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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14 0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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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一周后白石才回到学院,恰逢期末本就事多,还要补前期落下的课程和辅导,团团转忙了好多天才算回到正轨。早就轻车熟路的日常生活,如今却总有种深切的焦躁和不耐。白石偶尔会下意识停下手中事务,望向窗外。他想起不二为幸村录制的那本《月亮与六便士》,毛姆写道“我认为有些人诞生在某一个地方可以说未得其所。机缘把他们随便抛掷到一个环境中,而他们却一直思念一处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坐落何处的家乡。”
周五白石偶然在走廊遇见柳生比吕士,颔首示意间柳生停下脚步,“正好,白石君,一直没机会谢谢你帮我们绘制的海报。”
“我很高兴能帮上忙,”白石诚恳回答,“听说剧很成功,可惜错过首演。”
“本周日下午最后一场,不知道你有没有空,雅治问了你好几次。”
“我肯定不会错过。”
晚上白石就给不二打电话约他的时间,不二这阵也在忙期末课业,爽快答应下来,“我大概想出谁是真凶,正好验证一下。”
他们约在小剧场门口碰头,上午白石恰好在附近有点事,他到的早,正想去哪里打发一下等待时间,就见仁王斜挎着包晃过来。
仁王抬手打招呼,“嘿,你终于出现了。”探头向白石身后看看,“不二那小子没跟你一起?”
“我们约好了,”白石笑笑,“不过我到的太早。”
“与其外面等,不如进后台坐坐?”
“不妨碍你们准备?”
仁王满不在乎地一笑,“有什么可妨碍的,那么容易被干扰也不用玩这行了。”
白石跟着仁王从演员通道进了后台,已经有工作人员在准备。柳生也在,看见白石点点头算打招呼,到前面检查布景去了。仁王把包一甩大剌剌坐到化妆台前,一边熟练地上妆,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白石聊天。
想起上次说了一半的话,白石忍不住问,“你和不二是中学同学?”
“同高中不同班,”仁王答得利落,“差不多算同社团吧。”
“差不多算?”白石略好笑。
“我偶尔会去戏剧社凑角,不二那时候就很迷摄影,经常帮戏剧社拍照片,有时也会被前辈们拉上来串场,所以就认识了。”
“听说你们是不打不相识的交情?”
仁王转过头邪邪一笑,“这都跟你讲,不二那小子果然对你不一般,”他头一点,“毕业那年,不二跟我翻了脸。”
“有方便透露的故事么?”白石并不掩饰自己的好奇。
仁王拿眼觑他,倒有几分掂量的意思,突兀问,“既然和不二那么要好,你和手塚也很熟吧?”
白石目光闪动,“一起吃过饭,打过一次拳,聊过几回,”他摇头笑,“不知道算不算你所指的熟人。”
仁王眼神里透着某种狡黠的晶亮笑意,“告诉你倒也无妨。高中最后一场演出不二和我都参加,那之前我们合作得还算蛮愉快,具体演什么我忘了,不外乎青春热血恋爱憧憬那种骗女高中生的东西,我是男1号,不二演我一个死党。有次排练我头发散了,到后面找梳子,想着不二也许带了,就去翻他的包,结果掉出一叠纸,去拣的时候我顺眼看到了点。”
“难道是信?”
“看到后面我才发现是手塚写给不二的信,”仁王说,“开始我真以为是谁的剧本框架作文纲要那种东西,和柔情细语根本不沾边,条理明确简练无趣,整一份人生部署社会分析。我还琢磨,不二那家伙怎么看不像喜欢这种大叔文的啊。”
白石扶额,“我知道不二为什么翻脸了。”
仁王坏笑,“我意识到不对劲就赶紧放了回去。我很有可能是第一个知道他们在交往的人,高中时大家不过觉得他们关系不错,你也认识手塚,那种天生就正义孤高又冷又硬的气场,某些时候值得欣赏但大部分情况不招人亲近,只有不二全无所谓经常在他旁边晃来晃去,现在想想还真是校园一景。观察他们是我那段时间最大的秘密乐趣。正式演出当天,现场气氛不错,你也经历过毕业,无论演什么说什么,下面观众自己都会感动得一塌糊涂,我一时兴起动了坏心眼,改了我和不二间的台词……”
白石无奈苦笑,“你不会是用了信里的句子吧。”
仁王突然跳起身,揉了揉头发,挺直腰板,表情气质完全改变了,变成另一个人,一个白石也认识的人,特别是开口时那份重若千钧的稳定,连语调和音色都像极手塚,“我不认为人生是轻松的,我明白以后只会更加沉重,但认识你让我坚信,历经磨难后坚持下来的,从来不会只有一个人。”
白石整个人被定在那里。仁王的肩膀放松下来,又恢复平时痞痞的坏笑,“不二当时脸上的表情就和你现在一样,不过他很快镇定下来,没有被其他人觉察到,顺利演完整出戏,只是当他看向我,就算是带着微笑的表演,眼睛里也有把刀子,其实我说完就意识到,有点玩过火。演出结束回到后面,不二向我走过来,我以为他会给我一拳,我都没打算闪开,但最后他只是停下对我说‘真的很可惜,仁王,你的演技太出色,所以你的人生也许只能是一出戏’。”
表情复杂地晃着脑袋,仁王说,“稍微被骂得很惨呢……”
“后来呢?”
