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文] 【原创】【TF/ALL半架空玄幻】神弃2.6更新11.7，首楼同步，一宣12楼=w= [打印本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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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冰之灵-CC    时间: 2013-7-26 15:46     标题: 【原创】【TF/ALL半架空玄幻】神弃2.6更新11.7，首楼同步，一宣12楼=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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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弃》本一宣启动=w=一宣信息于12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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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  弃
——《似水》正篇，半架空科幻
CP：TF
Word by 冰之灵


　　　我和你的爱情，是被神遗弃了的幸福。
　　　——题记
（一）
　　　东京。
　　　华灯初上。
　　　夜色光怪陆离。
　　　拥挤的绚丽的车流中，一辆黑色的车仿佛要溶入被人工光明排斥殆尽的暗一般，灭掉车灯鬼魅般在绿色通道中疾驶。时速：200公里。
　　　“大石，报告现在的情况。”
　　　副驾驶上的男子穿一身轻薄宽松的休闲服，金棕色发下无框眼镜反着车窗外掠过的车灯流光。他调了一下耳麦的旋钮，声音天然冰质低缓沉静。高速行驶的汽车内部出人意料地安静，噪音很小，能够听到各种仪器电波跳动的滴滴蜂鸣。
　　　浅紫的衬衫下，隐隐透出银色光华，流动的，厚重的，软琉璃一般静静地波动着。
　　　“E162区，目标在预计时间通过。完毕。”
　　　Leaf级S式战队“青春”分部副部长大石秀一郎的声音伴着滋滋的电流声在耳边响起。
　　　“我们在追Nya，部长！”
　　　紧接着听到有活力无纪律张扬跳脱的嗓音，可以推知菊丸英二正上蹿下跳。
　　　“继续跟踪。”微微颔首，“乾，执行。”
　　　“明白。”
　　　耳机里传来如机械般平稳无波的声音，留守本部的乾贞治在控制台前利落地依序扳动各种开关，镜片上映着屏幕中一行行飞快闪过的指令。
　　　“一切完毕。桃城海堂已瞬移传送，手冢。”
　　　“收到。”
　　　手冢国光简短地应声，低头查看了一下面前数个屏幕，思忖一下，抬手打开了全队通话：
　　　“青春全队，现在传送任务信息，我是手冢国光，本周识别码Leaf-TK-100810。本次任务首要目标为保护越前南次郎一家安全，在此基础上缉拿叛逃人员。乾，全队Leaf连结确认。”
　　　“确认完毕。”
　　　“大石、菊丸，保持跟踪，持续同步方位坐标。”
　　　“明白！”“明白Nya！”
　　　“不要加无用的尾音。桃城，突击准备。”
　　　“明白，Target in sight（锁定目标）。”
　　　“海堂，侧面狙击准备。枪狙击精度乘十倍。”
　　　“明白，Target in sight。”
　　　伏身于一座大楼顶部的海堂熏缓慢移动着枪口，手心沁出汗来。
　　　“河村，”放低了些音量，手冢转头向驾驶座，“再加速。”
　　　“——Burning！”
　　　握住方向盘的河村隆背景仿佛在熊熊燃烧。
　　　“不二。”
　　　“……Target in sight……”
　　　沉默几秒后。
　　　全员的耳边响起森森的磨牙声。
　　　阴风阵阵。
　　　手冢额上一片阴影。
　　　“不二，认真点。”
　　　一贯没有起伏的嗓音里，无奈的成分似乎确是比警示多一些。
　　　“我正在认真，部长大人。”
　　　简短有力掷地有声的答复，任谁都能听出声音主人心情值已经临界危险点。
　　　继续阴影。
　　　“不二，不要大意。”无言片刻，最终还是只能叮嘱这样一句。
　　　“请安心部长大人，我一定不会直接敲门进屋实施‘最简单最有效’的贴身保护的。”
　　　“不二，”忍不住插一句，乾觉得自己背上开始倒竖寒毛，“你应该知道，派你去保护目标姐弟是因为你上次受的伤还没有好——”
　　　直接掐断语音信号，不二周助把通讯器塞回胸前的扣子，随手掐下一片叶子，无聊地撕。
　　　明白自己此刻的行为只是在耍小性子，不二自我检讨一秒钟。像他这样职业的专业的S式Leaf级战士，服从任务是第一位的。他只是确实的——
　　　有点不爽。
　　　……“至于不二，”他记起一个小时前在战队公共大厅，手冢国光布置任务的时候，“命令下达两分三十秒内潜入越前南次郎住址，对其家人进行秘密保护。3%的可能性会有敌方埋伏，不要大意。这是坐标与平面图。答疑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后设立瞬移点。”
　　　不二发誓自己听到了菊丸含混的窃笑。他愣了一秒钟，用余光不动声色地扫退其他队员的各种目光，低头翻了一下资料，抬起眼用一贯的随意的微笑发问：
　　　“Tezuka，虽然命令是这样啦……现今这种紧急的事态，我个人认为还是把这两个孩子控制在本部比较保险吧？”
　　　“不二，”手冢目光向下四十度，透过镜片静静地看他，“越前南次郎的家人，对S式的事情一无所知。”
　　　“唉？”
　　　不二一呆。
　　　“越前前辈的家人——会什么都不知道？”
　　　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种背景资料，惊诧的同时，也暗自提醒自己等下要带好特制的手表以防万一了。
　　　手冢颔首。
　　　“保护的还真好呢……”不二轻笑，“那么，若是泄密，我是不是该切腹？”
　　　等待着他回答通常会用的那句“不二不要闹”，却只等到了五秒钟的沉默。有些意外，不二抬起头，却见到手冢表情愈发凝重，眉头紧锁，竟然是在犹豫着什么。
　　　“不二，虽然不至于……”手冢难得在斟酌着语句，“总之谨慎。已过世的越前伦子夫人，是先代的‘公主’。他们的独子可是几代来仅有的‘公主’与‘王子’的孩子。”
　　　“就算这样，也没有S式能力吗？”
　　　不太清楚他们的这种特质会不会遗传，只是好奇在战队打拼了一辈子的战士，像他们这样，每一世代以后如果还活着，还可不可以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是机密事项。无论越前龙马是否有S式波动，至少现在，他还是以正常人的身份在生活。”
　　　……“保护的，还真是好呢……”
　　　低低地又念了一遍，不二听不出情绪地低笑。偏头向斜下方扫去一眼，透过浓密的树叶间隙，别墅内灯火通明。
　　　3%的埋伏可能，代表着什么？以乾的数据来论，就是基本上今天不二他只需要在这里无聊地待几个或者十几个二十几个钟头，接到撤退令后回去听大猫Momo手舞足蹈地讲自己错过了多少精彩的战斗场面。而自己除了一直在监视一个极有可能被宠坏了的小孩外什么都没做。
　　　前胸阵阵发闷，果然长时间准连结保持对心肺负荷比较大。不二拿出红外线探测仪查看，别墅内两点热源，其中一点正在向自己缓慢闲适地靠近。
　　　不是太想要刻意隐蔽，不二只是小心地打开了反侦察器。嵌在腰带扣内的指甲大的小东西，在电量耗尽前可以掩盖使用者的体温、心跳、呼吸等生命体征，无论是红外线热源探测还是超声探查都可以瞒过去。
　　　“叛逃……吗？”
　　　如果敌方也带有这些装备，就麻烦了呐。又是“秘密保护”，果然是个费力不讨好又无趣的任务。不二抬头心算，考虑从现在藏身的位置无声无息地攀到视野较好的房顶，大约需要几秒钟。
　　　藏在碎发内的耳塞忽然警惕地响了一声。不二迅速地扫一眼探测仪，方才移动的那一点热源进入了设定的警报范围。属于战士的直觉如遇袭的毒蛇般扬起了信子，他始终微笑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右手暗暗握一把碎光。
　　　比预料的还要快，面前二楼阳台拉拢的窗帘猛地被一把扯开，一个瘦小的男孩推开落地窗，然后将手插进口袋，仰起头，用漫不经心的口气大大方方地问：
　　　“喂，你是谁？”
　　　直到很久以后，越前龙马再一次想起他见不二周助第一面，依然能够清楚地记起那一瞬的惊诧不解。深沉的夜色里，那个十七岁的少年逆光坐在阳台旁那棵虬结的老树上，悠然地拨开浓密的枝叶，被夜风温柔涨满的宽松衬衫下纤瘦的腰线若隐若现，如之后的每一天，包括他离开的那天一样闲雅淡然地微笑着，指尖旋着一点星光，深刻到怎样都无法磨灭的影像。
　　　而在不二眼里，倏然出现的这个男孩让他饶有兴致地扬起了唇角。还未抽长的稚嫩的体形，还澄澈无垢的眼神，刻意挑得高高的眼角不自觉地泄露出了他的些微心虚。
　　　“你就是越前龙马？”
　　　不去理会男孩的问话，不二挑起眉，不轻不重地丢一句过去。
　　　那双大大的金色猫眼里惊讶又加深了一分。
　　　“喂，是我在问，你是谁？”
　　　尚未变声完全的嗓音比不二的还要哑几分，不二轻易地便分辨出男孩语气中泄露的情绪。比起被宠坏了的自大狂妄，更像是直来直往的坦率。于是他笑了起来：
　　　“你觉得我是什么人？小偷吗？”
　　　越前有些不悦地鼓起了腮，果然还只是个孩子哪。
　　　“不管你是谁，下来，陪我打一场。”
　　　原来还是个任性的孩子，是素日习惯了颐指气使的。这样想着，不二依然是柔和地笑，避重就轻地说：
　　　“你经常和小偷交手吗？普通的，打一场？”
　　　“不经常。我们家里很少有人来。”越前已经踢掉了拖鞋，不耐烦地两只脚交替着轻轻地跳着，“快一点，趁死老头不在，不然他回来了会拿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收拾你的。高兴了，我就放你走。”
　　　“你说，放我走？”
　　　这次不二真的是失笑了。难得的，隐藏在心底属于少年却极少属于他的好斗被翻了出来。不二从粗壮的枝桠上直起身子，再度查看一下探测仪，然后微微弯起膝盖，轻盈地跃过了三米左右的空中距离。
　　　“也好，”他稳稳地立在越前面前微笑，“你是学什么的？空手道、合气道，还是别的？规则怎么判定？”
　　　“怎样都好啦你真麻烦——”
　　　很是不满地嘀咕一句，越前已经挥掌劈了过来。暗责自己大意也惊讶于男孩比常人快得多的出击速度的同时，身体倒是自发自觉地闪躲。正在考虑要留几分手，却见越前顺着挥空的劲道敏捷地侧身，连出三拳又飞起一脚。
　　　“反应很快嘛。”
　　　刻意接住一拳，不至于受伤倒也不容小觑的力道令不二轻笑一声。不愧是越前南次郎前辈的独子，至少还是修习了基本的防身技能，身体条件也不错，轻巧，柔韧，有力度。从容地避让，脚下随意地转个角度，轻巧地拨拨挡挡。
　　　“……你不认真。”
　　　闷着嗓子嘟囔一句，越前郁闷地发现仅仅几个来回，自己接下来的套路都被面前的少年预知般玩笑一样却又严密地封住，随便出一招便会把要害送到对方手下。而那个对手却、却非但不趁势攻击，反而一点也不用心地稍稍偏着头，唇边含着浅淡的笑，顾自弯着清明的眼不知在看什么。
　　　“我可不喜欢欺负小孩子呐。”
　　　不二不甚在意地回答。这句话他听得多了，从来都没什么威慑力，就算是从教官、部长，还是顾问嘴里，哪怕是那个人说出来的，他都只会笑着转过头去。
　　　“——我才不是小孩子！”
　　　越前愈发窝火。眼见着占不到什么优势，他索性不管什么套路，胡乱地踢打。
　　　“——喂喂，我好像没有惹你吧？”
　　　不二苦笑，没想到自己的任务中还捎带哄孩子。
　　　“鬼鬼祟祟的，反正不是什么好人！”
　　　“随你怎么想吧。”不二实在懒得解释，单手应付越前火气冲天的攻击，抽手想要拿探测仪再监视一下，刚刚摸出来就被越前一脚踢掉，翻手接住仪器的同时没留神正面接了一拳，堪堪退了一步。
　　　“Ne……”不二无奈地摇头，“我不喜欢浪费体力哦。”
　　　原想着随便陪越前玩一玩打发一下时间也好，孰料这个孩子意外地难缠。隐隐有一丝不太妙的预感莫名漫上心头，再纠缠下去怕是会错过什么——
　　　“啊——！”
　　　猛地，楼下响起一声尖叫，惊恐的女声，满满的惶然与绝望刚刚出口便戛然而止，敲在耳膜上令人悚然。
　　　“——表姐？一惊一乍的……”
　　　越前明显一愣，有些不知所措地嘀咕一句，却在那一刻感觉到周围的气场陡然一窒，压迫的紧张感从身旁那个少年身上瞬间张扬开。
　　　“转过来，看我的眼睛。”
　　　不二的声音倏然冰冷，侵入耳膜直入脑海令人从发梢到足底一寸寸寒意骤生。越前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寻找不二的双眼，身体行动失去控制完全无法反抗。
　　　“越前，龙马？”
　　　第一次看清那完全张开的狭长的眼，冰蓝的目光彻骨的寒，一厘一厘游走之下任谁都无所遁形。
　　　“是、是我……”
　　　艰难地从喉间挤出几个音后，越前不自觉绷紧双肩，却在下一秒忽然一松，紧张感顿时消失。催眠术？！他立刻回过神来，却见不二左手划过额发，断然命令道：
　　　“待在二楼最中心的房间不要出来！——FS-leaf连结启动，Rebulid！”
　　　衬衫下流动的银光束出纤瘦体形，右腕迸开一片散射的白光。越前下意识眯了眼，再睁开时视网膜上仿佛还有残影，而不二已不见。
　　　——居然中彩，用乾的话该说是“不合理论”吧，但愿是多心。不二借足底喷射的气流缓冲落地的冲击力，同时改变方向朝第一眼在探测仪上判定的另一个热源的方位掠去。“表姐”的话，该是竹内菜菜子了。该死，果然被敌方反侦察了！
　　　应该还赶得及，耳边还残着那声尖叫的余音。不二抬臂护住头面，足尖在屋外大树干部一点，整个身体凌空一转，直直地破窗而入。
　　　——还好是客厅……扑入房间的一瞬不二在空中迅速地判断情势。长约八米，宽五米左右，自己完全控制这个空间需要大约五秒二，前提是——
　　　黑黢黢的枪口直指着他的额头。目光下移，持枪者脚边失去意识的少女应该就是保护对象，有个人正手忙脚乱地在少女的手腕上缠绳子。
　　　同想象中一样不妙。不二冷静地注视着并不算陌生的枪口。
　　　“把手具丢过来！双手举高抱住后脑勺！”用双手攥紧枪的人尖声大叫，“不然我、我就杀了你！看好了——这可是A式的枪！”
　　　他神经质般咔哒咔哒扳着保险。
　　　色厉内荏，外强中干，不二不无遗憾地作出了评价。不过A式的武器，还是需要忌惮一下的。顺从地收拢右手的光芒，把笔状的leaf级手具丢到昏迷的菜菜子脚边，立刻被另一个人捡起来翻来覆去地看。
　　　“——银华？”
　　　缓慢地举起双手抱头的过程中不二放松肩膀和胸背的肌肉，目光一扫，礼貌地微笑着挑一个疑问语气。
　　　蹲在菜菜子身边看手具的那个人闻言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听见了吗福士老大！认出来了，咱们被认出来了咧！！看来我们银华的知名度还是——”
　　　“闭嘴，田代！”
　　　握枪的人呵斥了一声。
　　　“Ne，衣服上有写呢。”不二眼神无辜地用下巴点点福士身上绿底银字的队服，暗淡的光芒透出来有些诡异的感觉，“没听说过呐，是附近的幼稚园吗？”
　　　福士气结。
　　　“你说什么？？？！！！我、我们银华可是堂、堂堂正正的Root战队！我们——”
　　　“稍微，谈个条件如何？”
　　　直接无视掉面前抓狂的两人，不二抬起脚，不紧不慢地向福士走去，“不管你们是隶属于哪里的战队，Leaf级的我也是你们的上级，按照规章你们应该是无条件听我指令的吧？把那女孩交给我，你们的不敬之罪我就不追究了。”
　　　“你——你不要过来！谁、谁、谁准你动的？！”
　　　福士把枪握得更紧了一些，双臂整个地在打颤，不二步步逼近，他不自觉地后退。
　　　“怕什么？我都已经把手具丢掉了。”不二微笑着耸肩，双手抱头的姿势使这个动作格外可爱，“如何？你们看，你们手里的A式枪仅仅对我和你们有用，根本伤不到那个女孩子吧？也就是说，那个女孩只要醒来，想逃便逃走了，我若出手营救，也不用顾忌人质什么的。”
　　　他把声音放软，柔和甜美，无法抗拒的循循诱导。
　　　“再说，你们战队想也没能力自主起事，肯定是受人之托吧？”不二技巧地更换了词语，语调愈发温和，“对于你们的上级来说，一个Leaf级的人质，价值肯定比一个普通小女孩高得多吧？并且还是无法反抗A式的人质哦——”
　　　“哼，这你可想错了。”
　　　未料到，听了这句话福士反而回过神来了。
　　　“我们的任务就是带走越前龙马和菜菜子，其他的一概不用考虑！”
　　　A式枪的保险再度咔哒作响：“退到墙角去不许动！——从来可没有人命令过我们不能杀人！！”
　　　——不妙。
　　　不二弯起眼睛把情绪藏好。
　　　本来还想瞒过越前龙马的存在，原来敌人竟是有备而来。这样的话，手冢他们那边——
　　　不知道和这边比起来，哪一边更凶险……
　　　——乾贞治，你那见鬼的数据！
　　　不二的面部肌肉忽然一动，差点失去控制。
　　　目光越过面前对峙的敌人，暗叫不妙。
　　　“——你对我表姐做了什么？！”
　　　男孩喉间迸出第一个音的前一秒，不二猛地飞腿踢倒了沉重的立柜，玻璃橱柜连着里面摆放的各种工艺品一同向福士倒去。
　　　转移开银华两人注意力的瞬间，越前龙马从门口向背对着他的田代愤怒地扑过去。
　　　“——哎呦！！！”
　　　突如其来的袭击令田代大叫起来，男孩虽然矮小却灵活敏捷的身体令他猝不及防，硬生生连挨几拳。就在后退一步躲开立柜的福士被越前和田代的扭打惊得下意识回头的零点一秒，不二影随般欺上，一脚飞掉福士手中的枪，利落地一个手刀劈昏了他。
　　　旋身避过这才重重砸下来的立柜，不二脚尖轻点，趁重物落地那一瞬的混乱向越前和田代掠过去。
　　　“——不要过来！！！”
　　　不二脚下生生滞住。
　　　为了制服福士而错开注意力的几秒钟内，田代已经勒住了越前的脖子，神经质地冲不二大喊。
　　　“——有什么问题吗？”
　　　不二站定，重新微笑，语气彬彬有礼仿佛之前几秒钟什么都没有发生。
　　　“哼、哼哼哼哼……”田代声音发虚但还是强作镇定，左臂加一分力，越前已经无法出声，双手掰着颈间粗壮的手臂竭力挣扎，“我可、可不像福士老大那么善良，这、这个东西只要碰到你就死定了吧？反正这两个孩子都是普通人，打中了也死不了！告、告诉你，别以为你躲得开！！！”
　　　右手一翻，竟又是一把A式枪。田代直接向不二扣下扳机，弹雨应声铺天盖地，A式散弹枪！
　　　不二在微笑。
　　　觉察到这一点时越前龙马惊觉子弹刚刚飞出枪口数厘米，而面前清风一般的棕发少年徐徐笑开如昙花片片花瓣次第开放，竟然仿佛，时间被拉伸得很长。
　　　不二微笑，然后开口，用清凉的嗓音缓缓笑道：
　　　“你们这次碰到的是我，还真是可惜呐。”
　　　而子弹，依然只飞出了十几厘米。
　　　不二扬起双手，在空中随意而优雅地铺开一片月光。
　　　越前惊诧地瞪大了双眼。
　　　被破碎的窗口灌进的风扬起的窗帘以飞舞的姿态定在空中，从立柜顶落下还在弹跳的网球定在空中，呼啸着密集射出放射状覆盖了不二视野的子弹也，定在了空中。
　　　迅速反应过来勒住自己脖子的粗壮手臂上贲张的血管还在搏动，越前静下来数自己的心跳。
　　　一秒。
　　　不二一个旋步错身避到静止在空中的弹幕射程之外，指尖一弹被扔在地上的Leaf级手具高高跳起来。不二右手在面前一抓，握住手具的同时银蓝的匕首已在掌心成型。
　　　二秒。
　　　瞬间滑至完全呆愣住的田代和越前面前，不二冰蓝的瞳在越前眼中划出一道残影。仅仅三招，本能反抗的田代已被不二击晕。
　　　三秒。
　　　越前发现自己在飞。被不二抓住腰带大力甩出门外跌进走廊的他踉跄着站住，然后被拦腰抱着菜菜子借脚底反冲力飞跃出来的不二重重撞倒。
　　　三秒，客厅内子弹开始继续飞行，刺破空气穿透刚刚落下的窗帘一片裂帛声。网球滚到越前脚边，他忍着痛坐起来。不二刚刚把菜菜子小心地放平在地上，面色不自然地绯红，粗喘着调息。
　　　“极限了……”不二低低自语，“若不是要留活口，才不致这么麻烦……Tezuka。”
　　　越前眨眨眼，他看到不二抬起左臂，手肘上方一道纵行创口，似乎是擦伤，没有流血，却在注视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皮肉翻卷，慢慢溃烂。
　　　“——A式的创伤就是这样。”
　　　注意到越前的目光，不二抬起头，竟然又弯起眼睛柔和地微笑了。
　　　“——得赶紧去医院吧？”
　　　心里很怕，很着急很慌张，却不知道为什么一出口却是平稳甚至还带着仿佛事不关己般带着商忖的语气，越前想自己可能真的是吓坏了，语气都不受控制了。
　　　“没关系，我已经尽量留心了，没有伤到筋络上，只要断掉连结就能减缓恶化……”不二不甚在意地说，甚至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低头查看菜菜子的情况，“我不知道你的表姐有没有中弹，已经尽力了，可能还是……不过幸好，看来小姐是普通人呐，就算中了A式子弹也只是普通的创伤。”
　　　他捧起菜菜子被浅浅蹭出一道红印的手背，宽慰般对越前微笑。
　　　越前动动嘴唇，，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无声地看着不二抱起菜菜子走进一楼的卧室，又独自折回走廊向自己伸出右手。迷惘地搭上手任不二拉自己站起来重新进入客厅，方才的两个人横在地上昏迷不醒。
　　　“拿着。好些了？”
　　　越前仰头，比他高十几厘米的少年用一杯热水碰碰自己的手，还泛着病态潮红的脸上微笑依然宁静如莲。不二把杯子塞给越前，随手抽出绳子和手铐把地上的两人捆好，然后去扶倒地的立柜。左臂溃烂的伤口渐渐露出白色的筋膜，却始终没有血，边缘开始泛出焦色。
　　　“——我来。”
　　　不好再说去医院之类的话，越前赶上去搭手把柜子立住，唇间犹犹豫豫，一句道谢含混过去，不二刚好从胸前扣子里卸出通讯器全线呼叫，屏息静听耳机里滋滋的电流声。
　　　“……无人接听？”
　　　有几分纳闷，照例说就算是鏖战正酣，留守本部的乾也该及时接通，不然殆误了要事可是重大失误。左臂的疼痛钻心剜骨，不二勉力抬起左腕压在耳边，咬咬牙：
　　　“Seigaku-FS，Leaf连结终了。”
　　　灯光下不甚明显的束身银光消失，不二松了口气，看来系统还是在正常运作的。低头正撞上越前有些担心有些好奇又有些歉疚的目光，大大的猫眼亮亮的。不二不禁好笑，欠下身子与他平视：
　　　“Ne，你看到什么了？”
　　　仿佛很随意的问话语气，内容却并不随意。
　　　“——什么都看到了。全部。”
　　　越前眼神定定的，复杂又澄澈，是从不受胁迫的坚定与诚挚。
　　　不二愈发觉得好笑，皱皱眉，右手心一翻把笔状的手具不知收到了哪里。
　　　“Ne，通常这种情况下，回答‘我什么都没看到’存活的几率会大一些哦。”
　　　他弯起眼睛点点越前的鼻尖，越前辨不清那烁蓝的瞳仁里闪过的是如这语气般的玩笑还是如这内容般的杀气。
　　　“我确实看到了，”越前固执地重复，“你——跟老爸很像。”
　　　“哦？”不二危险地眯起眼，扬起下巴，语音不明朗地上扬。
　　　“你跟老爸很像，尤其是最后的那些……”越前喃喃，“死老头不跟我解释，还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他和你一样都能把东西远远地定住，我小的时候有一次……常来我家的几个叔叔还有阿姨也很厉害，不过和你都不太一样——”
　　　“龙马君，”不二淡淡地打断了越前的话，没有杀意，却令人呼吸一窒的气场，“你知道的比我能够让你知道的，还是太多了。”
　　　越前咬咬嘴唇，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偏头看不二的伤，就像不二说的什么“断掉连结”之类的之后，溃烂速度果然减慢了不少。肯定会留疤了吧，而这个少年居然一声呻吟都没有发出过。
　　　通讯器一阵蜂鸣，不二表情微微波动，走到一边去接听。越前无聊地低头踢踢地上瘫着的田代，心中有些茫然。
　　　“不二，怎么了？”
　　　耳机里响起的竟然是手冢的声音。不二回头望望越前，想也没什么要避讳的了，简单地回答：
　　　“还好，中了埋伏，3%的。”
　　　“刚才听乾说你启动了连结，估计是有战斗，就没有主动联系。怎样？”
　　　手冢的声音一贯的波澜不惊，语速却比平日慢了几分，这般解释也有些不对。不二心中一动。
　　　“还好，两个人，Root银华的福士和田代，已经制服了。越前龙马和菜菜子都安全。继续待命吗？”
　　　想起了什么，不二边讲着边绕回田代身边，把通讯器的话筒挂到耳机附带的搭扣上，单手从腰带扣拨出一个小小的仪器，抽出天线对准田代的额头按下开关。
　　　“福士……吗？”
　　　手冢的呼吸明显变了，吐气深沉。不二等了几秒，才听到那边略微匆忙地重新开口：
　　　“任务结束了，不二。再等一分钟，‘破晓之程’会派人去，确定目标姐弟安全交接后归队。”
　　　“‘破晓之程’？Flower战队？”
　　　敏感地问一句，不二眉头渐渐蹙了起来。竟然惊动了最高层也是唯一一支Flower级战队，是发生了什么吗？
　　　“没错。交接结束后联系乾，设瞬移点直接回作战厅。”
　　　“Tezuka……”
　　　耸耸鼻子，不二有些为难地唤了一声，“我受伤了，是A式……”
　　　语调里不觉带了撒娇又委屈的成分。
　　　“……大石会去接你。”
　　　短暂的停顿，手冢声音依然平稳。顿了一下他又开口：
