加工的,贵族们喜欢在小客厅里铺设猎物的皮毛作为炫耀。还活着的猎物通常是掉进陷阱中,死去的则是被老爷们的枪射中,这样很可能会报废一张好皮子,不过还是要从中取出枪弹,上面有不同的记号,说明出自哪柄尊贵的枪膛。农民们和更专业的猎人整天在林子里奔跑吆喝,冒着风险穿过沼泽,把猎物们哄赶到贵族们的包围圈里,到了晚上,他们可以获得微薄的奖赏。
老公爵在事先搭起的灯火通明的帐篷里设下盛宴,虽然帐篷外的寒风越加冷峭,但帐篷内的温度还是很高,四周的铁炉燃起熊熊的火。那些个青年贵族已经从白天恐惧的发现中恢复过来,尽情奔驰了一天,现在被食欲挑拨得情绪高涨,向女士们奉献着热烈的话语。晚餐装在巨大的银质盘子里,就象东方人习惯的那样,还点缀着从温室里采来的花朵,这一创意立刻得到极大的喝彩。
Otori注意到Elizabeth在帐篷的另一头用目光招呼他过去,他小心地从贵族们身后走过,走近露出不耐神色的女士身边。
“您有什么吩咐?”他问。
“Tezuka先生呢?狩猎结束后我一直在找他,他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享用晚宴。”
“我听到他和公爵大人说不参加晚宴。”Otori轻声回答。
“去找到他。”Elizabeth猛地回过头,似乎这个消息让她不安,但她立刻平静下来,象平时一样优雅而且娴静,用温和的调子再度开口,“亲爱的Otori,请帮我找到Tezuka先生,转答我的希望,他从来没有和我们一起坐到桌边,我希望他今晚能留下。上次我胸闷发作的时候,他的药很有效果,他在场的话,我会安心……对了,他可以带他那个小朋友一起来,就是他监护的那个,那孩子很迷人,也很文雅,我邀请他们两位。”
Otori恭身,“我这就去把您的话带给他。”
走出帐篷,外面的寒意激得 Otori本能地缩了下脖子,连视线都有些模糊,然后他第一个看到的人是Oshitari先生,就站在剥取皮毛的作坊旁边,似乎在指导匠人们的手艺。
Otori听到匠人们说,“今天的收获可不怎么样,老爷,当然,是有这么一大堆,但没有狼,一只狼也没有打到,所有人都在说,公爵就是为了猎狼才举办狩猎的,老爷您看,每天都有被狼咬死或咬伤的人被发现,那林子里一定有不少的狼,可是您看,一头都没打到,连见都没见到一只,藏得没影儿,连诱饵都派不上用场,我们这儿的狼和别的地方不同,更狡猾,象魔鬼一样。”
Oshitari先生咧嘴笑了,他看起来很愉快,神采奕奕,篝火照亮了他英俊的侧面、硬实的牙床和白利的牙齿,“小心点,不要谈论魔鬼,愚人们一辈子把天使挂在嘴边上,但天使并不会出现;但只要有一次不小心谈到魔鬼,他就有可能站到你的床头。”
Oshitari转过身,看见Otori,向他微笑致意,用异常有力的手指抓住Otori的肩,“你是来通知我晚宴开始了么,我可饿坏了。”
“是的,先生,其他贵族们都进帐篷去了,还有,您见到Tezuka先生了么?Elizabeth女士非常希望他能留下来共进晚餐。”Otori回答。
“哦,我刚看见他走过去,”Oshitari露出一个奇特的笑容,似乎觉得这个邀约非常荒唐可笑,“Otori,你回去告诉那位女主人,我一定能把他带回来,女士如此诚恳的愿望,任何绅士都不能置若罔闻,而且这么美好的晚上,独自用餐是可耻的啊。”
既然Oshitari先生这么说了,Otori回去覆命,Elizabeth看见他独自回到帐篷,眉毛就不满地挑起来,只到他悄声在耳边复述了Oshitari先生的话,脸色才有所缓和。
Otori终于能回到Atobe先生身边,Atobe正用一把有着精工细刻手柄的银餐刀,漫不经心切着盘子里的鹿肉,扔给桌子下那条忠实趴在主人脚边的猎犬。
“你跑去哪了?这些仆人们很笨,难道要本大爷亲自吩咐他们。”Atobe不满又倨傲地开口。
“很抱歉,Atobe先生”Otori接过新上的餐盘,放到Atobe先生面前,把刚才几乎没动的那道鹿肉撤下,他并没有跟Atobe先生提及那幅画的事情,但Otori隐隐觉得Atobe先生知道发生的一切,但幸好Atobe先生对他的态度还是和从前一样,“Elizabeth女士要我去邀请Tezuka先生参加晚宴,Oshitari先生主动提出代我去请他。”
“邀请Tezuka来用餐?”Atobe轻笑,端起桌上的葡萄酒杯,但也只是让酒液碰了一下那形状完美的唇,“希望她准备了能款待如此贵客的佳肴。”
就在这时,Oshitari和Tezuka一起进了帐篷,Oshitari看上去神采飞扬,当之无愧地接受了女士们向他抛来的全部柔媚眼神。而Tezuka依旧是那样子,眼神镇定,神态疏远,在火光下,那张英挺的脸比白天更加的瘦削和苍白,越发衬托得目光幽深澄定,被红男绿女环绕,他看起来却如同身在荒原。
Elizabeth仪态万方地起身,招呼晚到的客人坐下,并且邀请医生坐在她身边,Oshitari大声说笑,象任何习惯了这种场合的花花公子一般如鱼得水,“女人热爱医生,因为他们以最准确的方式关怀她们的身体。”——这一妙语带来女士们故做气恼的一瞥,和众多响应者的喝彩。
只有Otori注意到Fuji也悄然进了帐篷,他没有因为被长桌前的人们所忽视而表现出任何的气恼,也没有丝毫局促或不安,只是用那双明亮的眼神,好奇甚至不无促狭地扫过桌前每一张脸孔。
Atobe做了一个手势,明确无误地要他到自己身边来。
Fuji灵巧穿过长桌边的老爷太太们身后那一排忙碌仆人之间的空隙,走到Atobe身边,“我需要吻你的戒指么?我亲爱的Atobe。”他的眼睛闪着光问。
Fuji总是保持着笑眯眯的表情,但只有当他睁大眼,才会完整袒露出那双蓝得让人过目难忘的双眸,在灿烂的火光下看得更清楚,那是一双如同森林湖水般的清澈眼眸,有着奇异蓝紫色的瞳孔,整双眼睛如同蓝宝石在不同光线下折射出璀璨的光。
“坐到我身边。” Atobe以他特有的懒散却不容置疑地口气命令道,Otori听出他很愉快,这很难得,“你太瘦了,你的Tezuka爸爸没有把你喂饱么?”
“你知道的,他没有Atobe你富有。”Fuji俏皮地做个鬼脸,然后开心和自如地动手享用原本属于Atobe的那份佳肴,表现出良好的胃口和坦白的心境。Atobe兴致勃勃看他吃饭的样子,而Otori全部的注意力都在他的主人和主人的客人身上,只到长桌另一边的小小争论打断了这良好的气氛。
Elizabeth以女人那种认真的纠缠劲儿找上Tezuka先生,并成功地把两个人的谈话变成了整张桌上关注的焦点。
“您看,Tezuka先生,一定是我们的厨子不合您的口味,我注意到您几乎什么都没有吃。”
“您有非常称职的厨子。”Tezuka的声音平稳安定,“我只是没有胃口。”
“是因为空气吧,我也觉得很闷。”一位老先生接话,“我还是更喜欢夏天,我的医生告诉我,空气流通有助于胃口。除此之外,他没有对我做过任何有用的建议。”
“我倒是喜欢温暖、空气不那么流通的地方,对皮肤更有好处。”另外一位夫人说,她的目光落到Atobe先生身上,“说起来,Atobe先生您也几乎什么都没有吃。”
Atobe这才从Fuji身上把目光收回来,他的音调象平时一样优雅柔软,有着奇特的让人信服的张力,“我已经享用过今天晚上的盛宴了,夫人。”
“那您一定是在节食。”夫人说,这立刻又引发了关于节食的讨论。
“食物是上天给我们的馈赠,”Oshitari一开口就成功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谁会拒绝馈赠呢,在这个国家,人们赞美极品的热腾腾的牛排骨,新鲜的羊肚菌,或者最鲜嫩肥美刚出荚的豌豆,但在不同的地方,人们吃不同的东西,刚孵化出来的小蛇、或者鸟窝,或者蚁巢,所有能生长的、能出现在这个地面上,能腐烂的长出蛆的东西,都有可能变成可食的、美味得无与伦比的食物。”
“您说得太吓人了,会有人吃那种东西么?” Elizabeth苍白了脸。
“在上帝面前,万物是平等的,他们的食物也是平等的。” Oshitari一本正经回答。
“按照您的说法,我们人类和其他动物没有区别,注定成为其他生物的食物。”一位被Oshitari抢去餐桌上风头的年轻贵族故意刻薄地挑刺。
“谁说又不是呢?” Oshitari满脸无辜地回答,“就算我们大部分人都不会落入猛兽之口,死亡也会把我们交给蛆虫。你们可以去问Tezuka先生,他是位出色的医生和学者。”
餐桌旁所有人都有些脸色发白,食难下咽,只有Fuji依旧津津有味地小口品尝着甜点,目光闪闪地看着Tezuka,似乎很好奇他如何应对Oshitari故意丢过来的难题。Elizabeth扶住Tezuka的胳膊,“请您说点什么制止Oshitari先生,他快让大家都吃不下东西了。”
“我想,生而为人和其他动物有基本的不同,其中重要一点就是会让我们觉得饥渴的,并不总是只有肉体。”Tezuka平静说。
“您是指灵魂的需求么?”一位年长的绅士接话,“这个说法我很同意。”
“可惜的是,”Atobe傲慢地抬起下巴,“所有人都知道如何填报肚子,却几乎没有多少人了解如何填补我们卑微的灵魂。”
Atobe先生的说法引发餐桌上热烈的讨论,只有Otori注意到,隔着长长的桌子,Atobe先生和Tezuka先生的视线撞倒一起,又同时转开了。
晚宴结束后,Otori陪着Atobe先生回到小书房,每到不那么需要睡眠的晚上,Atobe先生都习惯独自呆在这里,今晚他还特别交代,“不要任何人进来打搅我,明白么?Otori。”
“好的,先生。”Otori退下,关上书房门,守在外面,确保Atobe先生的交代被忠实执行。Atobe走向窗边,在下个瞬间,小书房内已空无一人。
庄园的门口,Elizabeth裹着大披肩向Tezuka告别,“您的药对我很有帮助,我真的不希望更加的麻烦您,每次用完都要去打扰您的工作向你索取。”
“我可以给您配方。”Tezuka先生平静说,“只是在调配时小心它的剂量,拯救生命的药物很多时候和毒药只有一线之隔。”
“我会非常小心的,谢谢您,Tezuka先生。” Elizabeth合起双手。
Tezuka向女主人欠身告别,上了自己的马。Fuji仰脸望着他眉眼柔和地微笑,“我想和你坐一匹马,好不好,Tezuka?”