“毕业头几年,我们没见过面,但我一直留心他们的事,就是有点放不下吧,然后听说了手塚被强制劝退,”他瞥白石一眼,“看来你也知道。”
“嗯,”白石点头,“我有个朋友,恰好是手塚军校的同学。”
“世界真小!”仁王开始套上演出的服装,“手塚这事做的很爷们。毕竟不是说能搞女人就是男人。我以前还以为他是那种因循守旧死板的家伙,他能不把那些道貌岸然家伙的威胁当回事,我很欣赏。这样的人或许的确容易被小人算计,但让小人得志是我平生最见不得的事。我就找了个哥们帮忙,我们混进他们学校,装成什么狗屁风纪调查员,成功搞出那封信,以此入手查出了那个混蛋的身份。我去见了不二,把东西都丢给他处理。”仁王转回到化妆镜前,做最后的修整,“后来我们就成了关系不错的朋友……对了,你和不二约的几点钟?”
“差不多该去碰头了,”白石起身,“最后问一句为什么告诉我。”
“谁知道,”仁王对着镜子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也许,人生比演自己的戏更有趣的,就是看一出够精彩的别人的戏吧。”
22
剧本不错,表演到位,白石和不二都看得很尽兴。谢幕时掌声久久不落,观众热情很高,白石他们眼瞅着几位女士动作熟练地把海报全揭下来,宝贝似地卷走了。
不二好笑,“明明是白石的大作,可惜动作慢,被别人抢走了。”
白石淡淡说,“其实我专门画了一幅准备送你。”
“那幅树?已经完成了?”
白石微楞,马上明白过来,“上次你送我回去,看到了?”
“恩,有点好奇,所以揭开盖布偷看了眼,我很期待成品呢。”
“现在有空么?”白石微笑邀约,“去我那。”
进门换鞋时,不二愉快说了声,“打扰了。”
白石引他进屋,“我这只有咖啡和啤酒。”
“啤酒,”不二兴致满满,“不过我更想先看那幅画。”
白石利索揭去盖布。目光所及,不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叹,目光久久定在画上,然后深吸一口气,“和我上次看到有很大不同。”
白石从冰箱里拿出啤酒拉开递过去,“这几天晚上重新画的,有些新的想法……喜欢么?”
“我还不能确定,”不二坦率回答,“但我的确为这幅画着迷……白石以前的画作给人感觉很清晰,你很清楚你要传达的主题,并且能用最正确的技法来表现,忍足形容是极简主义不无道理,但这幅画……”不二说的很慢,显然他在认真思考,努力组织句子,手指下意识地隔空抚过画布上拉长的躯体,那粗旷到甚至有些粗略的重笔向下深深扎入画纸中,腾起的指尖笔触就愈发明亮尖锐到让人触目惊心,“……这就像你在通过画的过程去发现,如果以前的作品是内在奔放但具有良好的掌控度,现在正好反过来……就像放出了胸中的猛兽,画画的人在和自己的画作冲突,明明笔法上粗旷、悍野、凌乱……但内在的精神如此沉定。”不二环抱了手,“我不知道表达清楚没有,但是,是的,我非常喜欢这幅画。”
白石低着头,额发搭下来挡住眼睛,看不清表情,“我研究过奥尔巴赫,他认为一个画家的真风格在于走投无路时的原型毕露……不二啊不二,”他轻轻唤他的名字,“作为摄影师,你真的很善于抓拍呢。”
在不二反应过来前,白石已经有力地握住他的手腕,把他拉进自己怀里,两人的视线都没来得及相交,牙齿直接撞到一起,疼得视野一片发黑,后脑都微微震动,但白石根本不管那么多,只是狠狠地吻上。啤酒罐从手中落下,撞到地上,发出噗的一声,气泡涌出来,洒了满地。
白石可以感觉到不二的肩膀猛地震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他没有抗拒这个吻,但也没有回应,贴在自己怀中的并不是柔顺的姿态,只是异常安静……安静地等待这个吻结束。
内心发出一声悄无声息却苦涩无比的低叹,白石从不二唇上离开,但也没有放开他,避开视线交接,白石垂下头,埋在不二肩膀上。
他听到不二在他耳边柔声说,“有一点说的不对,白石,你并没有走投无路……”
直到胸中激荡的情绪一点点平伏,白石用头轻蹭着不二的头发,“不好意思,又让你看到我难看的样子了。”
不二轻笑出声,“白石老师自己说过我们觉得一个人漂亮不是因为他象一尊比例精确的大理石雕塑,同样我们不会因为一个人敢于摆出他不好看的样子,就真的认为他难看的。”
白石放开不二,他笑了,目光闪亮,淘气中带着一点隐藏得很好的失意,“我对你们家手塚意见很大,这个人反正就是很让人生气。”
不二笑得眉眼弯弯,“请相信,我对他的怨念比你们任何人都大,”他略偏头,“上次听白石讲了自己的故事,想不想听我的?”
“当然,”白石回答,“坐下说,总觉得很长。”
两人手拉手在沙发上坐下,白石突然觉得很累,索性在沙发上躺下,“借腿用用?”
“请便。”不二笑。
舒服把头枕到不二腿上,白石闭上眼,他感觉得到不二的手指自然而然插进自己头发里,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梳着。白石静静等着不二开口,不过不二是从一个略让他有些意外的时点开始。
“正式复学前,我其实考虑了很久,毕竟离开很长时间,而且终于稳定下来,刚在一家公司得到正式职员的位置,工作还不错,老板也很赏识,继续下去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有天晚上因为气闷,我约了一个多年的朋友陪我回学校转转……”
“佐伯吧,”白石接话,“他跟我讲了。”
“啊,你已经见过小虎了,”不二倒并没有很意外,“我很喜欢你们在墙上那幅涂鸦,第二天光线好的时候,我还溜回去把它拍了下来,当时白石老师说人生不能是半成品,我就在想,只是一件成品就够了?我们真的有机会选择自己未来的样子么?”
