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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F】微时（2.15 chapter7.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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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ol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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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1-4 22:38
标题:
【TF】微时（2.15 chapter7.4 ）
本帖最后由 solo 于 2014-2-15 23:27 编辑
想着赶上229或者1029 但是哪个都没赶上。。。
然后一拖就拖了很多年
哦对了 这篇文的另一个名字 叫做【想到哪儿写到哪儿】
时间线挺复杂的。。我自己也这么觉得来着
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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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
窗外是大雨秋风。
入夜甚冷，隐约能听得见马匹的声音。静静的雨夜里，即使刻意压低了声音，剥啄声也声声入耳。来人带着火把，雨点打在火焰上，连轻响都没有，就消失了。
不二端正坐在那里，脸色苍白，笑意渐无。
他听见庭院外面的声音，大队的人马带着武器，真是一份大礼。主人的幕僚走的走散的散，除了剩下几个忠实的仆人，偌大的庭院空空如也。从宣告战败的那天起，陆陆续续有人逃走。战时重要的时刻，哪怕是跟错了主人，但谁不想活命呢。
不二想，这个时候弹琴应该还不错。点点滴滴打在院内绿植上的雨滴，是最不抢风头的伴奏。
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
刷一声，和式门应声拉开，门纸用的时间长了，有点脆生生的破旧感。不二见来人大惊，旋即恢复镇定。
该来的逃也逃不掉。
“手冢，你来了。”
温暖的笑意重新回到不二脸上，他朝外瞅瞅，院子里都是人，擎火佩刀。
1.0
“就算是顺利读完圣斗士能有什么好的，还不是和这些瓶瓶罐罐厮守一生。”实验室里有人多了句嘴。这时候不知谁的样品在煅烧炉里发出噼啪的声响，其他人没忍住好奇都往炉子边看了一眼。于是那句话被扔在那，谁也没来得及接。
不二周助半个脑袋几乎埋在样品堆里，今天的计算总有问题，计算器按键和乳胶手套常年摩擦的结果就是为数不多的几个键变成肮脏又惨淡的灰黑色，说不出的心烦意乱。头顶荧光灯轻微的响动不时再来乱入一下，加上旁边实验室又开了球磨机，一整间屋子都要闹哄哄地跳起来。称好的药品垫了称量纸放在桌上一字排开，本以为称量好的药品发现最初计算时代错了数值，再算又错又要重新来一遍，药粉可怜巴巴被药匙盛走又盛回来，谁想最后一匙手抖，细细地洒在桌面上一层，连带着那一队药品，不知混进去多少。
不二心道再来一阵风就彻底乱到齐活了，谁想实验室大门突然打开，急匆匆的人影扑向管式煅烧炉，来人身轻体健行似有风，不二在心里叫一声好，想来这等速度放在理工科未免可惜，倒不如去搞体育，再回头看自己放着粉末样品的称量纸已被阵风吹得七零八落，粉末撒在桌上煞是好看，衬着天蓝色桌子，倒像是蓝天白云碧海沉砂。
可惜不是看风景的时候。不二起身,笑意减半。
菊丸英二坐在不二右手斜后边，盯着离心机的眼睛稍往不二那边斜了斜，心想不二这一下午接连计算失误就算了连药品都洒了个精光，知他不介意，便起了几分玩闹之心。双脚往药品柜上一蹬，转椅滴溜溜转了几转堪堪停在不二身边，把称量纸摆成帆船形状，抬手在粉末上划拉出自家名号，抬眼看不二摇头晃脑笑开，“止缺印章一方，要不这么好的画作多可惜。”说完腿一蹬，坐着他的转椅又划回离心机对着倒计时摇头晃脑。
不二这才笑容满面转身，“英二大侠，氢氧化钾手感不错不假，过会儿出了手汗才更销魂满分。”
菊丸忿忿，皱着鼻子从转椅上弹起，开大了水龙头冲手，还不忘了朝不二张牙舞爪吹胡子瞪眼，“运动健将的手，因公致残可就真成大事了。”水龙头开得哗哗作响，满是噪音的屋子更添烦乱。
春夏之交特有的清新天气从窗外透过来，阳光大好，风中仿佛都是盛开花朵的甜香，景色旖旎。可惜实验室空气几层净化，除了化学试剂的味道就是各种机器工作时散出的奇异味道，“人间炼狱。”菊丸的手被自来水冲得冰凉，转头往水池旁大石的头发上抹了一把，于是刘海就剩下了一根。大石却又是个万年好脾气，摇摇头把刘海晃下来，叹口气又埋头实验。菊丸撇着嘴觉得无趣，手指在水流冲洗下恨不能玩出花来。
“柳生比吕士同学，看在我辛苦称量一下午样品的份上，你也得请我去吃顿好的。”不二看着药品没转身，管式炉旁眉头紧蹙的柳生表情瞬息万变他也没注意，“难得见你这么慌张，想必有急事，看在多年同窗情谊如星河熠熠，那就打个折，出学校大门右转一千米寿司店，金枪鱼手打寿司，芥末双份。”
菊丸终于洗手完毕甩着手上的水边嘀咕，氢氧化钾手感滑溜粘腻，脆生生又滞涩，真心销魂。
不二的心情因为柳生默认式的不回答堪堪好转，回头笑意嵌在脸上有如金镶玉一般……“等等，”不二说，“仁王同学，你现在是不是悔不当初选择跨界cos界，必定各种拿奖各种辉煌为你的人生铺遍红毯，到时候携你家柳生一起易容大隐隐于市，不比这实验室生活更有趣出多少倍。”仁王转过脸去却把长柄钳子上夹着的莫名金属物事翻来覆去看了个遍，嘀咕了一句什么听不清，抬手画了个弧，那东西就躺进了废料桶。仁王手指翻飞，编了个小程式输入管式炉，然后关了炉子电源之后才回过神来看着不二，笑意渐深。“反正你说了柳生请，我会转告。”手机抓在手里按了几个键，貌似有事，笑眯眯看了不二一眼旋即走出实验室。
“诶，稍等一下啊，仁王君？”菊丸凑个热闹伸头出去往门口的方向喊，“你和柳生到底是不是双胞胎兄弟啊？整天装神弄鬼的多吓人？过两天隔壁学校有cos大赛，不如去试试看为校争光啊。”眼看着仁王不紧不慢走到实验室大门回头玩味一笑摆了摆手眼神里十成戏谑，不二补了一句，“管你们，不请我吃饭到时候去告诉真田老师，当年你的物理学史是柳生帮你补考的。”心满意足摆手以示再见不送的时候，大门哐一声关得地动山摇。
菊丸满脸失落终于不舍地缩回脖子，双手交叉放在脑后：“这种无聊又多次重复的生活难道要靠这种夺人眼球的方式才能得到慰藉吗。”
轻轻的响动从角落传出，但瞬间即止，不二抬眼看着明黄色的废料桶，想了想好像没等废品凉下来才丢掉，算是违规了呢。
所以仁王最后那句话像夹在门缝里的纸条一样轻飘飘：“别说物理学史了，连高等量子补考都是柳生代去的。”
2.0
新来的学弟们在实验室聊天，好像不光是为了等实验结束。
夏天在几场雨之后阴了十几个天终于不情愿地扯开面纱，夜里陆陆续续开始有了蝉鸣，温热濡湿的空气吹来，没了爽利劲，倒是多了几分粘滞感。校园里有了忙于毕业而辛苦奔波的学生，疲劳却步履轻快。为数不多的女生在研究所里勉强算是风景一道，好不容易熬到毕业，迫不及待地烫了头发，穿着学士服光腿穿着并非平时日常的高跟鞋。 学生们开始纷纷走出校园，又见毕业季。
好像在这个学校过了很多个毕业季了。不二懒得掐指细算，他自己的毕业季就有俩，到时候还有第三个，老套路不足为奇，大家一起喝喝酒吃吃饭，表个没曾想表的白再抱头痛哭一场，然后那些时间就干净利索地烟消云散了。
学弟们的话题也开始像夏天一样燥热起来。从为数不多的班里几个女生到底有没有男友，到哪个老师的课乏味无趣至极，再到食堂的饭菜哪个比较难吃哪个更难吃，林林总总的话题层出不穷。不二听着他们聊天，承认今天到实验室就是虚晃一枪。不知怎的顺路就溜达过来，也没想好做什么，晃了一圈也不想做实验准备，干脆开了电脑，玩起纸牌。
咔嚓咔嚓鼠标的声响单调如时钟秒针，学弟们的声音却和着咔嚓咔嚓一点点升着温，屋子里气氛像是被压扁的弹簧，恨不得下一秒钟就弹起来。年轻人真是有干劲。不二继续点着鼠标。
……
“你们知道吗，教固体的栗原老师，以前是离过婚的！”
“这你可就有所不知了，听师兄们说，老师年轻时名动四方，艳绝研究中心，当年她结婚时候一票单身男老师都赌气不去婚礼现场闷在实验室垂泪呢。”
“骗人吧？栗原老师现在还在教工宿舍住，人也老了些，不过也能算上风韵犹存。”
“好像结婚对象是真田老师吧。”
“喂……那么闷的人，居然能娶到栗原老师？！”
“开什么玩笑，你是嫉妒人家娶了娇妻嘛？”
不二点鼠标的手指停了停，黑色方块，黑色梅花，红心……想要挪牌过去的位置哪个都不对。
不过这些好像确实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老话说的对，好事不出门，这些来头不小的八卦总能在每一届毕业生临近毕业时通过各种途径传播开去，于是长江后浪推前浪，眼看着，自己这都要毕业了，这些八卦仍能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换几个版本又重获新生惹人眼球。
红梅花，这回总算对了，屏幕上开始放礼花，过关。
“听说真田老师是个非常洁身自好的人啊，栗原老师实际上是受不了…哈哈哈，”说话的那个学弟压低声音，其他几个人屏气细听：“好像他那方面有问题。”
话一出口，几个男孩子的表情大悟又假装镇定，吃吃地笑着仿佛知道了惊天的秘密。这个年纪的男生腰杆正硬，说到一个大家都觉得带劲的话题免不了铺陈开去，最后终于停在决定什么时候交换硬盘的话题上不松口了。
不二点鼠标的手指停在那，屏幕上的礼花连着换了好多个颜色。想起来之前谁说过，男人八卦起来比女人更厉害。陈年八卦又不是古墓，哪来那么大兴趣。于是他关了电脑打算走出去。正准备脱了白大褂的时候，身后的学弟们却挨个从喉咙里争先恐后地发出更惊讶的声音。
“你们知道那个很厉害的师兄吗，就是那个手塚国光啊，可惜了哎。”
不二解开扣子的手停在扣子边缘，努力地摸了摸。光滑的白色扣子，不，现在已经有点发乳白色了，衣领上牢记着是谁第一个穿了它。那用圆珠笔写在领子上的，大大的，字迹端正的名字，这么多年早被无数次脖子与衣服的接触而褪了色，那有点劣质的蓝就混合着脖子上的汗渍，油渍泛出点奇怪的要弥漫开去的颜色。袖子上斑驳的液体痕迹，不能判断是什么有腐蚀性的药品滴在上面，衣服穿了很久，久到荧光剂褪去衣料泛了黄，但是却硬是洗得干干净净。
他知道他想多了，衣服脱下来挂在门后，径自出门去。师弟们都留在那，专心地听着，说着，仿佛谛听圣训一般听着那些有趣的无趣的，不知经过多少版本修改过的，陈年八卦。
有个师兄叫手塚国光，可惜了呀。
可惜了呀。
……
“呐，药品配好了放在桌子上，用的时候小心，有高腐蚀性哦。”
“好。”
“喂，你倒是小心点啊，这也能蹭到衣服上？”
“配了药品记得擦干净桌子，不要大意。”
“……真田老师在的话，会嫌弃你太松懈哟。”
浮泛起陈年记忆的，不二当年年轻的手指摸过的，带着他体温写着他名字的的白大褂，左袖口那里曾经滴过一滴带着酒精和硝酸混合液体的抛光液，于是现在那个斑点就那么留在那里，衣摆上蹭上橘黄色的印记，是他当年碰倒了一瓶什么，便蹭在了衣服上，经年累月，那亮亮的橘黄色便成了浅浅琥珀色。剩下的带着药品印记的衣襟再往上，领子商标的部分用圆珠笔写的四个周正的，横竖撇捺都像带着棱角的大字，手塚国光。
不二关了电脑，脱下白大褂。
3.0
真田弦一郎走进实验楼，习惯性摘下帽子。办公室里提前开了冷气，于这个天气来说好像并不合适。办公桌上的电脑上贴了便利贴，是有关一个讲座的，桌上保温杯里是泡好的绿茶，放在墙角的网球包被拎走，看样子幸村应该是去打球了。
喝了口茶心情应该是要好起来，可惜事情就那么多，就在那，看不见也没办法。前些天学校花了大价钱大力气终于搞来一台全球领先技术的仪器，当然价格也足够可观，可是现在麻烦的是，想要安装这娇贵仪器得搞一台起重机来，顺便拆掉实验室的大门，然后挤占掉一半靠东边的实验室，才能勉强落户在几年前就为它留下的工作室里。
所以头痛变成了理所应当，为了仪器把楼拆了的事虽然不多见，但是眼见半个月过去了，报批审核这些层层手续下来依旧没有动静。斥资上千万买的电镜，连带高级木头的包装，加了几层防雨布就那么站在楼边的空地上孤零零地，仿佛能看出幽怨劲来。
中午陆陆续续有几个学生过来，请求真田老师做他们的毕业设计导师，真田答应得痛快，雷厉风行抽出几个文件夹要学生们先去预习，自始至终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学生们嘻嘻哈哈想要活跃气氛的意图在真田冷峻的表情下迅速败下阵来，说了几句客套的话就回头走掉了。
于是白石藏之介扔过下学期的报课单时候，真田一点都不想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下学期还要带一门本科的课，课程枯燥晦涩，挂科率奇高。从前老师为了保证挂科率走低，不得已用了总分等于实际分数开根号再乘以六的怀柔政策，好歹保住了一批学生，可惜好景不长，终于轮到真田亲自带这门课，上一任老师白石终于撂了这重挑子，真田看着报课单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而听到风声知道了真田亲自代课的下一级学生，哭天喊地如丧考妣。
白石心情倒是很好：“带本科课程多好，”人斜斜靠在书柜旁边，“小朋友的课堂上都是正能量。幸村老师去年想开一门本科的课，学校愣是没给他开诶。”笑容真诚无害。
真田手指关节敲着报课单，“这多亏白石老师为师有道，不愧是圣书。”心里想，幸村想开的那节课就是纯科普介绍，说白了就是单纯打算偷懒省力，学校批了才有问题。
幸村老师和真田可是系里截然相反的两个存在。幸村老师坐镇的东办公室从来不缺学生和欢声笑语，幸村自己又养了两尾小鱼，和水草彩色石头一起放在小玻璃缸里，旁边放一罐增色鱼粮。有学生过来，大家就坐下来，冬天来一杯茶，有问题说说问题，没问题赏鱼喝茶，聊聊大天，幸村聊得开心了，手指细细长长捻几颗鱼粮，一边聊天一边扔进缸里，没过多久缸里就多了两条肚皮圆鼓朝天的小冤魂。那都没有关系，幸村前脚捞出去，学生们后脚就又补上两条新的，各种款式各种花色任幸村君挑选。幸村老师连说“谢谢大家”的样子比冬天的空调风还要暖融融。
真田老师好像就不太一样。从脸上就能看出来。 长了一张法学出身的脸，加上一脸庭审国家要犯的表情，每周例会跟校长汇报工作的时候都能把院长带成一张严肃的脸。办公桌上比他的表情还萧条，除了文献和自己写的书，同学上交的作业基本就没什么东西了，今年在幸村老师的鼓动下添了一个汝窑公道杯，可惜落了不少灰。有次收拾东西的真田发现了遗忘在角落里的杯子，对着幸村露出歉意的表情。幸村老师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跟他置气，抢回杯子自己用，一个月消耗了一罐真田老师家里寄来的金骏眉。
……
白石一听圣书便迅捷地换上一副空悲叹的表情，“真田老师，看在您是系主任的份上，今年少给我两门实验课呗，今年论文还没发够，就算是圣书管什么用啊——”
真田转头没说话。白石干脆拖过来一把椅子坐在真田旁边，痛陈起该死的论文评级制度。真田左耳进右耳出，心里却想起点过去的事来。白石在不在这里，说着什么，他也确实没仔细听，一个年轻有为的新老师，有难得踏实肯干，在学校里混得风生水起左右逢源，倒也真是块材料。
真田老师突然想起还站在楼外面的电镜，白石老师带点方言的话音在耳旁嘤嘤嗡嗡，他更头痛了。
3.5
至于白石老师为什么会来这个学校，这说来话长。
幸村每每回忆起当年白石进校的时候，都无一例外地乐不可支。按理说一表人才，在学术上颇有造诣的白石被卖了回国，再到学校来，说出来怎么都像个黑色幽默故事。
白石的父母在国内想念儿子，于是擅自给学校打电话来，问学校想不想招一名正在A国B大做研究员的老师，条件倒也没什么特别，只说要两套家属院的房子即可。
学校乐得像捡到宝。B大毕业，研究方向高精尖，只要两套房子即可换购！于是走了个招聘的过场，二话不说落户，置房，专门把实验楼划拉了一半做专用办公室。
于是白石直到下了飞机才知道自己被卖了。
好在学校为了安顿海归人才，对白石提出的各种软硬件要求基本是有求必应，研究课题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报批率也让一批老师难望其项背。好在白石乐天知命的本性并未因为工作地点的改变而变化，在学校里里混得风生水起，文章发着学生带着，坐着单独的办公室吹冷气，工作愉快。
可惜就拆实验室搬仪器这一件事情学校说什么也不答应他，于是白石只能看着电镜幽怨地坐在实验室旁边的空地上承受雨打风吹。动实验室是个超大工程，为了一台仪器要把其他仪器都搬出去再重新搁置进来，就连帮忙搬仪器的学生也是不乐意的。
系主任真田显然听不进去他唠叨。学校不答应拆楼，他能有什么办法。
白石老师收拾课本，把自己锁进实验室。
可惜锁上门永远都不管用的。
门外是不二的声音：“白石！”
白石眉头一皱，哟，这就差连名带姓的喊出来了，他拿出一贯用的对付不二的招数：“白石不在，有事请留言。”
门外迅速地安静了。
想到不二，白石老师的表情从无奈变成温柔。真的是搞科研的好材料，看上去永远春风和煦淡定无比，从来没见过他怎么着急上火，哦，其实也有。白石笑笑，不二对待师弟师妹耐心亲和，对老师呢……嗯，有点小麻烦。
一年前，白石的研究项目即将开题。今年项目审批较往年更加严格，一审砍掉了很大一部分经费，这对学校来说是个好消息，但是对白石老师，无疑少了很多添置药品和协同大伙儿共同探讨共同研究共同进步（吃喝玩乐）的款项。