Tezuka伸手给他,Fuji踩着他的靴子轻快地跳上来,动作熟练地好象经常同乘一匹马。
他们没有和其他贵族一样走大路,而是直接穿过树林回去,树林很安静,大概是因为今天狩猎惊动的范围实在太广,连猫头鹰都躲避了,只能听到马蹄不紧不慢的声音和马不时喷出的鼻息。
“我好象吃得太饱了,”Fuji吃吃地笑着,他昂起头看着Tezuka的脸,“参加那种无聊的宴会,难得你还不得不说了那么多话,Tezuka你也饿了吧?”
“回去再说。”Tezuka简单回答。
“为什么要等那么久呢?”Fuji叹息,“就在这里好不好?Tezuka,你看树林多么美好,我爱冬夜的树林,幽静避世。”他拉掉领巾,露出纤长漂亮的脖颈,因为暴露在寒冷的空气里,光润细致的皮肤上立刻起了微小的颗粒。
“我想在这里,Tezuka,然后你抱我回去好不好。”他轻声的哀求,眼睛闪着光。
Tezuka犹豫了片刻,近距离看着Fuji眼中的表情,他无声叹息,伏下头,他的唇滑过Fuji脖子上的皮肤,少年发出满足而陶醉的叹息。
然后,Tezuka找到脖子上一直没有痊愈的入口,非常微小,很容易被忽视掉,他加大唇齿上的力度,同时抱住Fuji的身体。
树林发出美妙而清晰的声音,那是属于夜的低语。Fuji的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然后他感觉到Tezuka的手臂,就放松下来,用圣徒跪在圣坛前那种眼神向上望着冬天树林高处的天空,清冷的星星在闪耀,如同圣诞节的雪花一样晶亮。他的心象高热患者一样开始剧烈跳动,并且他可以听到这种跳动,他更紧地靠向Tezuka怀里,感受着他压在血管上嘴唇和牙齿的力度,这让年轻的灵魂神魂颠倒,“再多些,Tezuka,我要你做得更多些。”
Tezuka并没有从他身上抬头,只是更加抱紧了他。Fuji发出如同孩子睡着前甜憨的鼻息,他闭上眼睛。Tezuka在感觉到他的重量开始压到他手臂上时停下来。树林里的光线很暗,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发出一声奇特的嘘哨,马飞奔出去,快得就好象没有驮住任何重量一样一路狂奔,穿过树林。
Tezuka在院子里翻身下马,把马鞭丢给迎上来的仆佣,在其他人伸手帮忙前把Fuji抱进怀里,大步走上楼梯,用肩推开房门,把不醒人事的少年放到床上,床前的灯光映着Fuji苍白完全失去血色的脸,Tezuka仔细查看他的眼睑,走到房间一侧的柜子边,取出箱子,上面有把形状奇特的锁,在某种独特的手法下很快袒露出其中的秘密。
Tezuka取出一个药剂瓶用吸管小心滴了三滴红色的液体到少年的唇上,全神贯注看着Fuji的反应,少年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他猛烈地咳出来,一丝红晕依稀浮上面颊,然后他睁开眼,看见Tezuka的脸就微笑了。
“Fuji,”Tezuka轻声问,“感觉怎么样?”
“象平时一样好。”Fuji柔和地回答。
Tezuka目光前所未有的温柔,“我要去看看病人们,你能一个人睡么?”
Fuji点头,又小声问,“你工作完了会来陪我,对吧?”
Tezuka伏身轻吻他的额头,“是的,睡吧。”
直到确定少年完全沉入睡眠,Tezuka才起身为他盖好被子,房间的窗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了,冬天夜晚的寒风带进连炉火都不能压制的凛冽,一个修长身影在窗边阴影里不知道站了多久,这时才走到亮光下来,现出Atobe本人俊美非凡的脸,在Tezuka肃然目光下从容自若地走到床边,半倚着床头坐下,手指把玩着Fuji的额发,口气缓慢高傲,“果然如此,Tezuka,尽管Fuji想在我面前替你掩饰,我还是早就感觉到了。这孩子的味道很好吧?”
“这不关你的事,Atobe。”Tezuka冷冷回答,如果病人们在白天听见医生先生如此有力却冷漠的声音,会吓得发抖。
“别忘了我有一半的所有权,”Atobe古怪地笑着,故意低头轻轻吻吻Fuji的前额,“他是我们一起捡到的,当年我就劝某个人这么做,但他是怎么回答的,我想想,哦,经过了太多岁月以后,连本大爷的记忆有时也有些混乱,某个人好像说过,要让这孩子像普通人一样成长,远离黑夜的世界,所以我把他完全交给你任你处理。看到Tezuka你都能言行不一,还真是让本大爷大开眼界。”
Tezuka那双比冬夜的天空还深邃的眼眸中有什么在异常激烈地翻涌,良久才缓缓开口,“我不会伤害他,也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他。”
“当然当然,他可是高品质的‘饵食’,”Atobe语气尖刻,手指怜爱地下滑到Fuji细瘦的脖颈上,“看看这张脸,看看这灵魂,多么有活力,纯粹而且美好,我真的完全能理解,就像你说过的灵魂如此饥渴,那何必抵抗这样的诱惑呢?本大爷很久没有品尝过如此美味了。”
“我警告你,别动他。”Tezuka的目光中突然迸出骇人的光,直接撞上Atobe犀利的视线。房间里的温度抖然又降了几度,比严冬的墓穴还要来的冰冷。
窝在床上的Fuji大概感觉到这异常的寒气,在睡梦中发出低低的鼻息,本能地把身体缩紧。这个小动作立刻惊动了房间里两个强大的存在,他们几乎同时收敛了身上的气势,壁炉中被压制得微弱欲熄的火星终于得到空气的补给,突然高窜出明亮的火焰,照亮了整间屋子。
Atobe再次吻吻Fuji的脸颊站起来,“看在Fuji份上,本大爷就不过问了,下个月他就成年了吧?”
Tezuka没有回答,Atobe看着他的表情,略惊讶又好笑地挑起眉峰,“总不会到现在,你还要说什么让这孩子过普通人生活之类的鬼话吧,他会是最理想的伴侣,尤其对于你而言。”
“他会有更好的人生和选择。” Tezuka的语气沉重却平静。
Atobe就好象听到什么莫大的笑话,“你很清楚‘饵食’对主人的依恋,那种滋味,入骨的快感,只要品尝过了,就无法戒掉。”
“我从来就没有把他当成‘饵食’。”
“但你已经出手了!”Atobe咄咄逼人地回敬,而Tezuka只是坚定地沉默着。
Atobe走向窗前,在身影消失前丢下一句,“如果Fuji来找我,你清楚我会怎么做。”
5
Otori起了个大早,他要在贵族们集合出发去狩猎前做好准备工作,他刚走到院子里,就听见异样的喧哗,一个男人冲进来,“Otori先生,是狼群,狼群在夜里袭击了约翰一家人,他们都死了。”
Otori如遭重击,一路疾驰赶到约翰的家,房子已经靠近树林边缘,院子里一片狼藉,到处是被撞坏的篱笆和扯得四分五裂的牲畜遗骸。他冲进简陋的木屋,约翰惨不忍睹的尸体就横陈在外间的地面上,头部被啃得可以看见骨头。
Otori手脚冰冷,他机械地走进里屋,女人血肉模糊的半个身体挂在床上,从撕开的衣襟可以看到吓人的伤痕从脖颈延伸过胸部,Otori茫然四顾,床旁边的摇篮是空的。
倒在地上的女人突然爆发可怕的抽搐,更多的血随着身体的抽动涌出来。
“见鬼,她还活着!”Otori大喊,一边脱下外套压住女人的伤口,一边喊,“去请Tezuka先生,都傻站着干什么?!快去!”