不二停了好一会,才继续说下去,“第一次见到手塚是国中最后一年,那时候我很喜欢人像摄影,特别是拍运动中的瞬间,我看过很多不同类型的体育比赛,用镜头抓拍下来,不仅仅是鲜明的动态,在我看来,身处比赛中的人有种独特的戏剧冲突感,我渴望定格到最震动心魄的那一刹那……那一次我本来是去拍景吾,他作为NO.1代表我们学校网球部,他的对手就是手塚。”
“那张《赛后》?”白石问。
“嗯,对当时在场很多人来讲那都是场难忘的比赛,景吾后来从不谈起,但我知道一直横亘在他心中,我也一样。之前之后我都见过很多具有强烈求胜意识的人,但见到手塚时我还是完全困惑了……那场比赛长得考验观众的神经。比赛到中段,观众都看出手塚的左臂有还未痊愈的旧伤。在旁边看的人似乎都能感同身受到那种身体的痛苦和精神的压力,但他只是始终地毫不迟疑地挥拍回击打出有力的球路……那不单单是求胜,那是一种很纯粹的坚定不移的信念,不带任何杂质。我完全忘记要取景采光对焦那些事,只是内心叫嚣着希望那场比赛结束,不管是景吾输掉,或者是手塚,真的觉得够了,但他们俩个人好像进入到我所不知道的世界里……那场比赛结束后,我完全是无意识地拍下那张照片,拍下了手塚离开赛场的背影……”
“很希望我也能在现场看到呢……”白石轻轻说。
“毕业后我没有选择本校高中,手塚算是原因之一吧,我对这个人充满好奇,在我身边一直都有些非常聪明非常有趣的朋友,国中三年很开心很轻狂很任性也很过瘾,但手塚似乎是完全不同的类型,忍不住想从更近的距离去看看……”
“你从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喜欢他的?”白石闷声问。
“我不知道,反正慢慢的视线总会去寻找他,简直就像地心引力。当时我多少有点玩心未泯,发现一件很中意的东西,并没有想到要去拥有什么,只是尽情享受那份愉悦。我经常坏心眼地撩拨手塚,他学生时代就是个很内敛的人,但并不代表感情上迟钝,我知道他多少会察觉到我的感情,我还知道他也不是不在意我。我就是想享受一下这种初恋般的憧憬与萌动,小小地扰乱他人的平静再飞快跑开,就像一场青春的自我狂欢,与结果无关。但我没预计到的是,毕业前夕,手塚给我写了一封信告白……”
“‘我不认为人生是轻松的,我明白以后只会更加沉重,但认识你让我坚信,历经磨难后坚持下来的,从来不会只有一个人’。”白石低声背出来。
“哈,仁王那小子告诉你的吧,”不二倒并不气恼,亲昵地扯扯白石的头发,“怎么我身边的朋友,一个一个都和你混的这么熟了。”
“谁要我和某人不同,就是讨人喜欢的个性呢?”虽然在微笑,白石的目光中却有种淡淡的涩意。
“白石你啊……岂止是讨人喜欢……”不二轻轻说。
“那封信里究竟写了什么?把你就这么带走了。”
不二噗哧笑了,“其实也没什么,老实说我刚看到,简直好笑得要捧腹打滚,怎么有真的有高中生连告白都这么端端正正到乏善可陈的程度,但下一秒就有种‘糟糕,要败在这人手里’的预感……手塚很简要地描述了他的人生规划,当然是两个人,我们在一起可能遭遇的问题及对策,包括对彼此父母和家庭的责任,他甚至冷静分析社会上对于同性恋人的态度发生变化的可能,判断我们到35岁以前都只能保持着隐忍而低调的相处……我从来没想到,有人在告白时就会明确告诉对方,和我在一起也许会成为你人生最大的辛苦甚至屈辱,难道不是应该说‘我会给你幸福’那种话么……”
白石默然好一会,“的确是手塚的风格……”
“那时候我想,完了,要死不死爱上这么个人了……不过后来,我们的秘密比预想要早得多地暴露了……”不二的手指无意识地绕紧白石的头发,扯得白石的头皮都有些痛,但白石没吭声,静静等着不二继续说下去,“有好几年的事情我不想去谈,大概一直到现在,我都并没有释怀……手塚祖父去世时,我们不被允许参加葬礼,我甚至都不能去陪手塚,因为当时打工的店长不允许我请假,而我们需要钱交房租,我想他一定在墙外站了很久,因为第三天早晨他才回来,整个人带着夜晚冰冷入骨的空气,有两个星期他甚至没有对我说过一句话,只是会偶尔用力握紧我的手……我家里的风气倒是没有那么严格,父亲长期在国外,虽然当时的确也受到打击,但他们并没有反对,只是几年后,我父母离婚了,他们任何一个都没有对我说过一句重话,但我总觉得我的事情也许正是导火索。毕竟在二十年的时间我父母都聚少离多,也许对于他们孩子就是最后的维系。父母们含辛茹苦把孩子养大,他们也都曾经有过属于自己的青春与自由,他们的确放弃了很多把希望和爱都寄托在孩子身上,那作为孩子,凭什么当自己的意愿与父母的期待不一致时,就抱怨他们的爱太沉重呢?毕竟,的确,是我们先辜负了他们。”
不二停下来,白石动了动把不二的手牢牢握进自己掌中。
“老实说,手塚并不是个通常意义上的好恋人,”不二突然笑了,“有一点,他从开始就没说错,和他一起生活是件非常辛苦的事,虽然从很多方面他很可靠,看他上庭简直帅到要命,但从另外一些方面简直无趣不通融到让人生气的程度,”不二几乎都有些咬牙切齿,“这些年我们过得也不平静,最长一次的冷战大概继续了几个月吧。久而久之,真正的压力并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我们内心,年少时的激情与喜悦渐渐平淡,生活平凡琐碎而且冗长。有时候我真的开始怀疑,不是怀疑我们之间的感情,而是怀疑这真的是我想要的生活吗?”