　　　“这边作战失败，越前南次郎重伤。A式。”
　　　断掉通话，不二沉默着收起通讯器。些许失落伴着沉重的心情，他缓缓跌坐到沙发上调息。低垂的目光捕捉到越前走近的脚，白色的袜子。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男孩哑哑的嗓音，有些别扭的语调不知是什么情绪。不二低低地笑了一下：
　　　“你没必要知道——反正，都是要忘掉的。”
　　　右手心里还握着那个小小的仪器。不二站起来，抬起疼痛的左手搂过越前的肩。竟然没有反抗。
　　　“来的是‘破晓之程’的话，更不能留了呢……”他用哄劝的语气柔声道，“来，闭上眼，一点也不疼的——全都忘掉吧，为了……”
　　　他用天线对准越前的额头。越前瞪大金色的猫眼挣扎了几下，缓缓垂下睫毛。少年如莲的微笑被白色的雾气不可阻挡地淹没，潮水一般一阵阵涤荡成一片空白。
　　　左手支撑不住，右手不及挽住男孩软倒的身体。不二正欲伸手去接，男孩身后的地板倏然腾起刺目的光圈，星点碎落间身着杏色队服的人抱住软下来的越前，抬起头，蓝紫色卷发下五官清丽，狭长的紫眸微微透着平静的笑意。
　　　“你好，我是‘破晓之程’，Dawn-YS，幸村精市。”
　　　（二）
　　　“——干杯！”
　　　青春战队本部圆形的战队公共大厅一角，硕大的餐桌上摆满了冷拼热炒，八只高脚杯清脆地碰响，琥珀色的液体漾着柔亮的灯光。
　　　简单的庆祝会。没有酒。非特殊情况下全部禁酒，所有人都要时刻保持神智清明。
　　　“祝贺你手冢！”副部长大石再度端起杯子，脸上是真挚的欣喜与钦佩，“祝贺你成为‘青春’第一个手具武器突破九级的人！”
　　　“九级的枪啊——”未待手冢回应，桃城也凑过来，满脸的憧憬，“真不知道九级的武器是什么手感，我的只有三级，真是羡慕那，羡慕哟~”
　　　“嘶——”一旁同期入队的海堂不屑地哼一声，“三级武器是升Leaf级必须的吧，四年了一点进步都没有。”
　　　“你说什么呢死蝮蛇？！虽然枪只有三级，我的刀和剑可都是五级，你才多少？二级！”
　　　“嘶——”海堂愤怒地丢下筷子，“狙击枪六级！回旋镖四级！”
　　　“除了这两项全是二级！Momo我可是——啊啊英二前辈！那是我的炸虾！！”
　　　“这里还有呢Momo，”河村好声劝着，又从吧台端出一盘寿司，“祝贺你手冢，这是特地给你做的鳗鱼手卷。怎么样？要不要对大家说点什么？”
　　　正欲道谢的手冢皱起眉头，握紧手里的杯子似乎很认真地在思考。
　　　“——不要大意，继续努力。”
　　　——果然，最后还是这一句。
　　　“呵呵，不愧是Tezuka呢。”
　　　坐在手冢右侧的不二右手轻轻晃着掌心的高脚杯，轻描淡写地笑开，动作随意而优雅，不愧是入队测评礼仪满分的风度：“不仅是‘青春’第一个吧，我记得这一世代的Leaf级战士突破九级的年龄，Tezuka也是最年轻的——Tezuka，你确实是十八岁吧？”
　　　“数据是不会出错的。”
　　　接到不二抛过来的目光，乾一本正经地回答。手冢的脸黑了下来。
　　　“不过不二你的枪早在两年前就到了八级，短剑也在三个月前突破了八级，你却都没有继续，而是转去练匕首——”乾的眼镜反光，不知从哪里摸出笔记本哗哗地翻，“是对‘九级’这个leaf级的门槛没有自信呢，还是……”
　　　“Ne，不愧是乾呢。”
　　　驾轻就熟地打断乾惯用的套话陷阱，不二笑得云淡风轻。这样都没能成功，乾暗自咬牙，悻悻地收起笔记本。
　　　“呐呐，咱们这样……好吗？”
　　　蓦然，菊丸恹恹地趴到已经空了的盘子上，闷闷地说。
　　　“明明上午才……虽然也知道，那个什么的……可是总觉得……”
　　　大家均默然。
　　　窗外尚还烟雨，夜色迷蒙。早上，所有人还刚刚参加了越前南次郎的葬礼。
　　　因A式伤重牺牲的S式战士连遗体都不会留下。身为前代“王子”的越前南次郎的葬礼，也只是把他从九岁进入Root战队起直至升入“破晓之程”再到世代结束退役所有队服与手具一并火花，绚丽的蓝白色火焰灿烂若传说中的凤凰涅槃，只是火焰过后，连灰烬都没有留下多少。
　　　不二记得只有自己因伤还未愈而被允许只是行礼，其余战士全部打开连结，将手具化为仪式长枪端立于胸前。东京附近辖区的十三支Root战队，两支Leaf战队的全体战士与工作人员静穆肃立，黑色连身战服上包裹着亮度不等的银色流光，不二觉得甚至能够听到S式波动在筋脉中层次流淌的声音，类似于电波的生命搏动。
　　　抬高的右手快要酸软的时候，“青春”作战顾问，也是越前南次郎当年直属训练员龙崎堇为火焰燃尽后的灰烬盖上一抔土。而亲眼见证了这位前辈重伤，弥留至呼出最后一口气血肉全消的手冢举起枪，向天沉沉地鸣响。
　　　没有人哭泣。唯二的亲属越前龙马和菜菜子均不在场。仅仅是后辈们向牺牲的前辈致敬。
　　　“英二，我们都要学着习惯这样的事情。”
　　　放下杯子，腾出右手去拍拍身边菊丸的脑袋，不二声音低柔。
　　　“根据Data，”乾扶扶眼镜，“Leaf级以上的战士能够生存的40岁以上的人数占2.7%，45岁以上占0.3%，包括退役人员。”
　　　声音平稳无波，却生生透出一丝残酷：“S式连结启动对心肺负荷尤其大，非战斗减员多数是死于心肺衰竭，MODS（多器官衰竭综合征）比率也不小。”
　　　“所以我们也没有多少时间能用来浪费在感伤上，Ne？”不二抓一抓大猫酒红色的发，笑容哄劝里带着近似溺宠的成分，“还是高兴点庆祝吧，毕竟快乐的事情比较少，是不是Tezuka？”
　　　最后一句刻意压低音量，静静地抬起眼，不二意有所指地望向手冢。从一开始他便发觉手冢今日的沉默比素日更阴郁几分。身边的人，心情的确不可能会好。
　　　包括入座的时候，一向自然地坐在自己右手侧的他在不二与另一侧的大石分别落座后突然站起来，冰着脸一言不发地换到不二左边，或许真是生大石的气了。若不是不二立刻顺手把菊丸抓过来塞到自己与大石之间的座位上缓解气氛，大石必会情绪低落自责不已。
　　　“不是你的错，Tezuka。”
　　　再度低声开口，不二难得地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前天任务结束，大石赶到越前家接不二瞬移回本部。落入公共大厅的那一刻不二脚下已经有些不稳，左臂伤口虽然减缓速度但仍然持续恶化。眼前渐渐开始发黑时大厅内各个瞬移点都亮起了光圈，银光崩落中手冢大步走过来，面色是从未有过的青灰。
　　　在救治舱封闭一天后不二调看了手冢他们那边的作战录像，隔着屏幕都感到触目惊心。翻查资料时听乾说他们审讯了福士和田代，部长居然动了刑。最后逼出事实真相后手冢站起来走出讯问室，把自己关进卧室整整四个小时。乾还说，“青春”自手冢国光接任分部长以来，从未遭遇过这样的失败。
　　　“不过幸好，不二你的任务成功完成了。”乾后来又这样补充了一句，权作安慰。
　　　手冢没有回答，把河村递过来的特制手卷放一个到嘴里慢慢咀嚼，停了一刻，忽然举起杯子向不二示意。高脚杯轻轻相磕，两人都抬手一饮而尽。
　　　“谢谢你。”
　　　手冢简短地开口，与平日无二的沉稳厚重，冰质却熨帖的磁性。不二搞不清手冢究竟所指为何物，错愕地扬起睫毛，却见他探出左手取来饮料为不二倒满，又把筷子塞进不二右手，目光停留在缠满绷带的左臂上一秒钟，回手又单拿一个空盘子，把放得比较远的几个菜各拨了一些放到不二面前。
　　　不二怔了怔，笑容柔软下来如初融的春水。
　　　“龙崎顾问呢？一直没见。”
　　　餐桌上重新又嘈杂起来，不二有一口没一口地对付餐点，随口问了一句。
　　　“Flower那边下午派车接走了，”乾回答，“九点之前回来的概率是八——不，百分之百……”
　　　他的目光移向无声开启的正门。龙崎堇收起识别卡，回头牵过一个眼神仍有些迷茫的男孩的手，上了年纪却依然精光内敛的双目如祖母般慈爱地注视着他。
　　　不二的筷子落到了地上。
　　　越前龙马。

　　　
　　　                         ※     ※     ※     ※     ※

　　　“既然是‘破晓之程’下放的任务……”乾把报告丢到办公桌上，漠然地起身，“我是‘青春’战斗分部Leaf级战队‘青春’战斗课兼武器研发课课长乾贞治，非作战人员，本周识别码Seigaku-651492，今天就由我来带你参观本部，了解一下情况，明天开始排训练表。有意见吗，越前龙马？”
　　　越前摇头，暗暗地皱鼻子。他总觉得面前这个眼睛反光看不透心灵的窗口的前辈通身飘着诡异的令人退避三舍的气味。
　　　“那么，我先带你去你的房间。”
　　　很轻松地单手拎起越前的两大箱行李，乾在办公室门口刷卡开门，径自走向了圆形的公共大厅。一墙之隔的顾问办公室，龙崎在办公桌后交叉双臂，抬起头正视面前沉默着立正的三人：
　　　“事情就是这样。情况特殊，既然从龙马那孩子身上查出了S式波动，就算是初始波动也算是很强的天份了——”
　　　“但是，龙崎顾问，”副部长大石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训练这种事还是交给训练基地比较好吧？我们是战队，没有专业的设备和训练员——就算是分派给战队，不也应该是从底层的Root级开始吗？Leaf级战队的任务只会比底层的更危险，对于初学者不太合适吧？”
　　　虽然是有些着急的质问，但大石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厌烦或不满，纯然是真诚的担心。他就是如此的一个人。
　　　“这个……也算是南次郎的遗愿吧。”
　　　边思忖着，龙崎缓缓开口：“南次郎离队前的备份遗嘱里写明了，他希望龙马能够过正常人的生活。但若是他们夫妻二人有什么不测，就把龙马交给我。我……确实是不放心让那个孩子离开我的控制范围，并且他已经16岁了，训练基地的基础训练从托幼所开始，年龄实在太不合适。还有什么问题吗？手冢呢？”
　　　手冢的头比平时略低一些，额前的碎发便散落到眼镜上盖住了更多的情绪。许久，似乎是思考了很久后，手冢沉声道：
　　　“我想请顾问明示，对越前龙马可以要求到什么程度？”
　　　龙崎唇边慢慢勾起一个欣然的角度：
　　　“不用客气，不用不必要的照顾。南次郎的儿子，至少要达到每一名Leaf级战士的程度。数据你们都拿到了，我相信这对他不算苛刻。”
　　　手冢颔首。
　　　“很好。然后是——不二，”龙崎向前倾身，双手扶到桌沿上，“叫你过来，是因为你是直接与龙马接触过的人，所以也特地向你说明一下情况。有什么问题吗？”
　　　不二始终在安静地微笑。他的左手还吊在胸前，脊背笔直，是很标准的军人姿势，挺拔，秀丽。听到龙崎的问话不二怔了一下，抿一下唇，很快地说：
　　　“顾问，我想请问一下竹内菜菜子的情况，方便吗？”
　　　“你是说那个女孩吧？”龙崎“啊”了一下，旋即回答，“那是前任‘公主’竹内伦子姐姐的女儿，最近因大学假期寄住在南次郎这里帮忙照顾龙马。她是普通人，S式波动阴性，已经消去了相关的记忆，送回她父母家中了。”
　　　“这样就好，谢谢顾问。”不二的笑容染上些宽慰的色彩，“呃……”
　　　看起来，不二有些犹豫地咬住了下唇，雪色的齿尖斟酌地在薄粉色的唇上来回辗转。
　　　“但说无妨，不二。”
　　　“是这样的，顾问，”不二微低下头，表情很懊悔，“在我执行任务的时候，因为有‘绝对保密’的命令，我——消去了越前龙马的记忆。”
　　　身旁的手冢闻言侧过了头，目光带着压迫感缓慢地移过来。
　　　“实在抱歉，顾问，部长。”不二深深低头，嘴上还是有些着急地辩解，“事情太突然了，来不及做保密龙马就闯进来了……于是我就在战后擅自做了决定……不二甘愿受处分。”
　　　透过散碎的棕色刘海仔细看，能发现他倔强地咬紧了下唇，澄澈蔚蓝的眼却红了一圈。
　　　“……不二，你是在什么时候，消去了什么内容？”
　　　很久，龙崎平静地问。
　　　“就是在交战后，我联系本部无人应答，龙马又追问得紧……”不二低低地说，声音有些抑制的颤抖，“只消去了关于我的全部内容，我当时也不知道‘Flower’会来……然后部长就接通了通讯。”
　　　龙崎犀利的目光由上到下慢慢扫过去。
　　　“……没事的，不二，”倏然，她松了口气，用安抚的语气柔声说，“这样就明白了。‘破晓之程’的报告里有提到龙马记忆混乱，交接时是失去意识状态，这么说的话就对上了。没关系不二，你的处理就当时而言是正确的，没有处分。别担心了，好好养伤。”
　　　越过桌子，她伸手揉了揉不二低垂的脑袋。
　　　——很好，这样便解决了。
　　　暗暗地，不二舒了一口气。
　　　“不过还真是麻烦啊，手冢。”
　　　从龙崎办公室告辞，三人沿着走廊慢慢步行，大石仰头向天深深地感叹：
　　　“从来没有过什么都没培训的新人入Leaf战队的先例啊……真不知道怎么办。”
　　　“乾现在一定在忙了。”
　　　不二随意地应，想起乾有可能会用的方式，不禁忍笑。
　　　手冢不语。临近公共大厅的分岔口，他忽然站住：
　　　“不二。”
　　　清清唤一声，分辨不出语气。不二抬头，对上他深邃的眼，不禁忐忑。
　　　“怎么了，Tezuka？”
　　　“下次单独行动，记得开战斗录像，”手冢正色道，一字一句极是认真，“不单单是留存教学资料，若是再碰上有争执可能受处分的情况，对你方便。”
　　　“——啊。”
　　　下意识应下来，脑子里却还茫然。手冢抬步继续走，大石道个别有事折回房间。不二迷惘地跟了几步，忽然清明，唇边不禁扬了起来。
　　　
　　　
　　　                         ※     ※     ※     ※     ※
　　　
　　　“S式能力——Ma，用教科书上的解释就太难懂了，反正你也不用经历入队理论考试什么的、通俗的说，就是一种比较普通的超能力，可以在连结系统后台支持的情况下，把专用工具——一般叫做‘手具’——中的原子排列方式重筑，也就是‘Rebulid’成所需武器，并获得体能强化的一种特质。”
　　　倚在分配给越前的房间内门口，乾一边看越前归置行李，一边干巴巴地讲。
　　　“拥有S式能力的人每人都具有独特的S式波动，同指纹和虹膜一样具有可辨识性。我们在每个医院的产房都设有S式波动检测仪，每个新生儿一旦检出S式阳性，就会被组织强制接收，对外宣告死亡，补贴父母一部分钱并签署协议绝对保密——当然，你是例外。”
　　　不带情绪地斜瞟越前一眼，乾继续讲解：
　　　“也有一些战士是后期觉醒的，但只可能是Flower战士，具体情况后面讲到分级会告诉你。现在先试一下这个……”
　　　越前发现乾平淡无波机械般的声音很适合作解说，字字不能抗拒地直侵入耳。他抬头，见乾丢过来一个小手提箱，慌忙接住，放到腿上打开，是两套黑色的连身服，带有用拉链接合可拆卸的手套和软底靴，质地轻软竟分辨不出是什么材料。还有一个同样是黑色的奇怪的器具，半月形门把手一样的形状，拿起来才感觉颇有几分重量，握住的部位极其贴合手指。
　　　“作战服和手具，Root级，等你初步上手了再给你更换‘青春’的Leaf级。”乾不紧不慢地介绍，“为你定制的。作战服完全贴身，一旦不合身了一定要及时打报告，它会为你连结后发动S式提供系统支持以及身体防护，能够缓冲钝性击打，分散压力，还有顶级防弹。手具专属于每人，没有备份，不可交换，出于特性一般不会损坏，若是遗失了也要立刻报告。现在——”他抬腕看一下表，“换上作战服，我们参观一下其他地方。里面不要穿内衣——”看到越前的表情，乾干干地笑一声，“抱歉借一下洗手间……”
　　　他径直向浴室走去。越前松了口气，很快地换衣服。初步印象里队员的待遇还算不错，每人配的房间是一客厅一卧室一盥洗室，所有家电一应俱全，家具都是有名的品牌质感也很好，面积宽敞，在寸土寸金的东京而言实在是优渥——他不清楚是不是该把这里叫做“宿舍”，但是看起来所有人——包括他现在，都没有可以离开这里回去的“家”，
　　　“数据不错，很合身。”
　　　越前回头，乾已经悄无声息地重新出现在门口，赞赏地点头。
　　　“走吧，去转一圈。收好，这是你的识别卡，进出战队内任何房间都需要刷卡，所以务必小心不要外借——除了厨房和公共厕所，还有你权限不足不能进入的地方，比如武器存放室和药品仓库。现在刷卡出门——”
　　　越前撇嘴，还是依言把识别卡放在门内的感应器上，一声蜂鸣，门无声无息地徐徐滑开，又在迈出门槛的两人身后静静闭合。
　　　“这就是公共休息大厅。”房间外是一个圆形的足有500平米的大厅，天花板垂吊着繁复的水晶灯，通彻明亮，“你可以把这里当成是餐厅和游戏室，那边还有吧台，右手边那个门出去是厨房。”乾抬手在十几个门中准确地指向一个，“对面正中的门通向中心场，等下我会带你去，其他的是各正式队员的房间，非战斗人员的房间不在这里，不过我除外——哟，大石。”
　　　领着越前在大厅内走动的乾站住，同一角貌似是茶室的沙发里正忙着什么的男子打了个招呼。
　　　“啊，乾，越前，辛苦了。”拥有独特发型的男子抬起头，一脸温和的笑容，“我是‘青春’战队副队长大石秀一郎。怎样，适应这里了吗，越前？”
　　　“……Madamada。”越前皱眉。刚刚到青春半天，谈不上适应不适应的。
　　　“大石，我本来还想享受新人迷路的乐趣的。”低头看到大石手里一大串门牌，乾不无遗憾地说。
　　　大石摸着后脑“哈哈”地笑了几声，重新提起马克笔在门牌上写，字迹工整漂亮：“唔——啊对了乾，挑个喜欢的吧？这个和这个——”他举起一个泰迪熊和一个猫咪，“肯定是给不二和英二了……其他的想要哪个？挂在你房间门口。”
　　　“怎样都好……”乾的额头汗一滴，“不过——啊，这个，”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伸手挑出另一只猫咪，“海堂肯定喜欢。”
　　　“……啊哈哈是吗？”
　　　这次轮到大石滴汗，不过还是依言在上面写了“海堂熏”三个字。越前站在一边茫然，无聊地想把手插进口袋，这才发现已经换上了紧身无缝的战斗服，一时很不习惯。
　　　“那么辛苦了，大石。”乾及时地结束了交谈，直起身在一旁写好的门牌里翻了翻，拣出几个拿上，“这几个我顺便挂上了，等下都要带‘新队员’过去。”
　　　“啊，拜托了。”大石感激地递过来一包粘钩。
　　　“那么这边走——先不要去厨房，这个时间河村应该在，拿上菜刀和手具的他都很危险。从这个门出去，沿走廊直走就能到仓库。在走廊上请留心让开，因为绕中心场一圈的走廊同时也是标准400米跑道，经常有人在锻炼，或者受罚——海堂，你的训练项目应该还有十五圈吧？”
　　　远远地，乾向前方打了个招呼。越前把视线从脚下画有白线带缓冲颗粒的塑胶“走廊”上抬起，这个名字很耳熟的人正好绕过仓库前的弯道匀速跑过来，嘶嘶喘着点头，包着绿底白花的头巾，上吊的眼梢看起来有几分凶狠，和方才提到的会喜欢小猫的形象完全不符。
　　　“海堂熏，入队差十五天满三年，‘青春’最好的狙击手。”目送海堂跑远，乾回头简单地介绍，“这里就是仓库了，很遗憾你的权限还达不到随意进出的阶段。事实上每名队员，包括队长都只有在打过领取报告并获批后才能进入仓库领物资。这里面存放有特殊药品，比如抗睡眠和紧急强化药物、红处方药物什么的，还有不可重筑的武器。另外还有战斗录像。今天就先不进去了，可以吗？”
　　　越前忙不迭地点头。事实上他希望参观的时间越短越好。
　　　“那么我们继续……越前，”乾忽然叫出了越前的名字，他立刻反射性地抬头看过去，高高瘦瘦的主任镜片依然看不透，唇边却清晰一抹戏谑的角度，“其实‘青春’本部的构造就是环绕中心场的一周房间，如果到了陌生的地方那么找到走廊一直向同一个方向走总会找回休息大厅，目前为止只有不二迷过路，你应该不会吧？”
　　　“——切。”
　　　越前把头转向一边，低低地嗤一声。
　　　“很好。这里——”乾在一扇厚重的大门前站定，刷卡，“控制及作战指令室。虽然与公共休息大厅还有你的房间刚好在对角，不过一旦有警报或作战命令，从最远的卧室赶到这里的时间不能超过1分钟。确实是很不合理的建筑结构，不过还是请你记住，牢·牢·地。”
　　　句尾蓦然阴冷下来的语气令越前一个寒战。
　　　“啊啊，乾又在欺负新来的Nya~”
　　　控制室内倏然响起活泼跳脱的声音，越前尚未反应过来，眼前一花，脖子上便挂了个重物，分辨不出长相，只能看到一团酒红的发在面前弹来弹去：
　　　“唉~小不点你好矮啊，听大石说你也十五岁了吧，有没有好好吃东西喝牛奶Nya？安心安心，”重物忽地又蹦下来，一手叉腰一手大力拍着胸口信誓旦旦，“要是有人欺负你就来找我菊丸英二大爷Nya！其实我跟你讲啊，乾就是吓唬吓唬你，当年不二刚来的时候他也想吓唬不二，结果反被Fujiko吓回去了Nya！啊啊，Fujiko就是不二Nya，很可爱吧？其实乾一点儿也不可怕，就是蔬菜……汁……Nya……”
　　　注意到一旁乾愈来愈黑的脸色，菊丸的声音愈收愈小。
　　　“——菊丸英二，队内反应及动态视力第一的战士。”沉默了几秒，乾显然是调整完了情绪，重新用干巴巴的语气介绍，“菊丸，今天是你值班？其他人呢？大石和海堂刚才见过了。”
　　　“嗯，一切正常Nya~”菊丸欢快地回答一声，点着下巴开始掰手指，“Momo说还要审审犯人，应该在禁闭室；Fujiko一直没见到，不过看时间该去医院了吧？手冢的话……不知道，房间？中心场？总之不在控制室，也不在办公室Nya……啊，龙崎顾问的话还在办公室Nya~”
　　　“知道了。越前，里面就不带你详看了，主要是作战系统控制台和后台电脑，另外就是我们的办公室。”乾转头对越前说，“再走一下去医院做体检，然后去中心场，参观就结束了，如何？”
　　　“是——”
　　　越前懒懒地拉长调，换来菊丸在头顶的一阵乱揉。回到走廊，海堂刚好又跑了一圈过来，简单地吐了口气算作打招呼，不过擦肩时越前似乎看到他脸上一抹可疑的红晕。
　　　“海堂看起来凶，其实是很容易害羞的。”见越前好奇地回头望，乾好心地解释，“Ma，相处起来你就会发现他可爱了，很多时候不是不理你，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这边。”
　　　状似心情愉快了几分，乾加快了步子，越前忙跟上。
　　　“这个角是医院，不过在到医院之前——”乾在一扇封闭了铁栏的门前驻足，“这是禁闭室，现在这种时刻也可以当做提审室用。进来看一下吧，我觉得以后你说不定会常和这里打交道。”
　　　乾换了张卡刷，比其他都要厚的门沉沉地收进墙壁。入目一条窄小的过道，两旁又分有几个小门。乾推开第一扇，背对门口坐着一个刺猬头的男子，外套松松地敞开扣子，正对着特制玻璃隔开的里间内的某人大叫大嚷着什么。
　　　“桃城，玻璃是隔音的。”乾凉凉地插嘴。
　　　桃城闻声像是一下子泄了气，垮下肩转回身来，越前注意到他面容爽朗端正，黑色的眼睛通透明亮藏不住情绪：
　　　“我知道他听不到……谩骂扣押人员是违规的对吧？所以特地没开话筒……就是气不过越前前辈——啊，这就是‘王子’和‘公主’的儿子龙马吧？”
　　　一只大手伸到面前，另一只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我叫桃城武，是‘青春’的主力战士哦，越前龙马！”
　　　越前垂下眼打量这只指尖虎口都结了厚茧的手，没有回握。
　　　“Ne，”他蓦地扬起金色的猫眼，“我想知道你说的‘王子’和‘公主’是怎么回事。”
　　　“哈？你不知道？！”
　　　桃城极其没有形象地大叫了起来。
　　　这个人很吵……越前不满地皱眉。
　　　“Ma，‘破晓之程’的人真是偷懒……”乾嘀咕了一句。
　　　“我来给你解释吧，”毫不在意地收回不被越前理睬的手，桃城忽然提起了兴致一般展开巨大的笑容，“‘公主’就是每一世代新生超能力的孕育者，‘王子’就是‘公主’命中注定的恋人啦！啊啊~听说今代的‘王子’已经出现了，不过‘骑士’还少一个？不知道会不会是我啊，真希望啊，希望哟~”
　　　完全听不懂……越前眉头抽动，额角暴起青筋，没有听过了词语又多了几个……
　　　“越前，大概你也知道战队是分等级的吧？”罔顾一边仰天大笑着憧憬状的桃城，乾扶了扶眼镜平淡地讲，“根据S式能力强弱和战斗综合素质整体评价，把所有战士划分成三个等级，最底层的‘Root’，中层的‘Leaf’——比如我们‘青春’，以及最高层的‘Flower’。”
　　　根、叶、花……的确是很形象又好记的分级，越前眉峰慢慢松开。
　　　“从训练基地毕业的新人如果被选入战队就是‘Root’级战士，等到实力提高被选入Leaf战队就会升级成Leaf级。Leaf级战士享有的权限更高，后台支持也更自由灵活。有的战士在Root级战队时因为波动过强超过了Root后台负荷限度，也会上升一级。这些明白吗？”
　　　也可以理解成经验值满吧……越前默默点头。由此推及的话——
　　　“不过‘Flower’除外，”乾仿佛看穿了越前思想一般及时开口，越前愣了一下，“对于大部分战士来说Leaf就是顶峰了。每个时代的Flower战队有且仅有一支，通用名‘Dawn-破晓之程’，战士最多仅有7名，包括‘公主’一人，‘骑士’六人。‘Flower’级别不是能够靠训练达到的，有的队员甚至没有作战能力。‘Flower’代表的是一种特质，叠加于S式之上的特异超能力，每世代七种分属七人，并且比起前一世代会消失一种，新生一种。持有新诞生的那种超能力者必为女性，即本时代的‘公主’。而其他六人一律称为‘骑士’。你的母亲竹内伦子就是上一世代的公主，孕育超能力‘重筑’。而你的父亲越前南次郎又是从未有过的例外，不仅是持有超能力‘瞬杀’的骑士，同时也是上一世代的‘王子’。”
　　　不知何时，乾的一只手放到了越前的右肩上，体温和力度里竟带有一丝令人多心的类似“怜悯”的情绪。
　　　“历年来近三成的Flower战士出生时查不到S式波动，在偶然际遇下忽然觉醒，也有一些是Root或Leaf级别的S式战士觉醒，我们称之为‘Bloom’。但是‘王子’又是例外。正常情况下‘王子’不编入‘破晓之程’，因为很多‘王子’甚至直到觉醒以后S式都是阴性，唯一确认特征是拥有仅对‘公主’特效的疗愈能力，比‘Flower-疗愈’更加强力，几乎可以到起死人而肉白骨的程度。此外，就算是S式阴性的‘王子’，对A式一律阳性。”