Tezuka先生和Fuji很快赶到,Tezuka快速查看了女人的状况,从随身医包里掏出几种药剂,倒进女人嘴里,“Fuji,你来缝合伤口。”
Fuji套上外袍,在水盆里清洗双手,“Otori,你的脸色很难看,这里交给我们就好。”
Otori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到外间,正好神甫进来,满脸灰白地划着十字,“上帝啊,这是您对我们这些罪人的惩罚么?”
各种混乱的画面闪过Otori的眼前,林子里的尸骸,男人几乎被撕下来的脑袋,从女人身体里涌出的鲜血,带着脐带血糊糊的婴儿……以及那副俊美肖像上眼角涌出的血痕,残酷而轻蔑地看着这个世界,他跌跌撞撞走向他的马,疾驰回庄园。
村子遇袭的消息已经传开,Otori没有理会仆人们惊恐万状的眼神,而他的表情太过吓人,以至于竟没有人敢上前询问。他径直上楼,直接冲进Atobe先生的卧室。Atobe穿着睡衣靠在床上,不知道是刚睡下还是准备起身,见到竟然有人敢闯进来,略惊讶地微挑眉。Otori不由自主地扑倒在床前扑通跪下,“Atobe先生,请告诉我,这一切灾难究竟是为了什么?”
Atobe眼神阴冷地看了他好一会,“Otori,你冒着惊扰本大爷休息的罪闯进来,就是为了问这个愚蠢的问题?”
理智慢慢回到Otori涨得发痛的大脑里,但他还是决然地昂着头,“Atobe先生,约翰死了,他的妻子也有可能丧命,刚出生的婴儿不见了,那不可能仅仅是狼群。”
如同有亿万雷霆正在Atobe眉心聚集,一个冰冷到可以冻结Otori全身血液的笑意浮上嘴角,“什么时候开始本大爷竟然要关心这些蝼蚁的生死?”
“好啦,我尊贵的Atobe,别把狂怒倾泻在无辜的人身上,偶尔也宽宏大量,原谅Otori这一次吧。”房间里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难道不觉得他冒着必死觉悟求您一句话的举动,如此单纯到可爱吗。”
Otori昏头涨脑地转头,Oshitari先生站在房间另一头,正在穿衣镜前扣上衬衣的纽扣,又利落地扎上领巾,“反正只要我想到那些可爱的孩子竟然被人所驱使,就稍微有点生气。驱使他们的人竟然还能占用着您的姓氏,这更加让我生气。”
Atobe冷冷看着他,“源自我手的,终将亡于我手。”
“明白了。”Oshitari恭敬地欠身。
“至于你,Otori,”Atobe冷酷无情地说,“既然你想知道,就跟着Oshitari一起去,去看看这个世界的嘴脸。”
Otori跟着Oshitar,沉默着骑马走了很长一段路,然后Oshitari跳下马,示意Otori把马栓好。他们又徒步走了一段,进入到即使是老练的猎人都极少涉足的深处,但 Oshitari先生像在自家花园一般轻松写意,“接下来一段路,对于现在的你,有些勉强了。”
“我能跟上您的步子。”Otori回答。
“还远远不够。”Oshitari先生笑了笑,虽然是大白天,但在这里,光线幽暗,他的眼睛和牙齿就格外明亮。Oshitari先生抬头,喉咙深处发出奇特的啸声,那声音低沉又悲怆,完全不是人类可以发出的声音,透过古老林木的屏障,传到很远的地方。
密林深处,有类似的更为凄厉的嚎声开始回应,Otori猛地转头,有一头狼正从林子深处走出来,然后又一头狼,更多的狼,隔开一点距离,将他们围住。其中一头灰狼,身形尤为雄壮,超过2米,缓缓走近他们。
“见见我家的孩子们,Otori。”Oshitari的语气柔和到古怪。
头狼在Oshitari先生面前恭顺地垂下脑袋,然后整个狼群,一头一头匍匐了下去。
“你看,对于狼而言,规则就这么简单,”Oshitari先生微笑着轻抚头狼的脑袋,“没有阴谋,没有欺诈,他们顺从天性,敬畏比他们强大的上位者。过来,Otori。”
Otori走过去,按照Oshitari的指引,把手缓缓放到头狼的脑袋上,头狼威胁地露出牙齿,喉咙里发出吓人的咕隆声,却没有反抗。
“坐上去,抱住它的脖子。”Oshitari先生说,“还有,帮我拿下衣服。”
“衣服?”Otori看着Oshitari利索地脱掉了全身的衣服,坦然地裸露出强壮的肉体,然后他昂头,整个人体型开始变得巨大,强劲的肌肉和蓬勃的毛发从身体深处喷薄而出。
一头几乎一人高,有着深藏蓝色毛发的巨狼出现在Otori眼前,“跟上来。”巨狼口吐人言,是Oshitari先生的声音,只是更加低沉和有力。
Otori捡起被扔在地上的衣物,卷好,骑到灰狼身上。
狼群在密林中飞快地奔跑,Otori听到耳畔的风声,不时有枝叶从他脸上刷过,他只能尽量伏下身,难以想象的速度带来异常的痛楚,以及隐约的快感, Otori闭上眼,没有视线的干扰,他发现自己更能感受到密林里空气流动的轨迹。
然后,他和它们终于停了下来,Otori忍不住揉了下灰狼的脖子,“谢谢你。”他说,对着这个亲昵的举动,头狼并没有再露出牙齿,反而用一双摄人的眼珠子盯着他看了一会,带着狼群消失在林子深处。
巨狼就在前面等着他。Otori跟在它之后,进入一个幽黑的山谷。
宅子里Atobe独自坐在小书房,他的面前有本摊开的书,但他完全没有看,只是盯着壁炉里的火苗出神。
书房的门被无声推开,一个曼妙的身影走进来,犹豫了片刻,“我打扰到您了么?”
Atobe没有回答,依旧盯着壁炉。
Elizabeth小姐往前走了几步,局促地扭着指尖,“我只是想进来找几本书,我没有想到您在这里……人们都出去猎狼了,仆人们也被叫出去帮忙加固外围的护墙,女士们都很害怕,她们把自己锁在房间,只敢和女仆待在一起。”
Atobe先生仍然不为所动的一声不吭。
Elizabeth小姐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步,然后如同下了决心,站到Atobe对面,“我们能谈谈吗?我注意到您完全不害怕,或者说并不关心正在发生的事情。”
Atobe终于从火苗上收回了视线,转过来望着年轻的女士,他的视线冷漠而凌冽,年轻的小姐下意识挺直背,却并没有退缩。
“我知道您并不在意我和公爵大人的婚事,但这对我很重要,我下了很大的决心,”瞥到Atobe先生嘴角浮出的嘲讽笑意,Elizabeth昂起头,“不管您怎么看,我希望能融入这个家……这个家族。”
冷冰冰的笑意从嘴角扩大到眼底,“那……和我有什么关系。”Atobe冷酷无情地说。
“这个家族曾经拥有无比的荣耀,”终于得到回应的小姐眼睛闪着光,“虽然经过几代人后,他们已经失去了先祖的荣光和骄傲,只能蜷缩在祖先留下的土地上享受遗泽,初代的Atobe先生,Atobe Keigo,这是个伟大的名字,也是您的名字,我一直在收集、寻访他留下的讯息,阅读他的故事、他的笔记……我崇拜Atobe先生,我不惜一切也想成为拥有这个姓氏的家族的一份子,我想追随他,我相信他的庇护从未真的从这块土地上离去,我说的对吗?先生。”
“你选错了谈话的对象,小姐。”Atobe懒洋洋开口。
“我看到了真相,”Elizabeth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发抖,眼睛里透着高热,“我是怀着无比的谦恭对Atobe Keigo说话,不是人们以为的Atobe Keigo,老公爵的儿子,我在有幸跟他的先祖对话。Atobe先生,您是您,对吧,高贵血统的拥有者,您超越了死亡,重新回归到这里,君临这片土地。从您回来的第一天,我就在悄悄观察您,观察您和您的朋友们。”
“看来你也选错了观察的对象,小姐。”Atobe淡漠回答,“本大爷并不在意你和你们的小把戏,但是,不要来打扰我。”
“您并没有否认,”年轻的女士猛地匍匐到Atobe脚边,“尊贵的Atobe阁下,我愿意成为您最谦卑的仆人,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侍奉您成为您的奴隶,或者供养您,成为您的‘饵食’。”
自从年轻的小姐进来后,Atobe第一次有了微微动容的表情,他轻轻笑了,抬手托住额角,悠然望着脚下的人,“还真是位努力的小姐,你从哪里得到女巫的知识?作为破落贵族的后人,得到这样的传承也并不多见。”
被一语道破内心的隐秘,Elizabeth整个人抖了一下,“从我的曾太祖母那里,您可能不记得了,她小时候见过您……很多年后,她在国外旅行的时候,又遇见过您一次。您让她印象深刻,直到临死前,她都在试图追上您的步子。”
“原来如此,”Atobe伸手抬高她的下巴,指尖划过年轻女士下颌光润而紧致的肌肤,“那么你究竟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别急着回答,看在故人之后的面上,我给你一次机会,仅有一次的机会,年轻的小姐。”
“永生的秘密。”年轻小姐毫不犹豫地说。
Atobe先生笑出声来,他向前靠,贴近了年轻的小姐。
因为无法自制的激动,Elizabeth闭上了眼,然后她听到Atobe先生在她耳边轻轻说,“女士,不亲身体验一下,你怎么知道,死亡,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永生呢?”