想当年白石刚到学校那一年，随手抓了几个本科生做了个小项目 ，不声不响地发了文章，影响因子全院拔尖，于是从来不给本科生工资的学院，浸淫在白石老师自带的学术光环下，每人发了一小笔福利。本科生居然都能捞一笔？！于是连学院领导都知道，白石老师在系里的好商量程度，那都不能叫绝无仅有，于是系主任协同院长出动，和白石老师共同协商（逼迫）换个油水更足的项目。造福学院千秋万代。后来的款项拨下来，学院添置了新的电镜，对，就是进不来的那台。
好歹也是一年以前的事情了。白石坐在当时还没有无菌化的办公室里，左手臂敲打着桌子边。
“白石老师。”
白石面前是穿着白大褂还带着橡胶手套的不二。应该是正在实验中。不二看白石看着他的橡胶手套，把手背在身后。
“白石老师，麻烦您，我想请您指导我的毕业论文和毕业设计课题。”话说得客气无比，加上满脸笑容。
“……我……忙，”白石还没回过神来，脑子里同时运转了好几个项目课题，一开口不知道该讲普通话方言还是别的什么。
不二睁开眼，白石发现不二的眼睛里有宇宙的光。
“这个课题行不通的话，不如去做复合纳米材料在多孔材料上的生长，课题简单，本科生就做得过来，实验看上去复杂，周期很长，需要用的材料、药品和仪器很多，自然淘汰率非常高，但是好在自主性强。”不二抬起眼睛，看着白石，“唯一的缺点就是产能低下，应该不太适合批量生产，嗯……”
白石左手拍在桌子上：“决定了，就是你了。毕业设计课题三周内给你。”
不二一歪头笑得很得意，谢过白石转身出门。
白石觉得还挺好看，办公室有个幸村笑得也很好看，不过这两个好看不太一样，说不上来。
于是从来不带毕业设计的白石老师有了零的突破，该毕业设计一举拿下一篇影响因子超高的文章，学院成功同意拆楼，电镜终于进驻实验室，这是后话按下不表。可惜自此之后，怕麻烦的白石老师再也没有带过毕业设计，虽然不知道不二和白石老师这半年的毕业设计途中发生了点什么，但是自此之后每一个想要白石指导的准毕业生前仆后继地踏进他的办公室，也 无一例外地黯然离场，后来听说，被白石老师拒绝的学生群里口口相传着一个有关于白石的秘密，从刚开始的非大学霸不收，到老师本人和仪器的深厚情缘以至于风头正劲但从来没有听过私人问题和桃色消息，再到白石老师的左手实际上是一个自带感应系统的机械臂……。学院盛景。
4.0
白石瞅着自己的左手臂，终于回过神来。不二开始大声地敲门，白石听着声音不对，好像是拿胳膊肘在敲。后来隐约有拿脚踹的声音，看来是真急了。
白石脑子里转的可不是这些。bingo，这才是正确的实验操作。手套上带着的溶液万一腐蚀了门板，那可真的挺难看。白石想起东办公室幸村老师的那扇门。
“白石！”不二的语气明显激动起来，“快开门！……我知道你在，实验3出事了。”
白石站起来，开门和不二朝实验3跑过去。
实验室的重氮瓶子炸了。白石倒吸一口冷气。
炸了玻璃碎片没伤人。白石一口气呼出来。
但是在场的大家，重氮有的崩到裤子上，有的崩到衣服上，最惨的崩到脸上。几个姑娘处理干净了也多少有点像毁容。
白石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他带的学生实验，负全责简直就是必须的。
重氮喷了脸并不算太严重，这是从毒理角度和生物学角度说的。
但是对于广大女性同胞来说，重氮留在皮肤上明显的黄斑，没个十天半拉月是不可能下去的。期间顶了一张花脸，跟电影特效似得。
有个女孩处理完，看着脸上手上的黄斑，当场就哭了。对啊，洗不掉啊。青春岁月里留下了毁容的时光，简直是所有女生的心头大恨。
不二心想，可是哭也没用啊。转头去清理满屋子的玻璃碎片了。
不二跟着白石把实验室清理干净，一屋子几个人带着有重氮的裤子衣裳，脸上手上挂了黄的几个人，看上去悲惨无比。
不二心说，不会腐蚀，不会流脓，只要等一个月左右，这些黄斑还是会消退的。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他去叫白石的时候，虽然知道没什么大事，但是实验3由他和幸村共同负责，哪怕是去离子水爆了都得负责。
白石：“不二倒是比我想的淡定，虽然知道出事了，还记得拿胳膊肘敲门。”
不二真是处变不惊的脸色：“我处理过比这还严重的实验事故，不信问幸村。”不二平时所在的组里幸村是组长，大家都知道这俩温和无害的笑眯眯角色平时相处愉快，不二其实和幸村并不算同年，但是从很早，不二就直呼幸村名姓了。
白石有点懵，几年前是出了场不小的事故。他在实验室观测数据的时候听到几个学生叽叽喳喳说过点，隐隐偷出来跟不二有点关系。白石朝不二晃了晃胳膊，就当拜拜了，他没打算真的问下去。
真田赶过来的时候，仁王正在填写实验事故记录表。厚厚的一个本子其实没写过几条。真田心想，就这么几条都足够要命了。幸村从前在的实验室出了一回实验事故，挨了学校一个处分，扣了仨月工资，自此幸村只带理论课，实验室虽说是和白石共同负责，但是也只是挂名而已。
实验3短期内应该不会有人用了，真田看到不二和白石处理过的现场，罪证抹除得干干净净。仁王在旁边站着，脸上有点局促不安的样子。
真田想发火，但是压住了没发。重氮瓶子算是自爆，跟仁王没什么关系，但是一共六个学生都有波及，在实验室里算得上大事故了。真田压了压帽檐，“仁王，高等量子明年重修。”
仁王先是一怔，后来露出一点无奈的表情。抬起手臂拽着辫子绕在食指上，想了想，走出实验室的时候，拨通了柳生的电话。
5.0
哪个实验室还没点什么误操作的，失误的，废液爆炸的。如果没有那简直就不是理工科的实验室。
不二抬起头，盯着实验室窗外的风景。
刚进学校一年后的这个时间，那会儿他本科还没毕业，班上的同学一起被组织去实习。去实习的T校从仪器到设备到药品再到师资配备，都称的上豪门大手。那时候流传的“等咱有钱了”版本，说到T校，都是进口纯锑粉，实验用一瓶，往废液桶里扔一瓶，如此豪迈。大家年少无知，都期待着去摸摸昂贵的仪器，有人甚至通过T校的同学打听了学院情况。结果没成想，先遣讲座的时候，该校老师ppt一打开，大家都有点傻眼，说是实习，怎么看着像工厂上班一样啊。
后来越听越像工厂上班。焊接啊车床啊铣床啊翻砂箱啊，真是卖苦力去了。
有人问，我们学这个，不得见识见识那些金光闪闪的高级设备啊？
代课老师是幸村，幸村老师让大家怀着对学科的热爱和宇宙科学的憧憬，说这个学科吧像打怪一样，先得去摸摸糙点的仪器，然后呢你心灵手巧了，就进入稍微精细点的下一关，等到你都能绣花了，咱学校的仪器也就能上手了。等到连绣花你都不屑一顾的时候，你们就可以冲出学校走向研究所了，那里的器材要多少有多少，实验开一台，让大家欣赏一台。
不二现在回想起来幸村老师的话，不免觉得有点可乐，实验室里的仪器吧，是越来越贵，可是高级跟好看完全都不成正比。他现在都不觉得幸村实验室里那尊深山卧佛一样的“高级仪器”能值那么多钱。哪么多钱？足够把他的学院炸了重新改一次再炸一回再盖一次，还要精装修。
于是大家在幸村老师的谆谆教导下，怀着对学科的热爱，纷纷奔向了工厂。
其中就有不二和手冢。
……
不二想了想，好像从进这个学校起，就跟手冢认识了，一认识就是这么多年，当时幸村老师鸟语花香地给大家描绘蓝图的时候，不二回头看了看坐在他后排的手冢，他那会儿还没这么瘦，眼镜也不是现在的钛架而是超级普通学生款，这些都不要紧，要命的是，他好像真的听进去了。
不二刚开始是坐在手冢前面的，占据着上课最有利看黑板和投影幕布的座位。后来他发现不太方便。
考试结束的时候，试卷从后面往前传，手冢的时间概念像是在他身体里加了几颗红宝石机芯，铃声停止的同一秒钟，身后的卷子就戳在背上，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拿吧，手头还有一题没写完，不拿吧，老师就盯着手冢的卷子，好像看着一份十代单传的标准答案。如芒在背啊，就是这种感觉。
于是后来不二就坐手冢后头了。手冢挺直的腰背就在眼前，想要趴下打个瞌睡还真能把他挡住，不二视力超强，黑板上老师写不清的板书誊在手冢的笔记本上，就成了清秀干净的正楷，连听课也不需要抬头，只要往前瞅瞅加上听课就可以，不二心里大满足。
可惜老师不这么想。手冢作为一个连制图课都要全力以赴的热血青年，后面的座位就变成了老师提问的重灾区，不二上课觉得没大意思的时候，刚把手机掏出来，就能叫他回答问题。不胜其烦，于是不二精挑细选了手冢左手斜后方的位置，靠窗，虽然窗外是一堵墙，但是每次上午最后一节课时候从那堵墙后面飘出来的饭香，他能比别人先闻到，不想听课呢还能晒晒太阳。于是就一直这么坐下去了，坐了一个四年，又一个三年。
……
不二想到这觉得温馨又好笑，他扯着有点发脆的橡胶手套想，当初这堂奇葩课程听了幸村老师的话的，应该不止手冢一个。
幸村老师的讲话完毕之后，T大的老师开始了讲座。讲座过程血肉横飞，极尽惊吓之能事。
什么一个八级技工戴手套作业被车床卸了一只手啊（有照片），被从天而降的钢锭砸断了双腿啊（有照片），铣床在工作的时候非要不带防护镜去看，一撮铁屑直接飞进眼球啊，焊接的时候眼镜没带好，刚巧赶上崩了一小颗成分不纯的铁块里含碳于是乎瞎了眼啊，被融化在融化铝的大锅里的技师等着捞上来连渣都不剩了啊，被硫酸高压管喷到脸上当场挂掉了啊，喝酒喝多了到了厂子里喝了一口液氮舌头直接掉下来还咣当砸在地下啊……这就是安全教育。
老师说，这个安全工作是多么重要啊！
尚且年少的不二拼命点头。
去车间实习第一天是车床，不二看着手冢穿着工服，裤腿和手腕都扎起来，头发一丝不苟都放在帽子里的样子，不二笑的打跌。
“手冢你手里就应该再拿一个小红本。”
手冢难得有反应，不二见他用中指推了一下眼镜。
车床实习当天，按学号手冢分在不二之前的一台。师傅是个中年人，随便说了几句，让大家打开车床熟悉熟悉。经过上次的安全教育，大家都胆战心惊，女生更严重，手链手镯戒指摘了个干净，生怕被这个大家伙生拧一条胳膊。车床依次打开，轰隆隆的响声好像开了一个连的拖拉机。
不二在手冢后面看着，手冢的头发都拢在后面（木手哈哈哈哈哈），帽檐下面还是那双能无限聚精会神的眼，开关娴熟，大家都在慢慢摸索的时候，师傅已经给手冢的车床加了一个件了，不二看着他转动手轮，调校了一下刻度，仿佛又在心里计算了一下，手起刀落，铁屑带着火光星星点点，里刀外刀加上平动刀，不消一会儿，一个件就车好了。
师傅让大家关车床，召集这一组的同学过去，拿着手冢车好的件量了量，告诉大家今天就车这一个出来就行，精度0.01mm。
不二站在车床前，拿了一撮刚车下来的废铁屑丢手冢，手冢转过头，从脚踏的木板上走下来，两人隔着一个车床。
不二笑眯眯地问手冢，“你家是开工厂的啊？这么娴熟。”
年少的手冢表情还比较丰富，也没空管不二是不是真跟他开玩笑，倒是表情急转直下：“铁屑薄，当心划了手。”好像是叹了口气又走回去踩着木板。
不二看了看刚才拿过铁屑的手指，细细的一个口子，不大，倒也不疼。他抬头看了一眼继续开车的手冢，低头继续自己的工作。
实习一周一次，转天上课的时候，不二盯着手冢的手出了半天神。
就是普通男孩子的手。不二看了看自己没握笔的手，指节清晰，掌心纹理也清楚，比他同龄的男孩手都小一点也瘦一点，写起字来倒是遒劲有力，答题时也能写一手漂亮的花体英文。手冢的手呢？比他的大一些，常年运动纹理也更深刻一些。不二想起实习时开动车床时候旋转手轮时候的手冢，带动手轮的时候用一点巧劲儿，手冢的手就一点一点用力，拇指指节能明显感受到力量。
看手冢现在握着笔的样子，用笔姿势都那么标准。随手画图的时候，拇指和食指稍稍弯曲用力，线条柔和流畅。
不二起了玩心。
“手冢？”不二拿着中性笔戳手冢后背。
“怎么？”手冢居然肯在上课时间转身，千年不遇啊，不二心想。
“做个游戏。”不二眼镜眯起来，手冢推了推眼镜，倒是很有兴趣地瞅着他。不二看了看讲得唾沫横飞的老师，“手冢你把手打开，手心向上。”
手冢照做。
“好，”不二右手托腮，“让我看看你的指甲。”
手冢把手翻转，手背朝天。
不二笑着揶揄手冢，“手冢还真是直线条诶，”看着手冢眉头一挑,不二笑的更加张扬。
“其实你把指节弯曲过来，不就能看到指甲了么。”
手冢一脸“你太无聊”的表情转回去坐正，任不二在后面再怎么戳他都不理。
老师在讲台上收起唾沫，给大家播放一段实验视频，后排打瞌睡的，讲话的人都盯着投影屏幕。老师拿着激光笔在屏幕上圈圈点点。
不二决定不看那个激光笔画出来的重点，这位老师的激光笔是绿色的，波段高，太伤眼睛。
不二的前面，手冢手心朝天，大拇指夹着笔，其余四指来回弯曲了几次，真的可以很方便地看到指甲。
6.0
不二暗暗觉得自己年龄大了，比起实验室里做实验都觉得新奇的师弟师妹，自己坐在实验桌前，想那些事情可以想很久，拖时间都可以不用玩纸牌，思绪信马由缰铺散开去，像是一场孤芳自赏的古旧电影。
不二敲一组数据，计算机自动生成图像，一个点一个点地，间距变小再变小，连成一条歪歪曲曲的线。
出完图需要很久的时间，不二随手打开一个文件夹。
空的。
他忽然想起来，以前这个文件夹里存了些什么，还是他亲手删掉的。
这是个秘密哦。不二手指在鼠标上点点点，没有按下去。这件事让他的称呼从“幸村老师”直接降级为“幸村”，与其说是降级，不如说是从老师变成朋友了吧。
可以交换dirty seccrets的无话不说的朋友哦。不二回身，转过椅子去，刚好能看到幸村办公室的鱼缸。
好像又换了两条新的。
幸村除了带过他们这一级实验课，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负责过任何的实验课。理论课上起来枯燥，但好在幸村也能讲得很有趣味，课下批改作业，和同学们谈心聊天，喝茶喂鱼，加上拽没有课时候的真田打网球，其实过得挺自在。
……
不二迎来本科毕业之前的半年之前，毕业设计要准备开始了，碰巧抽签抽到幸村组，俩人都是自然认真但是不较真的性格，幸村那时刚进校不久，比起学院里其他的老古董来教学经验也并不是那么丰富，一届学生都没带完过呢。不过好在课题选得得当，加上学生配合稳妥，从来也没出过什么岔子。
比起真田老师组带的几组学生在答辩时候被真田的问题砸得头晕脑胀，甚至有个倒霉分子在真田的诘问下吐露了实验完全做不成功的心声，一同参加答辩的老师纷纷表示答辩完还可以再接再砺的时候，真田果断打出一个不及格的成绩，该同学也就成为了学院里为数不多的大五生。不二他们在答辩结束后穿着学士服去照毕业照的时候，准大五生感慨万千拂袖而去。
千篇一律的毕业照时间，刚大学毕业的不二和同学们匆匆换上前一批学生脱下来还带着静电的黑袍子，把带着粉边的学士服帽子换成灰边戴好帽子互相检查，往合唱队的铁架子上一站，领导过来，咔嚓咔嚓，四年就结束了。
不二拍完照迅速脱学士服交给下一批拍照同学的时候想起初次和幸村合作实验的事情。幸村来学校比他们这届早一年，白石算作和他们同批进校，后来不二转博的时候白石打趣他，说本科跟幸村研究生跟我，博士生没准都能搞定院长呢——院长龙崎堇，全校唯一的一个长江学者，为人嘛，亲和，大度……美丽。不二想到美丽这个词的时候，果断对白石摇了摇头，面对这白石三分认真七分打趣的“别那么自谦嘛不二同学”，不二在心里喷出一口老血。
……
不二的第一个大型课题跟着幸村，课题是幸村早就做精了的。实验基本结束，等到数据处理的阶段，幸村把自己的电脑交给不二，随随便便讲了一下数据分析器的用法，顺手掏兜拿了一个u盘的数据给不二。
“反正都是处理数据，就当练手啦。练得多才好熟练掌握嘛。”幸村掏出u盘，“受累了不二同学。”
不二接过u盘的时候，幸村的笑脸变成万花筒里的影子，哗啦一下就漫山遍野地出现在脑海里。工作量突增连幻觉都出现了。不二戴上防辐射眼镜，这么大的工作量，可得保护好眼睛。
这边厢不二同学处理数据忙，幸村戴上发带拽着下午没有课的真田打球去了，真田走后隔壁办公室突然气氛活络了不少。
处理数据很慢，一个点一个点，等待时间远远超出控制时间。不二刷够了新闻，看够了小说，玩够了纸牌和扫雷，把手机里的歌都听了一遍耳朵都发热了，数据还是铺天盖地那么多。一个点一个点一个点就是点不完。
鼠标点下去轻轻地咔嚓声，不二打开了幸村桌面上名叫教务的文件夹。
课表，作业，不二他们的毕业设计材料，数据分类整整齐齐。旁边有个文件夹叫课程表，不二目光呆滞地双击。
教务这个东西，其实真没什么可看的。就是太无聊了随便找了个看上去很安全的文件夹。不二自知是个非常有礼貌的青年，所以这个事件纯属偶然。
怔住了。
幸村为了看数据图像方便，缩略图都放到不能再大的那个选项上。于是不二看见几张学校安排的课程表之后，略显年轻的真田老师和幸村老师的合照。
穿着高中生制服的幸村和（看上去）穿着私服的真田；刚上大学的幸村和提着行李的真田，两张脸放在一张合照里，一半海水一半火焰的冲突感；学生会竞选成功，由真田亲手把学生会大旗交给幸村的瞬间；课题组里，真田在埋头做实验，幸村脑袋抵在真田穿着白大褂的后背上笑得很青春飞扬；大学毕业穿着黑色学士服的幸村和穿着深蓝色学士服打着领带的真田；再后来幸村终于换上深蓝色学士服，真田也成功换上大红袍。
不二没敢打开，只是看着缩略图随着鼠标滑轮轻轻的声音，照片仿佛自带时间线，匆匆地跟着鼠标的速度划过去。
倒数后面几张是信笺，纸上字迹密密麻麻，最后一张是幸村和真田的合照。不二打开最后一张。
真田的婚礼上，幸村站在真田旁边，幸村左胸前是婚礼上常见的恶俗的红花，红花下面的绶带上两个金色的字，伴郎。
“不二同学辛苦了！”幸村背着球拍走进门，看着显示着照片的电脑屏幕。
俩人就这么愣住了。
不二不免有些尴尬。学校里对真田老师的传言来来回回多少个版本，终于到他这里可以算作真凭实据的完结了。
流言终结者不二和噂の当事人幸村面面相觑。
……
“他说……他说没有资格握这双手。”幸村先开腔。同时不二点了右上角的x，左转不送。幸村怔忡的表情转瞬即逝，笑意浮现在脸上非常温柔，非但表情没有半点尴尬，好像反倒是幸村撞破了不二的秘密一般，干脆利落一句话直接交代了结局，速度快下手狠像是一记ace球打懵了不二。
天才青年脑回路迅速启动备用电源，手头的工作继续起来气氛就不显得那么尴尬。从桌面打开还在一点一点处理的数据窗口，哦，数据已经处理完毕，一条不太标准的曲线——这次实验废了——抬手划掉一次实验记录，不二截图保存，打开新的数据包，屏幕上又是一个点一个点。
“这样有点尴尬诶。”幸村微笑，“你一脸十万个为什么的表情很精彩。”
“你知道我没有奇怪的意思。”不二把球打回去，漂亮的巨熊回击。