　　　“A式？”
　　　敏锐地重复一遍，越前直觉认定这个词语他接触过。
　　　“啊，A式。”乾呼了一口气，“刚刚在仓库应该让你看一下的——对了，桃城，帮我拿那个过来……”
　　　桃城了然地应了一声，大步走回刚才他坐的椅子旁，从椅背上卸下一副手铐递给乾。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凝目细视隐隐有令人不舒服的极暗的血色红光缓慢流动。
　　　“A式也是一种波动，仅有的对抗中和S式的能力。”乾的声音放低，一字一句渐渐开始冰冷，“与仅能寄居人体的S式不同，A式仅能搭载于无生命体，并能长久存在，可以复制，不能消除。比如这副手铐，每个战队都有配备。在战队里A式武器是严格控制的，因为它对于普通人和妖魔鬼怪都没有任何效力，对于S式战士，却是致命的。”
　　　乾的声音已经寒入肌理，慢慢从耳膜渗进骨髓不可抗拒。
　　　“战士连结系统启动S式后会获得肉体强化，加上战斗服的保护基本是不会被普通武器致死的。但是一旦在这种情况下受到A式创伤，按照规章要立刻断开连结退出战斗就近接受治疗的，即使因此而任务失败也没关系。尤其是伤到S式筋络的话，会终身残疾。就算是未发动连结的情况下，也只能减缓伤势恶化速度少许，若是伤及要害……越前，你的父亲就是死于A式。”
　　　乾低下头，越前可以感觉到他穿不透镜片的视线此刻正紧紧逼视着自己。而另一边的桃城，呼吸忽然静了下来。
　　　“越前，你的父亲，就是被这个人杀死的。”
　　　越前抬头，透过厚厚的玻璃看里面正关押着的那个人。那人穿着绿色的印有“银华”的队服，垂着头坐在墙角，头发蓬乱，完全是受了很严重的打击。
　　　——他应该愤怒的，不是吗？
　　　但越前只觉得超乎寻常的冷静。他深吸气，呼吸频率和心跳都没有改变。耳边渐渐宁静，血液随着心脏波动拍打血管壁一如潮汐。他冷静得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越前，你知道A式创伤是什么样的吗？”乾的声音几乎是残忍的，一点一点平静而不可阻抗地深入进去，“尤其是击中要害后的死亡，根本没有办法抢救。”他的唇边勾起一个冷漠的弧度，慢慢描述，“创伤面完全没有血，会开始炭化，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周围——”
　　　“乾，你说得太多了。”
　　　——？
　　　感觉大脑里的意识在即将沉入深渊万劫不复的边缘被一个声音拉了回来。一只手轻轻叠到越前右肩乾的手背上，身后本应是清柔糯软的嗓音不轻不重地压下去，便听出了不容违抗的警示。
　　　越前立刻求助般回头，刚刚出现的人薄粉色的唇拉起一个温柔的弧度，细长微挑形状很漂亮的眼睛静静地弯起来，头发和睫毛都是暖色的棕，左臂吊在胸前。
　　　 “不二，你太护着他了。”
　　　乾的声音又恢复成了原先的干巴巴。越前松了口气。好像自这人的声音出现，空气便莫名地柔软了下来。
　　　“嗯，没错，”不二大方地承认，“这些对现在的他而言，有些过了。”
　　　“但是他早晚会知道的。”
　　　“我更宁愿他以亲眼见到的方式获知。”看似温软的不二却出乎意料地坚持。
　　　“那样其实冲击更大更残酷吧？”乾不甘示弱。
　　　“那也好过乾你的讲解。”不二寸步不让。
　　　“……”
　　　乾似乎是败下阵了，闷闷地扶眼镜。半晌，才开口：
　　　“越前，这是不二周助，入队两年零八个月又四天。虽然……总之是‘青春’排名第二的战士。”
　　　不二依然微笑，从越前肩上收回右手时指尖滑过耳畔，是几乎没有温度的冰凉。莫名的有种失落感，越前用余光看到连阴森的乾都不怕的桃城见到不二却僵硬了身体，规规矩矩地立在一旁手脚都有些不知该往哪里放。
　　　“我们见过，越前。”不二淡淡地微笑，“乾，介绍也差不多了吧？再不去做体检Tezuka估计会生气了哦。”
　　　“嗯，这就去。”乾应了一声，“不二你刚从医院出来？伤怎么样了？”
　　　“恢复得很好，谢谢。”不二温和地回答，所有人都感觉空气比方才放松了许多，“我就不陪你们了，Momo，去中心场如何？”
　　　“好呀！”桃城闻言立刻又活跃了起来，摩拳擦掌，“不二前辈伤势没关系了吗？我可要讨教了啊——”
　　　“喂。”
　　　突兀的一声。不二偏过头，静静地把视线投过去。
　　　越前仰着头，倔强地咬住下唇，脸色有些苍白，声音却很清晰很坚定：
　　　“刚才没说完的——我想听。”
　　　“你是指——哪一个？”
　　　乾的眼镜倏地反光，变魔术般不知从哪里抽出个绿色封面的笔记本和笔开始刷刷地写——用手具变出来的吧，或许。
　　　“关于死老、臭老爸——我是说，我父亲，”越前用哑哑的、为变声完全还有几分稚嫩的声音说，“关于他A式死掉那里，告诉我。”
　　　就连乾一时都有些发怔。
　　　不二欠下身，平静地与越前对视：
　　　“让我告诉你一项规定，”他用清凉的嗓音缓缓道，放慢的语速愈发显出压迫的威严，“除特殊情况外，所有S式战士对于级别高于自己的战士的命令必须无条件服从。特殊情况包括：1、所下命令违背《S式宪章》；2、所下命令违背更高级别战士命令；3、该高层战士经3名以上与战人员认定丧失正确判断能力；4、所下命令导致结果会伤及非战斗人员或非与战战斗人员。现在连Root级都达不到的你，是没有办法违抗我所下达的封口令的。”
　　　顿了一下，不二重新弯起碧蓝的双眸：
　　　“我期待你足以违抗我的那一日尽快到来哦，越前君。”
　　　“——哼。”
　　　本以为越前会生气，会恼怒着至少沉下脸不吭声，未料想，他却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少年的燃起战意的笑：
　　　“我会努力的哦，不二前辈。”
　　　是不带有任何恶意的，自信的宣战。于是不二直起身，坦然地笑了。
　　　“嘀——”
　　　忽然，不二、乾、桃城三人身上同时响起了频率一致的蜂鸣。紧接着，整个楼层里各处都响起了警报，持续两秒，停一秒，六个循环。
　　　“全员集合令，非战备。”乾低声说。三个人都抬起头看天花板。本是白色的没有任何花纹的天花板正中露出一道长方形、横贯房间的液晶屏，显示出一行字：
　　　“全员集合。中心场一号训练室。非战备。”
　　　“看来体检只能推后了，”乾低下头对越前说，“刚好带你去中心场参观一下，部长应该不会介意——”
　　　语速不疾不徐，动作却非常利索。乾推开小门，一只脚跨进狭窄过道的同时已经抬手刷卡，禁闭室大门立刻打开，速度比进来时要快得多。走廊四处都亮起了绿色的指示箭头，越前冷不防被桃城抓住了胳膊，不由自主地跟着飞奔起来。
　　　“指、指路系统据说是因为不二前辈来了才安的，乾前辈？”
　　　一边飞快地跑着一边还说笑，桃城的呼吸未见半点紊乱。
　　　“反正大家都方便嘛，”不二不在意地应到，还吊着手臂速度依然不落后，“越前君，这种情况下只要沿着箭头走就是最近路线哦。”
　　　“中心场的入口很多，不用太费心也能找到。”乾脚底一顿，长臂一伸拽开走廊里侧的的一扇门，其余三人借惯性脚跟一转，速度丝毫不减地折了进去，“越前，这就是中心场，是战队的训练基地，有五个对战室，八个训练室，两个综合训练大厅，一个健身房。所有墙壁都可以通过控制变成单向或者双向可见，在系统支持下这里基本可以模拟所有作战环境——一号训练室，这里。”
　　　跑到最前面的不二扬手刷卡，四个人闪进训练室的同时减速，越前被乾从后面扯了一下，而默契地松开越前胳膊的桃城和不二一起刚好停在已经到了的四人右边，笔直的一横排。
　　　“战斗人员一排，我们在后面，”乾低声向越前解释，“站在最左边的是河村隆，‘青春’力量第一的战士。唯一面对大家的那个，就是‘青春’分部部长兼‘青春’战队队长，手冢国光。”
　　　越前弯着腰，两手撑着膝盖喘息，抬头看过去，身形颀长的男人抱胸而立，无框眼镜后低温的实现只平平一扫，便是不可违抗的绝对威仪。
　　　“非战备情况下的战斗人员集合速度令人满意，”手冢沉声道，“战备时还要再快。非战斗人员不齐，乾清点一下——堀尾、水野、加藤！太慢了，绕跑道十圈！”
　　　刚刚上气不接下气连滚带爬冲进门口的三个小个子被手冢断然喝住，吓破了胆一样带着哭腔应声，转身又跑了出去。
　　　“今天的训练项目是模拟作战。”手冢收回视线，重新用平缓低沉的声音说，“队员热身五分钟，工作人员即刻就位。不二，你出列。”
　　　不二无声地后退一步。
　　　“在痊愈之前，你依然是康复训练。现在解散，队员五分钟后集合。”
　　　好似音响开关被突然打开一样，集合了几十人的训练室里这才响起了各种放松下来的交谈声。越前呼了口气，不知为何方才在手冢说话的时候，他连大气都不敢出。
　　　“乾！啊，这就是新队员越前吧？”
　　　集合时只看到了背影的河村高高挥着手笑着走过来，下垂的眉毛使他看起来脾气很好。越前毫不避讳地打量着他棕色的温和的眼睛，看得河村像是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我叫河村隆，怎么样，还习惯这里吗？啊，越前喜欢吃什么，晚上给你接个风。”
　　　“河村同时还是战部内第一大厨，虽然轻易不出手。”乾在一旁补充，“当然我觉得我的蔬菜汁也——”
　　　“乾夸张了。”河村摸着后脑笑了起来，“我先去准备，越前回头把想吃的告诉我——啊啊Momo，你也要回房间拿手具吗？等我一下——”
　　　“桃城，河村，”无意外的，手冢冰质的嗓音在河村身后响起，“手具没有随身携带，结束后每人绕跑道15圈。”
　　　那两人垂头丧气地走开。手冢又不动声色地扫视全场一周，径直向越前这里走来。
　　　“参观到哪里了？体检了吗？”他低头注意地看越前，话却是问向乾的。
　　　“参观基本结束了，体检还没有。”乾回答，“既然是模拟作战，我觉得不妨让越前观摩一下。”
　　　“同感。”手冢简洁地答，“越前，你父亲的事——我很抱歉。任务失败是我的错。”
　　　“——啊。”
　　　突兀的一句话让越前有些措手不及，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听起来手冢语调并无变化，但那漆色的眸里歉意不容错辨，应该已经是这个冷然的男子最诚挚的表现方式。说原谅吗？他又似乎并不需要。
　　　“等下你可以在这里观战，注意不要妨碍工作人员。乾，”手冢一贯没有废话，后一句已经把事先转回乾身上，“这是今天的项目。等下把不二的训练菜单，还有这几日的治疗报告拿来给我。”
　　　语罢利落转身，完全没有多余的表情和动作。
　　　“呼。”乾松了口气，低头看刚刚从手冢手里接过的文件，“一个人在这里可以吗？抱歉我要失陪一下。”
　　　“没问题，”越前回答的极其爽快，“我可以在这里随意吗？”
　　　“不捣乱就可以。到这边来。”乾带着越前沿墙壁走了几步，在一个小型的控制台前停下，按了几个按钮，面前的黑色墙壁立刻变透明了，原来是一个一百平米左右的隔间，在偌大的一号训练室正中央，可以从四面观看里面的情况，从越前的角度向右走折过角就是进出的门。
　　　“我要去控制室了，你就在这里。”乾又叮嘱了一句，转身离开。越前颇有几分新奇地走近玻璃隔间，虽然是全透明的，但四角仿佛有夹层，是一直没有透明化的地方。隔间里灯光应该正在被调节，时明时暗，地面也在起伏波动，果然是可以模拟作战环境的地方。
　　　“现在的墙壁其实是单向镜哦，从里面是看不到外面的。”
　　　越前回头，不二缓步走了过来。
　　　“一个人？”
　　　越前点头。
　　　“前辈不用热身？”
　　　“啊，被Tezuka要求出列了呢。”不二不在意地用右手指自己吊在胸前的手臂，“A式伤，还没有完全好，不能发动连结的，这几天都是无聊的纯体能训练。”
　　　“前辈真是Madamadadane。”
　　　“唉？说我吗？”不二一愣，好笑地点着自己鼻尖，“也对呢，居然会受伤，我还差得远呐。”
　　　——也不知道是为谁受的伤，不二暗自嘀咕。
　　　“不二前辈也要观战？”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不二微笑着应道，“你占了视角最好的地方呢。”
　　　“——切。”
　　　虽然鼻子里低低哼了一声，越前还是自觉地向一边挪了挪。
　　　“这次是歼灭作战吗？”
　　　不二大方地站过来，打量着隔间内已经大致变动完毕的环境，“看来没错，没有设目标地，也没有人质标明，应该就是以全歼敌人为目标的模拟——啊，大家回来了。”
　　　陆续从各个门回到控制室的五名队员都换了衣服，大多是穿了蓝白相间的运动服，只有桃城上身赤膊套着紧身的黑色无袖T恤，海棠下身直接穿着同款的短裤，质料和越前身上的极其相似，越前猜应该是Leaf级的作战服。手冢从房间另一头快步走来，大家也集合过来，右手都握着一支小巧的笔状的手具。
　　　“歼灭作战模拟，以将所有目标处死为作战目的。”手冢没有开场白，直接跳入任务布置，“从作战用时、手具重筑情况还有对目标致死方式三个方面进行评估。现在，全员Leaf连结启动。”
　　　五个人身上都亮起了银色的流动的光，在运动服下静静地映出T恤和短裤的形状，继而游走向四肢包裹全身。
　　　“从河村开始，大石准备。”
　　　河村有些不安地走向玻璃隔间的门，门徐徐滑开。在河村两只脚都踏入隔间的瞬间，从隔间四个不透明的角突然弹射出20个人影，直接向河村扑过去！
　　　——！
　　　越前不由自主地猛地向后一缩。歼灭——是指，要把这些人都、杀死吗？！
　　　“是假人呐。”不二仿佛看穿了越前的心思，轻声说，“机械控制的假人，由工作人员操作的——越前应该玩过动作类游戏吧？差不多的。假人身上有模拟生命体征的装置，也有要害，会计算你给予的伤害值来模拟受伤和死亡的。比起这个，你看阿隆——”
　　　不等不二解释完，越前已经震惊了。
　　　“——Ohhhhhhhhhhhhhhh！！！Burning！！！！！”
　　　看起来、温和好脾气的河村攥紧了右手的手具，忽然变身一般高喊了起来！
　　　“燃烧吧、Baby！Rebuild！！！”
　　　随着河村的呐喊，他的右手指间银色的光线扭曲伸展，赫然一把大砍刀竖在地上。河村双手握住一米多长的刀把，大叫着猛地抡了起来。一片刀风挥过，地上躺倒了六七个假人。
　　　“——阿隆每次重筑手具的时候都会变身哦。”不二乐呵呵地补充完上一句话，“很有趣吧？”
　　　——的确，好像很有趣。越前大汗，看河村横眉竖目地扛着大刀在高高低低模拟山地的隔间里追砍仓皇抱头逃开的假人，最后把手具化成长枪刺穿了最后一名假人的胸口，拔出枪单脚踩着那具残骸威风凛凛地举着武器摆Pose。
　　　“会变身多长时间？”越前自己都觉得这句话问得可笑。
　　　“到连结断开哦，”不二笑眯眯地回答，“通常都要强制断开的。‘破晓之程’曾经派人过来调查阿隆是不是‘Flower-暴走’来着，结果还没调查出结果，另外一支队伍的人觉醒了。”
　　　果不其然，正挥舞着长枪大叫的河村身上的银光忽然灭掉，长枪也消失成一片碎光，他立刻恢复了眉毛下垂的好好先生面容，有些茫然地看自己双手，回想了半天，才挠着头走出来。
　　　“这次是大石，稳扎稳打派的哦。”不二饶有兴致地充当讲解员。
　　　会变身的应该只是少数吧……越前有些犹豫地看着大石开门进场。的确是稳健派，大师的每一步都谨慎小心，缠斗的假人用近身搏斗，甩开一点立刻换匕首和长剑，只瞄准颈部和心脏的位置下刀。解决完身边的假人，大石敏捷地重筑出手枪，标准的蹲式射击姿势利落地几枪结束了作战。
　　　“大石的枪法进步了呐。哟，轮到英二了。”
　　　不二单手插进口袋，悠闲地评价。
　　　“前辈，”越前紧紧盯着在隔间内上蹿下跳不停地翻来翻去的菊丸，觉得头晕目眩，难受地揉眼睛，“如果是前辈的话会怎么做？”
　　　“我吗？”不二一顿，抬手点点下巴，状似认真地思考，“我也不太清楚，可能和大石差不多吧……通常我懒得提前拟作战方针，Tezuka也清楚，一般是任我自由发挥呐……英二还是很快，这次速度估计又是第一呢。”
　　　“唉——”越前挑起眼睛看不二，“我还以为前辈会有什么独特的战术呢。”
　　　“为什么会这么说？”不二心情很好地反问回去，“对了，这次是Momo，基本也是野蛮派——果然，你看，扛火箭筒了~只有他每次都背一大堆弹药，要知道我们为了省时省力，基本都用激光的。”
　　　“因为，乾主任说前辈是排名第二的战士，”越前没有发现这个“前辈”自己已经叫的相当顺口了，“很好奇。”
　　　“想要追上我，你还早呢。”
　　　不二淡淡地应了一句，又恢复了之前再禁闭室浅淡的辨不出情绪的微笑。越前有些困惑，回头看他，那线条姣好的侧脸正被火箭筒爆炸的火光映红，整个房间都摇晃了起来。
　　　“桃城！”天花板内响起了乾的怒吼，“都说了不要在楼里动大规模热武器！装修是小事，周围民众恐慌又要通过电视台用地震解释！！还有，假人是要回收的，不能随便烧掉!!!”
　　　连不二都大笑了起来，越前看着桃城泄气地走出隔间，又不知怎么跟海堂吵了起来，扭打了几下海堂被手冢提着衣领扔进了隔间，不禁也乐了，暂时忘掉了追问不二生气的缘由。
　　　“海堂和Momo同期进队，在我之前一年，”不二语气又明朗了起来，“据说在训练基地还喝牛奶穿纸尿裤的时候就在天天打架，又进了同一支Root战队，同时升级，一直打了十几年呐。”
　　　“刚才就想问了，”越前目不转睛地看海堂丢出数次回旋镖，跳入隐蔽的地形架起狙击枪，“为什么Momo前辈也叫你‘前辈’呢？如果他们入队早的话。”
　　　“越前很细心呐，”对这个问题不二似乎并不在意，“我升入Root战队比他们早三年，比英二和大石也早两年，和Tezuka是同期的……不过Momo和海堂客气罢了。”
　　　看到海堂也嘶嘶吐着气走出隔间，不二举起右手伸了伸懒腰。
　　　“今天的集体训练也结束了，越前也该去体检了吧？我猜第一名会是英二或者海堂，要不要赌——”
　　　他的声音忽然冻住，停顿前最后一个音生生卡住一半。
　　　“——Tezuka。”
　　　隔间的门重新缓缓滑开，颀长清俊的男子稳稳步入，左手执手具，无框眼镜反着清冷的光。
　　　一只脚踏入。
　　　又是一只。
　　　门在身后封住，严丝合缝。
　　　四角弹射出二十个假人，直扑过去。
　　　然后，是一道掠影。
　　　只是一瞬间。
　　　越前只看到几道红色的激光交错穿梭，再一眨眼，手冢已从包围的假人中穿身而出，静静地立在隔间的另一头。
　　　身后，二十个假人陆续倒下。
　　　全歼。
　　　那个人左手握着漾着银光的手枪，扬起头，静静地看过来。
　　　单向的玻璃墙壁，从内部该是完全看不透，越前却确确实实地感觉到，手冢在看着他。
　　　“这就是‘青春’最强的战士，也差不过是‘Leaf’最强的男人，手冢国光。”
　　　身后，乾平板的声音再度响起，仅仅一句。
　　　“Tezuka居然会亲自上阵，真是难得呐。”
　　　不二转过身，微笑着耸肩。
　　　“我也不清楚，忽然发出了连结申请，”乾露出雪白的牙齿笑了一下，“大概是要给越前演示吧，示范一下。”
　　　“应该是呢，‘青春’最强的男人……”
　　　不二的声音有点发干，简单地应了一句，句尾却千回百转地叹。
　　　“不。”
　　　一直没有回头的越前忽然轻轻地说了一句。
　　　不二回头，同乾一起看越前的后脑，不解。
　　　“不是的，”越前望着手冢缓步走出隔间，语气平静而笃定，“我见过，更强的。”
　　　不二抬头尝试同乾对视，完全看不透乾的反光镜片，失败。
　　　“也对，”乾想了一会儿，点头，“你在‘破晓之程’待过。”
　　　“我没有见过‘Flower’作战，也没见过老爸他们……但我见过更强的，”越前固执地说，“虽然记不起来在哪里了……但就是见过，比他……更强的。”
　　　不二静静地扬起了两泓碧蓝的眼波。
　　　“越前你慢慢想，”半晌，他重新弯起眼睛微笑，“我要去健身房了。虽然是伤假，要是不做体能训练部长会罚的哦。”
　　　“不二前辈。”
　　　抽身欲走的不二被越前唤住。
　　　“不二前辈是第二的话，”越前慢慢转回身来，抬头，金色的猫眼毫不避让地看进不二弯起的双眼中，“比手冢部长究竟差在哪里呢？我想知道。”
　　　——真是尖锐的问题。不二低下头轻笑。
　　　“我也想知道，不二。”
　　　一旁的乾忽然也提起了兴致，又一次魔术般摸出了笔和本。
　　　不二抬眼望另一边正在拿着工作人员送来的报告仔细地看的手冢，轻轻地，笑了一声。
　　　“很多很多，”他慢慢说，抬脚复又转身向门外走，“比如责任感，比如对胜利的执着。”
　　　（三）
　　　“——！”
　　　猛地翻身坐起，半晌理智才渐渐回笼。胸前还粗喘着起伏不定，抬手一抹，满额冷汗。
　　　又做噩梦了……
　　　意识到这一点，不二用手把睡乱了的发慢慢拢到耳后，胳膊都发软。看一眼表，凌晨两点四十三分，正该是酣眠的时候。未拉紧的窗帘缝间向地板投下一道光，路灯的昏黄色，一辆夜行的车灯光流星般划过。
　　　梦里，那个人渐行渐远，没有回头看一眼。
　　　就算清醒着的时候不会，梦里也该追过去拉住他。于是不二挣扎，挣扎到伏倒在地也不能挪动半分，挣扎得此刻双腿发酸，被子缠成一团。他只能伸手胡乱地去抓空气，拼尽全力地喊，喊叫着我还可以走，我还可以战斗，不要丢下我——Tezuka。
　　　眼角湿粘，原来真的流泪了。
　　　不二抽过床头柜上摆的纸巾一点点地擦。又一次，又是类似的梦。从自己升到Leaf转进“青春”以来——也不知是多久以前开始的，就像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心动的——常常会出现这样的梦。
　　　——在担心。他很清楚。
　　　每次被自己的喊叫惊醒，担心便会加重一分。
　　　每次每次看着那个身影背对自己渐渐远去，都会禁不住想要追赶，却总是追不上，于是冲着一点点消失在浓雾中的背影大声呼喊，呼唤他的名字，承诺着我还可以跟上去，所以不要丢下我，我还可以更强——
　　　不可以更强了。
　　　不是不能，而是，只是不可以。
　　　不二缓缓地呼出一口长气，终于调匀了呼吸。他坐了几分钟，掀开被子下床走出卧室，想要重新洗一下脸。
　　　“——？”
　　　门外窸窸窣窣，有轻而迟疑的脚步来回地走。
　　　不二后退几步到床边，顺手抽出了枕下的短剑。为了防止受袭击的时候来不及连接系统，很多战士都会随身备惯用的兵器。不二压下气息，光脚轻轻踩上地毯，无声无息地向门口潜近。睡衣的左领扣反面是无线警铃，只要低头咬下就能让全战部在一分钟内进入紧急战备。
　　　“嘀——Seigaku-ER。”
　　　门禁系统忽然发出识别成功的提示音，机械的女声向整个房间报出识别信息。不二愕然地顿住，尚未反应过来，客厅通向公共休息大厅的门徐徐滑开，一个矮小的黑影抱着大团东西蹑手蹑脚地钻进来，在看到墙边的不二时全身一愣，反射地抱紧怀里的东西，匆忙地开口：
　　　“前辈，是我——睡了吗？”
　　　逆光下，唯有大大的猫眼分外明亮，心虚般地眨。
　　　不二放下手里的短剑和绷紧的肩，松了口气，顺手按开灯，面前的越前立刻闭上眼，好几秒钟才慢慢适应着睁开。不二注意到越前抱着的居然是枕头，穿着条纹的睡衣和毛绒绒的拖鞋，胳膊和腿出奇地细。
　　　“就算是睡着，现在也醒了。”
　　　有些好气又好笑，不二弯起眼睛淡淡地说。
　　　“——我不知道刷卡进门也会报警。”
　　　越前有些局促，站在门口不安地搓了搓脚，语调倒还是倔强的。
　　　“我忘记开夜间模式了，”不二在门内的微电脑屏上敲了几下，摸出自己的识别卡刷了一下，门应声关闭，“一般只有进别人的房间会报出来访者的信息，若是调成夜间模式就是静音。会加上机械锁，那样你就算刷卡也不会有反应。还可以加密码，等下你睡前也要记得调过去。怎么了？”他转回身，平静地看越前，“有事找我？”
　　　“不……没事——没什么事。”
　　　越前目光游移，一副难以启齿的表情。不二眨眼，竟发现面前的孩子脸有些红。
　　　“睡不着？”
　　　犹豫了片刻，越前诚实地点头。
　　　这下不二笑出了声。
　　　“怎么会呢，”他打开电视柜找出杯子，从饮水机兑了杯温水递给越前，“你今天——昨天训练应该不轻松啊。”
　　　“——我也，不知道。”
　　　越前顺从地松开一只手接过水小口地喝。若说睡下之前这一天的训练，绝对是不愿回想的梦魇。
　　　在健身房的机体速成强化训练，一连串下来全身没有一块肌肉不酸疼叫嚣，连脸部肌肉也因为一直咬牙绷紧而酸软到面部僵硬。身体休息时间是理论课，一本厚度当枕头刚刚好的《世界武器总论》光匕首的原子组成就看得他两眼发直快要吐出来。午餐和晚餐是要素膳，号称营养均衡搭配合理能够有效补充体能促进体力回复却难吃得无法形容的莫名物质，还有自己最讨厌的牛奶和从今天起更加讨厌的特制蔬菜汁——好吧，晚餐之后训练项目排空，因为喝下那杯诡异的东西越前就晕过去了，直到十点才醒过来。
　　　但是这样烂泥状态全身无力地瘫在床上，却，睡不着。
　　　翻来覆去很久，床单都被踹得皱成一团，一次又一次闭上眼睛数羊，还是睡不着。
　　　越前找不到原因。不是不舒服，不是认床，事实上他困得要命累得要死，但就是无法睡过去。静得令人发慌的黑暗中脑中杂乱无章的声音无限放大，他开始幻听，嗡嗡的耳膜鼓动中很多人很多话在左右两边反复回响。
　　　这几日，太不可思议。
　　　越前确定再在黑暗里一个人呆下去会发疯。他万般无奈抱起枕头爬起来出门，差点忘了带上识别卡。在空无一人的公共休息厅站了一会儿，思考着要不要去控制室找值班的工作人员，却在跨进走廊前一秒放弃。有一种一旦走出这里就会失去保护的强烈预感，他只能拖着枕头在挂着门牌的队员房间前来回地走。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打开不二的门。
　　　若是亲切，桃城前辈和菊丸前辈更自来熟一些；若是安全，部长更强大一些；若是热心，大石前辈和河村前辈更体贴一些——海堂前辈还是算了吧，至于乾……他选择性忽略。