Elizabeth睁开眼,她眼前已经空无一人。
失魂落魄在地毯上坐了好一会,年轻的女士目光渐渐凝聚,然后她站起身,迈着决然的步子走了出去。
经过漫长的手术,Fuji精疲力尽地走出来,带着满身污血倒进Tezuka怀中。
缓缓浸入浴缸温度正好的热水中,Fuji才恢复了些许力气,他睁眼看着坐在旁边的Tezuka,“我做的怎么样?”
“我为你感到骄傲。”Tezuka端起旁边的碗,“吃点东西,我担心你会昏睡过去。”
“我要你喂我。”Fuji俏皮笑着,趴到浴缸边上,“像小时候一样。”
Tezuka将汤勺送到Fuji嘴边,一勺一勺喂他喝完了大半碗燕麦粥,“你已经不是孩子了, Fuji。”
“那又怎么样,”Fuji伸长了脖子,“你也很累了,一直呆在那样的地方很不好受吧,要不要安抚一下?”
Tezuka幽深的目光滑过他纤长脖颈的曲线,“别闹,Fuji,间隔太短,你身体吃不消。”
Fuji撇了撇嘴,“我没有那么娇弱,Tezuka。我就是不希望你总是自己解决。”Fuji看见Tezuka的脸色又放缓了语调,撒娇一般,“我就在这里,Tezuka,就在你身边。”
“你不能永远在我身边,你已经长大了。”Tezuka严肃地望着他。
“我以为我们上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Fuji用近乎哀求的调子说。
“我并没有改变主意,”Tezuka起身,“上次见过的那位教授,他给我回了信,这里的事情办完后,我会送你去他那里。”
“我不会去!”Fuji的声音异样的高亢。
“这是我的决定。”Tezuka断然回应,看到Fuji眼眸深处如同被揉碎了的痛苦,他放柔了语气,“你有你的人生,Fuji。”
“没有你的人生吗,Tezuka?”Fuji反诘。
外面有人在敲门,“Tezuka先生,”看护妇说,“他们从很远的地方送来一车病人。”
“我们晚点在谈。”Tezuka说。
Fuji赌气把自己关在浴室里,直到水都凉透才出来,因为气愤、失望,也因为疲累,他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直到被敲窗子的声音惊醒。
Oshitari站在窗外看着他笑,“不好意思,Fuji。”他招招手,一个佝偻着背的身影走近,“我不得不把小朋友放到你这里。”
Otori变化如此之大,吓了Fuji一跳,他一把握住Otori抽搐、撺紧、爆出血管、骨骼都有些变形的手,然后被非人的高热烫了手。
“他没事吧?”Fuji急切问。
“小家伙比我想的能扛,”Oshitari轻描淡写地说,“我本来打算直接把他丢在林子里,不过有如此过人的意志还能维持住形态值得奖赏,所以……帮我照顾他几天,熬过一晚上他就好了,最多会虚弱一段时期,这期间不要见血,不要吃东西,任何东西都不要给,只能喝水,见到血他会失控,我知道Tezuka有种超强效的镇静药剂,灌下去睡十几个小时就好。我能拜托你吧?”
Fuji盯着他,“Atobe知道么?还是……这就是他安排的。”
Oshitari突然伸手在他脸颊扭了一把,“这是小家伙自己的选择。”
Fuji把Otori安置到自己床上,把他脱得光光的,Otori显然在经历极其可怕的痛苦,英俊的五官几乎移位变形,牙齿咬合得嘎吱作响,平时神情温良的眼眸布满吓人的血丝,全身血管都在起伏暴动,如同有什么东西正在血管里来回冲撞游走。Fuji试图用冷敷降温让他好过些,但浸透了冷水的毛巾几乎一放到前额就蒸腾出气体。
“坚持住,Otori,坚持住。”Fuji小声说。
“我没事……”Otori努力发出声音,“让你担心了。”
“我明白。”Fuji试图梳顺他的头发,本来柔软的发丝异常的强韧和硬挺,刮得Fuji手心热辣辣的痛。
“Fuji……那里有很多女孩子,疯了……死了……他们逼她们和狼交媾…他们把婴儿,扔给生产后的母狼……如山的尸骨,有年头了……那些人……是禽兽,是恶魔。”因为愤怒,Otori全身的骨骼都发出吓人的声音。
Fuji的脸色很难看,他垂下眼,“是老公爵的人吧……他们想干什么,制造狼人?的确有种传说,狼人是野狼和人类女性交合生下的,也有人认为是喝过狼奶的婴儿发生了异变。。”
Otori用后脑撞向床板,“他们培育怪兽……可怕的怪兽……杀死了很多狼,还袭击村子。”
“你安心吧,”Fuji拍拍他的手背,“在Atobe面前怪兽算什么,我记得当年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过类似的话,你会好起来的,他们都在这里,我也在这里。”
Otori在痛苦中身体佝偻成一团,“你不害怕我吗?……Fuji,我怕我伤到你。”
Fuji俯下身抱住了年轻人光裸的背,“没事的,Otori,你是我的朋友,我从来没有被我的朋友伤害过,我只被和我一样的人伤害过……
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如同哄小孩子,Fuji拍着Otori的背。
“我母亲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美丽对于不强大的生命而言,就是祸根,她被一个贵族看中,我的父亲,亲手把自己的妻子送到别人的床上,新鲜劲过了以后,她就像抹布一样被扔回来,他认为这全是她的错,是她下贱、肮脏、不贞,他总是毒打她,然后,我弟弟出生了,还没来得及看看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他掐死了他,又试图掐死我……Otori,这就是人类,没有任何其他一种生物会像人类这么无耻、这么怯弱,这么卑鄙,野兽们捕猎是为了果腹、为了生存……只有人类,他们会为了自己丑恶的内心而互相残杀,甚至屠戮后裔。所以,Otori,你是我的朋友,永远都是。”
“谢谢你……Fuji。”Otori发出含糊不清的词语。
Tezuka就站在门外,但他没有进去。
6
镶嵌着象牙浮雕和红色宝石的床架,填充了鸽子飞羽的床垫,黑色和金色交织的丝绒床单比少女最娇嫩的肌肤还要顺滑。Atobe躺在一张极其奢华精美的大床上,神情漠然如同躺在棺木中。
Oshtari缓缓从黑暗中现出身来。“一切如你如愿。我亲爱的Atobe。”他异常轻柔地说,手指划过,垂下的床幔如波纹般起伏。
“你这样子还真狼狈,Oshitari。”
“我在小家伙身上下了血本,接近一半的力量,就算我也需要漫长的时间来恢复,而且血脉的损耗再也无法回到最初了,这样让你满意了吗?”
Atobe懒懒地拖着调子,“直接说这次想要什么?”
Oshitari撩起轻薄的床幔,在Atobe床头坐下,他抬起Atobe的左手,轻轻吻着指尖,“你懂得,Atobe,我对你从来没有变过,只是这一次,稍微多那么一点……我要最后的契约。”他张嘴在那轮廓完美如同最精美的玉石雕成、完全没有人类血色的指尖,轻轻咬了一口,舌尖缓缓舔过。
Atobe冷眼望着他,“还真是饥渴, Oshitari。”
“没办法,饥饿永远根植在我们这一族的每一丝骨缝中,你没有尝过那种滋味,亲爱的Atobe,无论吃什么,吃多少,永远都会觉得饥饿,而且会随着漫长的岁月不断叠加,侵蚀大脑,侵蚀灵魂……所以除了极少数,大部分狼人都智力低下,或许就有这方面的原因,我见过太多熬不过没有尽头的渴求,肠乱肚穿还在吞石头的,也见过一点点把自己的身体吃光的,但即使如此,也无法摆脱那种绝望……当然血族的血肉能让我们获得短暂平静,但也只是浅尝止渴。只有一种珍馐,最美味的食物,最致命的毒药,至高无上的充实和满足,仅有一次,值得付出生命的美味,我真的很想尝试一下。”Oshitari的手轻轻放在Atobe胸前,格外柔和地说。
Atobe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我答应你,Oshitari,本大爷无意像那些老妖怪一样,耗尽精神的活力,最后成为行尸走肉的岁月沉渣,当这个世界让我感到彻底厌倦,我会凝聚血脉,并允许你完整地享用这颗心脏和大脑。”他露出诡谲的笑意,“我自己都想尝一口,究竟是什么味道。”
Oshitari以古怪到深情的眼神看着他,“说定了,不管多少年我都愿意等, Atobe。在那之前,我供你差遣。”
“那就滚上来,看你能不能稍微取悦本大爷,今天晚上我很无聊。”
“遵命。”Oshitari脱掉全身的衣服,“真是难得,Atobe,”他舔吮着Atobe的耳垂和侧颈,“这片土地,让你的心稍微软化了么?”