“但你们坚持下来了。”白石说。
一丝奇异的微笑如同照亮不二的眼,“做个比喻吧,两个男人在一起是不可能有孩子的,我们的感情就像我们的孩子,满怀期待与喜悦的出生,但孩子渐渐长大,就会脱离父母的掌控。感情也是一样。每对父母都渴望能有一个宁馨儿,希望她能完美地承接父母所有美好的愿景与想法,但往往事与愿违,父母们总会发现孩子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有时候看别人家的孩子似乎更好,也会痛苦也会纠结。但自己的孩子就是自己的孩子,父母不会放手。也许我们之间的感情远远谈不上完美,我们真的有很多问题……但你看,白石,我就是不能放手。”
白石静静抬眼看着不二,“你真的很爱他。”
不二笑了,“遇见你之后,我才更加地完全地确定了这一点。”
“……这句话太狠了,不二。”白石轻叹。
“所以,不论你要去哪里,”不二柔声说,“我不能和你一起去……但白石要记住,我如此强烈地希望,甚至比对自己的生活还要充满希望,你能找到你想去看的世界。”
两个人的目光静静合到一起,白石笑了,“我能最后要一个吻吗,哪怕只是祝福就好。”
不二看着他,眸子里有异常宁静的光芒,和连白石都无法解读的深意,“这不仅仅是一个祝福……”以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不二喃喃说道,他低下头,嘴唇轻轻贴到白石眼睛上。
那一刻,他们的心脏,都在激烈地跳动着。
23
学期结束后,白石立刻开始着手他盘算已久的计划,学院的领导异常惋惜,毕竟如此年轻有为又可靠耐用的教员并不好找。石神井老先生在确认劝说无果后,握着白石的手良久不放,“年轻人,如果有一天还愿意再当老师,这里永远都有你的位置。”
白石和房东确认了退租时间,有些带不走眼下又不想丢弃的都搬去幸村那寄放。白石总有种幸村什么都看出来了的感觉,模糊想着也许会被调侃,但幸村只是依旧以他那种温和却令人发毛的目光看了白石好一会后,拿出一个U盘。
“这是?”白石抬眼问。
“不二录的那本《月亮与六便士》,我知道你很喜欢那本书。”
“是的,我很喜欢。”白石诚恳回答。
白石还特地去拜访了榊教授。和教授谈过后小金居然老老实实来东京读书。白石很欣慰地看到他已经恢复元气,目光中开始有种属于男人的力量感。和多年前一样,教授并没有说太多,但显然认同白石的决定。
出发前几天,白石接到谦也电话,公寓已经收拾的空荡,白石席地而坐,和老朋友聊了很久。最后谦也问起白石有没有具体目的地。
“先往北走,然后可能会离开日本,具体去哪里到时候就知道了。”
“保重,老朋友。”谦也说。
“你也一样,你们都一样。”
放下电话,白石又在原地坐了一会,手机又响起来,却是千岁。
“你的电话终于打通了,”千岁突兀地说,然后又突然停下。
“出什么事了?”白石有种不好的预感。
千岁沉默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般,“白石,是不二。”
白石猛地站起来,“你们在哪?”
赶到医院时,不只千岁,忍足和佐伯都在,忍足在通话,那头估计是迹部,他正在美国参加一个重要展会,隔着手机都能听到大爷气急败坏的声音。
“什么情况,不二还好吗?”真到出状况,白石倒是异常冷静。
“佐伯跟你说,我刚跟他讲了一遍。”千岁烦躁回答,“学校那边也是一片乱,我还得马上去处理,有什么你们立刻给我电话。”
“野外拍摄出了意外,”佐伯说,“具体情况还不清楚,总之包括不二在内的五个人在登山取景时,有山石从高处塌落,他们向下滑了十几米才被安全绳扣住,全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不二当场昏迷,送到医院才醒过来,医生正在给他做检查……”
白石深呼吸,控制住情绪,“你们通知手塚没有?”
“拨了好几次电话都直接转到来电提示,我估计他在法庭上,我已经留了话。”
白石又想了想,“不二家里人呢?”
“他父亲在国外,”佐伯也是个处事有条有理的,“母亲目前和姐姐一起住在横滨,弟弟在海外,我还没有通知他们,因为我不确定不二的状况,而且他最怕让家里人担心。”
两人正说,医生走出来,白石佐伯立刻迎上去,忍足也赶紧先挂了电话。
“除了肋骨两处骨裂和一些体表伤,没有生命危险,”医生说,“麻烦的是伤者头部受到撞击,影响到了视神经。”
几个人都楞了,忍足先开口,“有失明的危险?”
“现在不好说,”医生回答,“需要做进一步深入检查……你们谁办一下入院手续?”
“我来吧。”佐伯自告奋勇。
“我去给小景打个电话,他在那边已经抓狂了。”忍足说。
白石走进病房,不二在床上卧靠着,头上缠了绷带,脸色略苍白,换过的病号服上还有点血污,听见门响就转过头,但没有说话。
白石在床边坐下,握住不二的手。
不二嘴角动了动,“白石?”