　　　但是不二前辈，这个只用了一只手一句话便从乾手里拯救了他的人，这个看起来很任性笑得很好看却也很难捉摸的人，这个脾气不好把握自己莫名其妙好像就会惹他不高兴的人——越前却觉得非他不可。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是太累了吧？”
　　　不二温和地笑了起来：“连着折腾几天，不仅是身体，大脑也会撑不住开始胡思乱想的。劳累过度反而无法休息的情况我们都遇到过，按例是可以申请镇静剂的。”
　　　“呃……”
　　　越前眨眼，有些迷茫。他不知道不二说的是什么，严格来说他现在无力去思考太多，但就是无法入睡。
　　　“不过越前你还在特训中——你还小，用镇静剂不合适呢。”不二想了想，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建议，“战队有规定队员无故不许串宿，我送你回房间吧？”
　　　“——不要。”
　　　低着头，越前很小声却坚决地否定了。
　　　不二微微皱起眉。是生气了吧，越前想，自己任性了呢，但现在就是不想回去。倦意控制思维，理智间或断线，思考程序却出了问题，残缺不全地发号施令。
　　　不二扬起碧色的眼眸，目光略略深沉。他要下命令了吧？以高阶战士的身份命令我听话赶快回去？越前从刘海里抬起眼看他，但不二只是轻轻微笑，重新弯起双眼：
　　　“那么，要和我一起睡吗？”
　　　——唉？不是说有规定——
　　　但越前已经立刻点了头，然后放下杯子抱着枕头自觉地钻进不二的卧室。不二不禁愣了一下，回过神时越前已经爬上床钻进被子，把枕头整齐地摆在自己的枕头旁边。不二真的觉得好笑，回手关了灯，给越前盖好被角，自己却在床边坐了下来。
　　　“——前辈，不睡？”
　　　把脸藏进被子里只露出两只眼睛的越前声音闷闷地问。一吸气便能闻到满满的水一样清凉的气息，是不二身上惯常的味道。
　　　“你先睡就好。”
　　　不二柔声道，唇角是安然的弧度。他抬起手隔着棉被有一下没一下地拍越前的身体，哄孩子一般的动作让越前不悦地嘟起嘴，但确实温情而安逸，于是不愿开口抗议。
　　　“今天训练的，很累？”
　　　不二声音很低很软，月色下轻轻宛转，并不扰人的随意问句。
　　　“嗯……”
　　　越前闭着眼应着，想想，忽又张开眼，半是委屈半是恼怒地控诉：
　　　“我讨厌什么，乾前辈就一定要我做什么！举重啊，还有、还有牛奶什么的！”
　　　“每一名战士在体能上都力求平衡，不能有太明显的薄弱点，”不二平淡地解释，“当然，在分配任务时取长补短，发挥每个人的优势，这就是部长和顾问他们要头疼的事了。”
　　　低头想想，不二忽地忍俊：“我有个朋友，现在还在Root……小时候一起训练的时候，他晕车，尤其是电车——教官把他绑在离心训练机上，每天转两个小时……小虎每次下来的时候脸都和头发一样白了，扶都扶不住，整整特训了三个月……”
　　　“不二前辈有什么被特训的吗？”越前心里顿时安慰了许多。
　　　“你很喜欢问我的事情呐。”不二侧头瞟越前，倒不像生气的样子，“我吗？大概就是方向感了吧，曾经被独自丢到沙漠啊山里啊，只拿一个指南针一张地图规定时间内找到目的地……后来教官们发现我在野外从不迷路，但是一进城市，还有一进到封闭建筑物就找不到方向了——越前你可以直接笑的，不用忍……”
　　　这样说着，不二自己却禁不住笑了起来。
　　　“前辈——”越前眨眼，金色的眸子清明了几分，“是不是每个人，包括Momo前辈和英二前辈他们，从小训练的时候都很苦？”
　　　“不仅是战斗人员呢。”
　　　不二轻声道，蓝眸中目光飘然不定：
　　　“包括乾他们，当初都是严格训练过的。只是有些人承受不住体能训练，有些人在手具重筑方面不成功，还有人天生就不适合……不是每个S式阳性的人都能重筑手具，每一批也就只有百分之几的人合格。其他的，大多是转去学了工程啊开发啊后勤之类的，还有的——死了。”
　　　末尾的字放得很轻很轻。
　　　“前辈，”越前低声道，“你说——为什么当初老爸没和其他人一样送我去训练呢？一开始就循序渐进，总会比现在强化速成要好吧？早知道我还是要进队的话。”
　　　不二定定地看越前，少年尚还稚嫩的脸上没有抱怨或赌气，是确实的坦率的问题。
　　　“你的父亲——很爱你，越前。”
　　　他把目光折开，正对床头的墙壁挂着放大的照片，黎明的海天相接，是出任务到欧洲是拍下的。缱绻绵长的海岸线，远景里有着童话般雪白桅杆的船，在房间暗光中都隐去了。他想起那次任务，疑犯是传说中的美人鱼。
　　　“越前，你还不知道S式战士的主要作战对象吧？”
　　　不二忽然勾起唇角，是捉摸不定的笑：
　　　“警察和军队负责人类，人类以外的全部都是我们去管。当然，就算对方是人类，警方也常常请求我们支援——超出人类能力极限的一切，我们去做。虽然，我们也是人类。”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拨开窗帘，东京不眠。
　　　“有光便有暗，有爱便有恨。所有的那些负面情绪，恨，冤，怒，妒忌，遗憾……从来不会自行消散。得不到科学解释的所有超自然现象，只要可疑，一律交给由科学支配的我们……很有趣对不对？尤其是无法应付层出不穷的怪物，疲于奔命的时候……越前，就算没有这次袭击，你的父亲恐怕也活不过45岁。”
　　　他的手静静抚过窗框，夜色冰凉。
　　　“你的父亲，是‘王子’也是‘骑士’；你的母亲是‘公主’……这些不代表任何特权，只是一个传言，传言公主与六名骑士共同执行封印，可以终结一代一代的轮回。只是到现在，还从来没有成功过。每一名战士，一旦S式重筑能力开发，后台支援和S式能力启动的对心肺负荷是不可逆的——越前，你说，为什么南次郎前辈不愿意让你接触这个世界？为什么你明明出生就该检出S式阳性，却连总部都同意隐瞒到现在？”
　　　“越前……”不二双手扶住窗台，左臂隐隐痛了起来，“很多人，很多战士，都很羡慕你。”
　　　包括，我。
　　　倒不是后悔，不是怨恨自己的命运。
　　　只是，你曾经拥有，我渴望了许久拼尽了努力才终于，终于可以触碰到的东西。
　　　而很多人，可能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甚至，他们从没有想过要去得到。从没有想过，他们永远失去的宝物是多么的珍贵。
　　　他们羡慕你被保护了好久，居然能够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生活了好久。他们羡慕你一进战队就被直接选入Leaf级，而很多人穷其短暂的一生都无法离开Root。他们羡慕你还如此年轻，还有这么多人关照你保护你，他们嫉妒你，而我——
　　　不二蓦然回身。
　　　越前双手还抓着被角，双眼合拢，呼吸均匀绵长。
　　　竟是，已经睡着了。
　　　不二怔住，然后，失笑。
　　　——不知道，他听到了哪里。
　　　有些后悔，又有些庆幸。
　　　不二长长叹气。他抬起左臂，挽起睡衣袖子，用牙咬开绷带扣，右手一抽，长长的雪色的绷带垂落。他低头，仔细地察看已经结痂的伤口。凝神间，从左腕迅速漫起一层蓝色的厚重的流动的光，一路游走至左肩，毫无滞涩。不二猛地皱眉，光芒顿时消失。
　　　不二摇摇头，又叹了口气。
　　　有一种预感，他用完好的右手轻轻拂过越前的额，你将会——
　　　剥夺我的幸福……
　　　但是，我却不知为何，都无法下定决心讨厌你呢……
　　　
　　　
　　　                         ※     ※     ※     ※     ※
　　　
　　　“不二？起得很早。”
　　　菊丸曾经扒着不二的肩，神秘兮兮地咬耳朵，Fujiko你说咱们队里起得最早的究竟是海堂还是大石啊，我怎么觉得是乾，会天不亮就爬起来钻到房间里拍每个人睡相的——现在不二确信了，起得最早的，是手冢。
　　　公共休息大厅的主吊灯被“啪”地一声打开，一片雪亮。不二笑盈盈地转过头来，手里还抱着马克杯。他坐在吧台那边的沙发里，整个人都陷在里面，守着一盏紫红色的朦胧的桌灯。
　　　“Tezuka真早，晨练吧？”
　　　手冢颔首，笔直地走过来。他穿着浅紫色运动服，搭着雪白的毛巾，一色干净整洁。在不二面前站定，手冢皱起眉头，自上而下打量着这个生物钟产自瑞士从不少睡一分钟卡准集合时间起床的人。
　　　“怎么回事？”
　　　一开口就是简短的质问语气，若不是习惯了还真有些接受不了。
　　　“睡不着，出来喝点东西。”
　　　不二呵呵笑着，抬头看表，五时三十分。
　　　手冢眉皱得更深，直接从不二手里拿过杯子，闻了一下。
　　　“咖啡。”
　　　没见过哪个失眠的人喝咖啡找罪受的。
　　　不二笑容拉大，完全没有被戳穿了的心虚。
　　　“越前半夜走错，到我的卧室去了……不是规定不许串宿的么。”
　　　越前睡下了，于是我出来。不二举起手，瞧我多遵纪守法。
　　　手冢闻言挑起眉，从来鲜少表情的脸上此刻生动了几分。
　　　“那个规定不是死板的，灵活一点。”
　　　不二张大眼。
　　　“部长这是在劝我破坏纪律么？”
　　　手冢不答，抬腕看看手表，把杯子塞回不二手里。
　　　“回去睡，许你晚一个小时，9时自行晨练。越前不许迟到，7时找乾报到。”
　　　语罢，利落转身。
　　　“Tezuka。”
　　　不二从沙发中站起身，清清朗朗唤住他。
　　　“Tezuka，我的伤好了哦。最近任务不少吧，可以派给我了。”
　　　他趋前几步，站到手冢面前，抬起头微笑：
　　　“不二周助，请求归队。部长。”
　　　手冢从无瑕的镜片后垂下眼看他，眼神平静。
　　　“去医院拿康复报告给我。”他波澜不惊地答，“之后我再考虑。”
　　　他侧身绕过不二，走到大厅一端刷卡开门踏上跑道。想了一下，又回头加了一句：
　　　“要是闲了，就先去睡觉。”
　　　不二怔怔应了一声，回头看他关上门消失的背影，偏头想了想，无奈地摇头，静静地笑了。
　　　有些开心，又有些难过呢。
　　　
　　　
　　　                         ※     ※     ※     ※     ※
　　　
　　　“睡得不错的样子。”
　　　穿着式样简单的修身西服，乾的身材其实相当不错，优雅而性感。此时他站在2号健身房里，手里拿着个深灰色的文件夹，挑起下巴饶有兴致地看越前，突兀的黑框反光眼镜令人忽略了他修长健美的体形，只感觉背脊发麻。
　　　越前点点头，抬手掩住了个呵欠。他金色的瞳孔润滑发亮，分明是休息得很好。
　　　“先热身吧。”乾用看不见的目光评估了一下，满意地颔首，“对了，越前，你梦游？”
　　　从文件夹上抽出一支笔，乾用完全不是开玩笑的口气问。
　　　“唉？”越前茫然，“好像——没这个习惯。”
　　　“我的数据里也没有，”乾郑重地点头，“不过刚才接到了部长的直接指令，为了让你体能训练更充分有效，睡眠更安稳——重要的是不再梦游，从今天起每天晚上结束训练前加跑十圈，绕本部大楼。”
　　　“——切。”
　　　越前的眉毛抽搐了几下，压低了声音不甘不愿地哼了一声。
　　　“那么今天先是慢跑五圈热身，之后换战斗服过来。虽然你的训练刚刚进行到第二天，不过顾问决定让你从今天开始搭载S式教学连结。”
　　　“顾问？”越前一时没反应过来，“啊，龙崎小姐……”
　　　“请叫她‘龙崎顾问’——是她自己让你这么叫的吧？”乾的嘴角明显抽动了几下，“其实我个人认为有些早，但顾问曾经是四星级的训练员，一定有她的道理……去跑吧，每圈时间控制在1分50秒到2分30秒之间，过快过慢都要喝——”
　　　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杯子，诡异的深绿色液体咕嘟咕嘟冒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泡泡。
　　　下一秒越前消失了。乾低头在手里的文件上勾勾画画，然后走到中心场每个房间门口都有的控制台前，扳了几个开关，输入口令，很快中心场所有外墙都透明化了。乾扶一扶眼镜，目光跟随着在走廊塑胶跑道上慢跑的越前，按下胸前挂着的秒表开始计时。
　　　“乾~”
　　　身后忽然有人跳起来重重拍了一下乾的肩，力气不小，乾趔趄了一下。回过头，果然是菊丸，甩着右手一副幸灾乐祸地样子，刚刚那一掌必定有报复的成分。
　　　“什么事？”
　　　“小朋香叫我把这个拿来给你，说让你签字Nya。”菊丸大大咧咧地把一张纸摊在乾面前，“我刚好去医院借OK绷啦，就顺便给你捎过来Nya。”
　　　“顺便捎过来，那么叫谁再捎回去？我走不开——”乾一目十行地看，“不二的康复报告？”
　　　“嗯嗯，”菊丸点着猫脑袋，“小朋香说你签好字没问题就直接给手冢好啦，如果没时间的话Fujiko说会自己来找你拿。Fujiko现在还在填一大~堆表，我觉得小朋香这个医务室主任有越权嫌疑哦——我看到Fujiko在写什么兴趣爱好择偶标准的Nya。”
　　　“哦。”乾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把报告来回翻了几遍，在倒数第二页签了名，又翻了一下，拿起通讯器挂在左耳边按下呼叫：
　　　“手冢？你在哪里？不二的康复报告出来了，派人给你送过去？”
　　　“——现在几点？”
　　　电话那头，手冢不答反问，完全不挨边的问题。
　　　“上午7时04分，”乾抬腕看表，“怎么了？”
　　　“没事。我在办公室，你拿过来。”
　　　“好——等下手冢，菊丸有事找你。”
　　　乾摘下通讯器递给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挥着手臂不停示意的菊丸，菊丸接过来直接按成免提：“手冢？我刚想起来，小朋香说‘银华’的那几个人伤势都稳定了，可以脱离护理了，问你怎么处理Nya。”
　　　“为什么小坂田不直接给我电话？”
　　　手冢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素来公事公办的语气，不留余地。
　　　“呃……”菊丸语塞了几秒钟，“那个，部长，你也知道……”你太可怕了，很多工作人员不敢直接找你的说，这点只有乾和你一样。
　　　“‘破晓之程’的要求是移交，”不过手冢并没有追究下去，“乾，今天谁可以出任务？押车去Flower。”
　　　“唉唉？用瞬移不可以吗？”菊丸插嘴。
　　　“人数太多，并且不可以让他们再接触S式。”手冢的回答很简练，“乾，抽两到三个人。”
　　　“啊，我没有训练任务呐。”
　　　从入口快步走进来的不二微笑着举起一只手：“Tezuka，算我一个，刚好我把报告拿给你。”
　　　“不二，你不行。”
　　　通讯器里，手冢的声音笃定。
　　　“唉？”不二倒没有变表情，依然微笑着歪头。
　　　“不二，”带着电波声的手冢声音越来越近，最后一个音节已是从门口同步传来，三人回头，手冢稳步走近，随手挂断电话，视线低下来探究般打量着不二，语气里微乎其微的诧异，“今早我忘了，但你该记着——今天是你的家庭日。”
　　　“——啊!”
　　　不二张大眼，连忙低头看手表上的日期，然后，微笑无可抑制地扩大。
　　　“幸亏伤好了Nya~”菊丸熟练地一只手挂上不二的脖子，“嘿Fujiko，你现在看起来好傻Nya~”
　　　“乾，桃城和海堂时间合适吗？还有大石。”手冢不去管菊丸不二这边，径自转头问乾。乾翻了翻手里的文件夹，抬头：“桃城和大石可以，海堂今天预定去东京都警署。河村可以。”
　　　“那就他们三人。菊丸，去通知医院。水野，”手冢向身边正经过的小个子吩咐，“去通知桃城、河村和大石去我办公室。我现在去禁闭室。不二——”正欲转身，又想起什么，目光打回不二身上，“要用车可以直接去车库提，晚上九点前归队。”
　　　“Got it。”
　　　不二快乐地应了一声，不加掩饰的欣喜表情令刚刚回来的越前有些惊奇。印象里，这个云淡风轻的前辈鲜少如此喜形于色。向擦肩而过的部长象征性点了个头，越前走回乾面前：
　　　“不二前辈好。菊丸前辈好。乾前辈，我跑完换好衣服回来了。”
　　　“越前训练要加油哦~”再度令越前大跌眼镜，先回应的居然是不二。他的声音还是柔软，但多了一分光采，如镀了层阳光一样明亮，“那么我先告辞了，英二，乾，回头见。”
　　　话音未落，不二已走出门，沿着透明的外墙轻快地向公共休息大厅的方向走去。
　　　“不二前辈要去做什么？”越前不禁好奇。
　　　“家庭日啊，每月一次，只有Fujiko有的休假Nya~”菊丸双手扣在脑后，闲闲地答，“啊，Fujiko！”他忽又把手拢在嘴边大喊，“记得带木莓派~啊啊Fujiko你走错了啦！”
　　　不二远远地扬了扬手。
　　　“家庭日？”
　　　越前愈发不解。
　　　“这个名词并不重要。”
　　　乾及时地插进来，扳着越前的肩把他从还没发现自己已经在中心场曲里拐弯的过道里绕得云里雾里的不二方向转回来：
　　　“现在你要做的是戴上这些东西，然后，进行S式教学用试连结。”
　　　他把一个大大的头盔、两个腕带和两个脚踝铅带一样的东西一齐递给越前，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一旁的菊丸也用同样的方式笑了，完全的不怀好意。
　　　
　　　
　　　                         ※     ※     ※     ※     ※
　　　
　　　在后视镜里仔细理了理领带，又顺了顺自己半长的发，不二挑剔地端详了自己片刻，觉得差强人意，这才按响了深蓝色保时捷的喇叭。
　　　面前的三层青色别墅二楼卧室窗口探出半个身子，是位美人，长长的棕色卷发垂下来，举手投足顾盼生姿：
　　　“周助好准时~”成熟漂亮的女子娇笑，声音清亮饱满，“稍等哦，我去叫爸妈和裕太——啊，周助要不要进来等？”
　　　“不了，”不二开门下车，靠在车门上从容地抬头轻笑，“开门还要麻烦，我就在这里等了——由美姐不用着急，美丽的女孩出门总会复杂一些，你可以慢慢化妆不用顾虑我。”
　　　“去！”由美子嗔一声，收回身子关上窗。不二抬腕看表，时间尚早，约好了一起去游乐园，今天有著名剧团巡演，不二早一个月前就订了票，若不是麻烦了乾动用了些手段，五张连号上等座可不是轻易弄得到的。
　　　他仰头，心情正好，天光映进他碧色的双眼流岚般的风情。
　　　“嗯哼~我果然没有看走眼，不二周助。”
　　　不二维持微笑的表情不变，心情指数却掉了好几个点。
　　　从车的另一侧响起一个辨识度极高的声音的同时，一个身着深灰色休闲款西服内套鲜艳的花边衬衣的卷发青年快步走向不二。
　　　“有长相，有气质，有品位——”青年打量着不二的黑底深灰条纹翻边衬衣，敞口的黑色夹克与纯色丝质休闲领带，修身有质感的铁灰色长裤，腰间挂着精致而低调的链子，还有身后的保时捷，啧啧道，“不二君，你就是生来注定要倾倒众生的人啊，天生的优雅，骨髓里透出来的孤傲，与生俱来的高贵，这样一个与我如此相像的人，哦——让我如何才能不被你吸引！”
　　　“家父家母听到这些话会很高兴的。”不二含笑不咸不淡不亲不疏地答了一句，头有些痛。平心而论，来者的声音清透柔软，决不能说不悦耳，相貌也精致经得起推敲，但是——听到这夸张的戏剧腔，不二就有想瞬移回本部的冲动。
　　　“天使面容，魔鬼身材，黄金分割，”那人紧盯着不二滔滔不绝，“嗯哼~天生的模特遇到了天才的摄影师，天才的演员遇到了天生的导演，我们就是天作之合，碰撞到一起注定要放出夺目的花火！怎么样不二君，两个月过去了考虑清楚没有？是不是已经决定答应我了？”
　　　“呃，”不二依然是微笑，礼节性地点了点头，澄蓝的目光里带了些许困惑，“请问您哪位？”
　　　那人脸上登时就挂不住了。
　　　“不、不二周助你……”那人面容扭曲了几秒，用手抓松了领带强自压制下来，“嗯哼~再多自我介绍几次给你加深一下印象也好。鄙人观月初，是早稻田大学摄影部、演剧部和电影研究社三个部的部长——如何？是不是有挂相六国的感觉？”观月托起下巴轻笑，“啊，苏秦的典故，大概不二君没有听说过吧？总之，”他以电影男主角的姿势优雅地向不二伸出一只手，“来做我的模特和电影男主角吧，如果顺利的话话剧版也可以交给你演哦~嗯哼，我们特地找好了能够与你身高相配的女主角，她正在摄影棚期盼地等待着命运的白马王子——”
　　　——很好，准准地触了不二的逆鳞。
　　　“Ne，”不二同样单手托起下巴，温和地笑，“听起来不错呐，三木君~”
　　　“——是观月！嗯哼哼~怎样，动心了吧？”
　　　“嗯，”不二一径地眯眯笑，“泉君一定是个很优秀的导演呐。”
　　　“——是观月！那么不二君要不要现在去看一下摄影棚？”
　　　“Ne，南君这样有才华，兼任一下男主角一定没有问题吧？——难得你比我还矮一些，不过女主演一定不会介意的哦~”
　　　“——是观月！嗯哼，我也觉得我不亲自出演是个损失，但没有办法，监督还有剧本的工作很重的。”
　　　“所以佐藤君自然不能找一个更优秀的人去夺你的风头了吧？”
　　　“——都说了是观月！——再说这算什么之前的那些就罢了‘佐藤’和‘观月’没有一个音是一样的吧！”
　　　“呐——”
　　　“——观月前辈？”
　　　忽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不二的微笑和观月的抓狂。从别墅里先后走出一对中年夫妇和一女一子，最前面的男孩有些惊讶地唤了一声。
　　　“——嗯哼，裕太君。”
　　　观月立刻收回正扭曲的手指，故作镇定地咳了一下。
　　　“唉？”裕太推开花圃的门走出来，棕色的瞳仁来回打量着观月和不二，“观月前辈和堂哥，认识的吗？”
　　　“Ma，算是吧——”
　　　“——好慢哪，由美姐，伯父伯母~”不二的笑容扩大，语调轻快地打断了观月，殷勤地拉开了后车门，又绕到另一边去开副驾驶的门，“实在是等得无聊了没事做，只好随便和路边的什么东西聊一聊打发时间呐。”
　　　“是周助你让我们慢慢来的哦~”
　　　由美子耸耸肩，艳光四射。她踩着高跟鞋娉娉婷婷地绕过去坐进了副驾驶座：“爸爸妈妈也快一点，周助又等不及了哦~”
　　　“堂哥你对观月前辈太失礼了！”
　　　虽然长女已近而立，保养很好看不出年龄的夫妇二人也含笑坐进去，唯有裕太很正义地打抱不平。
　　　“好好裕太我们快一点~”
　　　不二纵容地弯着眼睛把裕太塞进后座，自己坐进驾驶席随手带上门。点火，启动，不二摇下车窗心情很好地向观月告别：
　　　“那么我们先走了，水野君——你和我的一个朋友同姓呐。”
　　　“——是观月！！！”
　　　观月彻底抓狂，冲着绝尘而去的保时捷跳脚，不二已一脚油门把车开远。
　　　随手旋开车载音响，孩童纯净的圣歌在车内缓缓漾开。不二把座位向前调了调，靠向椅背。比起由美姐的火红色法拉利，这辆保时捷也很扎眼呢。不过车库里没有经过改造的车只有两辆做特别勤务用，另一辆是宾利——只能说更加招人嫉恨。
　　　并且，这辆保时捷是手冢经常喜欢开的呢，三年前也是这么开到千叶的——
　　　“刚刚那人，裕太认识？”
　　　用随意的口吻丢出一句，不二看一眼车载GPS屏幕，打了转向灯。
　　　“算是吧，”后座的裕太翻个白眼，“大学宣传的时候来过学校，后来又找过我几次，劝我报早稻田——啊啊对了，”他猛一击掌，“想着要问堂哥你呢，志愿填写什么的……爸妈和由美姐都说随便我，堂哥你有什么建议吗？对了，你念的是哪一个？我一直都不知道。”
　　　“我么？”不二转了下方向盘，笑容清淡，“很远呢，远得一个月只能回来一次，所以裕太一定要考得近一些哦。”
　　　“切，都大学了还不离开自由一些……”裕太靠回后座，不满地抱怨，“堂哥你也是——对了，你一个月放一天假来我家一趟，都不回自己家的吗？并且大学了还这么严——”
　　　“裕太，”由美子从副驾驶座转回头去，声音里加了分力度，“说话要注意哦。”
　　　“没什么，”不二不甚在意地笑，“啊——到了。”他在游乐园门口踩了刹车，回头清爽地笑，“大家先排队吧，票在这里，我去停车。”
　　　“啊啊我跟你一起去，”裕太忙不迭地叫，“不然白痴老哥你又会迷路的！”
　　　“呵呵裕太真好，我最喜欢裕太了~”
　　　“——不要突然靠过来啊混蛋！！”
　　　周末的东京，游乐园果然人山人海，周围一片停车场全满。不二开车载着裕太绕了很远才总算找到一个空中停车场有空位。熟练地把车倒入车位，不二在门口取了卡放进口袋，同裕太说笑着往回走。
　　　“堂哥你能找到是从哪边过来的吗？”
　　　“呃……”不二为难地思索，“东边吧？”
　　　“是南边啦！——话说堂哥你真的知道哪边是东吗？”
　　　“啊呀，被发现了——确实不知道呢……”
　　　“切，你果然是蒙的——”
　　　“轰！！！”
　　　“——裕太当心！”
　　　本能反应，不二当即用腿一别裕太膝盖将其绊倒，自己顺势卧倒护在他身上。尖叫与咒骂声在耳边炸开，滚烫的风浪扑过来割得脸生疼，不二用左臂护住头。等到空气平息，他才抬起头，眯起眼打量侧前方。
　　　是一辆红色的加长面包车，垂直爆破，炸药应该埋在车内，周围行人和建筑影响不大。庆幸的是车内人不知是不是提前发现立刻跳车了，被爆炸气浪拍出去，在离车三四米的地方横七竖八趴倒了八九个人，大概都昏过去了，没有反应，却也好过同车一起被炸成两段。
　　　不二眼睛忽地一跳，燃烧的面包车旁昏迷的人里，有三个人眼熟的很，剩下的都穿着同样的绿色制服，双腕和双脚被泛着暗红光的手铐脚镣束缚，背上印着银色的“银华”。
　　　——今天的押运任务，银华？！
　　　第一反应，不二翻身起，迅速估计周围情势。路过的围观的怕有上千人，若是再招来媒体——
　　　“啊，有人受伤了！”
　　　裕太惊叫起来，紧接着，他爬起来就要跑过去。
　　　“——裕太！”不二反手猛一扯裕太的衣服，“不许过去！”
　　　“为什么？！这些人说不定还有救！”
　　　裕太惊异地回头，瞪大了棕色的双眼。
　　　“可能会有连续爆炸，太危险了！”
　　　不二牢牢抓住裕太的衣服，更是用力把他拽回来，自己拦在他面前。
　　　“——那就更应该赶紧把他们救出来啊！”
　　　裕太不可思议地冲不二大叫。围观的人渐渐更多了，听到不二的话大家都向后拼命退，燃烧的车周围空出了一大片。
　　　“你可以报警，裕太，”不二沉下脸压深了嗓音厉色道，“但不许过去！”
　　　有几秒钟，兄弟两人就这样相互瞪着，一个惊讶而愤怒，一个阴沉而坚决。