Atobe发出奇怪的笑声,“你还是更卖力些,Oshitari,不要因为流失了一点血脉和力量,让本大爷笑话。”
Oshitari近距离看着Atobe的眼睛,“岂止卖力,我哪回不是卖命,要不这样,Atobe,我变回原型陪你玩。”
“本大爷眼光很挑。”Atobe尖刻说,用力压下Oshitari的脑袋,狠狠咬到他唇上。
气息交缠,齿根摩擦。
本该柔软的唇肉在犬齿交错时,展现惊人的韧性。
他们都有着过分有力的舌头、牙齿、腔肌。让亲吻变得像一场双向的劫掠。
舌苔上细微的密密麻麻的倒刺来回卷过内颚。
微凉的冰腻的舌尖直接舔进深喉。
缠斗出如同溺水般、窒息的、绞杀的深吻。
Oshitari畅快昂首,喷出心神俱醉般的长长吐息。
Atobe银灰色的发散乱在黑金线交织的丝绒床单上,白得炫目的肌肤,在亲吻中摩挲得鲜红欲滴的嘴唇美得妖异而张狂,“还要本大爷亲自动口吗?”他傲慢地说。
“真是任性的大少爷。”Oshitari摇头轻叹,他吐出舌头,这个古怪的动作被他做得从容而下流,然后他有力地收紧下颌,上犬齿深深压入舌苔,鲜红的、浓稠的鲜血涌出,从最初的一丝很快聚合成一大滴的血珠。
Atobe盯着那滴血,他下巴抬起,喉结上下滚动。
“给我。”他蛮横地说。
Oshitari俯身,故意离开一点距离,伸长舌尖,让那滴血珠缓缓从他舌头上垂落。
Atobe瞪了他一眼,不耐地伸出舌尖,尖端相抵,来回纠缠。
血液的滋味,野性和生命的气息,雄浑又激烈。
Oshitari有漫长的生命,狩猎者的本能,耐心是种天赋。
他来回舔舐Atobe的下巴,喉结,颈窝,一路向下到胸膛、乳首、肚脐、下身,故意听凭舌尖上的血沾染那白得触目惊心的身体,留下一路深深浅浅的血渍。
指尖沾着血渍在那耀目的身体上勾画出迤逦的线条,如同古老的意义不明的图腾。
比人类更加蓬勃生机的血液唤醒了Atobe身体机理深处的活性,肌肤泛出异色的粉红。
“还不够。”Atobe闭着眼。
“别急着吸干我。”Oshitari笑得猖狂放荡,用指尖横划过自己的下唇,更多的血液渗出来,他伏下身,用混合着唾液的鲜血濡湿沉睡的茎体和甬道。
然后下身耸动,一点一点深入,契合无分。
Atobe头向后扬,深深陷入柔软的床垫,拉长优美的下颌曲线。
每一处肌肤都在吞咽。
热量、血气、欲望涌动,无休无止,不知餍足。
因为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了Otori,Fuji在Tezuka的床上醒来。
窗帘拉得很严实,房间里光线昏暗,他还是能看到床头椅子上,Tezuka端端正正抱臂而坐,合目小憩。觉察到他的视线,Tezuka睁开眼,“这些天你辛苦了。”
“Otori怎么样了?”Fuji还惦记着隔壁的朋友。
“他已经熬过最难的关口。”Tezuka回答。
Fuji望着天花板,“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外面怎么这么安静?”
“你睡了很长时间,Fuji,天又要黑了,大部分仆役都被叫到庄园去帮忙,为舞会做准备。”
“为什么他们还能若无其事地跳舞?”Fuji轻轻问。
“遗忘和漠视是人类重要的能力。遗忘能避免沉溺在过去,漠视能不必纠结于现在。”
“我不想遗忘,也不能漠视。”Fuji说。“我记得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但我不想只能去回忆,别赶我走好吗?Tezuka。连Atobe都给了Otori一个机会。”
“从一开始,我对你的期望,就和Atobe对Otori的期待完全不同。”
“你对我的期待究竟是什么?”
“我不希望你和我一样。”Tezuka望着他,“我收养你,抚养你长大,你就像我的孩子。”
“如果我没有搞错,Atobe打算终结他人类时的血脉,”Fuji的语调变得尖锐起来,他从床上坐起,“这是我们到这里的目的,他把你叫到这里,作为见证;他把Oshitari叫到这里,因为他不想亲自动手,这是他最后的仁慈。他曾经为他的孩子留下巨大的财富,然后当他厌倦了、离开了,他们在这片土地上繁衍、堕落……他就像天神,他创造,他毁灭;他赋予,他收回。我一点也不怪Atobe,他做的很对,那些人,庄园里的那些人,他们让我厌烦、作呕,但这就是人类的本性,我的本性,我们贪婪,渴望更多,他们渴望权势、财富、力量、永生……我要爱,我要爱你,我要你爱我,Tezuka。”
“我一直爱着你。” Tezuka深深望着他。
“可我不止要你像父亲爱孩子那样爱我,我还要你像兄长爱弟弟那样爱我,像老师爱学生那样爱我,像情人爱情人那样爱我……因为我就是这样贪婪,你讨厌我这样吗?你……”
“Fuji,我用我最后的人性来爱你。”Tezuka打断他,沉重的句子从素来话少的唇间吐出,直接碾压上Fuji的心头,“你和我在一起呆的太久,这是我的过失,是我的自私造成你对我的依恋不断放大,以至于看不到其他。你根本不知道你现在轻言要舍弃的,是多么的美好。
你喜欢阳光的温暖,每天早上,你醒来走进阳光里,整个人都在蓬勃的生长。但我不是,阳光会刺痛我的肌肤,压制我的力量,就像你讨厌深陷泥泞一样,阳光让我恶心。
你喜欢美味的食物,新鲜的蔬菜,刚从树上采摘的还带着露水的瓜果,丰富的、各色各样的、鲜活的气息满足你的味蕾,让你由衷的愉悦。但我不是,除了鲜血,其他的味道让我如同嚼蜡般反胃。
你喜欢音乐,喜欢听鸟在树梢上婉转的啼声,但我不是,这些声音都让我觉得像锈顿的铁器来回刮擦一般刺耳。
你喜欢和孩子玩耍,与老人畅谈,但我感觉不到那种心灵的松弛和愉悦,因为对于我,他们只是一团新鲜和一团不新鲜的血肉。
你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那些你习以为常的、美好的、恬静的、充实的情感都与我毫无关联,我感受不到。的确在过去十几年里,我抚养你,有我的私心,因为你让我能稍微重温和怀念一点曾经的岁月。但也该到此为止了,Fuji,像我们这样的存在,即丑恶,又可悲。这些年我从来没有让你看到我的另一面,你想看看我猎杀的样子吗?你想看看我真实的面孔吗?”
Tezuka猛地站了起来,他的身形在昏暗的光线里异常高大,浓烈的黑色气体混合着某种几乎实体化了的冰冷的腐朽的气息,在封闭的空间内激烈地翻涌和冲撞,他的五官发生微妙地变化,线条如同刀锋般锐利得可以割痛视线,他的眼眸完全变成深黑色,只有瞳孔的深处闪着猩红的摄人的光。
他一把抓起Fuji,卷起他猛地撞开了窗户。
Fuji只觉得天晕地转,冰冷的气息渗入他的身体,牙齿冻得发抖,当他的视线刚能回复,他发现他们站在马厩里,Tezuka只是一伸手,那匹不久前还将 Fuji驮在背上,亲昵地在他手中吞食燕麦,此刻吓得瑟瑟发抖的棕色马匹,就被无形的力量直接拖了出来。
马儿发出可怕的哀鸣,狂乱的四蹄挣扎踢打却全无用处,下一刻就被牢牢地扣住脖颈。指风划过,粘稠的鲜血喷薄而出,溅了Fuji一头一脸,完全变成血红的视野中,他只看见Tezuka猛地低头,咬住马的脖子,马儿剧烈的抽搐了一阵,然后不再动了,只有一双眼睛还睁得大大的,似乎在望着Fuji,望着自己的小主人。
Tezuka随手扔下马的尸体,他的脸颊、下巴上,全是污血,他全然不在意地随手抹掉,然后转过身,伸手撩开Fuji被血污凝成一缕缕的额发,“你还想继续看吗?Fuji,这么多年,我可不是靠这种程度的屠戮存在着的。”
虽然冷的发抖,Fuji的目光依旧闪亮而稳定,“唯一让我害怕的,是你无视我。”
Tezuka不见了。只留下Fuji,和那匹死去的马。
Tezuka突然出现时,精美大床上黑色与金色卷出的波浪还没有停息。
“真是稀客。” Oshitari略昂起上身,侧着头笑,“Tezuka你肯大驾光临。”
“看他那张臭脸,就知道跟Fuji吵架了,”Atobe露出嘲讽的笑,“你想加入吗?Tezuka,本大爷一点都不介意。”
“我只是来说一声,该结束了。” Tezuka漠然说,“不要逼我动手。”
“你现在就可以下楼,这些人,都是你的了。”Atobe大笑,“难道你还要费心劳力一个一个去审判,那是上帝该干的事。”他推开了Oshitari,翻身坐了起来,“你现在还真的像一个气急败坏的老父亲,Tezuka,你演的太久了,自己都当真了么,像我们这样的,如果还有什么顾忌,那才真是自欺欺人的可笑和荒唐。不要小看Fuji,那孩子比你想的还要透彻,他想要什么,你就给他,那不正是你想要的吗……啧啧啧啧,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忍了这么多年,到极限了吧,看着那么美好的、鲜活的、青涩的、娇嫩的果实就在自己嘴边,你还在等什么,你真的以为你还可以放手?”