轻轻摇着头,白石说,“不二,你一点也不适合绷带装。”
就算在这种情况下,不二也被逗乐了,“那真是太抱歉了。”
“所以赶快好起来,这样子真的稍微有点难看呢。”白石轻柔说。
不二向后靠进垫子里,淡淡一笑,“我好像饿了。”
白石出去整了些清淡的流食,又买了水果,等他回来忍足和佐伯都在,忍足正在说,“……小景坚持要你转院,我好容易才说服他,所以你们别一个两个的都跟读书那会一样给我使性子,多一个专家看看没什么,你把小景惹毛了才各种后患,我现在就去联系那个教授。”
不二苦笑,“好吧,那有劳。”
忍足认真看着他,“你确定不要佐伯通知你家里。”
“没死没残,休息几天就好,”不二肯定说,“不要让他们担心。”
“那随你。”忍足说,却对佐伯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佐伯心领神会点点头,“我现在去你家,帮你拿些必需品过来。”
忍足拍拍白石肩膀,和佐伯一起走了。
白石放下东西,又帮不二加垫了一个靠枕,刚把桌子架好,搁在一边的手机响起来,白石看一眼,“是手塚的。”
“我接。”不二伸手摸过电话。
回避地走到一边,还是可以听见不二口气轻松地对着手机说,“……我没事,摔了一跤,爬山的确技术活,不能跟专业的某人比……医生已经看过了,保证你来会看到我哪都好好的……我知道,手续小虎都办好了,他这会去帮我拿东西,需要在医院住几天,只是稳妥起见嘛……手塚你什么时候开始也这么爱操心,小景刚才已经快把忍足逼疯了……我真没事,有人陪我,白石在……嗯?”
不二抬起手机,“白石?”
“我在。”白石走过去。
“手塚要跟你说话。”
“好,你先吃点东西,”接过手机,白石把勺子塞进不二右手,又抓过他的左手握好碗,一直走到走廊上才把手机放到耳边,“我是白石。”
“不二的眼睛怎么样?”电话里手塚的声音异常冷峻。
想来手塚之前应该已经和佐伯通过电话,白石直截了当回答,“目前基本看不见东西,医生需要进一步诊断。”
电话里沉默了一会,“法庭正在合议,我还不能走,一下庭我会尽快过来,这之前不二拜托了。”
“我知道我该做什么,”白石静静望着窗外,“手塚,不二的确能理解,但那就代表可以一直这样么?”
在手塚回答之前,白石就挂断了电话。
之后几天不二接受了一系列检查,确诊为外伤引起的间接性视神经损伤,但是在接受激素以及药物治疗还是视神经管减压手术上,专家有分歧。倒是不二心平气和地表示,先药物治疗吧。
手塚出事当天晚上就赶了过来,之后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里,白石和他进进出出,谁也没再谈起电话里的未完对话。
几天后的中午,白石吃了饭回来,就见手塚和一位气质出众的年轻女士站在走廊里交谈。
“您确定不进去看他?”手塚问。
年轻女士的微笑有着白石熟悉的气场,“知道他在逐渐好转我就放心多了,别忘了,手塚君,我比你更清楚不二家的个性,周助他一直都这样,出了事不到必不得已绝对不肯让家人担一点心,还是佐伯偷偷打电话给我。我只能先装不知道,等他自己觉得合适了来通知我们。这段时间请你多多照顾他。”
“当然。”
“周助的眼睛痊愈几率有多大?你老实跟我说。”
“应该不会失明,”手塚沉声回答,“治疗已经开始有效果,但医生也说视力肯定会受影响……目前还不能确定有多严重以及未来能否完全好转。”
“我明白了,”年轻女士平静地深吸一口气,“你也不要太紧张,周助是个很坚强的孩子,他能挺过来。”
“我相信他。”手塚回答。
“还有……你工作那边还好吧?有什么需要跟我说一声。
“我能兼顾。”手塚回答,“而且,身边的朋友都有过来帮忙。”
“那我放心了,你进去陪他吧,我估计他午睡快醒了,找个机会劝劝他主动给我打电话。”
眼看着手塚回到病房。白石并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上前打招呼,就见那位年轻女士向这边过来,目光自然落到他身上,上下打量了一会,突然笑了,“白石君?”
“我是白石藏之介。”
“如传说中是位美男子呢,周助的朋友果然个个养眼,”她轻声笑着,“我是不二的姐姐由美子,白石君有时间聊聊吗?”
他们找了附近一个临街的咖啡座,白石端着咖啡回来,由美子一直饶有兴致打量他,“听说周助在给你当模特?”
莫名白石就有点心里发虚,硬着头皮回答,“是。”
由美子倒是兴味盎然,“我弟弟很漂亮吧?”
白石略尴尬地把视线转向别处,“……他不仅仅是漂亮而已。”
“有机会一定要让我看看你为周助画的画。”
“……好。”
“白石君和我弟弟认识的时间不长吧。”由美子温和地说。
咖啡很苦,白石点点头,“几个月。”
“不过周助可是非常欣赏你呢。”
“哦?”
“虽然这几年,我们一家人散在各处,但一直都有保持联络,特别是他重新回到学校后,我可以感觉到,那种发自内心的愉悦感是瞒不了家人的……”
感觉到由美子似乎要对他说什么,白石选择保持沉默,安静倾听。
“这几年我知道他们过得很辛苦,”由美子悠悠说,“手塚也好,周助也罢,都是内心很骄傲很独立的性格,又一直对家人报有深深愧疚,极其不愿意为我们带来一丝的所谓麻烦,所以作为家人有时反而不能做什么,只能远远看着他们选择一条对于他们自己最艰难的道路。恰恰正是太过在意,家人是我们在感情上最亲近的存在,却也有可能同时是心灵上最大的顾忌。你明白我的意思么?白石君。”
“您是想说……对于现在的不二,手塚不仅仅是他的爱人,更是他最重要的家人么?”白石字斟句酌地回答
毫不掩饰目光中的欣赏,由美子柔声问,“白石君算是我弟弟的同行,你很明白视觉障碍对他意味着什么吧?”