“少来，流言都多少个版本了，我已经告诉你答案了。”幸村直球再打还给不二。
“那就是他们说的那个意思？”不二犹豫不决攻击。
“对啊，我们在一起很多年，不过现在也不算分开。”幸村上网截击。
“那结婚的那位呢？”不二犹豫攻击加乘。
“已经离了。”幸村快速消灭五感。
“那……？”不二攻击失效，幸村得分。
“河不会走到你那里去，那么我就到河里来。”轻描淡写，一丝尴尬和犹豫也没有。幸村胜。
两人你来我往，话里虚实夹杂但也夹枪带棒地过了几招，幸村的率直攻击显然比不二犹豫在问清楚还是撇干净之间来回摇摆来得攻击性强。后来俩人没话可以往下接，俩人一起沉默地看着屏幕上一个点一个点地缓慢出图像。后来幸村像是站累了，抬手拿腕带直接擦了额头上汗水，拖凳子坐在不二旁边，从柜子里拿出金骏眉——居然还没喝完，拿出两套三才杯，按了桌子旁边一个开关，壶里的水咕嘟咕嘟。
不二瞅着幸村娴熟地泡茶。幸村发现不二瞅着，“风流儒雅，气味相投佳客为一。”茶叶盒放进柜子里，幸村等着水开，“办公室太小，没法忘却俗世，洗尽尘心，那么来点大俗大雅，权当熏陶德化。”
不二懒得跟着幸村拽文，“办公室太小，不然你得办一整套道场，不过……这个‘气味相投’，到底从何说起？”
幸村提壶不揭盖，茶在滚水里翻飞上下。“蒙谁呢你，别以为你那个固定座位谁都看不出端倪，你能蒙别人蒙不了我。看你年纪小，懒得揭穿罢了。”
不二眼光流转，既然隐瞒没什么用，还不如照直说。想了想不知从何说起，欲言又止。
幸村话里忍不住笑意：“还是郎情妾意就是没捅破那层纸啊，老大不小了还玩暗恋？”
不二愣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幸村憋着劲儿：“看不出来还挺纯情……现在随手抓一个初中生都能打败你们。”看着不二告饶地表情，幸村不慌不忙，“请用茶。”
“对了，”幸村突然岔了话头，“哪天有空到家里坐坐，最近迷上香道，手法嘛不太熟练，但是聊聊天，增加点情趣，还是挺不错的。”
不二暗想香道比吸00毒还烧钱，好一个0情0趣0土豪。
……
后来幸村那台电脑因为年久失修，被放在了硝烟弥漫的实验室里。当然，文件夹里的东西是不二删除的——幸村清理电脑的时候居然没有把他所谓的教务文件夹粉碎再删除，当然也多亏了不二手动湮灭证据才没能让后来的小朋友们发现些奇怪的秘密。于是关于真田老师、栗原老师或者还有其他什么人的流言，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变淡了。幸村带过不二的实验成为课题组带领新生入门的基础实验之一，每次来实验室的时候都能看见这台电脑再勤勤恳恳地处理着不二他们当年也做过同样实验的数据。这台电脑有那么点廉颇老矣的精神头，偶尔闲来无事打两把纸牌，倒是也不会死机。
现在的不二跟幸村提起这事还是多少有点心情诡异，好家伙一鼠标点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秘密虽然不是惊天动地，但是凭借这个秘密也和幸村稀里糊涂地变成了朋友。后来的幸村对这事却非常不以为然，好像根本没放在心上，可是不二的工作量明显增大这大伙都是有目共睹的。不二有时候在风冷水冷心更冷的深夜还在帮幸村做课题的时候总免不了喟叹打开新世界大门的方式有点不对。
7.0
不二后来确实去了幸村的家里“熏陶德化”。幸村周末好像没什么事，恰巧不二当时课程不紧，约定的时间，幸村的车在不二宿舍楼下停着。不二还没下楼，幸村开门，站在车旁边顺手点上一支烟。烟雾袅袅，幸村心里暗自想着不找个人聊聊天兜兜风估计得憋屈死。第二支烟抽完，幸村走到垃圾桶边准备熄灭，看见不二和手冢一起从校园超市里走出来。
不二拎着一箱子软饮，手冢左手拎着一大堆生活用品右手两提卷纸，除了跟不二边走边说话，表情几乎没什么起伏变化。不二拎着箱子左手换右手右手换左手，手冢看在眼里，把右手的卷纸腾挪到左手，从不二手里抢过那个看上去很沉的软饮箱子。
幸村呼出最后一口烟，笑着招呼不二。
不二和手冢告别，手冢和幸村礼貌地打过招呼，搬着东西上楼去了。不二本打算上车，想了想又叫住手冢，想要什么东西。
手冢示意不二自己拿，他拿着东西不方便，于是不二伸手去手冢的裤子口袋里掏了自己的钥匙和钱包，又折回来上了幸村的车。
幸村一脸揶揄的诡笑，“哎呦好一幕伉俪情深。”
不二装着听不懂：“去超市买点日用品。”不二坐在副驾驶抬眼看挂坠，挂坠就是普世通用的中国结毛爷爷红流苏，不二再定神一看，嚯。毛爷爷的头像换成了真田的标准证件照，不二乐不可支：“哟，幸村老师这是仁者见仁，风不动心自动啊。”他朝着挂坠上的照片使劲撇嘴，仿佛能报刚才那一箭之仇一样。
幸村启动车子，缓缓驶出学校，变道，上辅路，眼皮眨都不眨一下：“辟邪。”
幸村家离学校并不是很近，但好在交通方便，不一会儿功夫也就到了。不二换好拖鞋进屋参观的时候，还是觉得幸村实在是文艺得要紧。
不二捧着茶杯，看幸村小心取出香炉。沉香片放在红木盒子里，香拓是素银打的祥云图样，木炭看不出是什么木头。不二掏手机出来，对着香炉拍了一张。幸村听到“咔嚓”的声音抬头起来，看了看不二，低头抚摸一下香炉边缘：“不二识货，明青花福山寿海大香炉。”
习练香道光是“闻香”就要练一年。不二有点不太相信之前幸村告诉他只是玩玩。
真田老师好像是有两下子的，平时只要绷着脸就一副武士的样子,站如松行如风。幸村这看似小打小闹，香道、茶道、看书练字，其实都有个长期枯燥的练习过程。文艺是要付出代价的，没有前期拼命刻苦枯燥的练习，怎么磨掉内心的焦躁。现在看看幸村禅意十足，沉稳坚韧的心性倒像是跟真田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
不二实在是不好意思戳穿幸村：“呐……幸村君，”不二双手食指在空气里画了个大圈，“香道这玩意，不在我熟知的领域内…但你不觉得这个香炉太大了么？”
幸村自然不予理会。埋碳，打拓，五分钟沉默过后，从匣子里取一片沉香片放在香灰上，“行了，闻闻。”幸村拿手扇了扇，表情愉悦。
香气淡淡地，从香炉里飘出来，木质香让人安定下来。香道何尝不是一种修习，香烟缭绕升腾而上，感悟世事无常，以求精神安宁。不二突然想起手冢衣服上，一年四季好像总有淡淡的木质香。
……
“我们在一起的时间真不算短，你都可以当个故事听。”幸村目光比香味还让人安定，好像那是他天生点满的技能树一样，“真田高三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了。”
不二小口喝着杯子里的茶，茶真不错，回味有余甘。听幸村这个意思，还真是洞悉世事无常的口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二没有搭话，幸村好像在静心思考，还是只是闻香，不二分不清，也不愿意打扰。过了良久，香烟都要散尽的时候，幸村终于开口，轻快的语调，仿佛讲旁人的故事。
“我当时才初三，真田高三时候看上去可不像现在这么严肃。”幸村干脆点了一支烟，“不介意吧？”好像并不是为了征求不二意见一般，幸村在香味和香烟味混合的烟里，语气像烟一样轻飘飘的。
“真田是我们当地有名高中出来的理科状元，当时我听着讲座，听理科状元去了一个有名的理工院校，觉得学理科的人真帅，”幸村把烟灰缸拖过来，深抽一口，“真单纯，是吧？于是我托同学搞来了他的联系方式，还真是假模假式地问了他不少考试经验啊学习心路历程啊，我当年可是以当一个古董鉴定师为目标的年轻小伙子啊，就这么一头扎进了浩瀚的理科海洋，诶，别说，这自然科学，还真是挺有意思的，不少秘密等待发掘哦。”他自己这么说，但是语气却隐约透出点荒谬，“好在后来我发现，不是我选择了自然科学，而是自然科学选择了我。”
不二看着幸村，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后来我考进他所在高中的时候，他发来了祝贺的短信。于是我一鼓作气成为他的大学同门师弟，那时候才开始跟他熟起来。后来从他手里接过学生会的大旗，再跟着他考去别的研究所，”幸村弹掉多余的烟灰，食指和拇指掐着那根烟，朝不二怎么也比划了不好那剩下的三根手指。“我们有三年的时间差，比他小三年嘛。我高中的老师刚带过真田那一届，你看我高中和真田也并没有很熟，但是我和老师熟啊，我自诩比任何人都了解他。从做题方式到学习技巧，再到高考时候厚积薄发一鸣惊人，我不是吹的，甚至他在答题时候认真的表情我都能看见。”
不二看着幸村吞云吐雾，问幸村也要了一根烟，叼在嘴里没有点上。
幸村打着手里的打火机凑过去，俩人一起喝着茶抽着烟。
不二吐出一个烟圈，很突然地转过头去问幸村：“真田老师……我总觉得全天下都没有人比他更笔直了。”
幸村抽了半口的烟突然好像要喷出来似地抢白：“我之前哪句话说他不是笔直笔直的了？”两个人就对望一眼，露出了然的表情。
幸村和不二坐在那里，烟雾缭绕的，烟抽多了都有点迷眼。两人眯着眼喝着茶，有一搭没一搭。稀松平常地聊着天。
天色渐晚。
后来幸村仰头一大口喝干杯中茶，进屋拿出酒杯和红酒：“没有菜，不妨剪一段年华下酒。”
-0.2
不二不知道手冢是什么时候进来坐好的。他的思绪还没有从院子里收回，手冢就坐在他对面，嘴唇抿成一线。
“当下的情况……已然不用我多说。”不二瞅着端坐在他对面的手冢，“好大阵仗，就为了我这么一个废人，要手冢将军亲自出马，我是不是要感谢天皇陛下赐我这么隆重的葬礼。”
手冢看一眼不二，不二使个眼色，身边的仆人拉门出去。
顷刻门外刀光火影。门帘上映出的是人的影子，一声不吭，缓缓地倒下去。火光接替人影，狰狞地舞动着。雨好像又大了些。
“将军这是什么意思？”不二眼光凌厉，毫无惧色。“我的主人已经死了，不论他是怎么死的，忠仆如我，为他死都是理所应当，可你们这时候来……”不二摇了摇头，眉头一蹙。“死在你们手里，陷我于不忠不义的境地，只怕我死后教人唾骂，背信弃义，遗臭万年。”
手冢脸色青了又白，仿佛忍着一腔怒火。
“幸村将军打了败仗，说到底有你一份责任。但天皇念你天资聪颖…劳苦功高，我亲自请愿收你入我麾下，权当一条活命的道路，你看可好。”手冢闭上眼睛，声音放低。“不二，其他的我不愿多说，为主人尽忠，我并不愿拦着你…幸村、我，和你从小一起长大，他死在战场上，于国无益，但于一个军人，这已是最高的褒奖。他死了我知道你难过，可是……权当为……权当为了我，不二，放自己一马。跟我走吧”
“放自己一马？”不二叹口气，“我若当初放自己一马，又会是怎样的结局呢。”
手冢睁开眼，死死盯着不二，声音比之前更轻，“这以后的事我都为你安排好了，”手冢抬手指着门外，“你的仆人，英太郎已经死了。我的死士也已经安排妥当。大石副将将对外宣布手冢将军遭人刺杀，不二被幕僚所陷害而亡命。从此以后我们一起，更名换姓，一起找个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地方，把从前都放下，只有我们在一起，可好？”
不二笑了。
“手冢将军见惯生死之人…。何苦来。”不二往手冢的方向凑过去，又近了一些，下巴搭在手冢的肩上，轻声道，“手冢，门外是你的仆人、死士、幕僚，不假，但是庭院外面我听得真切，是天皇陛下的近卫军，若我不死，别说你带着我无法行动，连你也要搭进性命去。”不二恢复坐姿，并不像惯常那样大声地讲话，“幸村将军已死，多年恩泽，岂可不然乎？*”
*多年恩泽岂可不然乎。喜欢历史的筒子们可以度娘一下义童勘太郎，这个故事保留意见…总觉得为了死而死的行为很…难讲【orz
6.5
柳生正听真田讲座的时候，仁王的电话就打过来了，手机捏在手里嗡嗡直响，像一颗带着一点火光颤抖着的地雷。
实验室的事情柳生又不是没听说，看来他这个排爆专家离出场的时间又不远了。
挂掉，发短信过去。真田的内部小型讲座，冒着“如此松懈！”的眼神出去接电话，柳生想想还是别给自己找麻烦了。
——什么事，真田讲座。
——真田挂我高量，下年重修。 Re：狐狸
——上天开眼罪有应得喜大普奔。
——下年和群论时间重合，求帮忙刷脸puri。Re：狐狸
——再议。
——上次的实验我帮你做了。Re：狐狸
——敬谢不敏，被投诉实验误操作的人是我。
——我帮你编新程序操作煅烧炉,两年份。Re：狐狸
柳生是个超三好学生，但是编程真心苦手。本科时候只一句“hello，world！”给他辉煌的成绩单填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实习时候操作数控机床的时候也多亏仁王救场。仁王并不是没有努力过想补一下柳生的思维漏洞，包括“调用函数之前要先声明”，他试图用网上的段子帮柳生解释：“星矢出大招之前都要喊出来才能发招吧？这就是函数调用。”
柳生发现编程语言变成一堵横亘在他面前的墙的时刻，是在工厂实习数控车床的漫长时光。
手冢和不二一组，不二三下五除二编出一页能做出非常复杂零件的程式，手冢拿过去看看，刷刷几笔，繁复的程式立刻变得简单而有序，不二看看手冢改过的程式，抬头对手冢微笑起来。
相比之下……柳生的程式把塑料圆柱体削成了一根薄薄的塑料圆柱体。失败后又把塑料圆柱体削成了一根糖葫芦*。看到成品的仁王终于放弃偷懒的想法，快速编了一个程式，随手把柳生的作业也车好了。柳生推着眼镜哑口无言。
柳生的逻辑非常好，逻辑学曾经修到过几年都没有过的满分，高数英语都很棒，只是编程方面被上帝关了一点窗户，风雨不进。每当柳生看着自己的绩点没有被哪一门编程拖低过的时候，都在由衷地感谢上帝并没有代表命运放弃他的程式语言。
那是因为——仁王的关系。柳生的补考，是仁王帮他搞定的。虽然成绩并不那么高，但柳生也心满意足。
柳生好静，写得一手好字，颜筋柳骨。这点倒是和白石老师很聊得来，做实验的间隙，柳生就拿着秀丽笔，默一篇《兰亭序》，水磨的性子印在字纸上，不紧不慢。幸村之前偶然发现柳生好写字，亲自展纸磨墨，柳生大笔一挥，幸村洒金裱框摆在办公桌上。
两年份的管式煅烧炉操作时间，反复权衡好像显得没有必要。
真田在台上讲得滔滔不绝，柳生没有犹豫，短信发了出去，一咬牙关机。
——成交。
柳生关上电话，突然反应过来，不是因为实验室出了问题被召唤，居然是挂科重修啊。
（*用过数控车床的同志们有么，试过削糖葫芦么……千万不要觉得柳生编程有问题或者什么的否认他的天才身份，削糖葫芦真的难极了。掩面。）
另一边，手冢在龙崎教授的公开讲座上，因为无聊和困倦走了一会儿神。
窗外景色正好，讲堂的出口门外，恰好是学校种植法桐的地方，环境优美，加上现在日光斜斜，树影婆娑，加上蓝天白云，美极了。
神游回来的手冢被自己并没有认真听龙崎教授的讲座感到一丝歉疚，作为一名上进并且对学科有着深切热爱的学生，龙崎教授的讲座无疑是非常有助于后续学习的，从磁单极子为什么不能被发现讲开去，再到世界的本源其实是一个孤独的电子*所以宇宙中的一切作为这个电子以光速前行的影分身的镜像——不科学但完整地解释了为什么人生而孤独。本身是非常深刻非常有趣的科普讲座，但是夹杂着教授自我吹捧以及对年少时光的无限留恋憧憬以至于年过半百还要坚持穿少女装这种只能称作恶趣味的串场实在是令人愤慨。
当然，连手冢都能为之分神的讲座，其惨状可见一斑。大家东倒西歪的，玩手机的，聊天的，讲堂在龙崎教授不断调高音响设备音量的声音中越来越嘈杂。
讲座结束的真田从讲堂后门很轻地走进来坐在后面，经过长达半个小时的少女心情和废话流的洗礼，终于忍耐不住真田拽着最后一排的幸村一起从后门光明正大地走出门去。幸村关门时候反手加了点劲儿，“哐当”一声之后，讲堂里安静了许多。
讲座结束后，手冢照例整理了几个问题，连带着自己的猜想去问教授，可惜白石老师抢先一步，听了三个小时的讲座还是能保持着清爽的笑意跟龙崎教授聊聊家常。手冢拿着笔记本在一边站着等待白石老师的问题结束。
可惜龙崎一张口，就有那么点停不下来的意思。
“其实做人啊做学问啊，也不过是这样子。”龙崎教授双手交叉在胸前，“大家都觉得我的课和讲座废话如麻，夹带私货太多，跟正儿八经的讲座不一样，这个我必须承认。可是我用了这么多年，从论文，到评职称，再到长江学者，从教员到主任再到院长，努力到这么高的位置上，你看，现在谁还能批评我讲座拖沓呢？”
龙崎看着白石：“努力到别人难以超越的时候，就可以自由地做自己了。”
白石忍俊不禁：“那我以后的课上，要讲相声试试看。”
手冢决定放弃问题，径自走出讲堂去。
时光恰好，阳光树影交错，鎏金一般的华彩。每个校园都是与世隔绝的嘉年华，在世界安然有规律地旋转中，兀自静止着。
他在最新的期刊上看到费曼的学说，被解释成另外一种看上去非常幽默的说法。
“费曼解决了困扰物理学界多年的基本粒子问题：为何组成宇宙万物的无穷多的电子，是一模一样的。因为从宇宙大爆炸的那一刻起，宇宙本身就只有一个电子。那些数不清的星体和物质，其实都是这一个电子在不同时空的分身而已。它从大爆炸开始，在时间轴上正向前进，直到宇宙的末日，又掉头回去，变成正电子，在时间里逆行，逆行到宇宙诞生之初，就这样永无休止地循环下去。这时这个电子就出现在时间轴上每一个点，出现在宇宙的每一个角落，构成了世间万物。”
我们自身，手头的一支笔，你的父母、恋人，脑海里电光火石的一个想法，一段爱情的萌芽，电脑显示屏里的一个字节，一本难以忘记的书一个百看不厌的故事……都只不过是那同一个电子逆行无数次的分身而已。整个宇宙只有这么一个电子，孤零零地从天地混沌走到宇宙毁灭，再掉头回来，周而复始。
任何一个人，都是你的影子。任何一个故事，都是一样的发生方式。爱人是每个人的爱人，一部悲剧和喜剧里我们分布成不同的角色，从每一页纸片到每一朵花的花瓣，深山到湖泊，灌木到沼泽，我们被迫在时间的顺行中，狂奔。
手冢无法不沉思下去，左手撑在额头上。
物质之所以成为物质，不过是需要和定义而已。那么自己能够做自由的，自己想要做的自己，需要什么样的定义？又被谁所需要？谁需要和谁定义，哪怕是自己的定义，不过都是同根同源的一个电子运行所形成的而已。宇宙给了我们一切但最终要趋于毁灭，那么自我实现的价值运行到宇宙毁灭的时候逆行成无自我，亦无实现。
“自由的自己吗？”手冢在反复的思考无果后，闭上眼睛。
此心安处是吾乡。
（ *诺贝尔奖得主理查德-费曼提出的反物质猜想。一个在时间中正向前进的负电子和一个在时间中逆行的正电子是一样的，反过来说，反物质不过是在时间中逆行，即从未来向过去前进的正物质而已。）