“我和你不一样。”Tezuka冷冷说。
“那把那孩子给我。”
房间里突然充满可怕的威压,然后另一种力量狠狠撞了上去,整栋房子开始微微摇晃。楼下传来动静,有人在走廊上奔跑。
“两位,如果你们现在打一架,把整栋房子拆了,也许是一了百了的做法”Oshitari好枕以暇靠在床上。
Tezuka先收敛了力量,“1天,把一切处理完。”
“Tezuka,”Atobe叫住打算离开的他,“本大爷不会眼看着你扼杀Fuji的愿望,就像当年他的混蛋父亲,自以为有权扼杀他的生命。”他打了一个响指,一个纸卷出现在他手里,“Fuji来见过我,他和我签了个契约,他要求我不要告诉你,可是你知道的,本大爷做事从来随心所欲,和你们不同。”
Tezuka猛地回头,盯着那个信封,“什么契约?”
“他拒绝像那位故事中的老博士一样,年华逝去后才感叹,‘思想的线索已经断头,知识久已使我作呕’,” Atobe毫不掩饰他正在激怒Tezuka的企图,“既然某个家伙不愿意要他,精神和灵魂上留下永难弥合的空洞,他选择在最美好的年华,尽情享乐,纵情声色,他要去尽情体味这个世界最疯狂恣意、最荒唐沉沦的欢愉,本大爷会给他享用不尽的财富,任他挥霍……十年之后,在老去之前,他就是本大爷的了,他的每一滴血都将是值得期待地珍馐。”
有一瞬间,Tezuka眼睛深处压抑的雷霆,让Oshitari都错觉周围的一切将化作齑粉。但Tezuka再次展现了他惊人的自制,他垂下了眼,“Atobe,你很清楚你在诱使他走上怎样的路。”
“那又如何,”Atobe冷酷地说,“无论是你指给他的,或者我提供的,反正不都是你所期待的‘人的一生’吗?这个世界就是个炼狱,很多年前,我离开这里,自觉拥有一切而百无聊赖难以忍受,然后,我遇见那个家伙,以为可以新生,最后发现,不过如此而已,这个世界依旧让我觉得无聊难以忍受……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和人并无二致。我们所求,永远都是求不得。以你Tezuka的头脑,难道还不明白,Fuji,要么因为得不到你而痛苦,要么因为得到你而痛苦……从遇见你开始,他就不得解脱,我们就不得解脱,没有任何人、没有任何产生了独立意志的生物,能真正解脱。”
Tezuka沉默着,然后他从 Atobe手中抽走了那个纸卷,没入夜色中。
“你说的对,Oshitari,”Atobe说,“回到这里,本大爷的心,真的变软了。”
“所以我才如此渴望,您的那颗心的味道。”Oshitari微笑回答。
7
Otori陷入高热的幻觉中,很长时间他困在那个幽暗的深谷中不得脱身,他所看到的一切撕裂了他的灵魂。他本能地抗拒去重新回忆起那一幕幕,丑陋、血腥、邪恶、无法忍受、不得宽恕……直到去解放那批狼群的Oshitari赶回,从怪兽的嘴中救了他。
他能感到血液和生命的流失,“我要死了吗?”他问。
“是的,你这个单纯到愚蠢的小家伙,”Oshitari先生的声音又近又遥远,“毒素已经进入你的大脑。我不能确定你会先发狂然后死掉,还是血先流光。”
“我果然……还是对……Atobe先生毫无用处啊……”
“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Otori,不过要你自己作出决定。”Oshitari的声音像冰冷的蛇,顺着他的耳膜蜿蜒进入最后的神智。
Otori猛地醒过来,然后因为巨大的疼痛又几乎昏了过去,全身上下每根骨头、每块肌肉、每条神经,都在拼命的生长,如同婴儿离开母体,开始被阴道积压、被生命洗礼的第一波剧痛。
然后,有冰凉的水落到他唇上,些许缓和了他头脑的混乱。他睁开眼,看见Fuji望着他,眼神忧伤,“你醒了。”
他听到了Fuji的声音,但同时被敏锐的感官所接收的,还有壁炉里木柴被烧得噼啪作响的声音,风晃动窗框的声音,不同的鞋跟在木制地板、在泥地上摩擦的声音,人们交谈的声音,衣料摩擦的声音,他们的心脏的声音、呼吸的声音、血管流动的声音,都一下子充塞进他的大脑,大脑不堪负荷几乎要生生地裂开。
“外面出什么事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问。
“一群暴民闯了进来,” Fuji的声音格外清晰而稳定,容易理解,他似乎对Otori一醒过来就察觉到外面的异样毫不奇怪,“他们绑走了那个女人,因为他们觉得她是祸端,因为她的丈夫死了,她受了那样的伤,却还能活下来,所以她一定是邪恶的……他们在外面堆了柴堆,他们要烧死她。”
Otori想翻身坐起来,却直接撞上天花板然后重重摔回地面。
Fuji扶住他,“你还不习惯现在的自己,不要急,你需要时间。”
“要阻止他们。”Otori说。
“怎么阻止,他们什么也听不进去,”Fuji的语调里带着冷冷的嘲弄,Otori几乎以为是Atobe先生在说话,“你打算为了救那个女人,杀死所有其他人吗?这就是人类,Otori,我们就是一切苦难的根源,然后我们总要选出其中一部分来献祭。”
Otori小心翼翼地在地上匍匐,努力能掌控住身体,然后他捕捉到异样的风声,“Tezuka先生回来了。”
Fuji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他朝窗户跑过去,然后飞奔过去开门。
Otori不需要看到,他可以听出来,惊恐万状的人们开始尖叫、奔跑、逃命……然后Tezuka抱着那女人走了进来,“她的伤口裂开了。”他像平时那样冷静地说,“去拿绷带。”
Fuji立刻照办。Tezuka把女人放到床上,准备往她的嘴里倒药剂。
“恶魔!”女人尖叫,她的四肢胡乱地挥舞,抓住了床头柜的一把刀子,直接捅进了Tezuka的胸膛,Tezuka不为所动地把药剂灌了进去。
Otori一眼瞥见带着绷带回来的Fuji脸色变了,抢在Fuji之前冲过去,他的动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快,直接撞烂了床架,他只是想帮忙抓住发狂女人的双手,却直接把她举起来。
眼角的余光他看见Fuji的眼睛,锋亮如刀尖一点寒光。剥除了文雅乖巧的外表,未成年的丛林小兽,睁开迷糊的娇憨睡眼亮出爪牙,看起来或许还不够强壮,但决不意味着没有危险。Otori举着女人大步走出门外,夺过Fuji手中的绷带,把她塞给第一个赶到的看护妇,在企图窥探究竟的视线察觉更多异状之前,大力关上房门。
Otori重重靠到门上,血液的颜色在他头脑里沸腾,令他头晕目眩,他看见Fuji回身扑向Tezuka先生的臂膀。血从Tezuka脸颊和胸前的伤口缓缓溢出,他的脸色比平时更苍白,更像尊大理石雕像,但也丝毫没有失去冷静风范,从地上拣起刀子,仔细擦去上面的血迹,把沾血的手绢扔进壁炉的火焰中。
“不用担心我,Fuji,”Tezuka动作轻柔却坚决地推开少年,避开他的拥抱和注视,“这种程度还伤害不了我。”
Otori想说点什么安抚眼神受伤出离愤怒的Fuji,但嗓子已经塞住,每一口呼吸都滚烫得要把骨骼融化,昏沉的头脑里响起Oshitari先生散漫却意味深长的调子,“这段时间,小心不要见到鲜血,对现在的你是不好的刺激,会让你难受,但不会持续很久,相信我,我的朋友,我很有经验……”
身体沉重到超出双腿的负载,Otori向地上滑去。
他可以听到Fuji的声音,或者因为幻听,比平时多出尖利的颤音,“是的,Tezuka,你不需要我为你包扎伤口,因为你根本不会有。Tezuka,你强大到不需要,哪怕是一个拥抱,哪怕是抚摸一下你受伤的地方,哪怕是一个会让我相信你真的需要我的假象。”
Otori已经整个人倒在地上,肌肉在巨大的内压下抽搐,他的头脑不能思索,不过还能听到Tezuka先生的回答,“Fuji,去看看Otori。”
Fuji的回答来得又快又急促,“你总是在转开话题,就像你推开我一样,就像一个爸爸面对提出了不合理要求的孩子,你不是就想让我叫你爸爸吗?那我不再叫你Tezuka了,你满意了吧,Otori会没事的,我知道,Oshitari先生改变了他,不是么?现在他也是你们的一份子了,你,Atobe,Oshitari……只有我在这边,我一个人,因为你不要我,你不要我!”