　　　“咳——呜、咳！！”
　　　不二身后，忽然响起了痛苦的咳嗽声。
　　　“不二、前辈……”
　　　不二回头，一个没有穿绿色制服的人竟苏醒过来，向不二抬起头，艰难地撑起上半身，是桃城。
　　　“请、请求支援——有跟踪……”
　　　不二真真愣住了。
　　　周围有数百人——裕太在。
　　　“大哥！”裕太敏锐地喊，“你看，他在叫你！”
　　　他又要扑过去。这次不二毫不留情，抓住裕太的衣领手腕一翻，裕太被狠狠地摔了回去。
　　　“我说了——”不二冷下声音，一字一顿不容违抗，“不·许。”
　　　“堂哥……”
　　　裕太跌坐在地，难以置信地盯着不二，双眼中满是失望与怨怒。
　　　“好——好！我听、我听你的！”他爬起来，拳头捏紧，咬牙冲不二大吼，“但是、我——我看错你了！！让开！”
　　　他猛地转身，在人群中愤愤的横冲直撞，径自走了。
　　　“……”
　　　不二向裕太离开的方向长长叹气。回头审视现场，桃城已经又昏了过去。他微微皱眉，解决方法有好几种，现在——
　　　手机贴身振动，不二立刻摸出来查看，一封邮件，发信人“本部系统”：
　　　“情况清楚，维护现场，原地等候上级，不要轻举妄动。手冢。”
　　　上级——Flower？不二不动声色地收起手机，抬腕按下手表侧面的按钮，表盘上出现了热源探测图，车子附近暂时还安全。不顾周围人的惊呼和窃窃私语，不二径直上前，依次摸过桃城、大石、河村三人的颈动脉，调整表情抬起头，焦急地向围观的路人求助：
　　　“谁来帮一把——我是医生，这些人需要急救！”
　　　犹犹豫豫间，几个人壮起胆走上来，动手把地上的人向一旁抬。不二蹲在大石身边检查他的瞳孔和脉搏，解开衣领的同时手漫不经心地探进去，眼光一闪，又轻描淡写地收回来。
　　　——不愧是细心的大石，交接文件藏得很妥帖，完好无损。
　　　“——大家让一下，我们是警察！”
　　　不二循声警惕地望过去，两个高挑的男子身着黑色西服，从人群里奋力挤过来。
　　　“大家！”
　　　挤在前面的男子抬起手拍了拍。他有一头浅亚麻色清爽地半长发，面容端正俊朗，无可挑剔，左手露出衣袖的部分全部缠了绷带，关西口音。那人从内袋掏出警察手册举高，向被他吸引了主意的围观者大声喊：
　　　“我们是警察，接到报警赶来！这里很危险，可能引发二次爆炸！请大家散开，退出至少三百米的安全距离！至少三百米的安全距离！”
　　　立刻，连方才帮忙的人一起，人群纷纷潮水般迅速退散，不到一分钟周围已空荡荡一片。
　　　“呼——”那人松口气，把警察手册塞回口袋，拿起手机：
　　　“已经疏散了，派车过来吧，记得在两边路口设岗。”
　　　“白石。”
　　　另一人只淡淡地扫视了一圈，出声唤。他的发色是鲜见的深蓝，架一副眼镜，长相有些像手冢，气质却神秘魅惑得多，连声音也是低沉慵懒，同样关西口音。他双手插在口袋中，挑起狭长的眼斜瞟蹲在地上的不二：“这里有一个没走。”
　　　“嗯？”
　　　白石闻声回头，不二眼尖，一眼瞥到两人衬衣领口别的金色别针，小而精致的星星，中央有银色的花的形状。
　　　“抱歉，这个——是从这人身上掉出来的。”
　　　不二站起来向两人走去，微微一笑，递过交接文件。
　　　“——Seigaku-Leaf-FS，本周识别码413572。”
　　　与白石手指相触的时候，不二用微笑的唇角轻声快速道。
　　　白石连眼睛都没有抬，专心看手里刚刚接过来的文件，唇角却同样不动声色地低声发问：
　　　“FS？你就是不二周助？”
　　　呃——不二愣了一下，迟疑地点头。自己应该除了上次在越前家外，没有同“破晓之程”有过接触才对。上次遇见幸村，也没有自我介绍。
　　　“三年前，我还在‘四天宝寺’当战部部长。我是白石藏之介。”
　　　白石简单地说，抬头对不二轻轻一笑，微微勾起唇角的动作随意洒脱，率性迷人：“果然还是去了‘青春’啊，手冢那家伙确实有办法。”
　　　“说笑了。”
　　　不二也微笑，轻描淡写地带过去。三年前在六角——若不是三年前那次失控，事情也不会这样。
　　　该后悔，还是该庆幸？
　　　“不二周助？久仰。”蓝发的男人已经查看了一周，单手插兜走过来，“我是忍足侑士，曾经在‘冰帝’战部，部长是迹部景吾。”
　　　他唇边始终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并不单纯捉摸不透的意味，身形修长，举手投足自一番韵味，谜一般暗一样。
　　　“景吾？”不二惊讶，“他还好吧？”
　　　是小时候在训练基地时的好朋友呢，从小就华丽又自恋得一塌糊涂的家伙。
　　　“很好，三年前还因为你丢下整个战队——战部，跑去找手冢打了一架呢。”忍足避重就轻，似乎不愿多提，转身向白石，“白石，除了建筑物内，周围一百五十米外没有人，没有热武器。还有，那边那个——”他目光瞄向昏迷的河村，“大概快要发烧了。此外，不二君——”他忽又转把视线投给面前的不二，“你体温很低，向来如此？左臂也不太对呢。”
　　　不二眨眼，消化忍足的话的同时回想Flower这一世代的情况：
　　　“忍足君是‘Flower-视域’？”
　　　忍足不置可否地点头，抬手状似无意地搭上鼻梁上架的眼镜，透过镜片看到的脸部线条没有变形，应该是平光的。视域，天生对电磁波可见范围极广的能力，从红外到紫外再到更宽的范围——是不太好定位，大部分情况下很鸡肋的能力呢。
　　　“我平均体温35.8℃，”不二微笑着摆手解释，“左臂前几日受了A式伤，不过已经痊愈了。”
　　　“嗯嗯—— Ecstasy！”白石闻言大度地抚掌，顺手把文件塞给忍足，音量也恢复了正常，“本部派我过来，就是因为我的能力是‘疗愈’，尤其针对‘A式’特效，待我处理完这几个人——识别码705421，Dawn-Seventy，fifty-four，twenty-one，Shiraishi Kuranosuke，Flower连结请准许——Flower连结启动！”
　　　绿色的光芒从白石身上漫起，不二不禁多看了一眼。白石右手抓住左手的绷带一扯，长长的白色带子飘落，坦露出的左手光芒格外明亮。他抬高左手，就这么举着走向昏迷的九个人，俯下身，深吸一口气，从掌心释放无数莹绿的光带，编织成半圆的穹窿把九个人的身体笼罩在内。
　　　“初步处理一下就行了，白石。”忍足漫不经心地提醒，暗蓝的眼眸却警惕地四下扫视。不二抬腕看表，离裕太走已经过去了10分钟。他皱眉，看来要尽快脱身，不然——
　　　爸爸妈妈会担心呐。
　　　“交接的话到这里就基本可以了，”仿佛看透了不二心思，忍足慵懒的声音在不二耳边响起，“不二君今天另有任务？”
　　　“也不算，”不二摇头，回身看大石他们。伤得不知重不重，还是担心呐——只是方才的场景，确实没有办法直接出手，连结也——
　　　“——异常热源？”
　　　忍足的声音忽然紧了一分：“白石，当心！”
　　　声音出口的瞬间，白石已经行动了，绿光崩碎足下一弹跃开原位置三米多远。而不二动作更快，纵身扑向白石方才背对着他俯身的位置，右手快准狠地一划，清楚地感觉到手背剧痛的同时挥开了数发飞驰的子弹。
　　　“不是A式，”他立刻喊，冰蓝的眼完全张大是凌厉地光芒，“目标恐怕是‘银华’的队员！”
　　　“——忍足、位置？”白石高声问。
　　　“对面大厦七层右数第四个窗户！”
　　　“掩护交给你了，还有不二君，防御注意！”
　　　丢下这句话的同时，白石全身莹绿光芒猛地大盛，亚麻色的发凌空扬起。他足底倒喷出强烈的气流，竭力腾跃，在路边广告牌上一点，反身扑向对面玻璃幕墙的大厦，在垂直的楼面上如履平地笔直地向上飞奔。
　　　紧接着，不二身旁忍足一手抓下眼镜，眸里燃起了青色的火焰。
　　　“不二君留神子弹！Dawn-OY，Flower紧急启动！”
　　　忍足低沉而紧迫的声音不容置疑。他张开双臂，全身亮起青色的光芒。不二的视线被强行扭曲，再一眨，已经消失了白石的身影。“视域”的升阶是这样的吗？可以扭曲、还是屏蔽电磁波？
　　　不二无暇顾及，顺手扯下夹克在空中一兜，裹下了数颗再度飞来的子弹。他抖了抖夹克，凝神屏息，子弹的来源恐怕不止一处。却见忍足右手一甩，一枚银亮的镖呼啸而出，直直飞向另一座写字楼。
　　　“看样子，差不多解决了呢。”
　　　忍足抬首又看向白石飞去的大厦，目光跳了跳，几乎是断定地说。
　　　他回头看一眼不二，眼神有些疑惑。脱下眼镜的忍足目光犀利，更多了一分压迫和危险：
　　　“不开连结的吗？”
　　　“连结不上，”不二依然警惕地挡在九个昏迷的人面前，蓄势待发的准备姿势，肌肉状态使他可以完全控制他周围数米的安全，“好像是——圈外？被屏蔽了吗？”
　　　“大概是考虑到不二君A式伤的原因？原先做部长的时候我也会这么做哪~”
　　　说话的是白石，却看不到身形。耳边空气流动的方式变了，不二向异样的方向偏头，却见忍足一扬手，白石果然从那个方向出现，干净利落地跃过来，平稳落地，全部动作没有一丝多余，最大限度地节省体力和减少漏洞。
　　　“解决了？”
　　　忍足重新戴上眼镜，问。
　　　“到达之前就跑了，”白石不甘地皱皱眉哼一声，“我封锁了现场。不二君，让我看一下伤势，刚刚有被子弹伤到吧？”
　　　“不碍的，”不二放松了身体，含笑作答，“今天风很好呢，我只是顺着风势挡了一下。”
　　　“—— Ecstasy~”于是白石挑起唇角笑了，“不过还是看一下，还有左手的——电话？忍足帮我接一下——”
　　　他甩手把通讯器丢给忍足，不由分说地拉过不二的右手看他缓缓渗血的子弹擦伤，又换左手捋起袖子看刚结痂的疤，有些不赞同地皱眉，左手又更加亮了起来。那边忍足接通了电话：
　　　“我是忍足，怎么了？”
　　　“啊，忍足，我是幸村，”打开了免提的通讯器里响起一个有些耳熟的平静柔软的声音，“询问一下战况，发生什么了？”
　　　“我们受袭了呢，”忍足简单地回答，“这里还有一名Leaf，‘青春’的不二周助。车什么时候能过来？还有两个现场需要调查。”
　　　“啊，不二君，好久不见——虽然现在也没有见面呐。”幸村嗓音隐隐带笑，是在声带深部含着光华的色彩，“现在你们那一片堵车很严重，因为附近的游乐场好像有很受欢迎的演出的样子。不过已经联系到了最近的一名Root，他表示很快就到，正在调合适的车。”
　　　“尽快吧，精市，”正在用左手抚过不二伤口的白石扭头喊了一句，“这么多半死不活的人，太显眼了呀。”
　　　“会催他的，”幸村的声音有令人安心的张力，“另外，有人报了警，好像正有警车往这边赶，等下我去交涉，不过你们也要快一些。”
　　　“好的，为了公主殿下。”
　　　忍足应着，最后一句的语气调侃成分重得令人在意。
　　　“嗯，为了公主殿下~”幸村完全是在笑了，“那么挂了。”
　　　通讯切断，白石也刚好松开不二的手，接住忍足抛过来的通讯器，对不二爽朗地微笑：
　　　“差不多了，对非A式伤口我只能初步止血止痛加快愈合什么的，做不到立竿见影哪。”
　　　“不，多谢了，真的。”
　　　不二弯起双眼，欠了欠身，笑容很真诚很美丽。右手的擦伤只是小事，而左手的A式旧伤竟慢慢地落了痂，粉色的新生的皮肤让他有种因祸得福的感觉。
　　　白石的眼睛跳了一下，目光亮了起来：
　　　“不二君，真的不考虑一下去‘四天宝寺’吗？都是Leaf战队，在那边只会比‘青春’更好吧？”
　　　“——唉？”
　　　不二一时没反应过来，本能地反问了一句。
　　　“啊，没什么，”白石抬手抓了抓头发，捡起原先的那根绷带熟练地往自己左臂上缠，“只是觉得如果当初不二君去了我们战队，现在我要放心的多哪~算了反正也离开了，就当儿孙自有儿孙福了……”
　　　末尾的语气完全不像会放心的样子。
　　　“——来了一辆车，那边。”
　　　忍足侧身，双手重新插进口袋，淡淡地抬了抬下巴，他和白石都还没有断开连结，绿色的和青色的辉光只是变淡了一些，依然流畅地在身体周围游走着。果然，一辆巴士从拐角出现，在空无一人的路上加了速，然后戛然急刹在他们身旁。
　　　“嗯哼~原来是忍足君，好久不见了啊——啊、唉？！不、不二君怎么在、在这里？”
　　　司机以很利落同时也自以为很潇洒的姿势跳下车，抬手绕起额边的黑发打招呼，忽然指着不二怪叫了一声。
　　　“喔？你们认识？”
　　　忍足挑眉，回头看不二一眼，又转回身问。
　　　“不，请问您哪位？”抢在所有人之前，不二礼貌地微笑着问了一句。
　　　“不、不二周助……”观月的所有表情都挂不住了。
　　　“礼貌一些，观月，这是你的上级。”忍足不轻不重地斥了一句，转过来向不二摊手介绍，“不二君，这是观月初，‘冰帝’战部下辖Root战队‘圣鲁道夫’的战士兼作战协管。观月，这是‘青春’的不二周助君。”
　　　“恩哼哼哼……”观月极力平静，支起下巴轻笑，“难怪会有让我如此欣赏的光芒啊，不二君，原来我们是同一类人~向我对于普通人极少有欣赏的，本来以为你是特殊的一个——”
　　　“不好意思，我要先失陪了。”
　　　不二摸出手机翻了下刚收到的由美子的邮件，回头向白石含笑道，又看了看大石他们，斟酌着有些犹豫。
　　　“啊，他们三个交给我吧，回头会送到‘青春’的。”白石看出了他的在意，挥挥手，“你一开始就不方便吧？走吧，手冢那边我会联系的。”
　　　“那就多谢了。”不二再度欠身，行了个随意而优雅的欧式礼，“白石君，忍足君，我们家的三个人就拜托了，那么再见了。”
　　　“嗯，回头见。”忍足也微微勾起了唇角。
　　　“喂、喂！不、不二君！”观月不死心地冲着不二的背影大喊，“先前我说过的事——”
　　　“呐，”不二回头，笑容不变的弧度，“你是在以什么身份邀请我呢？正常人的社会角色？抱歉这种东西我没有对应的呢。还是说，”唇角扬得更高些，冰蓝的双眸却一寸一寸展开刃光，陡然寒冷下来的语气，“一个Root战队的指战员，在劝一名Leaf战士跳槽吗，观·月·君？”
　　　重新扫一眼竟全都呆了一下的三个人，不二转回身继续走，扬手挥了挥。
　　　他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有点糟糕。
　　　（四）
　　　“青春”分站部，下辖Leaf级战队“青春”一支，Root级战队“山吹”、“不动峰”、“银华”等六支，Leaf级战士7人，Root级战士41人。本部设在东京新宿一座综合商场六、七两层，七层即顶层为仓库，楼顶又可供至少四架直升机同时起落的简单机场。六层为战队生活区，进入仅能靠直达电梯一架，启动需要身份识别卡及指纹，进入会自动扫描虹膜与S式波动。不二把车开进地下秘密车库停好，在提车单上签了字，回头找到电梯刷卡，在电梯里面无表情地静静等待红外线从头到脚扫描一遍，停顿数秒，脚下地板微微晃动，向上加速过程中失重地眩晕一下，这才慢慢挂上微笑。
　　　糟糕的家庭日。一月一次，没能好好珍惜呐。
　　　电梯停，开门，不二抬步走近公共休息大厅，有些诧异地张开弯着的双眼，打量了一下缩在沙发一角没精打采一头红发都蔫蔫地垂下来的菊丸：
　　　“英二，怎么了？”
　　　脚下加快点步子走过去绕到菊丸面前，不忘先放下手里拎的超大号便当盒，妈妈的南瓜咖喱和姐姐的木莓派可是全队每个人都爱吃的家常料理极品。
　　　“啊啊，Fujiko……”菊丸果然异样，既没有跳起来也没有扑过来大惊小怪，抱着个考点蜷在沙发里闷闷不乐，“大石受伤了Nya……”
　　　“啊，我知道的。”
　　　不二随口应，在吧台冲了杯热可可递给菊丸，又打开冰箱为自己倒了杯苹果汁：“他们已经回来了吗？英二你应该是在医院守着你的黄金搭档才对吧？怎么在这里发呆？其他人呢？”
　　　“他们不在医院啦……”菊丸郁郁地拖长音，“Flower送回来的时候说已经没什么事，外伤都处理过，休息一下就好了Nya……可是手冢不让他们休息，现在三个人都在部长办公室，好像在挨骂Nya……”
　　　“——挨骂？”
　　　不二这下确实迷惑了，不解地反问一句。
　　　“海堂替Momo值班去了，小不点和乾还在特训？”菊丸没有管不二的疑问继续碎碎念，“不二不二，我好担心大石Nya……不知道他伤得严不严重厉不厉害，可是手冢为什么要骂他们呢……”
　　　“我去看一下。”不二丢下一句匆匆起身，走出几步才想起来太过突兀，回头又对大猫安抚地笑一下，“英二先吃点东西吧，木莓派凉了就不好吃了，呐？”
　　　他也不知为何，莫名地紧张起来，心情更添一分郁色。
　　　
　　　
　　　“——桃城，你当时为什么要向不二求助？”
　　　不二在部长办公室前敲门，没得到回应，犹豫片刻后抬手刷卡，门刚开一道便听到手冢低沉的分辨不出感情色彩的这样一句话。
　　　眼睛一跳，看到手冢坐在办公桌后径直投过来的目光，不二收起在意微笑着上前敬礼：
　　　“不二周助，假期结束归队。”
　　　“明白。你先等一下。”手冢略略颔首示意，复又转回去审视面前一字排开的三个人，神色严肃目光冷厉：
　　　“回答我的问题，桃城。”
　　　桃城脸颊上鼻子上都贴了OK绷，看起来倒像是没有大碍。此刻他挺直身体，虽是标准的军姿，眉目里不服之意却不加掩饰：
　　　“因为我醒过来，发现大家都昏过去了，我当时的身体状况也不足以处理，就向不二前辈求助了。”
　　　“桃城，我问的是为什么向‘不二’求助。”
　　　手冢不急不躁，语气却更冰冷一分，压迫感令人心惊。
　　　“因为只有不二前辈在那里啊！”
　　　不二皱眉。桃城性子急脾气硬，平常说笑打闹可能还忌惮手冢威严一分，但这种时候尤其是认为自己据理时从来不会退让一步。只是此刻和手冢硬碰硬，绝对不是上策。
　　　“如果不二不是恰好在那里，你要怎么办？为什么不直接同本部联络？”
　　　手冢生气了。虽然面色不变，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他现在生气了。
　　　“手、手冢，”大石急急开口，想要圆场，“这个处理也并没有什么不妥——”
　　　“大石，你晕过去了不了解情况，河村也是，不要插话。”
　　　手冢不由分说地打断了大石，对这两个人语气确实要柔和一点有限。
　　　“可、可是不二前辈确实在啊！”
　　　桃城明显也恼火了，面色一变握住拳四十想要上前一步又克制住了，“我还想问了，不二前辈那个时候——”他猛转头盯住不二，目光有不甘不解又有埋怨，“为什么不回应我？那该算是紧急情况吧？符合《S式战士守则》和队规，为什么不二前辈不回应，还要阻止其他人？！”
　　　不二别开视线。他自是有理由，却不便亲自解释。
　　　“不二的做法是正确的。”回答的是手冢，面沉如水，语气笃定，“他在休假期间，属于非战斗人员，并且当时情况特殊，不便暴漏身份。”
　　　他向前倾身，双手在胸前交叉手指，眸色再暗一分：
　　　“录像和传音我全程监控，情况都很清楚。桃城，我问的便是，你为什么要向一个非战斗人员求助？”
　　　桃城的脸色终于也变了。
　　　如果一开始只是紧急情况处理不当充其量算是小过错的话，那么“向非战斗人员求助”的罪名就大了，涉及到《S式保密条例及处理办法》，是可以很严重的。不必说桃城，或者大石河村，就连不二都怔住了。
　　　“休、休假期间算非战斗人员？！”桃城张大了嘴巴。
　　　手冢不容置疑地点头。
　　　“可、可是……”桃城有些抓狂，手指抽搐着像是想抓住什么捏碎。倏地，他忽然冷笑了：
　　　“哼，我早就想问了，每月一次的休假——真是特殊待遇啊！为什么我们其他人没有这种特殊假期？！为什么我们就算是休假也要时刻待命随身带手具而不是算作‘非战斗人员’——”
　　　“Momo！”“Momo，住口！”
　　　同时喝令出声的是大石和河村。不二垂下眼。手冢面沉如铁。
　　　气氛一瞬间，很凝重。
　　　不二咬住了下唇。他早知道，这项特权会引起非议的。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很杂乱，理不清头绪。现在矛头在自己身上吗？他拒绝求援时其实并没有多想，只是因为裕太在身边，本来也想向手冢还有桃城他们解释这件事的，但是——
　　　“不二属于非战斗人员，”手冢缓缓站起来，声音稳如磐石一字一句深沉不容抗拒，“是因为伤假——”
　　　“Tezuka，我的伤已经好了。”
　　　不知为何，冲动的，不二可以说是不留情面地打断了手冢。
　　　手冢一个目光投过来，不二也不去看。他知道自己现在很不给手冢面子，但是控制不住。心里凌乱的有种火气焚尽了他的理智想要发出来：
　　　“我的伤已经好了，早上提交了康复报告的，不是吗，Tezuka？”
　　　念到名字时，不二猛地抬头，没有微笑，冰蓝的眼笔直地逼视手冢，毫不客气。
　　　盲目的恼火，自己也知道是很不明智的，但就是想要发泄出来。
　　　手冢低头回视不二，面色没有一丝的怒气，令不二有些惘然。像是一颗石子投进了太深太深的洞穴，竟听不到回音。
　　　“那份报告，我没有签字。”
　　　——？
　　　“我没有签字，所以你的伤假并没有结束。”
　　　不二感觉喉口生生哽住了什么，苦痛酸涩。这像是明显的袒护，连不二自己都觉得很压抑。而桃城，更是不加掩饰地冷哼了一声。
　　　“桃城，今天你的过失不加深究了，禁闭12小时。大石河村可以回去了。”手冢顿了一下，“桃城，你有疑问吗？”
　　　直挺挺地立在那里的桃城抬首，深黑的双眼固执地瞪着手冢：
　　　“我无法接受。”
　　　“你可以申诉，现在。”手冢冷静道。
　　　“我没什么可申诉的，”桃城咬牙道，语速极快极冤屈，“我就是搞不清楚，关于特权什么的，麻烦部长下次把什么时候可以请求不二前辈列份时间表下发到每个人手里，省得再——”
　　　“嘶——质疑前辈的话，有本事你去做到队内第二再来！！！”
　　　合着刷卡的蜂鸣声门被猛地撞开，海堂的声音低沉而恼怒，直直穿进来。
　　　桃城硬生生住了口，面色一闪而过的暗红。不二垂头，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一片寂静。
　　　“海堂，什么事？”手冢的声音依然波澜不惊。
　　　“——嘶，交班。”
　　　又狠狠瞪默不作声的桃城一眼，海堂越过所有人大步走过去，把值班日志交给手冢。
　　　“我明白了。你们可以走了。桃城，鉴于你的伤情，你可以选择在自己的房间内——”
　　　“我去禁闭室。”
　　　桃城闷声道，完全没有了方才的锐气和怒火，“我现在去禁闭室。我走了，部长。”
　　　他转身直接向外走，门还没有关，被他重重摔上。
　　　手冢没有多看一眼，抬腕看表：“大石，河村，不二，海堂，你们也可以离开了。大石，通知菊丸去接下一轮值班——”
　　　“Tezuka，”不二低声，却坚决地打算了不二的话，“你这是在封杀我吗？”
　　　手冢挑起了眉，大石等人也惊愕地看过来。冲动就冲动到底吧，从来没有这么不给他面子过，大不了和桃城一起关禁闭，他确实想要，好好地发一下小脾气。
　　　手冢没有说话，给大石一个眼色，大石了然地带河村和海堂出门。办公室里唯剩不二，笔直地站着，低着头，一个僵持的姿势。
　　　“——不二。”
　　　手冢坐回去，语气里竟似有无奈和叹息。
　　　“不二，你以为我没有仔细看过报告？”
　　　他从桌上立式文件收纳柜里抽出那份康复报告，翻开，目光抬起来深深地看不二：
　　　“现在我可以签字，终止你的伤假，因为你今天遇到了‘Flower-疗愈’。但是早上的时候，你告诉我为什么不可以。”
　　　不二重重地咬唇，一言不发。
　　　“不二，还有一件事，”手冢提笔很流利地签了名，然后放下笔和文件，抬起头，一字一顿深沉庄重令人安心：
　　　“你入队时许给你的，不会打扰你的家庭日，我从没忘记。”
　　　不二闻言一恸，胸口愈发酸涩。
　　　他总是觉得，这种自己割舍不下拒绝不了的特殊待遇，使他永远无法完全地融入这支队伍。这个许诺，总会让他感到如此客气生疏，条件交换一般，是不是——
　　　是不是我就这样，永远都没有办法和其他人一样在你心里占据同样重要的地位？
　　　“嘀——”
　　　“——啊，我走错了。”
　　　这次闯进来的是越前，盯着正静默的两人，毫无愧意地说了一句。
　　　“什么事，越前？”
　　　“没事，我想找乾前辈来着，”话虽如此，越前扬起的眼角里却写着令人无法信服的挑衅，“关于S式连结，什么教学用Seed的——我有点撑不太住了。”
　　　最后一句话却是转向不二的，嘴不自觉地嘟了一下，有些可爱。
　　　“啊越前你在这里啊——”
　　　紧跟着进来的却正是乾，手拿着一摞资料就着未关紧的门直接进来，抬头看一眼不二，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样抽了张纸出来：
　　　“对了不二，今天你发的GPS导航请求，步行到游乐园那个，在这里签字吧——哟，手冢你也在啊。”
　　　手冢按了按眉心，语气完全没办法提起温度了：
　　　“——都出去吧。”
　　　乾耸了耸肩，给不二递了个眼色，自己先抽身。越前向手冢象征性欠了欠身，也出门了。不二无言，轻轻点了点头，最后一个走出去，掩门的时候却见桃城站在门外，似乎是一直在等。
　　　“Momo——”
　　　不二有些不确定地开口，不太清楚该说些什么。
　　　桃城什么也没说，只是忽然低下头，深深地鞠躬，停顿了很久。不二惊住了，不知所措中，桃城又直起身，含混却真诚地道了声歉，立刻跑开了。
　　　不二愣了一下，无奈地摇摇头，唇边却抑制不住地微笑了。
　　　
　　　
　　　                         ※     ※     ※     ※     ※
　　　
　　　不、不行了……
　　　虽然嘴上硬挺着什么都不说不抱怨，但过大的训练强度还是让越前着实吃不太消。在跑步机上持续跑了一小时三十四分后，越前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慌忙加快步子却渐渐地跟不上履带的速度。
　　　“呜——不行啊小不点这样不行的Nya！”
　　　站在一旁监督训练的菊丸不满地撇嘴，手里厚厚的夹子合拢起来“啪”地拍到越前头上。
　　　“英、英二前辈太吵了的缘故……”
　　　最终还是滑下来了，越前站在那里躬下身双手支住膝盖大口大口喘。
　　　“唉唉？我很吵？”菊丸点着自己的鼻子大叫，“是乾叫我给你提问功课的好不好？！体能训练的同时回答问题训练头脑敏感性和反应速度，这是基础好不好？！——并且小不点你答得实在太差了Nya！”