7.2
两人对饮到天黑，玄关处传来钥匙开门的轻响。
来人手里拎了很大的购物袋，各种蔬菜水果居家零食撑得快要满出来。他看着幸村，又看到不二，礼貌地点点头。
这下轮到不二惊愕了，转头问幸村，“你们这是什么情况？”
“你回来了。”幸村朝着不二挤挤眼睛，开心地跟真田打招呼。
……
尚且年轻的不二在跟幸村聊天的时候，听着那些并不算意外的故事，总是抵挡不住地想想自己。作为幸村口里的“同道中人”，他的故事倒一点也不比幸村少。不在实验室的时候，他总在主楼后面的楼梯后面抽根烟，没有烟瘾，只是烟雾缭绕的环境更加适合思考。
烟雾让人变得飘飘然，不二跟着幸村的回忆想起自己的事情，这么看来，好歹有五六年的样子。不二暗暗觉得有点开心，没有到年龄的人说出“五六年之前…”，类似于这样的话，听的人会觉得不够成熟吧。
……
那时候距离上课戳手冢的后背过了有小半年，他自己觉得跟手冢挺熟，上课时候偶尔盯着他的背影出神，偶尔有时候抓着笔就从手冢背上划过去。手冢不是没有抗议过--先前觉得他有事情就转过身去，后来发现不二纯粹是闲着无聊拿他逗闷子之后，抗议无效只好谈判。几经谈判结束后，之后不二在拿笔划手冢的时候，总是先自觉地把水笔的盖子盖上。
有一次真田的课，不二翻着书，顿时天才感爆棚觉得没什么好听讲的，不二想着下课借手冢的笔记也就得了，一想到这一不做二不休趴着就是一觉。真田的声音和手冢不论是什么课都挺着脊背努力做笔记听课的背影从不二的脑海里慢慢地浮泛出去，仿佛海上闪着亮光的泡沫一样，都不用风吹，就渐次破灭了。梦境像是海底浮潜上来的美人鱼，来时无声无息。
不二梦里是各种各样手冢的样子，上课时候深深蹙起的眉头，实验时候认真地盯着样本的样子，开车床时候漂亮的手指，灵活稳重。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样子。而他就站在手冢背后那么看着看着，看得出了神，手冢仿佛也知道不二看着他，转头过来也看着他，然后举起手和目光齐平，好像是要和他招招手。不二就盯着他的手心直勾勾看着，手冢转过手来看看，又转过去冲着他摆出一副疑问的仿佛要确认什么的表情。好像想说点什么，但是张了张口，没有声音。不二走过去，拉着手冢的手，吻他的手背，梦里的手冢不似平时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在温暖的目光下不二变得大胆起来，伸出舌头，用舌尖舔了舔他的指头，梦里手冢的目光温柔，脸上笑意浮现，春暖花开。舌尖轻轻勾过手冢的中指，食指…每一个指纹，再到掌心……他把脸贴在那温热的掌心里，闭上眼睛慢慢感受。青年人的手，尤其还是常年拎着笔杆子的手哪有那么粗粝，于是不二的思考没有用掉多少时间，抬眼张嘴轻轻咬住了手冢的指尖。
梦里没有背景，纯粹混沌一片。不二只能看见手冢的脸，和不知道哪里来的淡淡木质香味。
窗外的饭店在飘出饭香之前，排风扇轰然打开，不二吓了一跳。
然后梦就那么突兀地醒了。不二有点懊恼，梦里被咬了一口的手冢表情一定相当精彩，可惜他没能看到，而等到他擦掉快要流出来的口水，开始真的清醒起来的时候，还没来的及好好地回味那个梦里的内容，就发现自己好像……哪里有点微妙的变化。
还好大学没有同桌这回事。不二促狭又有点怅然地笑起来。
吃饭的时候总算想起这个做了半截被打断的梦，不二隐约觉得事情好像有点大条。他的睡眠非但没有让他真正地休息，反倒是梦醒后脑力全开，辗转反侧，念念不忘。
晚上上过自习回到寝室，不二躺在上铺百思不得其解。“你说做梦是怎么回事呢。”不二朝着下铺的菊丸没头没脑就是一句。
“梦是理解潜意识心理过程的捷径，早期的观点呢，就是愿望的满足。”不二暗想菊丸上学期修过的英语泛读课看来确实有好好听课。“根据弗洛伊德的理论，梦里出现的东西，都是有着充分的性指向的。”菊丸目光扫视桌面，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原版书扔到上铺，手反剪过去从桌上的袋子里掏出薯片。“怎么了，做了什么春梦，来给你下铺讲讲啊。”哗一声，薯片袋的口子撕得有点大，向往自由地薯片们争先恐后地朝菊丸的床做自由落体。
不二笑说没什么，手里不动声色翻开《梦的解析》。下铺的菊丸还在薯片掉在床上能不能吃的问题纠结着头疼着。
弗洛伊德第三次修订书的时候，受到威廉.斯科特的影响，鼓励梦的解析就是直接搜寻0阴|茎0等性的标志的想法，例如：“陡坡、阶梯和楼梯，上去和下来，是性行为的象征符号。
不二翻着书，过了好一会儿，菊丸收拾干净床，开始拽他那点皮毛的中医知识：“这个梦见着火啊，多半是体内有火，梦见在高处很惊恐呢，就是肾水不足，……”他看不二没动静，抬脚踹了踹上铺的床板：“诶，我这可是真才实学，可听着点啊。”
良久，合上《梦的解析》，不二莫名觉得菊丸说的有点道理。
“愿望的满足吗？”熄灯后的宿舍里，菊丸在下铺折腾够睡着了，不二枕着双臂睁着眼睛。
……
不二对自己的性向还是有充分认识的，这句话大概是个伪命题。
他不是没有交过女朋友，谁还没点荷尔蒙分泌过量的少年心思呢。只是当年还是高中生，课业压力巨大，哪有心思做点别的。无非是下课路上一起走，遇到不会的题两人坐在一起看看书做做题，冬天时候把她的手放在大衣兜里，夏天就算是手心冒汗也不能把对方的手放开，节日时候买一点小礼物之类的事情。不二自己有个姐姐，所谓的女朋友跟姐姐相比好像也没什么不自然。他高中时代的那个女朋友曾经在晚自习之后只剩他们的教室里闭眼索求一个吻…后来吻是吻了，不二忘了是什么感觉，嘴唇贴上去的时候和牵手一般皮肤相接触的感觉并没有让少年不二心旌动摇。晚自习之后的月亮圆圆的高高的，两人一起推车出校门的时候自行车链发出有规律的声音，只是两人无话，月光拉长的是两个人的影子。真的是太自然了。
后来被挖了墙角失恋的不二心说谈恋爱真是没什么特别的，所谓年少的悸动大多是长大后激素分泌正常之后的错觉。不是小时候渴求的一个棒棒糖，也不是拼命追逐到的猎物，也没什么过山车一样上去下来的心情。一个吻，一起走过的路，要多平淡有多平淡，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如此稀松平常，那么人对爱的渴求还有什么意义。
第二天上课，不二更加想睡觉了。可惜这次前排座位空空如也，不二朝教室的其他方向看过去，有点怀疑手冢居然会翘课这种奇特的可能性。这次没有手冢碉堡给他挡着了，想睡觉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不二撑着脸，打了一节课的哈欠。
下课休息的间隙终于可以趴在桌上会周公了，可惜代课老师幸村站在讲台上，朝不二投掷了一堆粉笔头。坐在不二身后的大石不幸被命中，脑袋上一个显眼的白点，使劲拿手拨弄了半天。幸村看着大石，两手合十权当歉意。
觉是睡不了了，幸村看投掷失效，专程跑到不二的座位上告诉他，手冢被真田抓壮丁去盯着一个实验，一时半会走不开。
不二在困倦和哭笑不得中不禁气结，“这个不用专程告诉我吧？”
幸村露出意味不明的表情和有那么点调笑他的眼神，“怕你太想他。”
不二趴倒继续梦周公去了，上课的时候睡得很熟。
转天上课手冢终于出现了，不二难得地见到手冢的疲态。
不二觉得自己在故意拿话头压手冢这方面简直就是天赋独具神来之笔，“哟，手冢，昨晚上去开黑了？这会儿都缓不过来？”
手冢眼眶发黑，倒是不觉得不二这么问很奇怪，“昨天帮真田老师溅射模板去了，出了一周的量，结果没注意天都亮了。”说完好像又觉得少了点什么，“回头一起打DOTA？”
不二被戳中软肋。他确实是喜欢游戏，而且还很擅长，但是跟手冢出神入化的DOTA技术相比，他好像更加擅长RPG。“还是算了吧。”不二苦笑，“我这跟您相比战斗力真是弱极了，回头我找个擅长的游戏跟你比一把。”
手冢点点头转过去。不二却又想起那个神奇的梦来，右手戳戳手冢的背。
不二想起那个梦玩心大起，大家都是同学朋友，又是同年纪的男生，脑子里一转计上心头，“诶，手冢。”表面上还是人畜无害的笑容，“你听说过吗？打飞机比较多的那只手，手心会变黄诶。”
这个恶趣味的游戏是从高中开始的，普通男孩子听了这句话，真的会下意识摊开那只常用手看看。这时候大家就一起哈哈大笑，庆祝又一个暴露了常用手秘密的人加入组织，然后大家一起去围观其他没有上过当的人。
充其量就是个年少时的恶作剧，不二也是存了这一点点坏心想看看手冢出糗的样子，他盯着手冢，嘴角的笑容简直都要绷不住，脸上的肌肉都因为这一点带颜色的玩笑而有点些许的酸痛。
他对手冢能不能露出和平常人一样的上当之后又恍然大悟的表情感到好奇。好奇到在心里默默地想过手冢被开各种玩笑之后各种可能出现的表情，于是在这等待结果的时间里，多少也有了一些期待。
手冢像是一早就知悉了这个恶作剧的精髓所在，他转过一半身子朝着不二，左手很自然地拉起不二撑着脸颊打算看好戏的左手，为了配合这个并不精妙的鬼点子，手冢抬起不二的手掌凑近眼镜，仔细瞅了瞅他的手心，真见鬼，他的表情比平日里更多了点淡定：“看起来并没有啊。”
手冢回头之前的唇角微微上扬，不二的笑容就定格在脸上。
7.4
白石为什么会接不二的毕业设计，而且开天辟地史无前例后继无人，跟不二自从升研之后仿佛突然开挂的高量和弦论课程以及大小组会里连龙崎院长都能满意点头的实验设计有关，但是究其根本原因来说，还是我校长久以来的图书馆自习占座制度。
不像别的学校每年开学时候大家卯足精神在寒风里或者暑热未退的骄阳下排队等着开学图书馆开门大家各展拳脚把自己的或者其他同学的书包往桌子上一丢再自己一屁股坐下，等到有人问起帮着占的座位能否借用学习的时候，面带自豪地说——
“有人。”
不二觉得相比起人家一学期一占座的优良传统，一日一占的杀伤力简直要大出几何级数。
不占座就没有学习的地方，不学习就只能剩下在寝室里消磨时间，看几部美剧，打几局dota，读几本陶冶情操的书，于是一天就过完了。然后课本呢，早上打开的时候在哪一页，晚上还在哪一页。浪费了今天的时间没有关系，还有第二天，明日复明日，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菊丸和不二除了去上课就只能呆在教室里，很正常，每天做完实验以后哪儿还有力气第二天早早爬起来在人潮人海的图书馆中寻得一席之地，何况每天课程安排那么满，占座之后还不去，实在是于公德有悖。刚开始两个人在宿舍学习还能保持基本的安静，后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开了聊开了，什么作业啊看书啊，通通扔一边去吧。
后来菊丸想出了办法，拖来了救兵大石一起来宿舍学习，除了抄笔记抄作业意外还能捎带着讲讲不懂的问题，只要保证考试不挂，学习就变成了乐在其中的事情。
说到大石，大石是个非常认真踏实的人，听课记笔记课后问题课后练习一点不漏，收作业之前大石的作业总是被各种抄来抄去，唯一一次让老师大动肝火的是α平方η在不停地抄写和不经过大脑的复制中变成了a2n，更有甚者还将数字提前变成了美观的2an…一步错步步错，集体抄袭被发现之后，大家抄作业的热情比写作业的热情更加高涨，同时大石为了避免类似的事情发生每每写作业的时候字迹也愈加工整这是后话。总之每次大考小考，只要坐在大石周围，都会平白比平时多几分安全感，即便是繁琐的计算题求助大石也能多少看见点标准答案。相较之下……手冢虽然成绩拔尖，但是说到考试资源共享，那说什么都没有他的份了。
再后来的期末考，菊丸在大石的讲解之下，用了三天时间串了一遍电池原理，高分通过。大石神“补”的名气一炮打响。
只是神“补”名气在后，以龙崎、真田为首的学院四大神“捕”蜚声在前，菊丸不得不继续埋首于书山中。宿舍里乌烟瘴气，不二一次推门回来，以为走错了电影片场，烟雾缭绕，菊丸带着黑眼圈从课本中艰难地抬起头来回应，说这是他怨念考试形成的蜃气。
寝室就只有那么大的地方，两个人还要住上下铺的寝室，如果有三个人同时坐在书桌前的话——别说坐在书桌前了，三个人同时在地面上都觉得转身困难，不二决定自觉地给菊丸腾出时间和空间避免挂科功德无量。
不二想过去占领幸村的实验室，但一想到幸村老师无私奉献给大家充裕的实验机会这回事，想想只得作罢。其他几个认识的老师并不算太熟识，贸然去借用地盘好像也有点说不过去。
不二在上铺安了一张小桌子，从此开始了盘腿自习的短暂生涯——因为有桌子的存在连睡觉都得小心把腿的位置摆放好——直到后来在代替师兄去开组会的时候，认识了“享誉海外”的白石老师。
不二在这之后短暂地过白石的选修纳米材料。每当白石稍微有点口音的的课程开始之时，不二总觉得有一头扎进相声剧院的感觉。好在白石老师的相声寓教于乐，短短时间内，作为不限制专业的跨院选修课因为白石特有的教学方法名声大噪。一时间爱慕白石的，爱慕自然科学的，爱慕理工男的同学们争先恐后地集体来修一门并不算浅显易懂的课程的同窗们把教室塞得满满当当的时刻，任不二刚开始觉得课堂氛围还算不错，后来也觉得不够安静，再后来觉得太过于拥挤的时候，他还是决定退了课。
补选课程是西方哲学史，隔壁学校的年轻教室来讲的，讲课过程并不那么流畅但是好在有年轻人的活力在，课堂效果不差，几节课上过来，反而觉得为古典哲学注入新鲜的解读是一件非常愉悦的事情，直到下课发现了坐在教室一角旁听的白石。下课一起往学院走的路上多聊了几句，于是后来的西方哲学课，不二自动后撤，和白石老师坐在一起，听着课侃侃大山。
“"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之后，近代自然科学逐渐脱离神学，以伽利略为领跑者的科学方法，比如以观察实验为基础，进行归纳和数学的演绎——在培根轻视演绎法的时候将归纳和演绎共同作为研究自然科学的方法。”白石一边把手里的笔转得飞快一边跟不二交谈，“就跟我们现在学的自然科学一样，从巫术中解放出来，将世界变成因果必然支配的世界。”
不二侧耳倾听。
“经验论认为知识是被禁锢在感官经验之中的东西，经验论轻视，唉好像不对，”白石的相声调子再次出现，好像真的觉得自己讲得不对一样，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经验论否认一切玄学问题。”
不二显然对玄学问题更加感兴趣，“花中有正法眼藏，白石老师好像并不算经验论的支持者吧？”
白石就笑开了，“和我，免使少年光阴虚过。这才是完全的经验论吧。柳永这才是真穿越。”
不二：“因果支配的世界感觉上非常符合牛三律呢。作用力反作用力……”
白石失笑：“不二你这是职业病，得改。像我一样当年坐着学三定律现在站着教三定律，这才叫因果律所支配的世界呀。”
同修一门课，不二和白石倒是很快熟络起来。
不二发现白石虽然是个物理相关的老师，对玄学还真是有两把刷子。尤其听说白石去旁听哲学课纯粹是因为听了龙崎教授一堂生动的讲座之后笃定了程朱理学到了一定程度有了一定发展之后同王阳明的理论同宗同源，物理学在经过实践和时间的砥砺之后就能从纯粹的应用理论学科跨界到宇宙玄学——世界本都是同源的，白石这样解释给不二。
哦顺带一提，课后两人一拍即合，出门爆撮一顿，决定吃什么的间隙否决了啤酒肉串这种闹哄哄的场合。不二带着白石从学校后门走出去，顺着卖水果的小贩和快餐店热火朝天的气氛里穿过小巷，一个日式风格的居酒屋静静地立在眼前。
两人烫一壶酒，不二的碟子里芥末满满，白石瞪了瞪眼睛。
“为什么选物理？年初有很多转专业的学生，如果按照成绩排名的话，你可以去任何一个你想要去的院系，纯理学辛苦又枯燥，说穿了，就业前景也并不好……”说不下去的白石觉得自己在泼人冷水，三分尴尬七分探寻地微笑了。
选择好学校和系别的时候，很多人对不二的选择感到好奇。家人对他的选择也表示了支持但费解，自然科学枯燥无聊，费力爬到金字塔顶端之后，国内所学无法同外国最新研究接轨，很难有所建树。
由美子三分惋惜七分玩笑地跟不二讲，以为你会去选商科，或者直接去念艺术。
不二装好新买的镜头，卡口咔一声卡得严丝合缝。兴趣是兴趣，职业是职业，兴趣和职业混淆的话，少有两全其美，多见两败俱伤。
蓦地想起和幸村的交谈，回头想了想用幸村的原话回答白石：“不是我选择了自然科学，而是自然科学选择了我。”不二夹着的生鱼片沾了很多芥末，粉白的鱼肉和青绿的芥末混在一起，一口下去心满意足。
“这种投机取巧或者叫声东击西的答案没法让人信服啊~”白石举杯，两人示意一下干掉杯中酒，“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这么说。”白石假装整理了一下领子，身体坐直，嗓音沉下去：“我愿为探寻自然科学的奥秘奉献终身。”
不二笑得前仰后合恨不得一口菜都喷出去，白石笑得弯下身子，连敲桌子都觉得不够痛快。笑了半晌不二说：“刚才的样子，怎么觉得活脱像手冢啊。”
白石眉毛一抬，“可我明明表演的是真田呢。”
不二抬手干净利落自斟自饮一杯。
于是之后白石的单独办公室，多了一把不二自己搬过来的椅子，椅子五花大绑，记忆棉坐垫、腰枕、头枕一应俱全，腰枕随时可以拆卸当午睡枕。和椅子一起拖过来的还有一盆仙人掌。
后来仙人掌的盆里多了一只白石的宠物，好像还有名字，不二拧了一下眉头说不太记得了。
自认为性格不算滴水不漏，但是有时候一时兴起多多浇水或者因为实验太多回宿舍倒头就睡的情况下，不二还是果断选择了全无骄娇二气的仙人掌做桌宠。
曾经菊丸很认真地问过不二，仙人掌是不是真的有防辐射的作用？不二话还没出口就被大石抢白，虽说大石平时温和良善，但是抱持着科学普及者严谨治学的朝纲，恨不能变身科普奉行的火气愣是压下去很耐心地跟菊丸解释了一下防辐射最好是抱一块铅板云云。
不二瞅着一个科学布道者道阻且长的身影，觉得全民科学普及这件事情并不乐观。
菊丸听了长达二十分钟的科学讲座之后向坐在一边看书的不二投去了求救的目光，不二感觉敏锐地抬头，趁着大石还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赶紧岔开话题：“其实仙人掌……某种程度来说还是可以防辐射的。”
在大石又要开始新一轮讲座之前不二合上书，怡然自得地往门外走。
“在脸前面摆满仙人掌，物理阻碍也算是可以防辐射嘛。”
作者:
solo
时间:
2013-11-5 23:33
2.