“Fuji,你对我很重要。”
“有多重要?你甚至都并不真的需要我的血,哪怕对于我而言,就算你把我的一切都拿去,都没有关系,只是你不需要。”
“Fuji,我希望你好好活着。”
“见鬼了,我只希望和你一起!”
Otori扭曲的视野里,Fuji向他走来,把椅子上的毯子搭到Otori身上,手指掠过他的发际,这温柔的抚触多少缓解一丝让头脑近乎疯狂的巨大膨胀感,他又可以听到 Fuji柔和的嗓音,有清凉的液体被灌进喉咙,“没事的,Otori,Oshitari之前说过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你能挺过去的。”
Otori想说谢谢,但他的头脑和他的舌头都已经太混乱,只是趴在地毯上发出沙哑的喉音,他依稀看见Fuji的表情格外悲伤,然后就彻底失去神智坠进黑暗深重的昏睡。
Fuji放下Otori的头,让他尽可能舒服地躺到地毯上,向门口走去。
“你去哪里?”Tezuka问,他转过身,脸上的刀口已经愈合,外衣上的破口很显眼。
“反正要走,我去找Atobe。”
“Fuji,我不允许!”
“那又如何?!”Fuji尖刻地反驳,“像爸爸一样命令我么?我亲生的父亲,让我去死,但我没有!现在你也一样!”
Fuji伸手去拉门把手,一只手有力地压住他头上的门板,Tezuka已经到了他身后,“够了,Fuji,我们不要再互相逼迫了。”
“就是逼你又怎么样?”Fuji昂起头,看着他已经仰望了十几年的男人,“我宁可被你撕成碎片,那至少代表了,我能令你发怒,令你失常,也不愿意象你希望的那样,乖巧地叫你爸爸!”
Tezuka的眼神依旧完美藏起所有的情绪,黑得让人不敢逼视,只开口时微动的喉结有些异常生涩,“你要离开我么?Fuji。”
“是你从来就没有留我,”少年的嘴唇和眼睫轻轻颤抖,眼睛蓝得义无反顾,火热得没有任何潮湿迹象,“既然你从最开始就决定要让我离开,当初就应该把我随便丢到哪个教堂前。上帝会看护我的!”
“上帝把你交给我,”Tezuka轻语,“我第一次抱起你,就对自己发誓永远照顾你。”
“那你为什么不把上帝给你的全拿去?!”Fuji质问,“我不要只是被你照顾……我要和你一样,我要照顾你,就算你再强大,你会有累的时候,会有寂寞的时候,会有被敌视的人包围的时候,那时候我可以安慰你,可以抱着你的头,可以亲吻你的嘴唇,跟你说,你还有我……”
Tezuka从胸腔里发出一声压抑得很深的低吼,“别说了,Fuji。”
少年的眼神慢慢暗下来,“就是说,你还是不要我,对吧……”
“Fuji……”
“别端出爸爸的样子了,我不需要,我爸爸杀了我弟弟,他还想杀死我,我甚至都不恨他,我怜悯他,怜悯他卑微的、胆怯的灵魂,但这跟我没关系,但和你,够了……我再也不想玩什么亲子游戏了,Tezuka先生,我曾经有错觉……但现在什么都没关系了,请把手放开,我要开门,你希望我像人类一样活着,可惜啊,人类从来无法活成他们希望的样子。”
“Fuji,够了!”Tezuka猛力地把少年拖离门边压到墙上,“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和Atobe串通的小把戏,你们成功了,我现在很生气,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
“你会作出什么可怕的事情呢?你会遗弃我吗?或者你会要我吗?”Fuji扯开领口,露出漂亮白皙的脖颈上隐秘的齿痕,“这里?”用手指点点嘴唇,“这里?”手指沿着胸口他一把撕开自己的外衣,“你会毁灭我吗?”
Tezuka盯着他,目光像冰层下的火,可以把灵魂烧出一个洞,但Fuji只是抬眼望着他,手维持着奇怪的姿态放在自己身体上,没有退缩,没有迟疑,就像一步走进最后的审判日,反正是豁出去的一无所谓。
Tezuka深深吸气,异常艰难地开口,“是的,我一直都想要你,我以为我已经无所求了,看透了,厌倦了,但我想要你,我的欲望很强烈,比你想象的、比你理解得还要强烈,强烈到我鄙视自己,Fuji,就算我刚成为现在这样子时,我也没有这么鄙视过自己。”
Fuji欣喜若狂地低呼,混合着胜利、满足、欣慰和确认拥有,扑上去勾住他脖子,把自己的唇压到Tezuka唇上。
吻急切又没有章法,Tezuka有力的手臂托起Fuji全部重量,把他整个紧锁进怀中,在少年满头满脸乱啃的间隙果断地夺回吻的主导权。
即来不及欢喜,也来不及作怪,Fuji的头脑如同他的呼吸一起生生被从身体里夺去,只觉得旋晕。
世界是一个巨大的漏斗向下,身处其中进退不得。
Tezuka的唇和舌,就像他的人,具有Fuji尚无法企及甚至难以想象的力量,Fuji的唇被摩得发痛,听任男人的舌在自己口腔里劫掠,属于男人的呼吸就直接穿越喉咙喷进少年的心肺里。
有一刻Fuji几乎以为自己会溺死在那样的唇齿厮磨上,但他学得很快,完全是无意识的本能,或者是由太过优秀的男人亲自抚养和教育所形成的卓异性情。Fuji的手指抚过Tezuka的脸颊,那道已经不在的伤疤本应出现的地方,感受指尖微凉的触感,不仅用上全部的身心,而且用上所有刚学会并发挥的技巧不要命地吻回去。
他们紧紧贴合的身体跌撞着穿过半个房间,再次撞到墙上。
当两人再次注视,彼此眼里的样子都微妙地不同,Tezuka目光深切,带着某种觉悟后的毅然,和一点微妙的悲哀,“你确信这是你想要的,Fuji?”
“如果我这辈子只能确信一件事,就是这个了。”Fuji回答,他的眼眸蓝得异常骄傲。
“Fuji,你不明白……”Tezuka空出一只手——Fuji很轻,单手抱起他都绰绰有余——撩起柔软的额发,轻捏着精致的下颌,“我不想把你拉进属于我的黑暗……你是我对这世界最后的希望和留恋,从我见到你那一刻,你在我手中,那么小的一点,对我呀呀地笑……一个美好的纯粹的全新的生命向我微笑,我不能……”
“我爱你,Tezuka,”Fuji轻柔地打断他,“我爱你,Tezuka……爸爸……老师……哥哥……主人……你要我叫你什么都行,但你一定要让我按照我自己的心意来爱你,把我染上你的颜色又怎么样,你难道还没发现我的灵魂早就被你染透了么?天使怎么样?魔鬼又怎么样?我只要你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你还不了解,你甚至还不知道生之可贵,Fuji。”
“我知道你有多可贵,Tezuka,所以我不把你让给任何人,不给上帝,不给世人……你是我的,所以我必须是你的啊,完全是你的。”
Tezuka吐出低沉得几不可辨的叹息,把Fuji的头压到自己胸前,“这里完全是空的,Fuji,这种感觉,我不想让你体会。”
“但你会进来,对吧。”Fuji看着他,少年人的眼光执拗又真率,面颊微红,声音里有高热而亢奋的调子,“抱我,Tezuka,你要再拒绝,我会疯的,我会立刻冲出去随便找十个、一百个情人,再荒唐的事情我都干的出来,因为都有人干过……”
“同样的警告我不说第二遍,Fuji,我可以纵容你的任性和层出不穷的小花样,但不要试图再挑衅我,连言语和想法都不要。”Tezuka的眸色深了几分,搂住少年腰线的手臂微妙的加力,Fuji的唇畔落下一丝揉碎的呻吟。
隔着衣服手指的威压,让少年意乱情迷,对情爱的好奇,和对爱情的渴望,一样迫切,“那抱我吧,Tezuka,让我属于你好了,在我全身加上你的印记,非你不行就好了,你做得到,你现在就已经做到了。”
“现在不行。”Tezuka平缓而坚定地拒绝,声音有些哑,某种比对血的渴望还要危险和嚣张的渴求,一觉醒就要肆虐。
“为什么?我不想再等了,”Fuji脸红红的,几乎是撒娇了,“Otori昏过去了,Oshitari说过,那至少要十二个小时……”
“我没有把握在那之前结束。”Tezuka平静回答。
Fuji吓了一跳,“你开玩笑?!”看见男人凝视自己的视线中近乎可以称作微笑的温柔,恼急地,“又把我当小孩子哄。”
“不再是了,Fuji,”Tezuka把他拉回怀中,不让他看自己的表情,“我只是提醒你,在我身边,被我拥抱,被我占有,让我进入你的身体,让我们的血液与体液交融,会比你想象的、认为的、预期的,都要辛苦,都要漫长,都要无法忍受。到那时,你就不能回头了。”
“我早就回不了头了,”Fuji俯在他肩上,“我只知道如果你不要我,我的心就死了,那并不辛苦,也不会难以忍受,因为已经没有感觉,只是行尸走肉,浑浑噩噩地走向自己的死亡,我不怕死亡,我也不怕活着,我只怕,在活着和死亡的时候,都没有你……
抱我,Tezuka,我好想要你,想得自己都快受不了了。”
“不行,Fuji,你还没有做好准备,我也没有,这样被我抱,你的身体会彻底坏掉。”
“可我真的好难受……”Fuji蹙起漂亮的眉尖,在剧烈的情绪起伏和亲昵接触后,身体悸动难耐,完全不知如何排遣,
Tezuka过于宠溺般无声轻叹,把Fuji安置在自己和墙壁间舒适的位置,手掌灵活准确地探进少年的衣摆,温凉的掌心轻触,敏感的肌肤反射地绷紧,Tezuka不急不躁地在少年滑腻紧致让人不忍释手的皮肤上逡巡,只到腰线终于放松,醺然地把全部的重量交托到他手上,才沉声问,“能适应这样的温度么?”