　　　没错，他确实还没有背熟手枪的发射原理和激光的生成方式，也搞不清长剑和短剑的界限究竟是多少厘米——但是英二前辈拜托你不要没提问一个都要说“啊拉这么简单小不点你却不会怎么可以”之类的这样嚷嚷确实很、很吵……
　　　越前喘息着，抬起右腕看，非惯用手手腕是发动S式的初始连结部位。被叫做“Seed”的教学用连结装置在手腕那里多了个仪表，记录连结时间，S式波动强度，系统输入量与自身输出量。比起曲线大起大落的前几天，已经是第七日了的今天数字要稳定得多，却连前六天的平均值都不到。
　　　“……英二前辈，升到Root之后会不会好一点？”
　　　“嗯？什么什么？”听到越前闷闷不乐的声音菊丸一时没反应过来，“啊啊，你说S式？嗯嗯，比起Seed会好很多哦~”
　　　菊丸很诚挚地大力点头，越前闻言悄悄松了口气。
　　　“——因为系统输入量变大了，负荷增大自然战斗力就变强了Nya~说到底，S式战士就是个人肉终端嘛……这是我小时候的训练员说的我觉得很对的哦~”
　　　——哈？
　　　“前、前辈你说、说什么？”
　　　“人肉终端？”
　　　“不不，之前那句？”
　　　“战斗力更强了啊~”
　　　“——再之前？”
　　　“？啊，因为输入量加大，负荷更大？”菊丸翻着紫蓝色的大眼睛无辜地回想。
　　　越前腿一软，觉得眼前金星直冒。
　　　或许搭载了S式连结——虽说只是教学用Seed级别——确实能够强化体能，手具驱动还没有开始练习。在体能训练中越前的确觉得力量、速度、敏捷度都有所提升，是一种明显发现自己的上限被刷高，想做到的事情能做的更多更好的感觉——但这种强化的代价是沉重的心肺与肌肉负担，更容易疲劳了，有时搭载时间长了心脏会跳得几乎要撞破胸腔，肺急剧大力收缩舒张要爆炸一般，断开连结后全身都会酸痛瘫软，每根肌纤维都仿佛曾被无限拉伸。
　　　这还只是Seed级别……
　　　“小不点你脸色很难看Nya……”
　　　菊丸弯下腰来凑到越前面前盯着他，很认真地说了句关心的话。
　　　“还、还好……”
　　　“嗯——离两个小时还有二十多分钟……要不要我问问乾提前结束算啦？”
　　　菊丸好心的提议，说着掏出了通讯器，越前猛地跳了起来：
　　　“不、不用了……”
　　　蔬菜汁很恐怖，比S式恐怖多了……越前爬上还在滚动的跑步机履带后怕地想。
　　　待到跑步机定时结束慢慢停下来，越前身上的黑色战斗服已经吸饱了汗。
　　　“唔，我看看……接下来有二十分钟休息时间Nya~”菊丸咬住笔抓抓头发，又从牙齿间拿下笔划掉一项日程，“啊啊乾有在旁边写‘不能立刻坐下，喝水不能过快过多，要小口咽’Nya！听到没有小不点！”
　　　已经随便瘫坐在地上的越前差点没把水喷出来，呛了几下，有些不爽地放下水瓶。
　　　“下一项什么安排，英二前辈？”
　　　“——午餐前做完十二组S式收放基础锻炼Nya！”
　　　菊丸放下文件夹，表情有些贼兮兮的幸灾乐祸。
　　　“——我、我出去转转……”
　　　越前僵硬地爬起来，迟钝地向健身房外趴趴走。
　　　“我陪你哦~不然逃掉就不是乖孩子了哟，小·不·点~”
　　　菊丸丢下手里的东西直接扑过来挂住，越前身子又矮了一截。拖着沉重的红猫猫咪挪出健身房，刚刚一抬头越前就硬生生收住了脚，停顿片刻，转身就要往回逃。
　　　“啊啊乾~”菊丸却没容他跑掉，勾着越前的脖子大大咧咧地打招呼，“在看什么Nya？”
　　　“喔，菊丸，越前。”
　　　正对面的五号对战室外，乾回头，眼镜的光芒闪了一下：
　　　“——跑步结束了？”
　　　“——前辈。”
　　　越前低头，不情不愿地打了个招呼。
　　　乾毫不介意地摆摆手，指间还夹着笔。他重新转向对战室此刻透明的墙壁，在左手的笔记本上刷刷写了几行字，侧头向越前露出状似友好实际有些诡异的所谓笑容：
　　　“河村和不二的对战，简化流程的抢分赛，要看吗？”
　　　——当然要看！
　　　这是瞬间跳入越前脑中的第一反应。只是别扭成性的小孩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习惯地想去压一直喜欢戴的网球帽却只碰到Seed-S式头带，于是低了低头，大眼睛里金色的光芒倒一闪一闪的。未料到菊丸却好似兴趣缺缺地拖长音哼了一声：
　　　“Fujiko的？不会还是那样吧——话说抢分赛为什么不用综合厅，却在对战室？”
　　　“河村那次爆炸的外伤还没全好，又有点感冒，所以攀岩、游泳、模拟救人什么的都省了，就只比了负重跑、障碍跑、射击和模拟搏击。”乾先回答了第二个问题，用两根手指推一下眼镜，镜片闪了一下，是有些兴奋的白光，“不二的数据我一项都不会错过，尤其是这次，菊丸你看——最后这项搏击里，不二没有用惯用的短兵器，而是长枪。”
　　　“唉——”菊丸这下像是提起了兴趣，就着挂在越前脖子上的姿势赶着他同手同脚向前走了几步靠近一些看，“确实Nya~阿隆用的是战斧？我记得Fujiko最爱用手枪，不过抢分赛搏击里禁止热武器Nya~然后是短剑？”
　　　“短剑八级，匕首现在是五级，”乾翻了一页笔记本，越前眼尖地发现深绿色封面上一个“乾”字加一大圈下用红字写着“不二周助（专）”，不禁汗颜，“军刺四级，快要到五级了，回旋镖是……”
　　　越前无暇去听乾滔滔不绝干巴巴的数据，只是努力瞪大了眼盯着透明墙壁内正缠斗的两人。河村挥动着战斧，柄比通常的要短不少，几乎是握着斧柄尾端，一米左右的长度。而不二手里一柄银亮的长枪，纤细修长，两米左右的枪身有精巧的纹路，枪尖处竟还拴着一枚蓝色的缨子，不知是不是也是手具重筑出来的。
　　　“唔……”菊丸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到越前身上，鼓起了腮，“我最不喜欢长的东西，很不就手Nya……”
　　　越前从心里暗暗赞同。虽然还没有正式开始练习兵器，但若要他选冷兵器，一定是短小易控的匕首之类。有道是“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越是长的兵器用起来威力越大，所需的气力也要更足，如果是这么长的枪——越前觉得自己的胳膊都会脱臼。
　　　而不二前辈，好像游刃有余的样子……越前不错眼珠地追看不二单薄娇小的身躯灵活地腾转挪移，掌心仿佛只是三拨两挡，河村的战斧便在防御范围之外无所适从。
　　　“——啊咧？”
　　　菊丸忽然叫了一声，有些大惊小怪的语气：
　　　“明明是阿隆力气更大，长兵器用得好——怎么我觉得阿隆却是不占优的那个？Fujiko的臂力握力好像不比我大多少吧？”
　　　此刻不二正向后腾跃一步，河村立刻贴上，不二长枪一扫划开防御圈，河村却高高跳起，在空中 举起战斧借重力狠狠砍下。不二枪一横格住斧刃，身体再退一步，足底忽地倒喷出气流，借势抽枪三两步倒攀上越前面前的墙壁，一折身带枪径直猛冲向河村，河村只得收斧回防。
　　　——他又不认真……
　　　越前脑海中这句话一闪而过，稍纵即逝并不容深究。
　　　“仔细看，菊丸，”乾语气平平地讲解指点，“不二用的是腰，使的是‘旋缨’的枪法，借力打力。”
　　　越前顿时如醍醐灌顶。蓝色的枪缨划出漂亮的弧线，不二的双臂夹得比其他人要紧，每一步都扎得很稳，凭的是腰力，枪尖旋转间已把河村砍来的力量轻易拨转方向回击。河村越是用蛮力。收到的回击力便越大。一场缠斗下来，其实竟是河村自己打自己。
　　　他盯紧不二随心所欲地操控战斗节奏的身体。两人身上除了无袖短裤连体的战斗服外都加了“青春”蓝白色很干净的运动服，外面还有穿了套白色厚实却柔软服帖的护具，越前认出那是连有电感应的模拟装置，在抵消实际伤害时能够把伤害折算成数值，和假人佩戴的装置很像，他这几天也穿过。不二被护具收紧了宽松的运动服，腰线很细，看起来柔软而有韧性，借力时小幅度地扭转，令人着实移不开视线。
　　　“Sa，看起来快结束了。”乾忽然说。
　　　越前不解地抬头，在他看来这两个看似搏斗实则单方面玩得很轻松的人还可以打很久。乾似乎看出了他的不解，摇摇头：
　　　“你看河村，呼吸已经乱了，不二肯定也看出来了。他知道最近河村还不能太累，所以——”
　　　所以，会迅速结束战斗——对吧？
　　　对战室是隔音的，越前只看到河村气势高昂地嚷着什么又扑了上去，而不二唇线一勾，清清楚楚漂亮的微笑。
　　　他立起长枪，如仪仗兵般，忽地一甩，白光一闪长枪化作长剑，锋刃清冷。不二擎剑迎上，直刺的剑锋在最后一刻一削一挑，角度极刁。河村架斧护住胸前，却见不二手腕只一翻，一团剑光骤闪，顷刻便炫花了所有人的眼。
　　　下一刻，不二已从容立在河村身后，含笑转身，手里长剑已化回手具。他向河村伸出手，河村已跌坐在地，胸腹的护具已是一团凌乱，满是剑创。
　　　“果然结束了。”乾合起笔记本，鼓了几下掌，“飞燕还巢，还是那么无懈可击。”
　　　“每次都很漂亮Nya~”菊丸高举起手赞叹一声，“小不点觉得呢？”
　　　“唔……”
　　　越前揉揉眼，有些酸痛：
　　　“好像中间换了武器似的，不二前辈那一招……太快了太闪了，眼睛痛……”
　　　乾正欲上前开门的脚步顿住了。
　　　“是吗……”他不知所谓地嘀咕了一句，重又打开笔记本刷刷地写，“好数据……我不是说不二，是说你，越前。”
　　　抬头对上越前的目光，乾换了稍微严肃的口吻：
　　　“不二的‘飞燕还巢’，秘招在于那一削一挑引发的剑面微颤时，把手具化成数枚短剑，一同封住全部闪躲空间，所以几乎不可躲。不过——”他又推了推眼镜，“这是我把不二的战斗录像放慢到八分之一才分析出的数据，具体的出刺规律，甚至短剑究竟有多少把，我都没能看到。并且下一次的录像，放到十六分之一也看不清，再放慢就马赛克了。越前——”乾正色道，“你刷新了我对你动态视力的估计数据。”
　　　不去理会越前别开眼再度想要压低帽子的动作，乾“啪”地合起本子走上前刷卡开门，三人先后进门。对战室内不二河村两人闻声回头，不二只微笑，河村收起了手具表情平和了许多，腼腆地抓头发。
　　　“抢分赛结束，”乾举起手宣布，“分数——啊，出来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的液晶平板显示器看了一眼：“此次比赛满分是4000分，不二是2847分，河村2797分——不二胜50分整。”
　　　连个位都相同，好巧——越前正这样想着，却见菊丸张大了嘴“唉——”了一声，继而把双手扣到脑后，翻起眼嘟囔着什么看天花板，一副大失所望的样子。河村看起来也有点泄气，眨眨眼，又憨憨地笑起来：
　　　“不愧是不二啊，还是输了啊，输了。”
　　　“切，也只赢了50分而已……”越前不明所以，有些不爽地低低哼了一声，“不二前辈还Madamadadane。”
　　　不过强河村前辈一点有限，而河村前辈的水平就目前来看决算不上队内第三，那么不二前辈的水准……他有些失望又失落地撇了下嘴。
　　　闻言，除了不二，其余三人都转过来饶有兴致地看越前，尤其是菊丸，紫蓝的大眼死命盯住，猫一般的脸上促狭与揶揄显而易见。
　　　“不二和任何人比赛，”乾用平板的语气解释道，“都赢50分。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对手。”
　　　他推了推眼镜：“越前，你能做到吗？”
　　　“……”
　　　越前这次着实惊了，下意识把目光投向不二，他正在卸护具，弯起双眼回视越前，表情波澜不惊。
　　　“……比部长也——”
　　　“手冢？”乾愣了一下，“啊，没比过。不二，”他转头向不二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和手冢打一场？”
　　　“再说吧，呵呵。”
　　　不二脱掉护具搭在手臂上，微笑着顺口敷衍过去。
　　　“啊——我倒是没想会赢，”河村也开始解护具带子，“就算是多输些也好啊，哈哈。”
　　　“嗯嗯，”菊丸大力点头，“很多人都这么想的Nya~‘肯定是赢不了天才不二了——那么多输几分也算胜利了啊’之类的，连非战斗人员偶尔试试对战都这么说——可是就算特地只拿100分Fujiko也会拿150分，真是故意的Nya……”
　　　“呵，”不二笑容有些无辜，“说得我好像很过分一样。”
　　　“——就是很过分Nya！”
　　　“好了好了，”乾从叉起腰作势要吼不二的菊丸和无奈摊手的河村中间冒出来，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两个玻璃杯，越前立刻往相反方向挪，再度怀疑这也是用手具重筑出来的，“来河村，又是输50分，惩罚茶~还有不二，奖励。”
　　　语气是莫名的愉快，令人毛骨悚然。
　　　越前有些困惑地眨眼。两个杯子里的东西明明一模一样，都泛着诡异的色彩，冒着恐怖的泡泡，缓慢飘着奇异的蒸汽和令人退避三舍的味道。河村接过来咬牙灌下去的表情也确实视死如归，丢掉杯子飞奔出门的样子——原来这样也会变身燃烧啊……他同情地行注目礼。
　　　而另外一个……越前回头，愕然地发现不二正面不改色慢慢品尝杯子里的不明液体，笑容令人恐怖地美丽：
　　　“不错嘛乾，口味又有进步了呐~”他咽掉最后一口，用袖子擦了下嘴角还泛着荧光的残余物，表情更幸福了，“Ne，是不是多加了XX和XXX？”
　　　——好吧，在镜片强烈反光奋笔疾书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的乾和捂着鼻子远远躲开的菊丸中间，越前五体投地，不二前辈的确厉害，从各个方面……
　　　“——什么嘛？！真是不爽哪，不爽哟！！！”
　　　重重地脚步声带着怨气传来，桃城的大嗓门不期然地响起来。
　　　“——啊啊乾前辈你在这里啊——呜！！”
　　　许是从单向透明的对战室外看到了乾，什么都没管就拔腿向里跑，结果“砰”地一声狠狠地撞在墙上。隔了几秒钟，门口露出了桃城捂着鼻子吃痛地呻吟着扶着墙边找到门框的桃城，只穿了战斗服两件套，朝天发滴滴答答淌着水居然还保持着昂然的姿态，一肚子火气地冲进来：
　　　“乾前辈！为什么顶楼的游泳馆要对外开放啊！！想要做战斗训练还要等非营业时间段？我们有那么缺钱吗？！”
　　　“这个是财政课的决定，你应该去问龙崎课长，或者直接问手冢。”乾回答的很流畅。
　　　“算了吧，樱乃那小丫头就会泪汪汪的——偏偏我还没辙！可是顶层不是战部私有吗为什么——啊……”
　　　愤愤地手脚并用比划着的桃城忽然发现乾身边站着的其他三人，登时僵硬了。
　　　“呃，不二前辈——菊丸前辈……”
　　　“啪”地立正，桃城毕恭毕敬地欠身鞠躬。
　　　“啊咧？”菊丸挠着头大惑不解，“Momo今天怎么了？平常不是总喊着‘英二前辈请我吃汉堡外卖’的Nya？”
　　　“——啊。”
　　　不二淡淡地弯了弯唇角：
　　　“你们先聊，我去找阿隆还有事——Momo，记得擦干头发，别感冒了。”
　　　不像是生气，倒像是避嫌——不二说完便自然的欠了欠身，拿着脱下来的护具抽身离开，身上还笼着若有似无的银色流光，浅浅的，是连结待机状态，朦胧了身影。
　　　总觉得有些……心慌意乱。
　　　“——不二前辈！”
　　　反应过来时，越前已经追出去喊了一声。
　　　不二闻声侧身，微微偏头，扬起碧蓝的瞳探询地看过来，眼波静谧如无云的晴空。
　　　“呃，不二前辈接下来有空的话，”越前也只是下意识地追过来，对上不二的目光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胡乱找补，“有空的话，陪我做训练好不好？——英二前辈太吵了。”
　　　末了，不忘解释般加上一句。
　　　不二有些好笑，就着侧头的姿势挑眉，表情很生动：
　　　“为什么找我？”
　　　“呃……”
　　　越前也不太清楚。事实上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忽然就这样跑出来。寻找理由未果，编造借口也不是自己的作风，他只是扬起下巴固执地说：
　　　“——没什么为什么——我请前辈吃东西好了。”
　　　不二笑出声，终于转过身来正面对越前，双眼重又温和地弯了起来：
　　　“吧台和餐厅什么都是免费的呢——要不，越前陪我吃些我爱吃的？”
　　　“呃，那个……”
　　　本想说好的，忽然想起面前笑容灿若春花的人几分钟前还强力推荐了乾德蔬菜汁，背脊有些发凉，越前嘴角抽搐了一下。
　　　“越前真可爱呐……”
　　　不二大笑，顺手在越前脑袋上拢了一把：“好吧，反正接下来我也没什么安排——如果临时有任务的话我就只能失陪了哦。越前接下来是什么训练？”
　　　“S式收放基础训练。我想请不二前辈指导一下。”
　　　越前闻言心里一宽，一直紧张着的肩膀也放下来了：“记录本在英二前辈哪里——啊，刚才放到健身房了。”
　　　“那么走吧，”不二率先迈出步子，“越前——我可是很严格的哦~”
　　　越前连忙跟上。迎面碰到走过来的乾和菊丸，在不二三言两语解释的过程中越前抑制不住冲菊丸吐了吐舌头，换来对方在头顶的一通乱揉。
　　　
　　　
　　　                         ※     ※     ※     ※     ※
　　　
　　　“越前你的手具是Root级的吧？现在是Seed的连结？驱动过手具了吗？”
　　　从健身房地板上拾起先前被菊丸随手丢下的文件夹，不二垂下睫毛一目十行地浏览，看到问答的地方禁不住咬着下唇笑了，牙齿雪白细密。
　　　“还没有。不二前辈要求的话我们现在就做。”
　　　越前从腰间左手边设计隐秘的斜袋中拔出门把手形状的黑黝黝的手具，抬头看不二的眼神有些热切。他早就想要试着重筑手具了，无奈如何尝试都不得其法。
　　　“唔……应该不是不可以。”
　　　不二研究着越前的训练日程，斟酌着：“不过还是先做基础练习。正好，我也先不断开连结了。”
　　　他身上始终还笼着浅淡的银光。
　　　“这样不会很累吗，前辈？”越前纯粹是好奇附带点关心地多问了一句，“Leaf级的负荷很大吧？”
　　　“比Seed自然要大不少，不过习惯了。”不二抬起头温和地笑，“连结最难受的就是接通和断开的瞬间，其他时候还好啦。相比于待机，准连结状态负荷更大一些，也更难受一点——就是随时保持可以立刻启动连结的状态，系统自始至终都挂着，但有没有启动，波形休眠——我最长记录好像是维持了一个星期零十四个小时吧？”
　　　“哦——”
　　　越前了解地应了一声，在健身房的一角伸胳膊踢腿做准备活动。不二终于翻完资料，越前也差不多热完了身，用金色的大眼直直地盯着他。于是不二微笑着抬手：
　　　“准备好了就开始吧。十二组，每组十次。”
　　　越前依言合起双眼，静下心，呼吸渐渐放缓。回忆着课本里的描述和乾的讲解，想象着努力将全身的气力集中调动，渐渐地将胸前慢慢聚集的热流分向四肢流动。双手腕和脚踝热了起来，右腕的仪器发出了轻微的蜂鸣。左手掌心尤其燥热，有种力量仿佛蛰伏着呼之欲出。维持了几十秒后，再将这种气力慢慢散去，深深吸气平复不自觉加快加重的心跳。全身的热流都散尽后，再重新集聚……两个回合后，越前试着慢慢睁开眼，先低头看自己，同时还继续着集气的过程，于是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全身慢慢笼上一层银光，浮在连身战斗服之外越来越亮，又随着散气而渐渐黯淡。节奏还有些控制不稳，越前皱眉。
　　　然后他抬眼，愕然发现不二正平静地微微漾着浅笑也看着他，身上的银光也在渐亮渐暗，同他保持同一频率，却平稳自然，光芒过渡柔软得如深睡时的呼吸，或者海浪温柔的潮汐。
　　　一惊，身上的光芒顷刻便维持不住一下子全暗了。
　　　“不、不二前辈你怎么也——”
　　　“好久没做过基础练习，不知道该给你掌握怎样的频率，回忆一下。”不二微笑着解释，“不行哦越前，稍微分散注意力就忘掉了，本来还想在你训练过程中和你聊天呐……要把S式的掌控变成身体的本能才可以，收放和维持都很重要。不同的武器所需的维持能力强弱不同，精准的控制可以最大限度地节约体力呐。”
　　　“维持？”越前愣了一下，“武器重筑出来，还需要维持的吗？”
　　　“没错，乾没有讲过么？可能你还没有学到吧。”不二不甚在意地点头，顺手从右侧腰间取出笔状的Leaf式手具示范，“武器越大消耗越多，冷兵器又比热武器省力一些，你看——”
　　　他变魔术般单手随意把玩着手具，银光频频闪动间手具时而拉长成长矛，时而缩短成飞镖，手掌一翻套住了手枪扳机，忽地往肩上一放又成了对人火箭筒。不二不知从哪里拿出枚炮弹装上，拍了一下后膛，火箭筒重又化为手具，连同炮弹一起落入不二掌间。
　　　“看到了吗？每一种的维持力都不同——我没有控制，你能看出光的亮度变化吧？”不二随手把炮弹丢开，低头问越前，越前忙点头，暗暗后悔只顾上看不二掌间变化没去注意，“再比如同种兵器，其实只要超过阈值都可以保持住——你看……”
　　　他把手具重筑成短剑，然后加强了力度，随着身上银光逐渐刺目短剑也愈发明亮起来。
　　　“——但是很多时候没有必要，尤其是冷兵器，影响武器强度的只有由熟练度决定的级别，所以一般维持在阈值就可以了，比较节省体力。不过有时在一瞬间加强S式力度是可以对敌人造成致命打击的，要灵活处理。还有，级别越高的武器除了威力更大外，虽然驱动重筑的瞬间消耗比较大，维持消耗反而要轻松的，所以加油吧~还有，忘记了维持就会这个样子，比如你刚才——”
　　　不二身上的银光骤灭，短剑立刻化回原形，“啪嗒”落到地上。
　　　“这样的错误，尤其是刚刚开始参加实战的人经常会犯，”不二摊平双手，淡淡地说，“手具突然回复的后坐力会是你手掌瞬间麻痹，但是武器离手，你便完了。所以无路何时何地，一定要谨记，除非是手臂被砍断，否则怎样疼痛都不能松开手具。”
　　　不然，就是死……这句话不二没有说出来，却清楚地写在慢慢凝重下来的眼睛里。
　　　“我见过这样死掉的战士，刚刚升进Root，还是‘六角’候补队员的时候，同批选进来的一个人……当时任务多，连我们这群孩子都派出去了。那年我和小虎七岁，那个人十岁……被食过人肉嗜了血的鲨鱼吓到了，在海里手具脱了手，密度太大直接就沉了底，然后就被咬断了上半身，根本都来不及救……如果手具在手里，至少在最后一刻还可以抵抗一下。人的求生本能是很强的，紧急关头的S式爆发完全超出想象——”
　　　不二仿佛想到了什么，很遥远，很甜蜜，又好像很心酸的事情，想了很久，最后慢慢地，漾开一个释然的微笑。
　　　——好难。光是要抵抗S式的负荷就已经身心俱疲了，还要保持住，随心所欲……
　　　但是这种感慨越前绝对不可能说得出来。他只是闷闷地低了头，赌气一般重新开始聚集那股热流。银光一下子亮了，炫目的亮度，下一秒就不稳定了起来，如同电压负荷过大一样一抖一抖的。
　　　“你在模仿霓虹灯吗，越前？”不二“扑哧”笑出了声，越前鼓了鼓腮，却也禁不住乐了，立刻便泄了气，于是有些沮丧，顺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欲速则不达哦，越前。”不二柔声安慰他，坐到他旁边，拿了瓶水插上吸管递过去，“其实和一般人比起来，你的进步已经是神速了。从开始训练到挂上S式负荷再到拿手具，至少都要五年，也就是五岁的时候才——慢一点喝啊越前……”
　　　越前呛到了。想到自己已经十五岁了，他身边一片阴影。
　　　“其实，我们经常也会觉得外面的世界不正常，不适应，”不二安抚地摸越前的脑袋，墨绿近黑的发丝手感硬硬的，让他禁不住笑了，“景吾——在训练基地的朋友，又一次我们还有小虎偷偷跑出去玩，见到一群差不多六七岁的孩子围着一棵树在哭，树上缠着个风筝。于是小虎爬上去把风筝弄了下来，而景吾……那年我们也就三四岁——”
　　　“已经这么大了，都要开始工作的人了，连爬树都不会！”那是还白白嫩嫩却已经气势十足对的迹部景吾双手叉腰仰着头，用还含混不清带点奶声奶气的童音教训一群比他高两个头的大孩子，“只会哭，这几天进了战队怎么办，对着绑匪哭吗？！那谁去解救人质，啊嗯？！”
　　　“——噗！”
　　　越前又差一点呛到，双肩抖动着开始咳。不二大笑了起来，伸手过来拍他的背，力道很温柔，如同那天夜里催眠的安抚。
　　　于是越前的脸红了。
　　　“好了吗？”不二完全没有注意到，歪着头愉快地看越前，双眼弯成好看的月牙，“我们继续吧？离午饭时间没有多久了，进度还差了不少呢。”
　　　越前点头，站了起来，正要重新开始，忽又想起一件很好奇的事，禁不住想问：
　　　“不二前辈，呃——”
　　　话到嘴边，却又觉得有些不好出口。
　　　“怎么了？”不二鼓励地看着他，眼睛张开了一些，配上唇边的弧度很令人安心。
　　　“那个——”越前用下巴点点地上不二随手丢掉的炮弹，表情有些抽，“”——丢在这里，没问题吗？
　　　“啊，没关系的，”不二顺着看过去，不在意地摆手，“是训练弹啦，没有填火药，等下会有工作人员收起来的——其实我也找不到归还器械的地方，每次都是拜托别人的。”
　　　“——我是想问，”越前觉得这个世界愈发无法理解，“呃，不二前辈也是，那次作战模拟Momo前辈还有海堂前辈他们也是——子弹都是藏在哪里又是怎么拿出来的，我真的没有看到……”
　　　乾的蔬菜汁是怎么回事，他也很想知道……
　　　“啊，这个啊，”不二忽地笑出声，偏头，眼睛亮亮的有些令人想要自觉退避的戏谑光芒，“是秘·密·哦~越前以后会知道的，或者陪我吃芥末寿司我就告诉你，怎么样？”
　　　“——算了我还是慢慢来吧不二前辈……”
　　　越前僵硬地转身，果然不二前辈还是很可怕的最好不要去惹……
　　　“嘀——”
　　　蓦地，熟悉的蜂鸣声大作，持续不停，是从两个人身上的战斗服内衬同时响起来的。不二反射性地立刻抬头看天花板，越前慢了一拍，抬头时一行字已经飞快地闪了过去，只看到了最后“一级战备”四个字和重重的惊叹号。
　　　不及越前发问，全层的喇叭被一同打开，手冢比往日更冰冷此刻却加快了语速的声音响了起来：
　　　“紧急救援任务，一级战备！全体战斗人员立刻战斗武装电梯集合！辅战人员控制室集合，医院一级待命，其余二级待命！”
　　　                （五）