手无意识地在桌子下握紧,白石说,“我有位很重要的人,因为类似原因放弃了绘画,一直到人生最后,他都从来没有让我知道。”
“周助他真的很喜欢摄影,人一生需要很多东西,需要爱,需要被爱,但也需要有机会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充分享受那份愉悦。何况我弟弟他有那份才华,更有那份澎湃的热情。”
“我知道,我非常了解这一点。”白石略有些艰难地说,他转头正视由美子,“请相信,我愿意做一切事情保住那份热情,因为我同样也有,我知道它对我,或者说对不二的意义。”
由美子略点头,“你看也许是我这个做姐姐关心则乱,我的确有点担心因为太顾虑手塚的感受不二会把他内心的不安掩饰起来,毕竟这和十年前他主动放弃学习摄影完全不同,如果他真的失去明亮的视线,我相信我弟弟不会被打倒,但我也只知道,他内心会留下一个无法弥合的巨大空洞。我不是说手塚不能体谅,相反我观察他们十年了,手塚具有一些周助没有的东西,如此强烈地吸引他,给他人生的稳定与归属感,但你看,我正在害怕我弟弟会失去他自己。”
“我曾经和朋友说过……我所渴望的,是不二他不会为了任何人所改变所舍弃的部分,所以我愿意做一切事情,不让这一部分的他从此黯淡消失,这不是为了他,更是为了我自己。”白石淡淡笑了,“毕竟,和遇见一个自己所爱又爱自己的人其实很不容易一样,人难得遇见能与自己相通的心灵。”
“白石是个好男人呢,”由美子轻叹,“我弟弟真的很幸运。”
“我也很幸运,”白石由衷说,“无论如何遇见了就是最大幸运。”
24
白石推迟了他的行程,只到不二能够出院。不二的眼睛渐渐能看见东西,基本生活自理没有大问题,但视力明显下降,左眼几乎逼近重度弱视的标准。有几次白石注意到,不二在行动间因为视野不清几乎摔倒。不二自嘲以前成天笑眯眯,以后不笑也只能眯眯眼。迹部当时就拉了脸,一巴掌拍过去,中途转了弯,狠狠砸在忍足背上。
期间他们几乎动用了各方面人脉,把全国有名的脑外和眼科教授都请来会诊了一番,不二被折腾得连连讨饶。医生态度却很一致,目前能做的也就如此,继续用药,希望随着时间逐步好转。
出院那天几个朋友小聚到手塚和不二那间小公寓里算是庆祝一番,饭后聊了些轻松话题,不二用了药,到晚上就嗜睡没精神,忍足笑说还是早点散了,手塚却示意让白石留一下。
直到确定不二在床上安稳睡着,手塚留了灯,又倒了杯水细心盖好放在床头柜上不二伸手就能碰到的位置,这才对白石说,“我们出去说。”
两人走出公寓,手塚依旧沉默,白石打定决心不先开口。两人走了半条街,手塚说,“略等我几分钟。”就去旁边小卖部买了包烟。
“原来你抽烟?”白石略惊讶。
“经常熬夜处理案子,累乏了会来几根,不二不喜欢烟味,所以没在他面前抽过。”手塚回答,这段时间他事务所和医院两头跑,本来就冷峻的眼神因为眼圈下的阴影比从前更凝重几分,神色透出些许疲倦,感觉上反倒不那么疏远和寡言。
“你想对我说什么?”白石到底还是先开口问了。
手塚深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一缕淡色的烟雾,“忍足告诉我白石你已经辞去教职。”
“是的,我打算出去旅行,不过不是现在就走。”
“也好,”手塚沉声回答,“有件事想麻烦你,之后我需要出趟差,顺利地话三到四天,最多一周,有个很重要的案子已经不能再拖,忍足和迹部都有很多工作,佐伯是晚上上班,所以我想请白石这段时间晚上常过来看着不二的情况。”
白石没有立刻回答,手插在兜里,他看起来就像在专心研究路灯下影子的轮廓,良久才开口,“你放心把他交给我?”
“从不二的角度,我很放心,”手塚倒是惊人的坦率,“他和你在一起很放松很开心,这对于他的恢复很有益处,从我的角度……”手塚顿了顿,“但目前这不是最重要的。”
“那么最重要的是什么,”白石抬头直接对上手塚的视线,“既然手塚都能这么直言不讳,我也没什么好隐瞒,反正你应该清楚我从来没有打算放弃对不二的感情,你真不怕我趁虚而入?”
“不二从来不是软弱的类型,你和我一样了解这点,”手塚平静地望着他,白石回想起上次在拳击台上,他们似乎也是这样看似平静地审量着对方,“就算不二真的接受你的感情,那也绝对不是出于空虚无助,而是他决定了而已,如果这是他的决定……”手塚没有说下去。
“从我的角度,没有不答应的理由,但是,”白石略加重语气,“我还是想问那个案子对于你那么重要?重要到甘愿冒这种风险?”