Fuji软在他肩头,模糊地应了一声,Tezuka指尖的动作流畅轻柔,指腹的碰触契合曼妙,低温的掌心有着性质不同的温暖与稳定感,他几乎没意识到,那只手掠过胸口和小腹,在肚脐从容地流连数圈后,一直向下,穿过少年隐秘的青葱,握住他已经勃发的青涩欲望,Fuji倒吸一口气,混合着呜咽和呻吟的音色不受控制地滑出舌尖。
近距离,Tezuka能很方便地看到少年的脸,瞳孔的收缩,嘴角的抽动,闪乱的眼波,全部的细节,追随着他手的动作而摇曳。Fuji完全无意在他面前隐藏,相反,带点还混杂着羞涩的肆意,在Tezuka眼前尽量舒展自己迷醉的姿态。
Tezuka的手指修长、有力,灵巧得匪夷所思,他年长太多,成熟太多,掌握太多连Fuji聪明的头脑都无法一下领会的技巧,当Tezuka的手掌以奇怪的角度切入,指尖轻柔地爱抚欲望根部娇嫩而敏感的肌肤,指肚环绕按压,掌心有力地包裹,太过强烈的快感冲刷得Fuji身体开始颤抖,他几乎要啜泣,或者尖叫,他只能抓紧Tezuka的肩,“天那,”他在他唇上喘息,感官灵敏到要超出意识的承受极限,“天那……”他的声音支离破碎,“我没想到……”
“舒服么?”Tezuka贴着耳垂发问,略放松手上的频率和力道,那毕竟是他所珍爱的孩子,不管表现得多么大胆,Tezuka都很了解的,纯洁到让他心疼的孩子。
“恩……”Fuji享受着越来越美妙和谐的爱抚,迷糊地点头。
“比自己做更舒服吧?”Tezuka轻声问。
就算在堆积的快感中就要没顶,Fuji还是红透了脸,小小心机的隐秘被道破,“你知道?!”
“我看到了……”Tezuka知道Fuji已经到了临界,从容而有力地推动着少年肉体的愉悦,“我也听到了……”
Fuji觉得自己就要在Tezuka的掌心烧起来,连耳根都热得象团火焰,意识即将分崩离析,在期待和气恼中战栗,“你知道……还……”
“我只想告诉你,”Tezuka贴上来的低喃轻语让Fuji从耳垂到脚尖都剧烈抽紧,模糊地他听到他说,“你可以象那时一样,喊我的名字。”
8
虽然已是正午,却没有阳光,天色阴沉。要下雨了。
Atobe和Oshitari站在宅邸的塔尖上,风吹起他们的衣摆。就算隔开很远的距离,他们还是能看见,远处山野里,聚焦的人群,像大地上的蚂蚁,他们正向医院的方向涌去。
“真是让人操心的一对。”Atobe说,“结束这一切吧, Oshitari。本大爷想睡一会,我记得这附近有一个湖,小时候我经常在那湖里游泳。希望那个湖,还在那个地方。”他的身影消失了。
Oshitari微微欠身,然后从窗户进入了宅邸。他悠然地穿行在走廊间,一边走一边一件又一件扔掉衣服,还留在宅邸里的贵族和他们的仆人们,惊骇地望着他。
“怎么还不跑呢?”Oshitari露出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难得看在刚刚享受过愉悦的份上,我不那么饥饿。”他抬起了左手,肌肉虬起,骇人的尖爪缓缓伸长。
人们发出凄厉的叫声,屁滚尿流地开始奔逃,互相冲撞,滚下楼梯。
Oshitari怡然自得的一路走到尽头的主室,他推开门,虽然一丝不挂,却依旧风度翩翩地颔首致意,“打扰了,公爵阁下。”
老公爵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别过来。”
Oshitari一步一步向他走去,每一步他的身躯都在变化,“注意保持您的仪表,您可拥有一个了不起的姓氏。而且,这不就是您无比渴望的吗?强大的力量,完美的肉体。这可是您花了几十年的时间,无数的金钱,在那个林子里,炮制出的低等玩意,不能比拟的……”
一头巨狼出现在老公爵面前。
Tezuka扶着Fuji上了马,又直接拎起昏迷不醒的Otori,把他扔上马背。
“带Otori去找Atobe他们。”Tezuka说。
“你呢?”Fuji俯下身,没完没了地吻他。
“我把这里了结一下,他们可以不需要我们,但需要医院。”
“我会等你,等你来接我。”Fuji说,抖动缰绳,御马奔了出去。
他一路穿过林子,向着庄园的方向奔驰,当跨越一个深沟时,马匹颠簸的动静大了点,Otori摔了下去。Fuji立刻停了下来,跑回到Otori身边,试图把他扶起来。
另一匹马从路的尽头奔驰而来, 停在他们身边,“Fuji,我正要去找你们,”Elizebath小姐一身骑装,香汗喘喘地跳下,“那些暴民,他们聚集起来,要去袭击医院,我正准备去通知Tezuka先生和你。”
“Tezuka已经知道了,能先帮我把Otori搬上去吗?”Fuji说。
Otori失去神志的身体格外沉重,他们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重新扶上马背。
“谢谢你,小姐。”Fuji正要转身,一把匕首,从他的左后背直接刺了进来。Fuji下意识地用最后的力气重重拍了一记马臀,马托着Otori向庄园的方向奔去。Fuji向后倒入那个柔软的身体,他恍恍惚惚地意识到,小姐身上的迷香的确很不对劲。
远处,刚刚惊退了人群的Tezuka突然有所感应,他猛地回身,瞬间化作一道残风。
Elizebath紧紧地扶住Fuji,右手稳稳地握住深埋进他身体的刀柄,看着Tezuka现身在他们面前。
“不要动,Tezuka先生。”她说,“我知道你们的力量,但是现在,只要一丝偏差,刀尖就会捅穿他的心脏,连你也救不了,也拉不回。”
Tezuka的脸色阴冷得吓人,高空乌云堆叠,有雷霆闪过,映得那双冷冽的眸子如同带着电光,“你想要什么?”
“你的血。”Elizebath说,“我知道你和Atobe是同类,我还要许下契约,你让我离开,我马上把他还给你。”
“好。”Tezuka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答。“我答应达成契约。”
他直接划开了左腕,接了一瓶的血。在把瓶子扔出去的同时,伸手接住被推过来的Fuji。
Elizebath将血瓶小心放进衣兜,翻身上马,“对不起,我必须这么做,这是我不惜一切都要得到的东西。”
Tezuka任她离开,他的注意力全在 Fuji身上。
“是我大意了。”Tezuka的声音失去了平素的沉稳,“是我的错。我早该这么做。”
“Tezuka,能伤害我的……从来就不是你。”Fuji的嘴唇已经发白,轻不可辨地说。
Tezuka一把撕开了自己的上衣,伸手在左胸心脏的位置拉出长长一道伤口,猩红的血液渗了出来,他把Fuji的头抱到胸前,“Fuji,我给与你我的一切。”然后,他低头,狠狠地咬进Fuji的侧颈。
雷霆响过。
暴雨而至。
洗刷一切。
(正片完)
9、10花絮部分,与正片无关,就那啥。
求回帖。
前两天跟老朋友说,现在发文好寂寞啊,被吐槽说我活该,能把自己从热点活活坑成时泪的,也没谁了吧……
但还是想任性求一下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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