　　　“部长，现在把这小子扔下去应该死不了吧？”
　　　“青春”的直升机比一般军用直升机内舱大得多，除飞行员外座位就有十个，密闭和隔音都非常好，交谈也不需要耳塞和大吼大叫。此刻桃城正一手提着越前的衣领一手按在舱门上作势要开舱向下丢，大石慌忙上前又是拉又是劝。
　　　“小不点这次确实不对，”菊丸坐在一旁边扎救生衣的靴带边指责，“怎么能不服从安排Nya！”
　　　“阿隆居然没能看住你，真令我意外。”连不二都冷下了脸，倚在舱壁上冰蓝的眼斜斜地望过去。
　　　越前被桃城提得双脚离地，不甘心地踢了几下都被桃城轻松闪开。他气恼地翻起一双大大的猫眼瞪桃城：
　　　“我、我也是队员——放我下来！我能帮上忙的！”
　　　“嘶——你能帮上什么忙，连Root都不是！”
　　　海堂说话从来是一针见血毫不留情。他没有绑头巾，正在戴一个奇怪的头盔，并不大，有些像潜水服上的那种，却没有管子连氧气瓶。
　　　“就是啊，就是哟！怎么样越前，现在把你丢回——”
　　　“放下他，桃城。”
　　　清冷的嗓音，一直抱胸背对飞行员稳稳坐在队长席的手冢沉声道。
　　　桃城闻声直接一松手，越前堪堪站稳，拉了拉战斗服的领子昂头对上手冢审视的目光：
　　　“布置任务的时候不是说不二前辈负责翻译要随时到处跑吗？——我也能帮忙，我是在美国上的小学，住了六年！”
　　　比起日本民众普遍的英文水平，越前很清楚自己不知好到了哪里去。
　　　“布置任务的时候还说了河村和你留守吧，越前？”
　　　正在驾驶的乾插了一句，越前装作没听见。
　　　“确实是这样没错，”手冢颔首回答越前的问题，“只是，失事的游轮是从法国开来的。”
　　　——呃？
　　　“我要做的是法语翻译呢，”不二似笑非笑地欠下身来在越前耳边说，“谢谢你的好意了。”
　　　“……”
　　　越前傻了，不情愿地咬唇。他只是不想在大家全员出动时一个人待在本部，河村是有伤未愈情有可原，自己怎样也接受了几天训练，实在不愿意看着别人去忙自己清闲。
　　　“算了，”手冢皱了皱眉，“来不及飞回去了。大石，给越前拿一套救生衣，河村那套。越前，等下你机上待命。”
　　　“——唉？！”越前接住大石抛过来的救生衣，不满地反问，“为什么穿了救生衣还要机上待命？”
　　　“你没有接受过相应训练。”
　　　手冢言简意赅，明显不想多说。
　　　“我会游泳，有深水证和救生员证！”
　　　“乾，”手冢忽略越前愤怒的眼神，“还有多远？其他战队呢？”
　　　“大约10公里。最近的‘六角’已经在五分钟前到了，‘冰帝’和我们速度接近，应该会在我们到达目标后两分钟内到达，”乾目不转睛地盯着显示屏。机舱全部是单向透明，几乎是360度全方位视角，完全置身云海之中，“Root-‘山吹’也在路上。需要再通知其他直属Root战队吗？”
　　　“不必。‘六角’和‘山吹’，人手足够了。海上保安厅速度应该够快。”
　　　“部长——”
　　　越前有些恼怒地套着明显大了好几个号的橙黄色救生衣，本来应该印在胸前的“Seigaku”字样已经被扯到了肚子上。大石见状伸手过来帮忙，被他甩开手，咬着牙根恨恨地自己对付机关复杂的腰带。
　　　“这么任性可不好哦，越前。”
　　　不二躬身，平静地直视着越前双眼，淡淡地说：
　　　“救援任务是莫名起火的客轮，因为我们的装备足够先进所以能够先一步赶到做前期搜救。但是所有出动的战队都是直升机，除了‘六角’外都没有动船。也就是说，除了正在燃烧的客轮，我们同那些乘客一样无处落脚。在海上保安厅的船到达之前，全部工作可能都是吊在空中进行的，你确定你可以做到？别的不说，在见到落水者时，你能够把手具化成绳索吗？”
　　　“——切。”
　　　越前愣了片刻，不甘不愿地一屁股坐到舱内地板上开始套裤子。不二知道这是妥协的表现，笑起来，在越前头顶随手拢了几把。
　　　“——看到了。”
　　　乾忽然出声，大家立刻都扑到舱壁向下看。四周完全看不到海岸线，正前方几千米处的海面上有一点通红，极致燃烧如同落日绚烂的火焰。
　　　“探测仪反应如何？”
　　　手冢发问，乾按了几个按钮：“轻微，需要再靠近一些……现在是‘怀疑’范围。”
　　　“果然有可能是非正常因素Nya……”
　　　菊丸嘀咕了一声，越前听得真切，不觉扬起眉毛。
　　　“——啊，‘六角’的飞机。”
　　　不二忽然扬手指向一架正盘旋的直升机，语气愉快。那架直升机通体橙红，有白色的相互套叠的六角形花纹，尾翼刷着鲜明的“SDR”三个字母。
　　　“——无线电？”
　　　菊丸盯着那英文缩写纳闷地猜，求助地看向乾，乾还没反应过来菊丸所指为何，不二已经兴致勃勃地比划着讲了起来：
　　　“是‘中央直属Root战队’的缩写哦，千叶的‘六角’和北海道的‘椿川’，具体是什么我记不住了……基本上‘六角’虽然平常和‘青春’来往密切，但其实是区域自治哦——我就是‘六角’出身的，英二你忘了？”
　　　“唔……难怪这么耳熟……Fujiko你好高兴啊……”
　　　菊丸嘟囔着系腰带。
　　　“到达预定位置了，手冢。”
　　　乾回过头来报告，顺手按了几个指令，连舱内地板都变得透明了。手冢低头向脚下看，确认般颔首，拿起直升机上的对讲话筒：
　　　“河村，启动全队除你以外的全部Leaf连结。”
　　　“——明白！”
　　　舱内，六个人身上渐次亮起不同强弱的银光。越前的Seed连结一直开着，微弱的银光相比之下愈发几不可见。
　　　“争分夺秒，”手冢转身面向队员，语句精简，“大石、菊丸、不二跟我去起火的客轮，海堂和桃城去六角的救援船。救生衣穿好就出发。”
　　　连任务要求都没有布置，但所有人都点了头，仿佛已驾轻就熟。在其余五人用同步的、应该是程序要求的步骤检查救生衣是否穿戴妥当时，手冢抬手拉开机舱门，没有做任何保护措施，扣上头盔，直接向客轮的方向干净利落地纵身跃下。
　　　“——！”
　　　越前瞪大眼，本能地扑向舱口却被不二一把挡住，抬抬下巴示意他看。从手冢左手忽地飞出一道白光，准准勾住直升机起落架，是带钢爪的绳子，漾着银色，看不出材质，韧性十足，竟像是手具重筑所得。手冢借绳子控制住下落速度，在靠近已经在慢慢下沉的客轮尚未起火的甲板时长腿一勾放下的绳梯，一抬手绳子迅速收了回去，手脚并用攀了一下便翻上了甲板。
　　　“下来吧，Safe。”
　　　头盔的耳机里响起手冢波澜不惊的声音，越前这才大松一口气，手心里已全是汗。抬头看其他人，竟好像是司空见惯又理所当然，方才只是例行公事的探路一般。大石和菊丸先后沿手冢的方向跃出机舱，桃城和海堂为了争着先下去差点打了起来，最后被越前不耐烦地踹了一脚，互相扯着领子一起向六角那艘橙色的小型轮船跳了下去，飞过来的绳子有一根准头不好差点挥到扒在舱门口的越前脸上。越前赶紧向后躲，一回头差点撞到不二身上。
　　　“——前辈你是最后？”
　　　“嗯，”不二用不知为何异样快乐的语调回答，含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越前，“我怕其他人看不住你，所以要最后锁舱门呐——”
　　　话音未落，不二已站到舱门前，不是像其他人那样跃下，而是一弯身，双手抓住起落架猛一荡，换用双脚勾住又翻了上来，在越前反应过来之前刷地拉过舱门关紧，又抽出根没有弹性的绳子从机舱外把舱门外把手牢牢绑在起落架一侧的焊接点。
　　　“待会儿见哦，越前~”
　　　不二微笑着向单向内透明机舱内越前的方向挥挥手，吊单杠般单手抓住起落架向后一仰重新翻了一下，凝神估测客轮的方位。碧蓝的眸子在同色的海面上扫过去，忽然一惊，再眨眨眼，没有看错，相反的方向，离客轮和救援船都很远的地方，一个小女孩一沉一浮地扑腾着，眼看就要脱力沉下去。
　　　“——糟糕，Rebuild！”
　　　来不及多想，不二挥出手具重筑成金属丝绳的同时，向小女孩的方向跃下去。
　　　钢爪勾住起落架，清越的金属碰击声，不二控制着绳子生成的速度，在快要接近海面的时候调整身体姿势，尽力向下伸出左手。空中的每一秒都要估计下一步行动，不二用余光扫视周围。以“青春”的直升机为基准面的话，客轮和救援船都在自己的另一边，两船相距200米左右，连线中点离自己大约300米，直升机的高度是100米——他的左手划入冰冷的海水，准确抓住女孩手臂的同时立刻收短绳子，听到女孩的哀叫和关节脱臼的声音，赶忙又捞了腰一把。女孩吸饱了海水的衣服出奇地重——直接荡过去的话无论哪边都无法着陆，在空中无处借力调整方向，回到直升机上重新跳也不可能，女孩不知有没有昏过去，还有保密条款呐——不二双腿伸直，身子猛一挺，借绳子向客轮与救援船中间的方向荡了过去。
　　　就在此时，救援船正上方，“六角”那架橙色的直升机上忽地弹出一条人影，同样挂着手具重筑出的银色绳子，没戴头盔，一头银发晃着灿烂的阳光，直直向不二荡绳前进的方向飞过来。
　　　——！
　　　不二立刻用左臂搂紧怀里的女孩，一侧身用右侧身体撞向来人。那人身手极其敏捷，避过不二直撞过去的趋势从侧面一把抱住不二，两人同时以同样的速率收紧绳子，借与两架直升机的角度形成稳定的三角形，一下子急停在空中。
　　　“好危险好危险~”
　　　来人爽朗地大笑一声，亲切的口头语令不二笑弯了双眼：
　　　“果然是小虎，我就知道会是你！”
　　　出众的动态视力，灵敏的反应，高度的默契，不差分秒的交接，只可能是青梅竹马的好友，“六角”队长佐伯虎次郎。
　　　顾不上叙旧，不二把怀里的小女孩一把塞给佐伯：
　　　“小虎，我要去客轮上，你是去救援船对吧？”
　　　“嗯，”无需多说便能心领神会，佐伯接过女孩点头，银亮的发在风中猎猎飞扬，“交给我！”
　　　左手一抖，通向“六角”直升机的绳子瞬间硬化，勾住起落架的钢爪化作三角形支架固定角度。直升机明显地一抖，佐伯皱眉，要撑住三人的体重恐怕只能维持几秒钟的平衡。而不二左手搂住佐伯的腰，右手一收绳子顷刻离开“青春”的直升机消失不见，再一扬一根迅速伸长的细棒笔直地向客轮延伸。
　　　“——Tezuka！”
　　　客轮甲板上的手冢蓦地回身，见到细棒直直伸过来已明白不二意图，向大石和菊丸喊了一句便接住细棒一头用双臂一抱，大石和菊丸也扑上来一同固定住。不二手中刚刚传来手冢的力度佐伯便立刻收了手具，以同样的方法借不二稳住自己的平衡向救援船弹出绳子勾住船头的护栏。佐伯拽紧绳子的同时不二也把细棒软化成钢绳，手冢立刻将另一端甩向护栏牢牢缠住。两人相互推了一把，迅速收绳的同时脚底喷出气流，冲浪般沿着绳子在海面滑向各自的目的地。
　　　“我们合作得真好呐，”拉住手冢伸过来的手，不二微笑着道谢，“多谢了，Tezuka。”
　　　手冢只是点头。
　　　“不二，”耳机里忽然响起了乾煞风景的声音，“刚才那个，你和佐伯虎次郎的配合，是你们的合击‘流火’变式吗？”
　　　“乾在开玩笑吗，”不二笑道，“我和小虎——”他望向救援船那边，佐伯已经爬上船，把腋下夹着的小女孩放上了担架，“——所有的配合都很好呐。”
　　　“不二，乾，不要谈无关的事，”乾还想问什么，被手冢直接打断，“赶紧开始搜索未离船者，我们还要排查起火原因。”
　　　不二应了一声，见到佐伯让他的心情相当不错。手冢头也不回，专心致志地研究船舱入口处的紧急疏散示意图，思考了几秒钟，稍稍一抬手，其他三个人立刻都默契地聚了过去。
　　　 “大石走甲板左边，菊丸走右边，不二——”手冢停顿了一下，“我和不二进船舱。大石菊丸，你们两个搜索完甲板后从对面的入口进船舱，在这里——”他用修长的食指点了点餐厅的位置，“——我们会合。有未疏散的乘客或者船员就带到现在的位置，联系桃城过来接收。乾，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十二分钟之内不撤离的话，你们就要和船一起沉没了。”耳机里乾的声音饶有兴致，直升机上一旁的越前倒白了脸色。
　　　 “十分钟内搜索完毕。大石，菊丸，你们的任务是救援优先。不二，”手冢回过身来，“打开探测，我们优先排查非正常原因。”
　　　 “Got it。”不二点头，摘掉头盔，左手随性地拂过双眼，带过一层银色的透明眼罩。他眨眨眼调整好焦距，又重新扣上头盔。
　　　 “语言不通的时候联系不二。出发。”
　　　手冢的指令一如既往干净利落，齿间咬下最后一个发音时大石与菊丸已飞掠出去。手冢向不二点点头，两人都抬腕看手表上的生命体征探测仪。不二皱眉，燃烧的客轮周体高温，用来寻找生命热源的探测仪此时形同虚设。他不悦地按着设置键来回调，最后定在脉搏感应上，仪器发出短促的蜂鸣，最近的位置手冢的心跳鲜明地跃动在屏幕上。
　　　 “真不够智能呐……”不二干干地笑。
　　　 “——走了。”
　　　手冢没答话，率先踹开了已经被烧得变了形的门。热浪汹涌扑来，被能耐1000摄氏度高温的救生衣隔绝了热度，呼吸却因为头盔内逐渐升温的空气而滞涩。不二咳了一下，皱皱鼻子。
　　　 “不二——前辈们，”耳机里响起越前别扭却不乏担忧的声音，“——小心。”
　　　“谢谢。”不二笑了一声，与手冢同时起步，两人足底倒喷出气流，借势纵身，一左一右同步疾行。
　　　 “那么，来，越前让我们看一看~”
　　　直升机里，乾忽然用异常愉悦到令人背脊发麻的声音说，越前一怵，乾倒是没有对他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只是在触控屏上敲打了几下，头顶降下一个巨大的折叠屏幕，一片雪花滋滋闪过后，划分出六个区域，如同不同摄像机位拍出的镜头一样，从六个视角回馈画面。
　　　 “这是……什么？”
　　　越前发现六组画面可以轻易地分成三组，有两组天青海碧，来回扫视海面上的情况，两组飞速掠过甲板，还有两组视线阴暗，不时闪着警报灯的红光，浓烟滚滚根本看不清什么东西。
　　　 “难道——”
　　　 “就是那个‘难道’，”乾十指飞快地敲键盘调节画面的清晰度，“这就是每个战士的随身录像，附着在耳机上的摄像头，我们可以根据这个实时掌握战场情况——右下角有名字缩写，你自己看吧。”
　　　越前正看到标有“Seigaku-Leaf-FS”的镜头出现一只脚，干脆利落地横踹开一扇门，不二应该是正在查看有没有受困者。镜头令越前晕眩地一扫而过，立刻又回到之前的通道中，手冢的背影出现在镜头里，也正在开门查探。
　　　 “大概真的都疏散了吧，”船舱通道内，不二一刻不停地向前搜索。噪声太大，他只能打开耳机上的通讯器与手冢交谈，“不过这么大的火，就算找到——恐怕也生还无望了。”
　　　他随着手冢穿过一片火浪，虽然隔绝了烧伤却隔绝不了的高温炙热就算经历了很多次也无法习惯。这种战场普通人类根本无法涉足，唯有他们可以毫不在意地穿身而过。
　　　手冢没有回答，不二已经习惯了。前方出现分岔，手冢打了个手势，两人各走一边。奔进右边的通道踹开第一扇门的时候不二忽然听到耳机里响起手冢的一句话，声音低沉差点被门扇迸碎的声音盖过去：
　　　 “当心别迷路，有情况随时叫我。”
　　　不二失笑。身旁无人，他一时玩心大起。踹开相对的两扇房门时加上了漂亮的旋身，就势一个弹腿侧踢挡开了被烧断了落下来的门梁。右手倏然大亮，银光从掌心抽长化为短杆，一端点地的同时拔身而起撑杆空翻，在空中一拧腰，又准准踢开两扇门。
　　　“……不二，这样的录像用来教学会让学员看吐掉的……”
　　　隐约听到耳机里乾的嘀咕，不二不置可否地笑笑。注意到眼罩上闪过的提示信息，他终于停下脚步，切换通讯模式到单人通话：“英二？”
　　　“Fujiko这里有受困者，请求翻译支援！”电波那头菊丸的声音盖过大火燃烧的杂乱声响，活力四射地大叫，紧接着是喀拉喀拉掰通讯器的声音，“哎呀都说了我听不懂了Nya！对这里说话，这个地方，那边是翻译啦！”
　　　耳机里果然传来一连串的叽里咕噜，是惊恐的女声。不二耐心地听了片刻，不由扶额，顺口安抚了几句，示意她把通讯器交还给菊丸：
　　　“英二，那是德语，我德文满差的，当年只考了B，你应该联系Tezuka呐……”不二无奈地重新抬步，“并且她听得懂英文的，你自己完全就可以和她讲清楚啊……”
　　　“啊，是吗？”菊丸怔了下，“啊拉反正手冢是说带回去对吧？谢啦Fujiko~”
　　　话音未落已切断了通讯。不二闪进一间客房，例行地匆匆扫一眼，脚步一顿，房内的床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他动作极快地掀掉被子，是个婴儿，有绒毛一样的薄薄金发，小脸发青，试一下鼻息和脉搏，已经死亡了。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被丢下……”
　　　想到了什么，不二惘然，把被子重新轻轻盖回去。跃出房间的动作较之前慢了些，却也因此眼前一跳，不二立刻拨通了手冢的通讯器：
　　　“Tezuka，我刚才就在奇怪了，”他快步沿走廊向前边走边说，“客舱的建筑用得并不是非常易燃的材料，一路过来看防火措施做得也很好——为什么火会烧得这么大？难道说——”
　　　“没错，”手冢的声音微微动容，“不二，向前只走到尽头左拐下楼梯到锅炉房来。乾，”他用很快的语速命令道，“山吹到了吧？让他们接手桃城和海堂协助六角做救援任务，把她们两个调过来甲板上转移生还者。另外，请‘冰帝’派几个人过来。”
　　　——果然，有非自然因素存在。
　　　不二看表，还有8分钟。他收起玩性，手具一抖化作战斧。既然是注定要沉没的船——不二纵身，双手交握斧柄以全身之力直劈向右墙。
　　　 “喝啊——”
　　　斧刃陷入墙体的瞬间不二周身银光暴长，战斧亮得几乎要灼瞎屏幕前越前的双眼。不二低吼一声，战斧一横，执斧向前疾奔。
　　　 “……一瞬间加强S式力度是可以对敌人造成致命打击的……”
　　　越前脑中闪过不二一个小时前说过的这句话。只见战斧锋刃刺目，一路所向披靡削金断玉随不二笔直地横劈开墙壁。在走廊尽头不二猛一收步扭身，用全部腰力将战斧从右向左在身前横扫，已经逼人的光芒竟又亮了一倍，狠狠砍向左边墙壁转角。烟尘骤起，墙壁轰然倒塌，大火被墙板和纷纷落下的墙灰一时压住了势头。浓烟和粉尘渐弱时不二已经收起武器，银光淡淡，静静地转身回视，数十米的走廊两侧墙壁尽塌，右边是被从平胸高度齐齐劈断，而左侧断裂面不规则，却是被生生震塌。
　　　 “乾，我确认过了，这里没有生还者。”
　　　不二扬声道，乾应了一声。越前已经看傻了。回神时不二已经奔下楼梯，摇晃的镜头忽然一花，然后便是扭曲的竖线，他惊讶地“唉”了一声，这才发现手冢的视角屏幕早已是一片雪花。
　　　 “被干扰了啊。”
　　　乾嘀咕了一句，顾自与其他战队通讯。越前纳闷地反问了一句，他才头也不回地多解释了一下：
　　　 “嘛，信号干扰么，很正常。大概是火太大了，空气和电磁波都受了影响，也可能是对方——比如说，敌人的影响吧？没事，回来还可以调看他们身上的录像，你先研究大石他们的作战好了。”
　　　 “不，可是……”
　　　越前急急跟了一句，又不知该说什么。
　　　 “啊，莫非越前你担心？”
　　　这样的话被乾用机械般毫无起伏的嗓音说出来实在是违和，不知为何他还竟然觉得有趣一般笑了几声。越前眨眼，刚想否认，乾放下通讯耳机，抬头：
　　　 “——别担心了，‘你’——担心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越前瞪眼，却又没法反驳，只得不甘心地鼓起腮生闷气。海堂前辈说得对，自己现在连Root都不是。
　　　这种感觉，真是糟糕透顶。
　　　奔下楼梯最后一阶的瞬间不二立刻就明白自己踏入了未知领域，是被二次元常常称作结界的限制空间，因为他周身的炽热的空气忽然便清凉了。
　　　紧接着，耳边响起了女子的歌声，轻易地越过耳机嘈杂的电波杂音直入脑髓，清浅悠远，一咏三叹。
　　　不是现今流行的任何一种曲调风格，也不是古典歌剧或者更久远的曲式，没有歌词，区分不出乐句和大小调或者和弦，但是勾魂摄魄。
　　　面前一片雾茫茫，可见度50厘米。循着歌声踏出一步，脚下地面微微波动，竟似有繁花应着歌声徐缓次第开放。
　　　不二明白了。
　　　“Tezuka？”
　　　他不敢摘下头盔面罩，扬声唤，果然没有回应。
　　　“——Tezuka？”
　　　不二提高了声音，重新启动了腕表上的脉搏感应，同耳机一样没有反应。
　　　“——Tezuka？听到请回答！”
　　　不二刻意不去理会歌声，单手谨慎地扶住了墙壁。这里应该是锅炉房没有错，他掌心摩挲过如同镀了银一样清凉而光滑的墙面，试图感知原来的纹路。他并不因失去联络而慌张，既然一分钟以前手冢还能够与自己通话，那么至少在信号中断前手冢已经发现了异样，并且确认要求自己前来是足够安全的。
　　　因为避免队员陷入无法自救的危险也是战队长的职责呐。
　　　并且，能够在一分钟之内让手冢遭遇不测的哪怕是非自然因素，不二也没见过。
　　　不二眨眨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罩漾过一层光波，他凝神过滤眼前混乱的灵压。有人类临终前最后的喟叹，有木材燃尽最后一点生命力的哀鸣，有海洋的咆哮，还有——
　　　歌声倏地高高扬起，在人类无法企及的音域徘徊，没有任何巧妙的发声技巧，只是层迭咏唱，华美滑润如绸缎，用未知的语言吟咏着一切令人心驰神往的美好。
　　　不二冷冷一笑，站定。
　　　“——Rebuild。”
　　　他低声念道，手具在他掌心幻出刺目的银光，化作高压电枪。
　　　“Seigaku-FS，本周识别码250939。”
　　　不二伸直手臂，将电枪的电极触上墙壁，果断地扣下扳机。
　　　“滋滋，滋——”
　　　爆裂的蓝白色电光令不二了然一笑，立刻松开扳机，思考了一秒钟，重新扳动，打出间断的火花。
　　　一组信号打完，停留六秒，重新电击。第三组信号正在发出时，右前方忽然亮起了微弱的红点，是激光顽强的光束，明明灭灭。
　　　“R——X，TK。”
　　　不二读出这简短的回应，呼出一口长气。他方才用电流打莫尔斯电码连续传出自己的识别码，赌的便是即使是非自然因素也无法割断导体传导。三百万伏电压，海上残缺的客舱，已经不可能存在绝缘体了——除了他们身上的救生衣。
　　　“RX”是“接受”的缩写，同样是莫尔斯电码，应该是手冢。
　　　不二甩手将高压电枪重筑成激光枪，正要打信号，微弱的红光又长长短短地亮了起来：
　　　“Come here，Fuji，safe。”
　　　不二莞尔，向红点的地方紧走了几步，忽又起了玩心，举枪问了一句：
　　　“Odysseus，where are you？”
　　　十几秒的沉默，大概手冢正在头痛，然后红点又明灭起来：
　　　“Come here to me。”
　　　既然手冢你这么说了……不二低笑着收起手具，半点没犹豫地随着那令人无法抗拒的歌声疾步穿越浓雾。
　　　那点笔直的红光发出最后的信号后就始终亮着，不二在几乎无法视物的迷雾中疾行了一分钟，低头看看腕表上的倒计时，终于失去耐心地向红点的方向发射了绳索，果然被抓住，不二收绳瞬间滑行过去，没几秒钟眼前豁然开朗，穿出了浓雾封锁的空间，面前是甲板下一层的宴会厅，绳索那段手冢正靠坐在承重柱下，头盔下狭长的凤眼静静地扫过来。
　　　“迷路了，不二？”
　　　“没有，”不二刹住滑步，收起手具绕开东倒西歪的桌椅和满地狼藉的食物器皿快步横穿宴会厅走到手冢身边，“——Tezuka，受伤了？”
　　　眸中精光一闪，不二眼罩后隐约的蓝瞳只一眼便精确捕捉手冢左肩锁骨上方的点点血痕。
　　　“啊，”手冢不避讳地点头，“被咬了。”
　　　“……咬、咬了？”
　　　不二被空气噎住了，站在手冢面前居高临下地看那已经被救生衣智能救援功能自动消毒封闭住，但也能分辨出伤口深度的“咬伤”，片刻，无奈歪头，着实构筑不出手冢被“咬”在那个位置的场景。
　　　“Ne，Tezuka艳福不浅……呐。”
　　　他循着清凉而有穿透力的歌声偏过脸，宴会厅中央的圆形舞台上，深红棕色卷发掩住赤裸的上身与光滑无鳞的鱼尾，五官深刻完美如同雕塑的女子用透明珠子一样的眼珠直直地看过来，正以高音A为基准反复吟唱着华美的咏叹调。
　　　是净化的天使之声，是无法抗拒的魔鬼的呼唤，是最纯净的天籁，是最深重的诱惑，是与赫尔墨斯的牧笛相媲美，仅仅败给缪斯与俄耳甫斯的，召唤死亡的歌。
　　　“不二，”手冢难得有些疲惫地摆摆右手，“语言不通——法语或者丹麦语，或者别的……你七个月前在丹麦见过美人鱼。”
　　　“的确没错……”
　　　不二着迷地望着女子沾染了浓烈殷红的珍珠色的唇，不自觉舔了一下嘴唇，在歌声中放低了声音，“但是Tezuka，鱼尾仅仅是她的一个化形，相信我，真正的美人鱼仅仅是长得美而已……这是河神的女儿，希腊神话中被缪斯切断翅膀的海妖塞壬呐。”
　　　“——希腊神话？”
　　　手冢对全部的限定词都不感兴趣，只是抓住了一个字眼，不待不二确认，抬手就调通讯器，然后对毫无反应的耳机皱起了眉。
　　　“信号被屏蔽了呐，”不二在手冢左边坐下，仔细查看伤口，“安啦Tezuka，你呼叫乾的时候信号还是畅通的，你想要找的那个家伙大概已经上船了吧——”
　　　“手冢国光，你也会受这么不华丽的伤，啊嗯？”
　　　从雾中倏然出现的人穿着银灰色修身的救生衣，头盔上印着“HYOTEI”，在刚刚进入宴会厅的地方站定，抬起右手隔着头盔准确地按上眉心的位置，句尾倨傲地高高挑起，如同他抬高的下巴一样凌人。
　　　“景吾！”
　　　不二一副“我说什么来着”的表情，很高兴地招手：“你直接就找过来了？”
　　　“本大爷又不是你，不二周助。”“冰帝”战部分部长，Leaf战队“冰帝”队长迹部景吾在面罩下坦率地甩了个白眼，“本大爷一听就知道了，这分明是神话里唱给奥德修斯的爱之歌——我说，你们两个坐在这里听演唱会吗，啊嗯？”
　　　手冢不悦地深深皱眉：
　　　“独自一人闯进来，太大意了，迹部。”
　　　“本大爷的人都去找你的人了，”迹部的下巴扬得更高，脸庞曲线锋刃一般，“本大爷的队伍才不像‘青春’这么松散没用，本大爷一个人就能以一敌百！”
　　　“景吾你这么说我会很困惑的呐。”不二貌似事不关己地笑得睫毛下一片阴影。
　　　迹部别过脸去，看都不看他一眼，不二耸耸肩。
　　　“那么，景吾王子殿下是来拯救我和Tezuka公主的么？”