“我只知道,对于我的当事人非常重要,他信赖地交托给我,从我接受这案子那一刻起我就有责任倾尽全力。”
白石微微笑了,“这点我很清楚,手塚你是个好律师。”
“但不算好恋人,不二常这么取笑,”手塚望向远方,烟灰燃成长长的一截,几乎烧到他的手指,但他似乎完全感觉不到,有一瞬间白石几乎觉得从手塚总是保持沉默的嘴唇中吐出的长长的句子根本不是在对自己说,“就是我这样一个人,不二选择了支持我,我父母和我断绝关系后,我们必须重新开始独立为未来打算,我决定去考律师,但我们生活都难以维系,不二和我都无法接受从他的家庭获得资助,所以不二选择退学,他说摄影只是爱好,而且花费太高,这些年他真的吃了很多苦,所以我决定,只要时机一到,我会毫不犹豫让他有机会去做真正喜欢的事情……最近几个月,那种飞扬的神采又回到他眼睛里,我为他高兴,从这个意义上……”手塚将烟蒂摁灭在旁边的烟灰箱里,“我很羡慕你。”
“羡慕我?”白石略枯涩地笑了,“我们还真是……”
“我对艺术那一类没有特别的兴趣和偏爱,”手塚又点着一根烟,“很多时候不二滔滔不绝讲给我听,我唯一能感知的,只是他本人所展现的喜悦与满足……所以眼下这种状况,虽然我清楚他在默默忍受,但我不能对他说‘这没有什么关系’,只有我绝对不能和他说这句话。”
“因为太过在意,反而有所顾忌么?”白石轻轻叹,“还有一个人跟我说过类似的话。”
“不二的姐姐吧,”手塚平静回答,“那天我从窗户里看见你们一起走出医院……我不在这段时间,请你设法让不二真正地走出来。”
“我本来就是这样打算的。”白石回答,他在手塚再次开口前挥手止住他,“不要对我说谢谢,我也有我的骄傲,我不是为你做这件事情,是为了不二,而且我真的很讨厌从你嘴里听到这个词。”
手塚的眼神里似乎有一抹释怀的笑意,“那拜托你了,白石君。”
分手前,白石注意到手塚把剩下来的大半包烟扔进了垃圾桶。
手塚离开第二天,白石一早就去敲不二的门,不二过了一会才出来开门,眯眼看了看,笑了,“白石?你不用这么早就跑来陪我的。”
“谁说我来陪你,”白石径直进屋,他带了个旅行袋,不客气地拉开衣柜,就开始叮里哐当收拾行李,“我是要你来陪我的。”
不二一愣,笑了,“去哪里。”
“大阪,反正你也没什么事,在医院里还不够闷,就当去休个假。”白石挑了几件衣服一股脑塞进旅行袋,又对着医嘱一样一样翻出药装进另外一个小包里,“我还找迹部借了一辆车。”
他看见不二的表情就笑了,“放心,是一辆又轻便又舒服的小跑车,你一定会喜欢。”他从兜里掏出两幅墨镜,一幅自己戴上,一幅架到不二的鼻子上,“别说你不去,大阪人会哭的。”
“为什么不去?”不二回答,“我早就想去大阪玩一趟了。”
车离开东京驶上公路时,白石略摇下车窗,不二舒服地坐在副驾上,从车窗吹进来了的风拂乱了他的头发,畅快地深吸一口气,“放点音乐来听听吧,白石。”
“我有比音乐更好的,”白石回答,“就在你那边的置物隔里。”
不二伸手摸出了一个小播放器,“这个?”
“嗯,把耳机分我一边。”
不二伸手帮白石戴好,自己戴上另外一边,这才按下播放器,在一段柔和的开场音乐后,传出了柔和的语音。
“老实说,我刚刚认识查理斯思特克兰德的时候,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个人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但是今天却很少有人不承认他的伟大了……”
不二笑了,“幸村把这个送给你了。”
“我喜欢这本书,百读不厌。”白石爽快地说。
“我也喜欢,百听不厌。”不二轻声回答,他向后靠到椅背上,闭上眼聆听。
他们都没有再说话,他们面前的道路,直通大阪。
25
接下来几天,白石拉着不二几乎跑遍吃遍了大阪。晚上就宿在谦也一个远方亲戚家里,那是栋老宅子,只有一个老婆婆常年守着,她的子女都去其他地方发展了,格外喜欢白石和不二这样的年轻人。每天两人玩够了筋疲力尽地回来,老婆婆早就帮他们放好热水,还准备了一堆家常的好吃点心,不二连连叹大阪人太会吃太懂吃太能吃了。
有天晚上白石洗了澡出来,就看见不二坐在朝院子的走廊上,捧了杯茶,惬意地晃着双腿,抬头望着夜空。
白石走到他旁边坐下,“在想什么?”
“在想今天晚上,星星漂不漂亮。”
云层很厚,明天应该会下雨,但白石还是说,“很漂亮。”
不二柔声笑了,“白石也会骗人了,虽然我看不清楚,鼻子还是很灵,空气里有水气的味道,要下雨了吧。”
“我没有骗人,”白石说,“的确云层很厚,但我知道,在云层之上,有很漂亮的繁星。”
不二沉默片刻,“你说的对,我好像也看到了……”他动了动肩膀,“稍微有点累了呢。”
“要不要我帮你揉揉。”白石笑。
“不用了,肩膀用一下。”不二轻轻顺势靠到白石肩上,他的头发还带着浴波的香气,轻轻拂过白石的脸。
“我突然想起以前一件很好玩的事。”白石开口说。
“什么?”
“你还记得小金吧,我跟你说过他是修桑收养的,不过修桑哪里懂得带孩子,小金从小就跟我们混在一起,他性子野,只有我还管得住他,我的话小金就会信,有一次啊,我带他去看看星星,指星座给他认,小金突然生气了,大叫白石你骗人。”
“哦?为什么?”不二好奇问。
“小金就抱怨,白石你总说天上有什么鱼啊熊啊羊啊马啊,哪里有,根本乱七八糟一大堆,到处闪啊闪的。”
不二噗哧笑出声来,“那你怎么回答?”