新来的学弟们在实验室聊天，好像不光是为了等实验结束。
夏天在几场雨之后阴了十几个天终于不情愿地扯开面纱，夜里陆陆续续开始有了蝉鸣，温热濡湿的空气吹来，没了爽利劲，倒是多了几分粘滞感。校园里有了忙于毕业而辛苦奔波的学生，疲劳却步履轻快。为数不多的女生在研究所里勉强算是风景一道，好不容易熬到毕业，迫不及待地烫了头发，穿着学士服光腿穿着并非平时日常的高跟鞋。 学生们开始纷纷走出校园，又见毕业季。
好像在这个学校过了很多个毕业季了。不二懒得掐指细算，他自己的毕业季就有俩，到时候还有第三个，老套路不足为奇，大家一起喝喝酒吃吃饭，表个没曾想表的白再抱头痛哭一场，然后那些时间就干净利索地烟消云散了。
学弟们的话题也开始像夏天一样燥热起来。从为数不多的班里几个女生到底有没有男友，到哪个老师的课乏味无趣至极，再到食堂的饭菜哪个比较难吃哪个更难吃，林林总总的话题层出不穷。不二听着他们聊天，承认今天到实验室就是虚晃一枪。不知怎的顺路就溜达过来，也没想好做什么，晃了一圈也不想做实验准备，干脆开了电脑，玩起纸牌。
咔嚓咔嚓鼠标的声响单调如时钟秒针，学弟们的声音却和着咔嚓咔嚓一点点升着温，屋子里气氛像是被压扁的弹簧，恨不得下一秒钟就弹起来。年轻人真是有干劲。不二继续点着鼠标。
……
“你们知道吗，教固体的栗原老师，以前是离过婚的！”
“这你可就有所不知了，听师兄们说，老师年轻时名动四方，艳绝研究中心，当年她结婚时候一票单身男老师都赌气不去婚礼现场闷在实验室垂泪呢。”
“骗人吧？栗原老师现在还在教工宿舍住，人也老了些，不过也能算上风韵犹存。”
“好像结婚对象是真田老师吧。”
“喂……那么闷的人，居然能娶到栗原老师？！”
“开什么玩笑，你是嫉妒人家娶了娇妻嘛？”
不二点鼠标的手指停了停，黑色方块，黑色梅花，红心……想要挪牌过去的位置哪个都不对。
不过这些好像确实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老话说的对，好事不出门，这些来头不小的八卦总能在每一届毕业生临近毕业时通过各种途径传播开去，于是长江后浪推前浪，眼看着，自己这都要毕业了，这些八卦仍能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换几个版本又重获新生惹人眼球。
红梅花，这回总算对了，屏幕上开始放礼花，过关。
“听说真田老师是个非常洁身自好的人啊，栗原老师实际上是受不了…哈哈哈，”说话的那个学弟压低声音，其他几个人屏气细听：“好像他那方面有问题。”
话一出口，几个男孩子的表情大悟又假装镇定，吃吃地笑着仿佛知道了惊天的秘密。这个年纪的男生腰杆正硬，说到一个大家都觉得带劲的话题免不了铺陈开去，最后终于停在决定什么时候交换硬盘的话题上不松口了。
不二点鼠标的手指停在那，屏幕上的礼花连着换了好多个颜色。想起来之前谁说过，男人八卦起来比女人更厉害。陈年八卦又不是古墓，哪来那么大兴趣。于是他关了电脑打算走出去。正准备脱了白大褂的时候，身后的学弟们却挨个从喉咙里争先恐后地发出更惊讶的声音。
“你们知道那个很厉害的师兄吗，就是那个手塚国光啊，可惜了哎。”
不二解开扣子的手停在扣子边缘，努力地摸了摸。光滑的白色扣子，不，现在已经有点发乳白色了，衣领上牢记着是谁第一个穿了它。那用圆珠笔写在领子上的，大大的，字迹端正的名字，这么多年早被无数次脖子与衣服的接触而褪了色，那有点劣质的蓝就混合着脖子上的汗渍，油渍泛出点奇怪的要弥漫开去的颜色。袖子上斑驳的液体痕迹，不能判断是什么有腐蚀性的药品滴在上面，衣服穿了很久，久到荧光剂褪去衣料泛了黄，但是却硬是洗得干干净净。
他知道他想多了，衣服脱下来挂在门后，径自出门去。师弟们都留在那，专心地听着，说着，仿佛谛听圣训一般听着那些有趣的无趣的，不知经过多少版本修改过的，陈年八卦。
有个师兄叫手塚国光，可惜了呀。
可惜了呀。
……
“呐，药品配好了放在桌子上，用的时候小心，有高腐蚀性哦。”
“好。”
“喂，你倒是小心点啊，这也能蹭到衣服上？”
“配了药品记得擦干净桌子，不要大意。”
“……真田老师在的话，会嫌弃你太松懈哟。”
浮泛起陈年记忆的，不二当年年轻的手指摸过的，带着他体温写着他名字的的白大褂，左袖口那里曾经滴过一滴带着酒精和硝酸混合液体的抛光液，于是现在那个斑点就那么留在那里，衣摆上蹭上橘黄色的印记，是他当年碰倒了一瓶什么，便蹭在了衣服上，经年累月，那亮亮的橘黄色便成了浅浅琥珀色。剩下的带着药品印记的衣襟再往上，领子商标的部分用圆珠笔写的四个周正的，横竖撇捺都像带着棱角的大字，手塚国光。
不二关了电脑，脱下白大褂。
作者:
solo
时间:
2013-11-7 22:06
3.0
真田弦一郎走进实验楼，习惯性摘下帽子。办公室里提前开了冷气，于这个天气来说好像并不合适。办公桌上的电脑上贴了便利贴，是有关一个讲座的，桌上保温杯里是泡好的绿茶，放在墙角的网球包被拎走，看样子幸村应该是去打球了。
喝了口茶心情应该是要好起来，可惜事情就那么多，就在那，看不见也没办法。前些天学校花了大价钱大力气终于搞来一台全球领先技术的仪器，当然价格也足够可观，可是现在麻烦的是，想要安装这娇贵仪器得搞一台起重机来，顺便拆掉实验室的大门，然后挤占掉一半靠东边的实验室，才能勉强落户在几年前就为它留下的工作室里。
所以头痛变成了理所应当，为了仪器把楼拆了的事虽然不多见，但是眼见半个月过去了，报批审核这些层层手续下来依旧没有动静。斥资上千万买的电镜，连带高级木头的包装，加了几层防雨布就那么站在楼边的空地上孤零零地，仿佛能看出幽怨劲来。
中午陆陆续续有几个学生过来，请求真田老师做他们的毕业设计导师，真田答应得痛快，雷厉风行抽出几个文件夹要学生们先去预习，自始至终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学生们嘻嘻哈哈想要活跃气氛的意图在真田冷峻的表情下迅速败下阵来，说了几句客套的话就回头走掉了。
于是白石藏之介扔过下学期的报课单时候，真田一点都不想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下学期还要带一门本科的课，课程枯燥晦涩，挂科率奇高。从前老师为了保证挂科率走低，不得已用了总分等于实际分数开根号再乘以六的怀柔政策，好歹保住了一批学生，可惜好景不长，终于轮到真田亲自带这门课，上一任老师白石终于撂了这重挑子，真田看着报课单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而听到风声知道了真田亲自代课的下一级学生，哭天喊地如丧考妣。
白石心情倒是很好：“带本科课程多好，”人斜斜靠在书柜旁边，“小朋友的课堂上都是正能量。幸村老师去年想开一门本科的课，学校愣是没给他开诶。”笑容真诚无害。
真田手指关节敲着报课单，“这多亏白石老师为师有道，不愧是圣书。”心里想，幸村想开的那节课就是纯科普介绍，说白了就是单纯打算偷懒省力，学校批了才有问题。
幸村老师和真田可是系里截然相反的两个存在。幸村老师坐镇的东办公室从来不缺学生和欢声笑语，幸村自己又养了两尾小鱼，和水草彩色石头一起放在小玻璃缸里，旁边放一罐增色鱼粮。有学生过来，大家就坐下来，冬天来一杯茶，有问题说说问题，没问题赏鱼喝茶，聊聊大天，幸村聊得开心了，手指细细长长捻几颗鱼粮，一边聊天一边扔进缸里，没过多久缸里就多了两条肚皮圆鼓朝天的小冤魂。那都没有关系，幸村前脚捞出去，学生们后脚就又补上两条新的，各种款式各种花色任幸村君挑选。幸村老师连说“谢谢大家”的样子比冬天的空调风还要暖融融。
真田老师好像就不太一样。从脸上就能看出来。 长了一张法学出身的脸，加上一脸庭审国家要犯的表情，每周例会跟校长汇报工作的时候都能把院长带成一张严肃的脸。办公桌上比他的表情还萧条，除了文献和自己写的书，同学上交的作业基本就没什么东西了，今年在幸村老师的鼓动下添了一个汝窑公道杯，可惜落了不少灰。有次收拾东西的真田发现了遗忘在角落里的杯子，对着幸村露出歉意的表情。幸村老师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跟他置气，抢回杯子自己用，一个月消耗了一罐真田老师家里寄来的金骏眉。
……
白石一听圣书便迅捷地换上一副空悲叹的表情，“真田老师，看在您是系主任的份上，今年少给我两门实验课呗，今年论文还没发够，就算是圣书管什么用啊——”
真田转头没说话。白石干脆拖过来一把椅子坐在真田旁边，痛陈起该死的论文评级制度。真田左耳进右耳出，心里却想起点过去的事来。白石在不在这里，说着什么，他也确实没仔细听，一个年轻有为的新老师，有难得踏实肯干，在学校里混得风生水起左右逢源，倒也真是块材料。
真田老师突然想起还站在楼外面的电镜，白石老师带点方言的话音在耳旁嘤嘤嗡嗡，他更头痛了。
作者:
solo
时间:
2013-11-10 22:23
3.5
至于白石老师为什么会来这个学校，这说来话长。
幸村每每回忆起当年白石进校的时候，都无一例外地乐不可支。按理说一表人才，在学术上颇有造诣的白石被卖了回国，再到学校来，说出来怎么都像个黑色幽默故事。
白石的父母在国内想念儿子，于是擅自给学校打电话来，问学校想不想招一名正在A国B大做研究员的老师，条件倒也没什么特别，只说要两套家属院的房子即可。
学校乐得像捡到宝。B大毕业，研究方向高精尖，只要两套房子即可换购！于是走了个招聘的过场，二话不说落户，置房，专门把实验楼划拉了一半做专用办公室。
于是白石直到下了飞机才知道自己被卖了。
好在学校为了安顿海归人才，对白石提出的各种软硬件要求基本是有求必应，研究课题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报批率也让一批老师难望其项背。好在白石乐天知命的本性并未因为工作地点的改变而变化，在学校里里混得风生水起，文章发着学生带着，坐着单独的办公室吹冷气，工作愉快。
可惜就拆实验室搬仪器这一件事情学校说什么也不答应他，于是白石只能看着电镜幽怨地坐在实验室旁边的空地上承受雨打风吹。动实验室是个超大工程，为了一台仪器要把其他仪器都搬出去再重新搁置进来，就连帮忙搬仪器的学生也是不乐意的。
系主任真田显然听不进去他唠叨。学校不答应拆楼，他能有什么办法。
白石老师收拾课本，把自己锁进实验室。
可惜锁上门永远都不管用的。
门外是不二的声音：“白石！”
白石眉头一皱，哟，这就差连名带姓的喊出来了，他拿出一贯用的对付不二的招数：“白石不在，有事请留言。”
门外迅速地安静了。
想到不二，白石老师的表情从无奈变成温柔。真的是搞科研的好材料，看上去永远春风和煦淡定无比，从来没见过他怎么着急上火，哦，其实也有。白石笑笑，不二对待师弟师妹耐心亲和，对老师呢……嗯，有点小麻烦。
一年前，白石的研究项目即将开题。今年项目审批较往年更加严格，一审砍掉了很大一部分经费，这对学校来说是个好消息，但是对白石老师，无疑少了很多添置药品和协同大伙儿共同探讨共同研究共同进步（吃喝玩乐）的款项。
想当年白石刚到学校那一年，随手抓了几个本科生做了个小项目 ，不声不响地发了文章，影响因子全院拔尖，于是从来不给本科生工资的学院，浸淫在白石老师自带的学术光环下，每人发了一小笔福利。本科生居然都能捞一笔？！于是连学院领导都知道，白石老师在系里的好商量程度，那都不能叫绝无仅有，于是系主任协同院长出动，和白石老师共同协商（逼迫）换个油水更足的项目。造福学院千秋万代。后来的款项拨下来，学院添置了新的电镜，对，就是进不来的那台。
好歹也是一年以前的事情了。白石坐在当时还没有无菌化的办公室里，左手臂敲打着桌子边。
“白石老师。”
白石面前是穿着白大褂还带着橡胶手套的不二。应该是正在实验中。不二看白石看着他的橡胶手套，把手背在身后。
“白石老师，麻烦您，我想请您指导我的毕业论文和毕业设计课题。”话说得客气无比，加上满脸笑容。
“……我……忙，”白石还没回过神来，脑子里同时运转了好几个项目课题，一开口不知道该讲普通话方言还是别的什么。
不二睁开眼，白石发现不二的眼睛里有宇宙的光。
“这个课题行不通的话，不如去做复合纳米材料在多孔材料上的生长，课题简单，本科生就做得过来，实验看上去复杂，周期很长，需要用的材料、药品和仪器很多，自然淘汰率非常高，但是好在自主性强。”不二抬起眼睛，看着白石，“唯一的缺点就是产能低下，应该不太适合批量生产，嗯……”
白石左手拍在桌子上：“决定了，就是你了。毕业设计课题三周内给你。”
不二一歪头笑得很得意，谢过白石转身出门。
白石觉得还挺好看，办公室有个幸村笑得也很好看，不过这两个好看不太一样，说不上来。
于是从来不带毕业设计的白石老师有了零的突破，该毕业设计一举拿下一篇影响因子超高的文章，学院成功同意拆楼，电镜终于进驻实验室，这是后话按下不表。可惜自此之后，怕麻烦的白石老师再也没有带过毕业设计，虽然不知道不二和白石老师这半年的毕业设计途中发生了点什么，但是自此之后每一个想要白石指导的准毕业生前仆后继地踏进他的办公室，也 无一例外地黯然离场，后来听说，被白石老师拒绝的学生群里口口相传着一个有关于白石的秘密，从刚开始的非大学霸不收，到老师本人和仪器的深厚情缘以至于风头正劲但从来没有听过私人问题和桃色消息，再到白石老师的左手实际上是一个自带感应系统的机械臂……。学院盛景。
作者:
wenquan1999
时间:
2014-1-22 20:21
虽然没有完全看懂，但是好想知道手冢怎么了？
不在了？残了？转系了？
还有最开始的0，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作者:
solo
时间:
2014-2-15 23:29
4.0
白石瞅着自己的左手臂，终于回过神来。不二开始大声地敲门，白石听着声音不对，好像是拿胳膊肘在敲。后来隐约有拿脚踹的声音，看来是真急了。
白石脑子里转的可不是这些。bingo，这才是正确的实验操作。手套上带着的溶液万一腐蚀了门板，那可真的挺难看。白石想起东办公室幸村老师的那扇门。
“白石！”不二的语气明显激动起来，“快开门！……我知道你在，实验3出事了。”
白石站起来，开门和不二朝实验3跑过去。
实验室的重氮瓶子炸了。白石倒吸一口冷气。
炸了玻璃碎片没伤人。白石一口气呼出来。
但是在场的大家，重氮有的崩到裤子上，有的崩到衣服上，最惨的崩到脸上。几个姑娘处理干净了也多少有点像毁容。
白石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他带的学生实验，负全责简直就是必须的。
重氮喷了脸并不算太严重，这是从毒理角度和生物学角度说的。
但是对于广大女性同胞来说，重氮留在皮肤上明显的黄斑，没个十天半拉月是不可能下去的。期间顶了一张花脸，跟电影特效似得。
有个女孩处理完，看着脸上手上的黄斑，当场就哭了。对啊，洗不掉啊。青春岁月里留下了毁容的时光，简直是所有女生的心头大恨。
不二心想，可是哭也没用啊。转头去清理满屋子的玻璃碎片了。
不二跟着白石把实验室清理干净，一屋子几个人带着有重氮的裤子衣裳，脸上手上挂了黄的几个人，看上去悲惨无比。
不二心说，不会腐蚀，不会流脓，只要等一个月左右，这些黄斑还是会消退的。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他去叫白石的时候，虽然知道没什么大事，但是实验3由他和幸村共同负责，哪怕是去离子水爆了都得负责。
白石：“不二倒是比我想的淡定，虽然知道出事了，还记得拿胳膊肘敲门。”
不二真是处变不惊的脸色：“我处理过比这还严重的实验事故，不信问幸村。”不二平时所在的组里幸村是组长，大家都知道这俩温和无害的笑眯眯角色平时相处愉快，不二其实和幸村并不算同年，但是从很早，不二就直呼幸村名姓了。
白石有点懵，几年前是出了场不小的事故。他在实验室观测数据的时候听到几个学生叽叽喳喳说过点，隐隐偷出来跟不二有点关系。白石朝不二晃了晃胳膊，就当拜拜了，他没打算真的问下去。
真田赶过来的时候，仁王正在填写实验事故记录表。厚厚的一个本子其实没写过几条。真田心想，就这么几条都足够要命了。幸村从前在的实验室出了一回实验事故，挨了学校一个处分，扣了仨月工资，自此幸村只带理论课，实验室虽说是和白石共同负责，但是也只是挂名而已。
实验3短期内应该不会有人用了，真田看到不二和白石处理过的现场，罪证抹除得干干净净。仁王在旁边站着，脸上有点局促不安的样子。
真田想发火，但是压住了没发。重氮瓶子算是自爆，跟仁王没什么关系，但是一共六个学生都有波及，在实验室里算得上大事故了。真田压了压帽檐，“仁王，高等量子明年重修。”
仁王先是一怔，后来露出一点无奈的表情。抬起手臂拽着辫子绕在食指上，想了想，走出实验室的时候，拨通了柳生的电话。
5.0
哪个实验室还没点什么误操作的，失误的，废液爆炸的。如果没有那简直就不是理工科的实验室。
不二抬起头，盯着实验室窗外的风景。
刚进学校一年后的这个时间，那会儿他本科还没毕业，班上的同学一起被组织去实习。去实习的T校从仪器到设备到药品再到师资配备，都称的上豪门大手。那时候流传的“等咱有钱了”版本，说到T校，都是进口纯锑粉，实验用一瓶，往废液桶里扔一瓶，如此豪迈。大家年少无知，都期待着去摸摸昂贵的仪器，有人甚至通过T校的同学打听了学院情况。结果没成想，先遣讲座的时候，该校老师ppt一打开，大家都有点傻眼，说是实习，怎么看着像工厂上班一样啊。
后来越听越像工厂上班。焊接啊车床啊铣床啊翻砂箱啊，真是卖苦力去了。
有人问，我们学这个，不得见识见识那些金光闪闪的高级设备啊？
代课老师是幸村，幸村老师让大家怀着对学科的热爱和宇宙科学的憧憬，说这个学科吧像打怪一样，先得去摸摸糙点的仪器，然后呢你心灵手巧了，就进入稍微精细点的下一关，等到你都能绣花了，咱学校的仪器也就能上手了。等到连绣花你都不屑一顾的时候，你们就可以冲出学校走向研究所了，那里的器材要多少有多少，实验开一台，让大家欣赏一台。
不二现在回想起来幸村老师的话，不免觉得有点可乐，实验室里的仪器吧，是越来越贵，可是高级跟好看完全都不成正比。他现在都不觉得幸村实验室里那尊深山卧佛一样的“高级仪器”能值那么多钱。哪么多钱？足够把他的学院炸了重新改一次再炸一回再盖一次，还要精装修。
于是大家在幸村老师的谆谆教导下，怀着对学科的热爱，纷纷奔向了工厂。
其中就有不二和手冢。
……
不二想了想，好像从进这个学校起，就跟手冢认识了，一认识就是这么多年，当时幸村老师鸟语花香地给大家描绘蓝图的时候，不二回头看了看坐在他后排的手冢，他那会儿还没这么瘦，眼镜也不是现在的钛架而是超级普通学生款，这些都不要紧，要命的是，他好像真的听进去了。
不二刚开始是坐在手冢前面的，占据着上课最有利看黑板和投影幕布的座位。后来他发现不太方便。
考试结束的时候，试卷从后面往前传，手冢的时间概念像是在他身体里加了几颗红宝石机芯，铃声停止的同一秒钟，身后的卷子就戳在背上，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拿吧，手头还有一题没写完，不拿吧，老师就盯着手冢的卷子，好像看着一份十代单传的标准答案。如芒在背啊，就是这种感觉。
于是后来不二就坐手冢后头了。手冢挺直的腰背就在眼前，想要趴下打个瞌睡还真能把他挡住，不二视力超强，黑板上老师写不清的板书誊在手冢的笔记本上，就成了清秀干净的正楷，连听课也不需要抬头，只要往前瞅瞅加上听课就可以，不二心里大满足。
可惜老师不这么想。手冢作为一个连制图课都要全力以赴的热血青年，后面的座位就变成了老师提问的重灾区，不二上课觉得没大意思的时候，刚把手机掏出来，就能叫他回答问题。不胜其烦，于是不二精挑细选了手冢左手斜后方的位置，靠窗，虽然窗外是一堵墙，但是每次上午最后一节课时候从那堵墙后面飘出来的饭香，他能比别人先闻到，不想听课呢还能晒晒太阳。于是就一直这么坐下去了，坐了一个四年，又一个三年。
……
不二想到这觉得温馨又好笑，他扯着有点发脆的橡胶手套想，当初这堂奇葩课程听了幸村老师的话的，应该不止手冢一个。
幸村老师的讲话完毕之后，T大的老师开始了讲座。讲座过程血肉横飞，极尽惊吓之能事。
什么一个八级技工戴手套作业被车床卸了一只手啊（有照片），被从天而降的钢锭砸断了双腿啊（有照片），铣床在工作的时候非要不带防护镜去看，一撮铁屑直接飞进眼球啊，焊接的时候眼镜没带好，刚巧赶上崩了一小颗成分不纯的铁块里含碳于是乎瞎了眼啊，被融化在融化铝的大锅里的技师等着捞上来连渣都不剩了啊，被硫酸高压管喷到脸上当场挂掉了啊，喝酒喝多了到了厂子里喝了一口液氮舌头直接掉下来还咣当砸在地下啊……这就是安全教育。
老师说，这个安全工作是多么重要啊！
尚且年少的不二拼命点头。
去车间实习第一天是车床，不二看着手冢穿着工服，裤腿和手腕都扎起来，头发一丝不苟都放在帽子里的样子，不二笑的打跌。
“手冢你手里就应该再拿一个小红本。”
手冢难得有反应，不二见他用中指推了一下眼镜。
车床实习当天，按学号手冢分在不二之前的一台。师傅是个中年人，随便说了几句，让大家打开车床熟悉熟悉。经过上次的安全教育，大家都胆战心惊，女生更严重，手链手镯戒指摘了个干净，生怕被这个大家伙生拧一条胳膊。车床依次打开，轰隆隆的响声好像开了一个连的拖拉机。
不二在手冢后面看着，手冢的头发都拢在后面（木手哈哈哈哈哈），帽檐下面还是那双能无限聚精会神的眼，开关娴熟，大家都在慢慢摸索的时候，师傅已经给手冢的车床加了一个件了，不二看着他转动手轮，调校了一下刻度，仿佛又在心里计算了一下，手起刀落，铁屑带着火光星星点点，里刀外刀加上平动刀，不消一会儿，一个件就车好了。
师傅让大家关车床，召集这一组的同学过去，拿着手冢车好的件量了量，告诉大家今天就车这一个出来就行，精度0.01mm。
不二站在车床前，拿了一撮刚车下来的废铁屑丢手冢，手冢转过头，从脚踏的木板上走下来，两人隔着一个车床。
不二笑眯眯地问手冢，“你家是开工厂的啊？这么娴熟。”
年少的手冢表情还比较丰富，也没空管不二是不是真跟他开玩笑，倒是表情急转直下：“铁屑薄，当心划了手。”好像是叹了口气又走回去踩着木板。
不二看了看刚才拿过铁屑的手指，细细的一个口子，不大，倒也不疼。他抬头看了一眼继续开车的手冢，低头继续自己的工作。
实习一周一次，转天上课的时候，不二盯着手冢的手出了半天神。
就是普通男孩子的手。不二看了看自己没握笔的手，指节清晰，掌心纹理也清楚，比他同龄的男孩手都小一点也瘦一点，写起字来倒是遒劲有力，答题时也能写一手漂亮的花体英文。手冢的手呢？比他的大一些，常年运动纹理也更深刻一些。不二想起实习时开动车床时候旋转手轮时候的手冢，带动手轮的时候用一点巧劲儿，手冢的手就一点一点用力，拇指指节能明显感受到力量。
看手冢现在握着笔的样子，用笔姿势都那么标准。随手画图的时候，拇指和食指稍稍弯曲用力，线条柔和流畅。
不二起了玩心。
“手冢？”不二拿着中性笔戳手冢后背。
“怎么？”手冢居然肯在上课时间转身，千年不遇啊，不二心想。
“做个游戏。”不二眼镜眯起来，手冢推了推眼镜，倒是很有兴趣地瞅着他。不二看了看讲得唾沫横飞的老师，“手冢你把手打开，手心向上。”
手冢照做。
“好，”不二右手托腮，“让我看看你的指甲。”
手冢把手翻转，手背朝天。
不二笑着揶揄手冢，“手冢还真是直线条诶，”看着手冢眉头一挑,不二笑的更加张扬。
“其实你把指节弯曲过来，不就能看到指甲了么。”
手冢一脸“你太无聊”的表情转回去坐正，任不二在后面再怎么戳他都不理。
老师在讲台上收起唾沫，给大家播放一段实验视频，后排打瞌睡的，讲话的人都盯着投影屏幕。老师拿着激光笔在屏幕上圈圈点点。
不二决定不看那个激光笔画出来的重点，这位老师的激光笔是绿色的，波段高，太伤眼睛。
不二的前面，手冢手心朝天，大拇指夹着笔，其余四指来回弯曲了几次，真的可以很方便地看到指甲。
6.0
不二暗暗觉得自己年龄大了，比起实验室里做实验都觉得新奇的师弟师妹，自己坐在实验桌前，想那些事情可以想很久，拖时间都可以不用玩纸牌，思绪信马由缰铺散开去，像是一场孤芳自赏的古旧电影。
不二敲一组数据，计算机自动生成图像，一个点一个点地，间距变小再变小，连成一条歪歪曲曲的线。
出完图需要很久的时间，不二随手打开一个文件夹。
空的。
他忽然想起来，以前这个文件夹里存了些什么，还是他亲手删掉的。
这是个秘密哦。不二手指在鼠标上点点点，没有按下去。这件事让他的称呼从“幸村老师”直接降级为“幸村”，与其说是降级，不如说是从老师变成朋友了吧。
可以交换dirty seccrets的无话不说的朋友哦。不二回身，转过椅子去，刚好能看到幸村办公室的鱼缸。
好像又换了两条新的。
幸村除了带过他们这一级实验课，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负责过任何的实验课。理论课上起来枯燥，但好在幸村也能讲得很有趣味，课下批改作业，和同学们谈心聊天，喝茶喂鱼，加上拽没有课时候的真田打网球，其实过得挺自在。
……
不二迎来本科毕业之前的半年之前，毕业设计要准备开始了，碰巧抽签抽到幸村组，俩人都是自然认真但是不较真的性格，幸村那时刚进校不久，比起学院里其他的老古董来教学经验也并不是那么丰富，一届学生都没带完过呢。不过好在课题选得得当，加上学生配合稳妥，从来也没出过什么岔子。
比起真田老师组带的几组学生在答辩时候被真田的问题砸得头晕脑胀，甚至有个倒霉分子在真田的诘问下吐露了实验完全做不成功的心声，一同参加答辩的老师纷纷表示答辩完还可以再接再砺的时候，真田果断打出一个不及格的成绩，该同学也就成为了学院里为数不多的大五生。不二他们在答辩结束后穿着学士服去照毕业照的时候，准大五生感慨万千拂袖而去。
千篇一律的毕业照时间，刚大学毕业的不二和同学们匆匆换上前一批学生脱下来还带着静电的黑袍子，把带着粉边的学士服帽子换成灰边戴好帽子互相检查，往合唱队的铁架子上一站，领导过来，咔嚓咔嚓，四年就结束了。
不二拍完照迅速脱学士服交给下一批拍照同学的时候想起初次和幸村合作实验的事情。幸村来学校比他们这届早一年，白石算作和他们同批进校，后来不二转博的时候白石打趣他，说本科跟幸村研究生跟我，博士生没准都能搞定院长呢——院长龙崎堇，全校唯一的一个长江学者，为人嘛，亲和，大度……美丽。不二想到美丽这个词的时候，果断对白石摇了摇头，面对这白石三分认真七分打趣的“别那么自谦嘛不二同学”，不二在心里喷出一口老血。
……
不二的第一个大型课题跟着幸村，课题是幸村早就做精了的。实验基本结束，等到数据处理的阶段，幸村把自己的电脑交给不二，随随便便讲了一下数据分析器的用法，顺手掏兜拿了一个u盘的数据给不二。
“反正都是处理数据，就当练手啦。练得多才好熟练掌握嘛。”幸村掏出u盘，“受累了不二同学。”
不二接过u盘的时候，幸村的笑脸变成万花筒里的影子，哗啦一下就漫山遍野地出现在脑海里。工作量突增连幻觉都出现了。不二戴上防辐射眼镜，这么大的工作量，可得保护好眼睛。
这边厢不二同学处理数据忙，幸村戴上发带拽着下午没有课的真田打球去了，真田走后隔壁办公室突然气氛活络了不少。
处理数据很慢，一个点一个点，等待时间远远超出控制时间。不二刷够了新闻，看够了小说，玩够了纸牌和扫雷，把手机里的歌都听了一遍耳朵都发热了，数据还是铺天盖地那么多。一个点一个点一个点就是点不完。
鼠标点下去轻轻地咔嚓声，不二打开了幸村桌面上名叫教务的文件夹。
课表，作业，不二他们的毕业设计材料，数据分类整整齐齐。旁边有个文件夹叫课程表，不二目光呆滞地双击。
教务这个东西，其实真没什么可看的。就是太无聊了随便找了个看上去很安全的文件夹。不二自知是个非常有礼貌的青年，所以这个事件纯属偶然。
怔住了。
幸村为了看数据图像方便，缩略图都放到不能再大的那个选项上。于是不二看见几张学校安排的课程表之后，略显年轻的真田老师和幸村老师的合照。
穿着高中生制服的幸村和（看上去）穿着私服的真田；刚上大学的幸村和提着行李的真田，两张脸放在一张合照里，一半海水一半火焰的冲突感；学生会竞选成功，由真田亲手把学生会大旗交给幸村的瞬间；课题组里，真田在埋头做实验，幸村脑袋抵在真田穿着白大褂的后背上笑得很青春飞扬；大学毕业穿着黑色学士服的幸村和穿着深蓝色学士服打着领带的真田；再后来幸村终于换上深蓝色学士服，真田也成功换上大红袍。
不二没敢打开，只是看着缩略图随着鼠标滑轮轻轻的声音，照片仿佛自带时间线，匆匆地跟着鼠标的速度划过去。
倒数后面几张是信笺，纸上字迹密密麻麻，最后一张是幸村和真田的合照。不二打开最后一张。
真田的婚礼上，幸村站在真田旁边，幸村左胸前是婚礼上常见的恶俗的红花，红花下面的绶带上两个金色的字，伴郎。
“不二同学辛苦了！”幸村背着球拍走进门，看着显示着照片的电脑屏幕。
俩人就这么愣住了。
不二不免有些尴尬。学校里对真田老师的传言来来回回多少个版本，终于到他这里可以算作真凭实据的完结了。
流言终结者不二和噂の当事人幸村面面相觑。
……
“他说……他说没有资格握这双手。”幸村先开腔。同时不二点了右上角的x，左转不送。幸村怔忡的表情转瞬即逝，笑意浮现在脸上非常温柔，非但表情没有半点尴尬，好像反倒是幸村撞破了不二的秘密一般，干脆利落一句话直接交代了结局，速度快下手狠像是一记ace球打懵了不二。
天才青年脑回路迅速启动备用电源，手头的工作继续起来气氛就不显得那么尴尬。从桌面打开还在一点一点处理的数据窗口，哦，数据已经处理完毕，一条不太标准的曲线——这次实验废了——抬手划掉一次实验记录，不二截图保存，打开新的数据包，屏幕上又是一个点一个点。
“这样有点尴尬诶。”幸村微笑，“你一脸十万个为什么的表情很精彩。”
“你知道我没有奇怪的意思。”不二把球打回去，漂亮的巨熊回击。
“少来，流言都多少个版本了，我已经告诉你答案了。”幸村直球再打还给不二。
“那就是他们说的那个意思？”不二犹豫不决攻击。
“对啊，我们在一起很多年，不过现在也不算分开。”幸村上网截击。
“那结婚的那位呢？”不二犹豫攻击加乘。
“已经离了。”幸村快速消灭五感。
“那……？”不二攻击失效，幸村得分。
“河不会走到你那里去，那么我就到河里来。”轻描淡写，一丝尴尬和犹豫也没有。幸村胜。
两人你来我往，话里虚实夹杂但也夹枪带棒地过了几招，幸村的率直攻击显然比不二犹豫在问清楚还是撇干净之间来回摇摆来得攻击性强。后来俩人没话可以往下接，俩人一起沉默地看着屏幕上一个点一个点地缓慢出图像。后来幸村像是站累了，抬手拿腕带直接擦了额头上汗水，拖凳子坐在不二旁边，从柜子里拿出金骏眉——居然还没喝完，拿出两套三才杯，按了桌子旁边一个开关，壶里的水咕嘟咕嘟。
不二瞅着幸村娴熟地泡茶。幸村发现不二瞅着，“风流儒雅，气味相投佳客为一。”茶叶盒放进柜子里，幸村等着水开，“办公室太小，没法忘却俗世，洗尽尘心，那么来点大俗大雅，权当熏陶德化。”
不二懒得跟着幸村拽文，“办公室太小，不然你得办一整套道场，不过……这个‘气味相投’，到底从何说起？”
幸村提壶不揭盖，茶在滚水里翻飞上下。“蒙谁呢你，别以为你那个固定座位谁都看不出端倪，你能蒙别人蒙不了我。看你年纪小，懒得揭穿罢了。”
不二眼光流转，既然隐瞒没什么用，还不如照直说。想了想不知从何说起，欲言又止。
幸村话里忍不住笑意：“还是郎情妾意就是没捅破那层纸啊，老大不小了还玩暗恋？”
不二愣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幸村憋着劲儿：“看不出来还挺纯情……现在随手抓一个初中生都能打败你们。”看着不二告饶地表情，幸村不慌不忙，“请用茶。”
“对了，”幸村突然岔了话头，“哪天有空到家里坐坐，最近迷上香道，手法嘛不太熟练，但是聊聊天，增加点情趣，还是挺不错的。”
不二暗想香道比吸00毒还烧钱，好一个0情0趣0土豪。
……
后来幸村那台电脑因为年久失修，被放在了硝烟弥漫的实验室里。当然，文件夹里的东西是不二删除的——幸村清理电脑的时候居然没有把他所谓的教务文件夹粉碎再删除，当然也多亏了不二手动湮灭证据才没能让后来的小朋友们发现些奇怪的秘密。于是关于真田老师、栗原老师或者还有其他什么人的流言，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变淡了。幸村带过不二的实验成为课题组带领新生入门的基础实验之一，每次来实验室的时候都能看见这台电脑再勤勤恳恳地处理着不二他们当年也做过同样实验的数据。这台电脑有那么点廉颇老矣的精神头，偶尔闲来无事打两把纸牌，倒是也不会死机。
现在的不二跟幸村提起这事还是多少有点心情诡异，好家伙一鼠标点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秘密虽然不是惊天动地，但是凭借这个秘密也和幸村稀里糊涂地变成了朋友。后来的幸村对这事却非常不以为然，好像根本没放在心上，可是不二的工作量明显增大这大伙都是有目共睹的。不二有时候在风冷水冷心更冷的深夜还在帮幸村做课题的时候总免不了喟叹打开新世界大门的方式有点不对。
7.0
不二后来确实去了幸村的家里“熏陶德化”。幸村周末好像没什么事，恰巧不二当时课程不紧，约定的时间，幸村的车在不二宿舍楼下停着。不二还没下楼，幸村开门，站在车旁边顺手点上一支烟。烟雾袅袅，幸村心里暗自想着不找个人聊聊天兜兜风估计得憋屈死。第二支烟抽完，幸村走到垃圾桶边准备熄灭，看见不二和手冢一起从校园超市里走出来。