“我跟小金说,这世界上有些东西,是不能用眼睛看的,你得用心,要先想象那是一个很奇妙的世界,所有的神话所有的传说都从那里开始,然后你就能在星星上找到它们了。”
不二久久没有说话,白石几乎以为他睡着了。顺着风开始有雨滴飘落下来,白石轻声唤,“不二?进去吧,下雨了。”
“好,”不二扶着白石的手站起来,“明天,带我去见见修桑吧。”
第二天,空气明显冷了,白石给自己和不二都加上外套,想了想,又拿了那顶幸村送给他的帽子戴上。墓园里很安静,人不多,修桑的墓碑前有一捆不久前谁留在那里的花,在雨里有些凋零。
不二蹲下来,安安静静闭上眼合上双手。白石把帽子摘下,盖到那捆花上,他心里若有若无地想,“这可是顶好帽子,修桑,比你以前总戴的那顶破草帽好多了。看在你收下这份贿赂的份上,请一定一定帮我保佑你面前的这个人。”
静静陪了修桑好一会,不二起身说,“我们走吧。”
“是啊,雨开始下大了。”白石撑开带来的伞,握住不二的手,一起慢慢走出墓园,“你跟修桑说了些什么?”
“我跟他说,大阪啊是个好地方。”
“那么久,就说了这么一句。”白石笑起来。
“是啊,因为是很长一句。”不二回答,“……我们回东京吧,真的是一个很棒的假期。”
一声无言的轻叹滑过白石心里,“好。”
他往前,不二却没有动,白石奇怪地回头,不二冰冷的手指扶上了他的面颊,下一刻还带着湿湿水气的唇贴了上来,很轻地很轻地贴到白石唇上。
雨一直下,白石动都不敢动,世界大得无边无际,而伞下只容得了静静而立的两个人。
似乎只是轻柔的不易察觉的一瞬,似乎已经很久很久,突如其来,又在无声无息间结束。不二扣紧白石的手指,含笑看过来,他的眼睛还有些模糊,没有以前的光彩,但那份颜色,美得让白石不忍转开视线。
“这也可以算作一个祝福。”不二说。
“我知道,我收下了。”白石回答。
和来时的安静不一样,回程的路上不二精神很好,有说有笑,他们一路谈了很多,白石大致说了自己的旅行计划,不二给了很多建议。到达东京天色已晚,白石直接送不二回了他的公寓。
进门时,屋里很黑,白石一手提着行李,一手摸着找墙上的开关。
“让我来。”不二准确地找到,啪的一声,灯光照亮了满屋。白石整个人停在玄关,他看见手塚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似乎已经坐了很久,连旅行的外衣都还没有换下。
在看见之前,不二似乎已经意识到,他转过身,笑了,“呐,手塚,看来你先到家了。”
“是啊,”手塚平静起身,“玩得开心吗?”
“很开心。”不二说,他扑过去,正好被手塚张开的双手接住,“就是真的有点累了。”
手塚抚抚不二的头发,“去洗个澡,早点休息吧。”
白石放下旅行袋,“那我先走了,回见,不二。”
“回见,白石。”进盥洗间前不二又回头说了一句,“有件事我说在前头,白石出发的时候,不准没声没息就偷跑哦。”
“那我通知所有人。”
“好。”
手塚送白石出门,望着他,却又没有道别的意思。
“你好像有话跟我说。”白石笑笑。
“你讨厌我对你说谢谢,”手塚回答,“所以我正在想应该说什么。”
“果然是无趣的类型,”白石潇洒地一摆手,“什么都不说就好。”
白石出发前一天,他们在迹部的公寓搞了一个大大的派对。忍足那家伙果然是玩这套的高手,指使桦地搬空了整个大客厅的名贵家私,塞进去各种花里胡哨但却“完全没有品位”(大爷语)的热闹玩意。迹部虽然一脸不屑,却敞开了他的酒柜,任由他们疯闹,自己和幸村坐在一边闲聊。
手塚告诉白石,不二已经决定转系,柳生在旁边补充,“我会好好指导他的。”惹得白石一阵大笑。
酒过几巡,各种花样都折腾一遍,仁王不知道从哪里凭空变出来一台电子琴,又把一把吉他扔给佐伯,拍拍巴掌,“静一静。”仁王没正经地笑,”我们还有个小节目。”
佐伯拨出了第一段的旋律,熟悉而优美,感伤却明亮。
白石看着不二走到房间正中,转过身来,朝白石微微一笑,轻轻摇晃着身体,开始唱……
I see trees of green, red roses too
I see them bloom for me and you
And I think to myself, what a wonderful world
I see skies of blue and clouds of white
The bright blessed day, the dark sacred night
And I think to myself, what a wonderful world
The colours of the rainbow, so pretty in the sky
Are also on the faces of people going by
I see friends shaking hands, sayin' How do you do?
They're really saying I love you"
白石坐在哪儿,歌声如同一阵风,直接吹进他心里。
他感觉到幸村的手拍到他肩上,“笨蛋,还要人请你么?”
白石笑了,他跳起来,走上去,他听见忍足他们在起哄,迹部居然会吹口哨。间奏里不二冲他做了个鬼脸,悄声说,“这是首好歌。”
“是的,我很喜欢,”白石用嘴型回答,“百听不厌。”
然后他伸手握住不二,转过头面对大家,他闭上眼,跟着音乐加到歌声中来。
I hear babies crying, I watch them grow
They'll learn much more than I'll ever know
And I think to myself, what a wonderful world
And I think to myself, what a wonderful world
what a wonderful world……
全文完
(合掌祝白石生日快乐请相信我们都深爱着你,以及这真的是个美妙的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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