不二拎着一箱子软饮，手冢左手拎着一大堆生活用品右手两提卷纸，除了跟不二边走边说话，表情几乎没什么起伏变化。不二拎着箱子左手换右手右手换左手，手冢看在眼里，把右手的卷纸腾挪到左手，从不二手里抢过那个看上去很沉的软饮箱子。
幸村呼出最后一口烟，笑着招呼不二。
不二和手冢告别，手冢和幸村礼貌地打过招呼，搬着东西上楼去了。不二本打算上车，想了想又叫住手冢，想要什么东西。
手冢示意不二自己拿，他拿着东西不方便，于是不二伸手去手冢的裤子口袋里掏了自己的钥匙和钱包，又折回来上了幸村的车。
幸村一脸揶揄的诡笑，“哎呦好一幕伉俪情深。”
不二装着听不懂：“去超市买点日用品。”不二坐在副驾驶抬眼看挂坠，挂坠就是普世通用的中国结毛爷爷红流苏，不二再定神一看，嚯。毛爷爷的头像换成了真田的标准证件照，不二乐不可支：“哟，幸村老师这是仁者见仁，风不动心自动啊。”他朝着挂坠上的照片使劲撇嘴，仿佛能报刚才那一箭之仇一样。
幸村启动车子，缓缓驶出学校，变道，上辅路，眼皮眨都不眨一下：“辟邪。”
幸村家离学校并不是很近，但好在交通方便，不一会儿功夫也就到了。不二换好拖鞋进屋参观的时候，还是觉得幸村实在是文艺得要紧。
不二捧着茶杯，看幸村小心取出香炉。沉香片放在红木盒子里，香拓是素银打的祥云图样，木炭看不出是什么木头。不二掏手机出来，对着香炉拍了一张。幸村听到“咔嚓”的声音抬头起来，看了看不二，低头抚摸一下香炉边缘：“不二识货，明青花福山寿海大香炉。”
习练香道光是“闻香”就要练一年。不二有点不太相信之前幸村告诉他只是玩玩。
真田老师好像是有两下子的，平时只要绷着脸就一副武士的样子,站如松行如风。幸村这看似小打小闹，香道、茶道、看书练字，其实都有个长期枯燥的练习过程。文艺是要付出代价的，没有前期拼命刻苦枯燥的练习，怎么磨掉内心的焦躁。现在看看幸村禅意十足，沉稳坚韧的心性倒像是跟真田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
不二实在是不好意思戳穿幸村：“呐……幸村君，”不二双手食指在空气里画了个大圈，“香道这玩意，不在我熟知的领域内…但你不觉得这个香炉太大了么？”
幸村自然不予理会。埋碳，打拓，五分钟沉默过后，从匣子里取一片沉香片放在香灰上，“行了，闻闻。”幸村拿手扇了扇，表情愉悦。
香气淡淡地，从香炉里飘出来，木质香让人安定下来。香道何尝不是一种修习，香烟缭绕升腾而上，感悟世事无常，以求精神安宁。不二突然想起手冢衣服上，一年四季好像总有淡淡的木质香。
……
“我们在一起的时间真不算短，你都可以当个故事听。”幸村目光比香味还让人安定，好像那是他天生点满的技能树一样，“真田高三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了。”
不二小口喝着杯子里的茶，茶真不错，回味有余甘。听幸村这个意思，还真是洞悉世事无常的口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二没有搭话，幸村好像在静心思考，还是只是闻香，不二分不清，也不愿意打扰。过了良久，香烟都要散尽的时候，幸村终于开口，轻快的语调，仿佛讲旁人的故事。
“我当时才初三，真田高三时候看上去可不像现在这么严肃。”幸村干脆点了一支烟，“不介意吧？”好像并不是为了征求不二意见一般，幸村在香味和香烟味混合的烟里，语气像烟一样轻飘飘的。
“真田是我们当地有名高中出来的理科状元，当时我听着讲座，听理科状元去了一个有名的理工院校，觉得学理科的人真帅，”幸村把烟灰缸拖过来，深抽一口，“真单纯，是吧？于是我托同学搞来了他的联系方式，还真是假模假式地问了他不少考试经验啊学习心路历程啊，我当年可是以当一个古董鉴定师为目标的年轻小伙子啊，就这么一头扎进了浩瀚的理科海洋，诶，别说，这自然科学，还真是挺有意思的，不少秘密等待发掘哦。”他自己这么说，但是语气却隐约透出点荒谬，“好在后来我发现，不是我选择了自然科学，而是自然科学选择了我。”
不二看着幸村，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后来我考进他所在高中的时候，他发来了祝贺的短信。于是我一鼓作气成为他的大学同门师弟，那时候才开始跟他熟起来。后来从他手里接过学生会的大旗，再跟着他考去别的研究所，”幸村弹掉多余的烟灰，食指和拇指掐着那根烟，朝不二怎么也比划了不好那剩下的三根手指。“我们有三年的时间差，比他小三年嘛。我高中的老师刚带过真田那一届，你看我高中和真田也并没有很熟，但是我和老师熟啊，我自诩比任何人都了解他。从做题方式到学习技巧，再到高考时候厚积薄发一鸣惊人，我不是吹的，甚至他在答题时候认真的表情我都能看见。”
不二看着幸村吞云吐雾，问幸村也要了一根烟，叼在嘴里没有点上。
幸村打着手里的打火机凑过去，俩人一起喝着茶抽着烟。
不二吐出一个烟圈，很突然地转过头去问幸村：“真田老师……我总觉得全天下都没有人比他更笔直了。”
幸村抽了半口的烟突然好像要喷出来似地抢白：“我之前哪句话说他不是笔直笔直的了？”两个人就对望一眼，露出了然的表情。
幸村和不二坐在那里，烟雾缭绕的，烟抽多了都有点迷眼。两人眯着眼喝着茶，有一搭没一搭。稀松平常地聊着天。
天色渐晚。
后来幸村仰头一大口喝干杯中茶，进屋拿出酒杯和红酒：“没有菜，不妨剪一段年华下酒。”
-0.2
不二不知道手冢是什么时候进来坐好的。他的思绪还没有从院子里收回，手冢就坐在他对面，嘴唇抿成一线。
“当下的情况……已然不用我多说。”不二瞅着端坐在他对面的手冢，“好大阵仗，就为了我这么一个废人，要手冢将军亲自出马，我是不是要感谢天皇陛下赐我这么隆重的葬礼。”
手冢看一眼不二，不二使个眼色，身边的仆人拉门出去。
顷刻门外刀光火影。门帘上映出的是人的影子，一声不吭，缓缓地倒下去。火光接替人影，狰狞地舞动着。雨好像又大了些。
“将军这是什么意思？”不二眼光凌厉，毫无惧色。“我的主人已经死了，不论他是怎么死的，忠仆如我，为他死都是理所应当，可你们这时候来……”不二摇了摇头，眉头一蹙。“死在你们手里，陷我于不忠不义的境地，只怕我死后教人唾骂，背信弃义，遗臭万年。”
手冢脸色青了又白，仿佛忍着一腔怒火。
“幸村将军打了败仗，说到底有你一份责任。但天皇念你天资聪颖…劳苦功高，我亲自请愿收你入我麾下，权当一条活命的道路，你看可好。”手冢闭上眼睛，声音放低。“不二，其他的我不愿多说，为主人尽忠，我并不愿拦着你…幸村、我，和你从小一起长大，他死在战场上，于国无益，但于一个军人，这已是最高的褒奖。他死了我知道你难过，可是……权当为……权当为了我，不二，放自己一马。跟我走吧”
“放自己一马？”不二叹口气，“我若当初放自己一马，又会是怎样的结局呢。”
手冢睁开眼，死死盯着不二，声音比之前更轻，“这以后的事我都为你安排好了，”手冢抬手指着门外，“你的仆人，英太郎已经死了。我的死士也已经安排妥当。大石副将将对外宣布手冢将军遭人刺杀，不二被幕僚所陷害而亡命。从此以后我们一起，更名换姓，一起找个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地方，把从前都放下，只有我们在一起，可好？”
不二笑了。
“手冢将军见惯生死之人…。何苦来。”不二往手冢的方向凑过去，又近了一些，下巴搭在手冢的肩上，轻声道，“手冢，门外是你的仆人、死士、幕僚，不假，但是庭院外面我听得真切，是天皇陛下的近卫军，若我不死，别说你带着我无法行动，连你也要搭进性命去。”不二恢复坐姿，并不像惯常那样大声地讲话，“幸村将军已死，多年恩泽，岂可不然乎？*”
*多年恩泽岂可不然乎。喜欢历史的筒子们可以度娘一下义童勘太郎，这个故事保留意见…总觉得为了死而死的行为很…难讲【orz
6.5
柳生正听真田讲座的时候，仁王的电话就打过来了，手机捏在手里嗡嗡直响，像一颗带着一点火光颤抖着的地雷。
实验室的事情柳生又不是没听说，看来他这个排爆专家离出场的时间又不远了。
挂掉，发短信过去。真田的内部小型讲座，冒着“如此松懈！”的眼神出去接电话，柳生想想还是别给自己找麻烦了。
——什么事，真田讲座。
——真田挂我高量，下年重修。 Re：狐狸
——上天开眼罪有应得喜大普奔。
——下年和群论时间重合，求帮忙刷脸puri。Re：狐狸
——再议。
——上次的实验我帮你做了。Re：狐狸
——敬谢不敏，被投诉实验误操作的人是我。
——我帮你编新程序操作煅烧炉,两年份。Re：狐狸
柳生是个超三好学生，但是编程真心苦手。本科时候只一句“hello，world！”给他辉煌的成绩单填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实习时候操作数控机床的时候也多亏仁王救场。仁王并不是没有努力过想补一下柳生的思维漏洞，包括“调用函数之前要先声明”，他试图用网上的段子帮柳生解释：“星矢出大招之前都要喊出来才能发招吧？这就是函数调用。”
柳生发现编程语言变成一堵横亘在他面前的墙的时刻，是在工厂实习数控车床的漫长时光。
手冢和不二一组，不二三下五除二编出一页能做出非常复杂零件的程式，手冢拿过去看看，刷刷几笔，繁复的程式立刻变得简单而有序，不二看看手冢改过的程式，抬头对手冢微笑起来。
相比之下……柳生的程式把塑料圆柱体削成了一根薄薄的塑料圆柱体。失败后又把塑料圆柱体削成了一根糖葫芦*。看到成品的仁王终于放弃偷懒的想法，快速编了一个程式，随手把柳生的作业也车好了。柳生推着眼镜哑口无言。
柳生的逻辑非常好，逻辑学曾经修到过几年都没有过的满分，高数英语都很棒，只是编程方面被上帝关了一点窗户，风雨不进。每当柳生看着自己的绩点没有被哪一门编程拖低过的时候，都在由衷地感谢上帝并没有代表命运放弃他的程式语言。
那是因为——仁王的关系。柳生的补考，是仁王帮他搞定的。虽然成绩并不那么高，但柳生也心满意足。
柳生好静，写得一手好字，颜筋柳骨。这点倒是和白石老师很聊得来，做实验的间隙，柳生就拿着秀丽笔，默一篇《兰亭序》，水磨的性子印在字纸上，不紧不慢。幸村之前偶然发现柳生好写字，亲自展纸磨墨，柳生大笔一挥，幸村洒金裱框摆在办公桌上。
两年份的管式煅烧炉操作时间，反复权衡好像显得没有必要。
真田在台上讲得滔滔不绝，柳生没有犹豫，短信发了出去，一咬牙关机。
——成交。
柳生关上电话，突然反应过来，不是因为实验室出了问题被召唤，居然是挂科重修啊。
（*用过数控车床的同志们有么，试过削糖葫芦么……千万不要觉得柳生编程有问题或者什么的否认他的天才身份，削糖葫芦真的难极了。掩面。）
另一边，手冢在龙崎教授的公开讲座上，因为无聊和困倦走了一会儿神。
窗外景色正好，讲堂的出口门外，恰好是学校种植法桐的地方，环境优美，加上现在日光斜斜，树影婆娑，加上蓝天白云，美极了。
神游回来的手冢被自己并没有认真听龙崎教授的讲座感到一丝歉疚，作为一名上进并且对学科有着深切热爱的学生，龙崎教授的讲座无疑是非常有助于后续学习的，从磁单极子为什么不能被发现讲开去，再到世界的本源其实是一个孤独的电子*所以宇宙中的一切作为这个电子以光速前行的影分身的镜像——不科学但完整地解释了为什么人生而孤独。本身是非常深刻非常有趣的科普讲座，但是夹杂着教授自我吹捧以及对年少时光的无限留恋憧憬以至于年过半百还要坚持穿少女装这种只能称作恶趣味的串场实在是令人愤慨。
当然，连手冢都能为之分神的讲座，其惨状可见一斑。大家东倒西歪的，玩手机的，聊天的，讲堂在龙崎教授不断调高音响设备音量的声音中越来越嘈杂。
讲座结束的真田从讲堂后门很轻地走进来坐在后面，经过长达半个小时的少女心情和废话流的洗礼，终于忍耐不住真田拽着最后一排的幸村一起从后门光明正大地走出门去。幸村关门时候反手加了点劲儿，“哐当”一声之后，讲堂里安静了许多。
讲座结束后，手冢照例整理了几个问题，连带着自己的猜想去问教授，可惜白石老师抢先一步，听了三个小时的讲座还是能保持着清爽的笑意跟龙崎教授聊聊家常。手冢拿着笔记本在一边站着等待白石老师的问题结束。
可惜龙崎一张口，就有那么点停不下来的意思。
“其实做人啊做学问啊，也不过是这样子。”龙崎教授双手交叉在胸前，“大家都觉得我的课和讲座废话如麻，夹带私货太多，跟正儿八经的讲座不一样，这个我必须承认。可是我用了这么多年，从论文，到评职称，再到长江学者，从教员到主任再到院长，努力到这么高的位置上，你看，现在谁还能批评我讲座拖沓呢？”
龙崎看着白石：“努力到别人难以超越的时候，就可以自由地做自己了。”
白石忍俊不禁：“那我以后的课上，要讲相声试试看。”
手冢决定放弃问题，径自走出讲堂去。
时光恰好，阳光树影交错，鎏金一般的华彩。每个校园都是与世隔绝的嘉年华，在世界安然有规律地旋转中，兀自静止着。
他在最新的期刊上看到费曼的学说，被解释成另外一种看上去非常幽默的说法。
“费曼解决了困扰物理学界多年的基本粒子问题：为何组成宇宙万物的无穷多的电子，是一模一样的。因为从宇宙大爆炸的那一刻起，宇宙本身就只有一个电子。那些数不清的星体和物质，其实都是这一个电子在不同时空的分身而已。它从大爆炸开始，在时间轴上正向前进，直到宇宙的末日，又掉头回去，变成正电子，在时间里逆行，逆行到宇宙诞生之初，就这样永无休止地循环下去。这时这个电子就出现在时间轴上每一个点，出现在宇宙的每一个角落，构成了世间万物。”
我们自身，手头的一支笔，你的父母、恋人，脑海里电光火石的一个想法，一段爱情的萌芽，电脑显示屏里的一个字节，一本难以忘记的书一个百看不厌的故事……都只不过是那同一个电子逆行无数次的分身而已。整个宇宙只有这么一个电子，孤零零地从天地混沌走到宇宙毁灭，再掉头回来，周而复始。
任何一个人，都是你的影子。任何一个故事，都是一样的发生方式。爱人是每个人的爱人，一部悲剧和喜剧里我们分布成不同的角色，从每一页纸片到每一朵花的花瓣，深山到湖泊，灌木到沼泽，我们被迫在时间的顺行中，狂奔。
手冢无法不沉思下去，左手撑在额头上。
物质之所以成为物质，不过是需要和定义而已。那么自己能够做自由的，自己想要做的自己，需要什么样的定义？又被谁所需要？谁需要和谁定义，哪怕是自己的定义，不过都是同根同源的一个电子运行所形成的而已。宇宙给了我们一切但最终要趋于毁灭，那么自我实现的价值运行到宇宙毁灭的时候逆行成无自我，亦无实现。
“自由的自己吗？”手冢在反复的思考无果后，闭上眼睛。
此心安处是吾乡。
（ *诺贝尔奖得主理查德-费曼提出的反物质猜想。一个在时间中正向前进的负电子和一个在时间中逆行的正电子是一样的，反过来说，反物质不过是在时间中逆行，即从未来向过去前进的正物质而已。）
7.2
两人对饮到天黑，玄关处传来钥匙开门的轻响。
来人手里拎了很大的购物袋，各种蔬菜水果居家零食撑得快要满出来。他看着幸村，又看到不二，礼貌地点点头。
这下轮到不二惊愕了，转头问幸村，“你们这是什么情况？”
“你回来了。”幸村朝着不二挤挤眼睛，开心地跟真田打招呼。
……
尚且年轻的不二在跟幸村聊天的时候，听着那些并不算意外的故事，总是抵挡不住地想想自己。作为幸村口里的“同道中人”，他的故事倒一点也不比幸村少。不在实验室的时候，他总在主楼后面的楼梯后面抽根烟，没有烟瘾，只是烟雾缭绕的环境更加适合思考。
烟雾让人变得飘飘然，不二跟着幸村的回忆想起自己的事情，这么看来，好歹有五六年的样子。不二暗暗觉得有点开心，没有到年龄的人说出“五六年之前…”，类似于这样的话，听的人会觉得不够成熟吧。
……
那时候距离上课戳手冢的后背过了有小半年，他自己觉得跟手冢挺熟，上课时候偶尔盯着他的背影出神，偶尔有时候抓着笔就从手冢背上划过去。手冢不是没有抗议过--先前觉得他有事情就转过身去，后来发现不二纯粹是闲着无聊拿他逗闷子之后，抗议无效只好谈判。几经谈判结束后，之后不二在拿笔划手冢的时候，总是先自觉地把水笔的盖子盖上。
有一次真田的课，不二翻着书，顿时天才感爆棚觉得没什么好听讲的，不二想着下课借手冢的笔记也就得了，一想到这一不做二不休趴着就是一觉。真田的声音和手冢不论是什么课都挺着脊背努力做笔记听课的背影从不二的脑海里慢慢地浮泛出去，仿佛海上闪着亮光的泡沫一样，都不用风吹，就渐次破灭了。梦境像是海底浮潜上来的美人鱼，来时无声无息。
不二梦里是各种各样手冢的样子，上课时候深深蹙起的眉头，实验时候认真地盯着样本的样子，开车床时候漂亮的手指，灵活稳重。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样子。而他就站在手冢背后那么看着看着，看得出了神，手冢仿佛也知道不二看着他，转头过来也看着他，然后举起手和目光齐平，好像是要和他招招手。不二就盯着他的手心直勾勾看着，手冢转过手来看看，又转过去冲着他摆出一副疑问的仿佛要确认什么的表情。好像想说点什么，但是张了张口，没有声音。不二走过去，拉着手冢的手，吻他的手背，梦里的手冢不似平时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在温暖的目光下不二变得大胆起来，伸出舌头，用舌尖舔了舔他的指头，梦里手冢的目光温柔，脸上笑意浮现，春暖花开。舌尖轻轻勾过手冢的中指，食指…每一个指纹，再到掌心……他把脸贴在那温热的掌心里，闭上眼睛慢慢感受。青年人的手，尤其还是常年拎着笔杆子的手哪有那么粗粝，于是不二的思考没有用掉多少时间，抬眼张嘴轻轻咬住了手冢的指尖。
梦里没有背景，纯粹混沌一片。不二只能看见手冢的脸，和不知道哪里来的淡淡木质香味。
窗外的饭店在飘出饭香之前，排风扇轰然打开，不二吓了一跳。
然后梦就那么突兀地醒了。不二有点懊恼，梦里被咬了一口的手冢表情一定相当精彩，可惜他没能看到，而等到他擦掉快要流出来的口水，开始真的清醒起来的时候，还没来的及好好地回味那个梦里的内容，就发现自己好像……哪里有点微妙的变化。
还好大学没有同桌这回事。不二促狭又有点怅然地笑起来。
吃饭的时候总算想起这个做了半截被打断的梦，不二隐约觉得事情好像有点大条。他的睡眠非但没有让他真正地休息，反倒是梦醒后脑力全开，辗转反侧，念念不忘。
晚上上过自习回到寝室，不二躺在上铺百思不得其解。“你说做梦是怎么回事呢。”不二朝着下铺的菊丸没头没脑就是一句。
“梦是理解潜意识心理过程的捷径，早期的观点呢，就是愿望的满足。”不二暗想菊丸上学期修过的英语泛读课看来确实有好好听课。“根据弗洛伊德的理论，梦里出现的东西，都是有着充分的性指向的。”菊丸目光扫视桌面，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原版书扔到上铺，手反剪过去从桌上的袋子里掏出薯片。“怎么了，做了什么春梦，来给你下铺讲讲啊。”哗一声，薯片袋的口子撕得有点大，向往自由地薯片们争先恐后地朝菊丸的床做自由落体。
不二笑说没什么，手里不动声色翻开《梦的解析》。下铺的菊丸还在薯片掉在床上能不能吃的问题纠结着头疼着。
弗洛伊德第三次修订书的时候，受到威廉.斯科特的影响，鼓励梦的解析就是直接搜寻0阴|茎0等性的标志的想法，例如：“陡坡、阶梯和楼梯，上去和下来，是性行为的象征符号。
不二翻着书，过了好一会儿，菊丸收拾干净床，开始拽他那点皮毛的中医知识：“这个梦见着火啊，多半是体内有火，梦见在高处很惊恐呢，就是肾水不足，……”他看不二没动静，抬脚踹了踹上铺的床板：“诶，我这可是真才实学，可听着点啊。”
良久，合上《梦的解析》，不二莫名觉得菊丸说的有点道理。
“愿望的满足吗？”熄灯后的宿舍里，菊丸在下铺折腾够睡着了，不二枕着双臂睁着眼睛。
……
不二对自己的性向还是有充分认识的，这句话大概是个伪命题。
他不是没有交过女朋友，谁还没点荷尔蒙分泌过量的少年心思呢。只是当年还是高中生，课业压力巨大，哪有心思做点别的。无非是下课路上一起走，遇到不会的题两人坐在一起看看书做做题，冬天时候把她的手放在大衣兜里，夏天就算是手心冒汗也不能把对方的手放开，节日时候买一点小礼物之类的事情。不二自己有个姐姐，所谓的女朋友跟姐姐相比好像也没什么不自然。他高中时代的那个女朋友曾经在晚自习之后只剩他们的教室里闭眼索求一个吻…后来吻是吻了，不二忘了是什么感觉，嘴唇贴上去的时候和牵手一般皮肤相接触的感觉并没有让少年不二心旌动摇。晚自习之后的月亮圆圆的高高的，两人一起推车出校门的时候自行车链发出有规律的声音，只是两人无话，月光拉长的是两个人的影子。真的是太自然了。
后来被挖了墙角失恋的不二心说谈恋爱真是没什么特别的，所谓年少的悸动大多是长大后激素分泌正常之后的错觉。不是小时候渴求的一个棒棒糖，也不是拼命追逐到的猎物，也没什么过山车一样上去下来的心情。一个吻，一起走过的路，要多平淡有多平淡，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如此稀松平常，那么人对爱的渴求还有什么意义。
第二天上课，不二更加想睡觉了。可惜这次前排座位空空如也，不二朝教室的其他方向看过去，有点怀疑手冢居然会翘课这种奇特的可能性。这次没有手冢碉堡给他挡着了，想睡觉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不二撑着脸，打了一节课的哈欠。
下课休息的间隙终于可以趴在桌上会周公了，可惜代课老师幸村站在讲台上，朝不二投掷了一堆粉笔头。坐在不二身后的大石不幸被命中，脑袋上一个显眼的白点，使劲拿手拨弄了半天。幸村看着大石，两手合十权当歉意。
觉是睡不了了，幸村看投掷失效，专程跑到不二的座位上告诉他，手冢被真田抓壮丁去盯着一个实验，一时半会走不开。
不二在困倦和哭笑不得中不禁气结，“这个不用专程告诉我吧？”
幸村露出意味不明的表情和有那么点调笑他的眼神，“怕你太想他。”
不二趴倒继续梦周公去了，上课的时候睡得很熟。
转天上课手冢终于出现了，不二难得地见到手冢的疲态。
不二觉得自己在故意拿话头压手冢这方面简直就是天赋独具神来之笔，“哟，手冢，昨晚上去开黑了？这会儿都缓不过来？”
手冢眼眶发黑，倒是不觉得不二这么问很奇怪，“昨天帮真田老师溅射模板去了，出了一周的量，结果没注意天都亮了。”说完好像又觉得少了点什么，“回头一起打DOTA？”
不二被戳中软肋。他确实是喜欢游戏，而且还很擅长，但是跟手冢出神入化的DOTA技术相比，他好像更加擅长RPG。“还是算了吧。”不二苦笑，“我这跟您相比战斗力真是弱极了，回头我找个擅长的游戏跟你比一把。”
手冢点点头转过去。不二却又想起那个神奇的梦来，右手戳戳手冢的背。
不二想起那个梦玩心大起，大家都是同学朋友，又是同年纪的男生，脑子里一转计上心头，“诶，手冢。”表面上还是人畜无害的笑容，“你听说过吗？打飞机比较多的那只手，手心会变黄诶。”
这个恶趣味的游戏是从高中开始的，普通男孩子听了这句话，真的会下意识摊开那只常用手看看。这时候大家就一起哈哈大笑，庆祝又一个暴露了常用手秘密的人加入组织，然后大家一起去围观其他没有上过当的人。
充其量就是个年少时的恶作剧，不二也是存了这一点点坏心想看看手冢出糗的样子，他盯着手冢，嘴角的笑容简直都要绷不住，脸上的肌肉都因为这一点带颜色的玩笑而有点些许的酸痛。
他对手冢能不能露出和平常人一样的上当之后又恍然大悟的表情感到好奇。好奇到在心里默默地想过手冢被开各种玩笑之后各种可能出现的表情，于是在这等待结果的时间里，多少也有了一些期待。
手冢像是一早就知悉了这个恶作剧的精髓所在，他转过一半身子朝着不二，左手很自然地拉起不二撑着脸颊打算看好戏的左手，为了配合这个并不精妙的鬼点子，手冢抬起不二的手掌凑近眼镜，仔细瞅了瞅他的手心，真见鬼，他的表情比平日里更多了点淡定：“看起来并没有啊。”
手冢回头之前的唇角微微上扬，不二的笑容就定格在脸上。
7.4
白石为什么会接不二的毕业设计，而且开天辟地史无前例后继无人，跟不二自从升研之后仿佛突然开挂的高量和弦论课程以及大小组会里连龙崎院长都能满意点头的实验设计有关，但是究其根本原因来说，还是我校长久以来的图书馆自习占座制度。
不像别的学校每年开学时候大家卯足精神在寒风里或者暑热未退的骄阳下排队等着开学图书馆开门大家各展拳脚把自己的或者其他同学的书包往桌子上一丢再自己一屁股坐下，等到有人问起帮着占的座位能否借用学习的时候，面带自豪地说——
“有人。”
不二觉得相比起人家一学期一占座的优良传统，一日一占的杀伤力简直要大出几何级数。
不占座就没有学习的地方，不学习就只能剩下在寝室里消磨时间，看几部美剧，打几局dota，读几本陶冶情操的书，于是一天就过完了。然后课本呢，早上打开的时候在哪一页，晚上还在哪一页。浪费了今天的时间没有关系，还有第二天，明日复明日，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菊丸和不二除了去上课就只能呆在教室里，很正常，每天做完实验以后哪儿还有力气第二天早早爬起来在人潮人海的图书馆中寻得一席之地，何况每天课程安排那么满，占座之后还不去，实在是于公德有悖。刚开始两个人在宿舍学习还能保持基本的安静，后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开了聊开了，什么作业啊看书啊，通通扔一边去吧。
后来菊丸想出了办法，拖来了救兵大石一起来宿舍学习，除了抄笔记抄作业意外还能捎带着讲讲不懂的问题，只要保证考试不挂，学习就变成了乐在其中的事情。
说到大石，大石是个非常认真踏实的人，听课记笔记课后问题课后练习一点不漏，收作业之前大石的作业总是被各种抄来抄去，唯一一次让老师大动肝火的是α平方η在不停地抄写和不经过大脑的复制中变成了a2n，更有甚者还将数字提前变成了美观的2an…一步错步步错，集体抄袭被发现之后，大家抄作业的热情比写作业的热情更加高涨，同时大石为了避免类似的事情发生每每写作业的时候字迹也愈加工整这是后话。总之每次大考小考，只要坐在大石周围，都会平白比平时多几分安全感，即便是繁琐的计算题求助大石也能多少看见点标准答案。相较之下……手冢虽然成绩拔尖，但是说到考试资源共享，那说什么都没有他的份了。
再后来的期末考，菊丸在大石的讲解之下，用了三天时间串了一遍电池原理，高分通过。大石神“补”的名气一炮打响。
只是神“补”名气在后，以龙崎、真田为首的学院四大神“捕”蜚声在前，菊丸不得不继续埋首于书山中。宿舍里乌烟瘴气，不二一次推门回来，以为走错了电影片场，烟雾缭绕，菊丸带着黑眼圈从课本中艰难地抬起头来回应，说这是他怨念考试形成的蜃气。
寝室就只有那么大的地方，两个人还要住上下铺的寝室，如果有三个人同时坐在书桌前的话——别说坐在书桌前了，三个人同时在地面上都觉得转身困难，不二决定自觉地给菊丸腾出时间和空间避免挂科功德无量。
不二想过去占领幸村的实验室，但一想到幸村老师无私奉献给大家充裕的实验机会这回事，想想只得作罢。其他几个认识的老师并不算太熟识，贸然去借用地盘好像也有点说不过去。
不二在上铺安了一张小桌子，从此开始了盘腿自习的短暂生涯——因为有桌子的存在连睡觉都得小心把腿的位置摆放好——直到后来在代替师兄去开组会的时候，认识了“享誉海外”的白石老师。
不二在这之后短暂地过白石的选修纳米材料。每当白石稍微有点口音的的课程开始之时，不二总觉得有一头扎进相声剧院的感觉。好在白石老师的相声寓教于乐，短短时间内，作为不限制专业的跨院选修课因为白石特有的教学方法名声大噪。一时间爱慕白石的，爱慕自然科学的，爱慕理工男的同学们争先恐后地集体来修一门并不算浅显易懂的课程的同窗们把教室塞得满满当当的时刻，任不二刚开始觉得课堂氛围还算不错，后来也觉得不够安静，再后来觉得太过于拥挤的时候，他还是决定退了课。
补选课程是西方哲学史，隔壁学校的年轻教室来讲的，讲课过程并不那么流畅但是好在有年轻人的活力在，课堂效果不差，几节课上过来，反而觉得为古典哲学注入新鲜的解读是一件非常愉悦的事情，直到下课发现了坐在教室一角旁听的白石。下课一起往学院走的路上多聊了几句，于是后来的西方哲学课，不二自动后撤，和白石老师坐在一起，听着课侃侃大山。
“"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之后，近代自然科学逐渐脱离神学，以伽利略为领跑者的科学方法，比如以观察实验为基础，进行归纳和数学的演绎——在培根轻视演绎法的时候将归纳和演绎共同作为研究自然科学的方法。”白石一边把手里的笔转得飞快一边跟不二交谈，“就跟我们现在学的自然科学一样，从巫术中解放出来，将世界变成因果必然支配的世界。”
不二侧耳倾听。
“经验论认为知识是被禁锢在感官经验之中的东西，经验论轻视，唉好像不对，”白石的相声调子再次出现，好像真的觉得自己讲得不对一样，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经验论否认一切玄学问题。”
不二显然对玄学问题更加感兴趣，“花中有正法眼藏，白石老师好像并不算经验论的支持者吧？”
白石就笑开了，“和我，免使少年光阴虚过。这才是完全的经验论吧。柳永这才是真穿越。”
不二：“因果支配的世界感觉上非常符合牛三律呢。作用力反作用力……”
白石失笑：“不二你这是职业病，得改。像我一样当年坐着学三定律现在站着教三定律，这才叫因果律所支配的世界呀。”
同修一门课，不二和白石倒是很快熟络起来。
不二发现白石虽然是个物理相关的老师，对玄学还真是有两把刷子。尤其听说白石去旁听哲学课纯粹是因为听了龙崎教授一堂生动的讲座之后笃定了程朱理学到了一定程度有了一定发展之后同王阳明的理论同宗同源，物理学在经过实践和时间的砥砺之后就能从纯粹的应用理论学科跨界到宇宙玄学——世界本都是同源的，白石这样解释给不二。
哦顺带一提，课后两人一拍即合，出门爆撮一顿，决定吃什么的间隙否决了啤酒肉串这种闹哄哄的场合。不二带着白石从学校后门走出去，顺着卖水果的小贩和快餐店热火朝天的气氛里穿过小巷，一个日式风格的居酒屋静静地立在眼前。
两人烫一壶酒，不二的碟子里芥末满满，白石瞪了瞪眼睛。
“为什么选物理？年初有很多转专业的学生，如果按照成绩排名的话，你可以去任何一个你想要去的院系，纯理学辛苦又枯燥，说穿了，就业前景也并不好……”说不下去的白石觉得自己在泼人冷水，三分尴尬七分探寻地微笑了。
选择好学校和系别的时候，很多人对不二的选择感到好奇。家人对他的选择也表示了支持但费解，自然科学枯燥无聊，费力爬到金字塔顶端之后，国内所学无法同外国最新研究接轨，很难有所建树。
由美子三分惋惜七分玩笑地跟不二讲，以为你会去选商科，或者直接去念艺术。
不二装好新买的镜头，卡口咔一声卡得严丝合缝。兴趣是兴趣，职业是职业，兴趣和职业混淆的话，少有两全其美，多见两败俱伤。
蓦地想起和幸村的交谈，回头想了想用幸村的原话回答白石：“不是我选择了自然科学，而是自然科学选择了我。”不二夹着的生鱼片沾了很多芥末，粉白的鱼肉和青绿的芥末混在一起，一口下去心满意足。
“这种投机取巧或者叫声东击西的答案没法让人信服啊~”白石举杯，两人示意一下干掉杯中酒，“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这么说。”白石假装整理了一下领子，身体坐直，嗓音沉下去：“我愿为探寻自然科学的奥秘奉献终身。”
不二笑得前仰后合恨不得一口菜都喷出去，白石笑得弯下身子，连敲桌子都觉得不够痛快。笑了半晌不二说：“刚才的样子，怎么觉得活脱像手冢啊。”
白石眉毛一抬，“可我明明表演的是真田呢。”
不二抬手干净利落自斟自饮一杯。
于是之后白石的单独办公室，多了一把不二自己搬过来的椅子，椅子五花大绑，记忆棉坐垫、腰枕、头枕一应俱全，腰枕随时可以拆卸当午睡枕。和椅子一起拖过来的还有一盆仙人掌。
后来仙人掌的盆里多了一只白石的宠物，好像还有名字，不二拧了一下眉头说不太记得了。
自认为性格不算滴水不漏，但是有时候一时兴起多多浇水或者因为实验太多回宿舍倒头就睡的情况下，不二还是果断选择了全无骄娇二气的仙人掌做桌宠。
曾经菊丸很认真地问过不二，仙人掌是不是真的有防辐射的作用？不二话还没出口就被大石抢白，虽说大石平时温和良善，但是抱持着科学普及者严谨治学的朝纲，恨不能变身科普奉行的火气愣是压下去很耐心地跟菊丸解释了一下防辐射最好是抱一块铅板云云。
不二瞅着一个科学布道者道阻且长的身影，觉得全民科学普及这件事情并不乐观。
菊丸听了长达二十分钟的科学讲座之后向坐在一边看书的不二投去了求救的目光，不二感觉敏锐地抬头，趁着大石还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赶紧岔开话题：“其实仙人掌……某种程度来说还是可以防辐射的。”
在大石又要开始新一轮讲座之前不二合上书，怡然自得地往门外走。
“在脸前面摆满仙人掌，物理阻碍也算是可以防辐射嘛。”
作者:
solo
时间:
2014-2-15 2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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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wenquan1999
诶 这个 姑娘太悲观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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