　　　“这位公主，”迹部对不二的戏谑发言已经习以为常，径直大步走向舞台上的塞壬，“这位公主是塞壬三姐妹大姐帕尔塞洛珀的嫡传，继承了她专情的血统，在鬼才知道多少年前被歌声吸引触礁的船上，爱上了一个不知道现在已经死了多少年的法国人——所以本大爷才讨厌法国人，风流债都欠到21世纪了！”
　　　他不知为何忽然像被触了逆鳞一般恼怒地骂了一句，在安静下来的塞壬面前蹲下身，开始用娴熟的希腊语与它交谈。
　　　“那些——全是从歌里听出来的么？”
　　　不二眨眨眼，等待迹部交涉的时候无聊地碰碰手冢。
　　　“大概。”手冢很认真地回答，“不二，来的路上有多少生还者？”
　　　“一个都没有。”不二低声道，抬眼看手冢染血的救生衣，“这个——大概会留疤吧？”
　　　“没关系。”
　　　“唔，不知道会不会像被狼人咬过那样……Tezuka以后会不会在月圆之夜唱起歌来呐？”
　　　“——不知道，没有资料。”
　　　手冢的眉毛很是抽搐了一下，还是一板一眼地回答。
　　　“Ma，那样我会很期待的呐。”
　　　“——原来如此，”迹部此时直起了腰，摘下头盔用日语念了一句，“果然——喂，你们两个，配合本大爷一下！”
　　　不二和手冢站起来，正待问，却见迹部又躬身在塞壬耳边低低说了什么。
　　　塞壬玻璃珠子一般无生气的眼睛里，忽然，奇迹般地，燃起了一星光芒。
　　　然后，整个宴会厅，如同被洒了银粉一般，扑簌簌亮了起来。
　　　迹部扬起双手，温柔地从塞壬红棕色的发顶一点一点虚虚地划下来，直至地面，于是塞壬身上裹上了厚实的剪裁工巧的白纱，长长的裙摆层叠繁复盖住鱼尾，发顶缀了花和银链。塞壬直立起来，不二克制住自己不去想象鱼尾巴立起来的场景。它的脸上第一次露出表情，羞涩而甜美。
　　　“Tezuka，我大概幻视了——”不二甩甩头，用冷静的口吻说，难以置信地盯着迹部抬手一个响指，宴会厅里立刻响起了圆舞曲，宛如有百人交响乐团隐藏在浓雾中，不二赶紧又敲了敲头盔，“——大概还有些幻听。”
　　　“我和你一样。”手冢宁静地答，同样也盯着迹部优雅地欠身，执起塞壬的右手，轻轻一吻。
　　　然后，牵着它步下舞台，挽住它的腰，旋转起了慢速华尔兹。
　　　不二忽然感到一阵恶寒。
　　　“——景吾你让我们配合的……”
　　　回忆起这位青梅竹马偶尔会执拗的恶趣味，不二赶紧往后退了两步。迹部正好带着怀中的舞伴准确地旋过来，抬手让美丽女伴旋转的同时腾出一只手直接摘了不二的头盔：
　　　“——舞会上只有一对跳舞像什么样子，快点！”
　　　他用日语向不二和手冢吼，不二连忙避开他的手，生怕迹部把自己的救生衣也变成白纱裙，还是在手冢面前，他会想要跳海的。
　　　“迹部景吾这就是你的解决方案吗？！”不二慌乱地吼回去，寻求帮助地看向手冢，却见手冢用很认真的目光看着他，然后，没犹豫就摘了自己的头盔。
　　　“虽然性格很差，但我相信迹部的作战。”
　　　用完全没有起伏的语调说完这个会令迹部光火的句子，手冢弯腰，用同样标准的姿态邀舞，然后，牵起了不二的手。
　　　“Te、Tezuka我不会跳女步……”
　　　“没关系，交给我。”
　　　隔着救生衣和手套，手冢的气息依然令不二晕眩。他们都从小便开始学习各种社交礼仪，跳舞更是必修课，但不二还是第一次被人主导舞步，脚下慌乱而仓促。他的右手搭在手冢的左手虎口，手指彼此扣住掌心，S式波动都在蠢蠢欲动。左手搭在手冢右肩，幸好不是受伤的那侧。手冢右手轻轻送力，于是不二旋转；左手手指微微一拨，于是不二反向旋转，重新入怀，右手再度扶上后背，于是不二贴紧，两人一起踏着圆步，眼角塞壬长长裙裾同步飞扬。
　　　塞壬忽然唱起了歌，合着舞曲直攀上云霄的婉转高音，强弱弱强弱弱，它的歌声不再像是诉说，只是喜悦的音符。于是被手冢引导着连续旋转的不二看到四周的柱子上逐渐爬上了藤蔓，缠绵地盘绕，在每一枝卷须末端都有柔嫩的花朵徐徐绽开。
　　　在某一个乐句后手冢和迹部同步递出手，交换舞伴。不二无限腹诽着旋进迹部怀里，对方手臂刚刚缠上来他就狠狠捏住迹部的左手，瞪起蓝眸在迹部耳侧咬牙切齿：
　　　“景吾你在搞什么鬼，啊嗯？”
　　　“本大爷什么时候害过你，啊嗯？”迹部心情很好地推不二转圈，被狠狠跺了一脚，“唔……听本大爷的就对了，回去再解释！”
　　　“现在就解释，呐？”
　　　不二笑得寒气逼人，迹部翻了个白眼：
　　　“这只是个意念体而已，你真的以为塞壬真身会上到客船上来还逃不掉，啊嗯？那个法国人骗了她，自己搭下一艘被她放走的船回了国，再也没回来，不知道都过了几百年，塞壬的生命里只有那个法国人的一句话，‘我会带你去宫廷舞会，给你看真正的繁花盛开’——真够肉麻的。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我会让它跳华尔兹？她没有化形的能力，自始至终只保留着见到那个人时候的形态，你觉得鱼尾巴跳探戈会好看？！”
　　　“……所以？”
　　　“所以它一直在等，等到死了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迹部拥着不二走舞步，贴在他耳边快速地说，“直到这次在这艘船上看到一个跟那个法国人长得很像的孩子，就从岛上一路跟了过来，结果刚刚在船上一现身就被用笼子关了起来，放到宴会厅舞台上展出……既然是个执念那么完成它的愿望就好了，其实本大爷也想用笼子把它装回去研究一下……”
　　　“当心它执念缠上你哦景吾——那么那衣服，还有音乐是怎么回事？”
　　　“这里是起火之后，它构筑的结界，”迹部的声音忽然深沉了几分，语速依然很快，“它知道自己闯祸了，想救大家，所以这里没有火，但是所有人都吓跑了——既然是它的结界，那么它不是想什么有什么？都是幻觉罢了。”
　　　迹部手臂一送，不二重又旋转回手冢的怀里。与塞壬擦肩的瞬间，不二看到了她唇边甜蜜的温柔的弧度。
　　　手冢比迹部有力，步伐更合不二的步长。不二抬头看他抿得紧紧的唇线，偏头微笑，旋出再旋入之后，有种想要亲吻上去的冲动。
　　　一曲终了，手冢放下不二的右手，右臂依然扶着不二的背。两人一起看向大厅中间的迹部和塞壬。迹部单膝跪下，右手银光流转，倏然化作一支银白的玫瑰，花瓣还泛着坚硬的金属光泽。
　　　“我会带你去宫廷舞会，给你看真正的繁花盛开。”
　　　虽然迹部说得是希腊语，但不二能够想到会是这句，低低地用法语念了出来。
　　　于是塞壬幸福地笑了。
　　　它似乎只会歌唱，所以无声地微笑着，静静地化作了淡薄的影像，消失在空气中。迹部用手具重筑出的玫瑰化为原形，重重地落回地面，沉闷地响。
　　　“为什么会起火？”
　　　手冢松开不二，拾起两人的头盔，递给不二一顶，回头问迹部。
　　　“她并不清楚，大概是弄坏铁笼时候的悲鸣让电路起了火，但是探测仪上显示并不是普通的火。”迹部也捡起头盔，收起手具，“没法理解，也许是海神的愤怒？回头让总部研究去吧。”
　　　“比起这个——”不二仰头，望着随着塞壬消失而一块块碎下来的结界，“拜某人心情愉快地跳了三分钟舞所赐——还有不到两分钟我们就要和这艘船一起沉底了呐。”
　　　耳机里嚓啦嚓啦的声音忽地响了起来，三个人都下意识地抱住了头盔，结界消失后脚下的地板开始大幅度倾斜，他们驾轻就熟地调整身体平衡。嘈杂的电波声中夹杂着不同队员断断续续的呼喊，不二高高地抬起头，笔直地望向足有五米高的天花板。
　　　“不二，”手冢也同样抬头望去，“听着——”
　　　“Tezuka你有伤，交给我来，”不二斩钉截铁地抗命，“景吾，拜托了！”
　　　“——别拖了本大爷后腿！”
　　　话音未落，迹部脚底喷出气流，干脆利落地几步倒攀上最近的一根柱子，爬到顶端的同时手具化作钢绳重重地垂下来。不二左手一扬，钢绳绕上手腕，迹部猛力一收绳，不二便如流星锤一般被甩向了天花板，凌空将手具重筑成短柄斧，用全身力量加上体重的惯性狠狠地劈了上去。
　　　“——是甲板！”不二仗着救生衣保护，在厚厚的天花板被破开的同时便伸出还缠着钢绳的左手，不顾一切地抓住已烤到滚烫马上就要被火吞噬的甲板，挂住晃了两下，左臂发力，轻松地跃上甲板，“运气不错，动作快！”
　　　迹部收绳，借不二的手臂笔直地吊了上来。不二把手具化成同样的钢绳垂下去，手冢也顺利脱离。
　　　“多谢。”
　　　松开不二的手具，手冢简短地道谢。
　　　“应该的，我的体重最轻，”不二甩甩被迹部挂得生疼的左腕，这是每一名战士在很小的时候都学习过的配合逃脱方法，“Tezuka，你脸色不好——啊，失血很多？！”
　　　“不——”手冢表情比平时还要僵硬，铁青着脸压低声音对紧张地靠过来的不二说，“——搂着鱼尾巴的感觉，很不好……”
　　　不二瞠目，然后失笑。
　　　“你们两个嘀咕什么，本大爷可要撤离了！”
　　　迹部白了他们一眼，调试着耳机。他们运气的确好，船已经有大半沉入海中，而他们逃出来的位置离海边还有一段垂直距离，也还没被另一侧猖獗的大火波及，并且紧靠着围栏，可以稳住身体。手冢也抬手调通讯器呼叫乾，不二在他身旁挂在围栏上安静地等待指令。
　　　“乾！我和不二Safe！”火焰燃烧正烈，杂音纷乱，手冢不得不提高声音，“其他人怎么样！”
　　　“我已经锁定你们的位置，‘六角’的救援船正在全速接近你们！”乾喊回来，“‘青春’全队安全抵达救援船，已经尽全力搜救！海上保安厅根据速度将在2分30秒内抵达——越前！你干什么去！%￥%#*&……”
　　　不二惊异地抬头，耳机里信号终于被大火干扰，听不到后面乾的话。空中“青春”蓝白相间的直升机本已被不二绑牢的门被猛地扯开，越前瘦小的、穿着松垮救生衣的身影一秒都没犹豫，抱着一捆备用的麻绳从正在超低空盘旋的直升机里跳出来，向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目测垂直也有六七米的海面直直地跃去。
　　　“怎么回事，乾！”
　　　手冢按住耳机喊了一声，没得到回应，干扰太大了。船马上就要完全沉没了，三个人的腰部以下已经没进了冰冷的海水。手冢松开耳机，很冷静地抬头，已经接近的救援船上菊丸正挥舞着手臂大叫着他们两个人的名字。
　　　“距离可以了。”
　　　不二目测了一下，和手冢同时甩出钢绳缠住了救援船的栏杆，另一边的迹部动作更快，已经在收绳了。两个人都踹了自己正攀住的栏杆一脚，借反作用力迅速收紧手具化作的钢绳向救援船破浪而去，顺利地被桃城和海堂一左一右拉上船。
　　　“——不去管越前么？”
　　　不二摘掉头盔，甩甩凌乱的一头碎发，见手冢没采取任何行动，也只是闲闲地问了一句。
　　　“敢违抗命令就要有觉悟承担后果，”手冢用大石递过来的毛巾擦着眼镜，“包括送命的后果。”
　　　“其实我降落的时候也违反指令了呐，Tezuka。”
　　　“但你自救了，并且没有对其他人的任务造成任何妨碍。”
　　　不二弯起眼睛看手冢，貌似真的是公事公办地抱起了胸，“青春”其他人也一副“收工了赶紧回总部了”的神情，连大石都只是冷眼站在那里。
　　　看来是都有点火了吧。哎呀哎呀，这么说难道自己才是唯一担心小家伙的那个。
　　　“就算对于不会水的普通人来说，”不二笑笑，向救援船敞开式的舰桥走了过去，“那个救生衣也能保证三分钟的呼吸畅通吧？”
　　　手冢面无表情地点头。迹部和冰帝另一个红头发的队员站得远远的聊天，摆出“你们自己战队的事和我们没关系”的态度旁观。剑桥那边操纵救援船的“六角”小队长葵剑太郎有点不知所措地看了不二一眼。
　　　“前辈——”因为曾是同队战友，葵本能地向不二询问，“当真不管么？”
　　　“Ma，”不二摊手，“就要看剑太郎能不能在三分钟内把船开过去了——是Leaf的命令哦。”
　　　就算想给他个教训也不可能拿命去玩的。不二敢打赌，若越前真的溺水，手冢应该会亲自下海把他拖上船的。
　　　越前在海水里艰难地挣了几下。
　　　跳下直升机前他把绳子一头牢牢地捆在了直升机门内把手上，另一端绑在自己腰间。他很清楚，在游泳池和河流中救人和在海里肯定是不一样的，救生员证什么都代表不了。但他没法忽略那在海里漂动的长长金发，拥有那头金发的女子甚至还动了几下，但藏在逐渐沉没的客船阴影里，正是搜救人员的盲区，除了空中的越前竟是谁都没注意到她。
　　　下落的冲力比想象中大得多，就算隔着头盔越前也难受地眯起了眼。他的落点很准，就在女子正上方，但绳子不够长，离海面还差一米左右的位置越前被腰间的绳子狠狠地勒了一下，顿时觉得内脏都被绞碎了一般疼得差点背过气去，腰肯定是挂伤了，越前什么都顾不上，在绳子往回荡的过程中手忙脚乱地解绳扣。幸好臭老头教过他这种紧急情况下可能会用到的特殊系法，结实无比，但掌握技巧的话只要拉一下就可以松开。
　　　他掉到离溺水女子大约三米远的海里，腰痛得简直要断掉，入水的冲击又使他伤得更重。他向金发女子的方向奋力地划动着手臂，双腿刚踩了几下水就被束缚住了，他惶然低头，救生衣那机关复杂的腰带还是脱了扣，整条裤子正随着他的动作缓慢地脱离他。原本封闭得严丝合缝的救生衣从上衣下摆开始疯狂地进水，直灌进头盔，越前奋力仰起脖子艰难地咳了几声。
　　　他本能地伸手去抓救生衣的裤子，左手握住了一个冰凉的东西，手感极其贴合，异样地重，是他随手塞到口袋里的Root手具。
　　　……“通俗的说，就是一种比较普通的超能力，可以在连结系统后台支持的情况下，把 ‘手具’中的原子 ‘Rebulid’成所需武器……”……
　　　……“要把S式的掌控变成身体的本能才可以……”……
　　　……“驱动过手具了吗？”
　　　“还没有。不二前辈要求的话我们现在就做。”
　　　“唔……应该不是不可以。”……
　　　胸口疼得发闷，越前拼命眨清了眼，一直贴身穿着的黑色连体战斗服此刻竟还浅浅地亮着，微乎其微，但的确还亮着银色的S式的光芒。
　　　是或许靠得住的一根稻草。
　　　越前右臂狠命打水，借身体浮起来的一瞬间举起左手，嘶声高呼：
　　　“——Rebuild！”
　　　“——手冢快看！”
　　　全速前进的救援船甲板上，大石忽然惊叫一声，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海面上，一道笔直的银色光柱冲天而起，只是一瞬间，已经炫花了眼。
　　　光柱碎散间，越前把一柄细长的巨大的钩子奋力地挥向他眼中唯一能看到的人。
　　　重筑成鱼竿一样的手具，前端的弯直径足有一米，估摸着钩住了女子的腰，越前一边踩水一边努力拽钩子，把全身的力气都压了上去。
　　　银白色的、纤细却柔韧的、泛着夺目银光的、他的第一件武器。
　　　“——呜！！”
　　　仅仅维持了10秒钟，便消失了。
　　　不二说得一点都没错，强大的后座力震麻了越前整条左臂，越前惨叫一声，疼得差点蜷起来，于是身体控制不住地下沉，一臂不听使唤，他完全无法维持平衡。
　　　耳机里嗡嗡作响，有熟悉的声音尖锐地喊了句什么。透过紧闭的眼帘有一道银光在身侧炸开，紧接着自己被人托出了海面，灌满了水的头盔被摘掉，空气一下子涌进来呛得肺都在疼。越前艰难地睁开眼，身后娴熟地托住自己的人穿着橘红色的救生衣，头盔里额发是银色的，眼睛很大很温和很坦诚，是“六角”刚才和不二前辈搭档救人的佐伯。
　　　“没事吧？”佐伯问了一句，见越前点头，便不再多说，右手抓住越前的左肩，左手抖了抖手具化作的细绳，准备上船。
　　　“等——等下！”越前用右手搂住佐伯的脖子，急急地喊，“那边——救那个人！”
　　　佐伯动作顿了顿，眯起眼打量了一下越前指的方向，带着他向那边游了几下，蓦地停住：
　　　“没用，死了。”
　　　他简洁地说。
　　　“死——没有！我看到她、她刚才还在动！”
　　　越前拖住佐伯的右手不让他动，探着头努力地向那个女子望。
　　　“救不活的——”佐伯皱着眉看女子身边泛起的血色，“受了伤，肠子都出来了——你、小家伙你别看！！”
　　　他脸色倏然一白，手腕一拧想去捂越前的眼，但是晚了。
　　　“……是、是我——我、我干的……我干、的么……”
　　　“不是你！都说了你别看！”
　　　越前眼前猛然一花，佐伯疾速收短手具，两人几秒钟内便回到了救援船旁。越前被不二和菊丸合力拖上船，见他神色有异，菊丸毫不客气地左右甩了他几巴掌：
　　　“——回魂啦小不点！耍帅结束啦！小不点你变身漫画看多了吧！谁教给你重筑还要摆Pose喊口号的、浪费体力活该Nya！要不是佐伯好心你早淹死了Nya！——小不点？越——前——龙——马！！！”
　　　“小虎，怎么了？”
　　　看到越前散大的瞳孔青灰的唇色，不二直觉不对，一边解越前的救生衣上衣一边低声问佐伯。
　　　佐伯说了什么，越前没能听见，不二的手却明显滞了一拍。
　　　他什么都听不见，眼前画面定格，挥之不去。他颤抖着抬起手，手具早不知掉到了哪里。越前空洞地张着嘴，然后，紧紧地捂住了耳朵。
　　　仿佛他听到了什么，明明他什么都听不到。
　　　菊丸直起身，不二也站直了。没有人碰他，他也不知道现在的自己能不能接受、需不需要接受抚慰的碰触，比如，一个拥抱。
　　　他看见部长走了过来。他跪坐在甲板上，全身湿透，部长两条修长的腿笔直地立在他面前。
　　　“怎么了？”
　　　手冢沉声问，目光投向越前，下巴是偏向不二的。
　　　“孕妇的尸体……”不二斟酌着，尽量用缓和的词句表述，“腹部的伤，越前看到了——胎儿。”
　　　手冢闭上眼。
　　　就算是亲眼见到的佐伯也不忍描述的惨烈一幕。
　　　顿了一下，然后手冢单膝跪到了越前身边。
　　　他抬起手，放到越前的头顶。
　　　“你辛苦了，越前战士。”
　　　这句话打破死寂，穿透越前紧紧捂住双耳的手掌，简单却笃定地在他耳膜上震动。
　　　越前想哭。
　　　掌心的温度透过手套，像极了那个臭老头，已经化成星星的死老爸。
　　　有的时候，他也会这么摸自己的脑袋，摸得自己怎么都长不高。
　　　整个脸都是湿的，咸涩的海水，唯有眼眶是干的，干得发疼。
　　　不二叹了口气。
　　　和手冢一样，他也单膝跪下，伸出手。
　　　本来不想安抚他的。这样的场面他们谁没有见过，每个人都必须靠自己克服，一个人坚强起来。
　　　只是一下子，不忍心。
　　　不二揽住了越前的肩膀，用力地握了握瘦削的肩头。
　　　比他们小三岁的孩子肌肉薄得跟纸一样，骨头硌得手心都疼。
　　　然后，放任那个孩子一瞬间垮了下来，扑进了自己的怀里。
　　　撑住这个一滴眼泪都没有却哽咽得全身都软了的孩子，不二扬起头，寻找手冢的眼神。
　　　从没有过的、低沉的暗色的、复杂的情绪。
　　　                （六）
　　　法国巴黎。戴高乐国际机场。
　　　金发碧眼窈窕迷人的女安检员安妮塔正在检查行李。刚刚放行了一名满口嘟嘟囔囔很难听懂的英语的中年人，下一名乘客却迟迟没有过来。
　　　她疑惑地看过去，队伍最前面，一个在人高马大的欧洲人中分外显得瘦小的棕发男子戴了副大墨镜，伏在检查行李的桌子上，在机场宣传册的内页上匆忙地不断地写着什么。
　　　“先生？请抓紧时间接受安检好吗？先生？”
　　　安妮塔尽量耐心地唤了两声，男子却丝毫未闻。她不由得有点恼，过去碰了碰那人的肩再度提醒：
　　　“先生——”
　　　“嘿，甜心，请体谅一个艺术家突发的灵感好么？”
　　　倏然，男子抿起嘴，左手单手摘下墨镜，右手还在一刻不停地写着。安妮塔注意到他手里粗大的黑色钢笔笔尖有点出水不畅，但还在不断地匆匆在五根并不笔直的线上划着音符。他一边写一边不耐烦地抬起了头，安妮塔看到一张完全东方的年轻面孔，皮肤很白，线条清秀，还有一双欧洲人都罕见的，澈蓝的狭长眼眸，颜色异常纯正，比西方人常见的蓝要深一点，更显得专注而漂亮。
　　　“缪斯女神很任性的，我好容易才抓住了她的裙摆，你难道要我现在错过她吗？”
　　　男子——不，棕发青年用地道的、带点艺术家常有但并不讨厌的自负腔调的法语飞快地说了一句，又低下头继续写谱子，很快便写满了一页，他皱了皱细长的眉，用笔杆挠了挠耳根，翻到下一页继续画五线谱。
　　　“先生很抱歉打断您，”青年端正的长相和狂热的专注令安妮塔笑出来，“如果您不急于登机，可以先到那边休息区安心作曲——不然还是请接受安检好吗？”
　　　“……”
　　　青年用纯蓝的双眸不悦地瞟了安妮塔一眼，随手把墨镜放到桌上，左手抓起宣传册，右手没停，就这么一边写音符一边走过了安检门。门滴滴响了一声，他不耐烦地叼住笔抓下了领带夹扔给了安妮塔。安妮塔看着他一句话都不想说只是迫不及待地写谱子的样子，留心仔细检查了他的墨镜和蓝宝石的银质领带夹，翻了他休闲西服的裤袋，摸过了他的腰和裤腿，确定他没有带任何行李，便把墨镜和领带夹以及口袋里的手机放了回去，挥手放行。那人太过专心，还站在那里不停写，安妮塔只好推了他一把，催他赶紧上机。
　　　趔趄一下，抬头看看方向，边写边走出去好几步，在其他安检员好心的提醒下总算上了舷梯，找到座位坐下后，不二收起手里一直划拉着的钢笔，微笑起来。
　　　“——连接终了。”
　　　粗大的黑色钢笔微微闪了一下银光，还原成手具，被不二放进了胸前的暗袋里。
　　　难得坐民航，怎样让手具顺利通过安检每次都是头疼的事——所以大家都宁愿推迟行程也要等队里派直升机，毕竟跨国是不可以瞬移的，再近都不可以。
　　　只是不二真的是归心似箭。
　　　客轮塞壬事件后，他便被法国开发研究部借调过来协助调查，算起来已经快一个月了。前天与“青春”定时联络时，他半真半假地向手冢抱怨，再不回调他就要误了这个月的家庭日了。
　　　视频那边手冢还没回话，菊丸嚼着零食从手冢身后闲闲路过，对他说了一句：
　　　“Fujiko，你已经误了这季度的对抗赛了Nya~”
　　　不二想自己的脸色必定很精彩，因为手冢再看向他的时候竟然惊讶地张开了嘴，虽然只是很小的缝隙，看起来——很不错。
　　　不二单手揉碎了划拉一路的宣传册。把手具重筑成钢笔是他无聊开发出的项目，每次派上用场的时候他都禁不住偷笑一下，回忆曾经不屑地嗤道不二周助你真无聊的迹部。还好那名女安检员没有耽搁太久，不二想，他已经默不下去《小夜曲》中途改默了《命运》，还插了莫扎特双钢琴的几个小节。
　　　不二自己并没有什么行李，出差过来的时候除了两件衣服外什么都没带，借调人员不参与战斗是惯例，所以连战斗服都没拿。昨天安排下航班后他倒是上街好好给由美子和妈妈买了些香水首饰衣服，一大早便托运了。本打算把手具也夹进去一起走战部特属快运好了，想起手冢教训桃城和河村的脸色，笑笑，还是随身带上了。
　　　Tezuka……德国和法国并不远呐，一个月竟然一次都没有见。
　　　“——哦，谢谢，”飞机起飞没多久，空乘送来了果汁，不二越过左边的乘客伸手去接点的苹果汁，按法国人的惯性微笑着用法语称赞，“你真迷人。”
　　　空姐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情，虽然这名东方青年俊美得出奇，也只是职业化地甜美一笑，却在不二接过苹果汁的瞬间手触电般猛烈一抖，一杯果汁有一半都洒到了不二左边靠过道的灰衣男子鞋上。
　　　“——啊，非常抱歉。”
　　　在空姐道歉之前不二先慌张地开口，抽出餐巾主动俯下身去为那人擦拭着皮鞋。男子又惊又恼，果汁有不少已经流进鞋子里，袜子都湿透了，他僵在那里，或许是怕失礼，也不脱鞋，愣了片刻，忽地弹起来用口音浓重的法语说了一句要去洗手间。
　　　“——没关系不必要的，呐~”
　　　蓦地，不二伸出一只手温柔地压在那人腿上，笑容安抚：
　　　“小姐，机上如果有贩卖的袜子，麻烦拿一双过来，我来结账。”
　　　看起来只是个纤细的美少年，仿佛只是做样子一般按下来的手力道却出奇的大。
　　　“安心交给我，”棕发的温和少年对空姐说，在确认空姐走开之后又压低声音说了一句，流畅而华丽的发音，“只要有我在——就算是藏在鞋垫下面带上来的东西，你也不可能用到哦。”
　　　并不多，但足以摧毁至少一台引擎或者控制仪的炸药，不二一早便发现了。
　　　男子脸上顿时一片青白。不二悠然地坐直，用别有深意的目光看向他：
　　　“——换下座位如何？”
　　　十四小时的旅途——坐到过道那边，不二戴上眼罩——应该睡一下就过去了吧。
　　　飞机无惊无险地降落在东京成田机场。不二刻意等到最后才走下舷梯，机场里一片喧闹，到处都是举着应援牌的少男少女和架着长筒相机严阵以待的记者，大概恰好有什么明星同机了吧。不二留意着那名在机舱就被自己搜了身的男子消失在人群中，耸耸肩，本来也不是自己的职责范围。
　　　接下来——不二深深吸了一口久违的东京空气，摸出手机打算开机打给手冢问一下有没有什么安排——
　　　“——不二前辈。”
　　　——安排来了。
　　　在抬起头前不二先合上了手机翻盖，会心地笑。双手插进口袋，不二闲闲地扬起视线，正前方，喧嚣的盲目的忙乱的人浪之外，那个孩子一只手压在鸭舌帽上，从帽檐下挑出两道很精神的目光，用变声前期沙哑而不脱稚气的嗓音打了个很不客气的招呼。
　　　“原来我也能享受到接机的待遇啊，”不二笑出声来，“越前，好久不见。”
　　　“的确是很久不见了哟，不二前辈。”
　　　越前没有上前，不二也没有走过去，两人就这么隔了三米多的距离，周围很吵，但两个人都没有提高声音，并且确实被清楚地听到了。
　　　“久到什么程度，小不点？”
　　　不二刻意调侃地叫，果然见到越前不悦地鼓了鼓腮，然后，忽然笑了起来，有点邪地坏笑：
　　　“——久到前辈连对抗赛都没赶上，昨天是最后一天——部长都刚刚好赶上了喔。”
　　　“……那个狡猾的家伙……”
　　　不二暗自咬牙切齿。混账Tezuka，自己倒是职务之便溜回来了，亏我还恪尽职守虽说早早完了工还耐着性子守在巴黎啃着长面包棍等待指令。
　　　“那么，结果呢？”
　　　表面上当然还是要很冷静地微笑啦，身为前辈一定要做出“经历得多了才不在乎”的老手样子来给后辈看的。
　　　“Ma，”越前压压帽子，“前辈不在——我们赢得很轻松。”
　　　“——你这家伙……”
　　　不二大步走过去，笑得恶狠狠地使劲揉了两把越前戴着帽子的头顶。
　　　——长高了呢，这孩子。
　　　才一个月而已，越前已经长高到轻易就能发现的程度了——大概五厘米吧？这样下去自己早晚会被超过的。
　　　“赢了多少？对上了谁？”
　　　不二放开手，笑问。
　　　“决赛打的冰帝，团体赛——不让我上。”
　　　越前心不甘情不愿地补上后面那句，想了想，又赶紧找补一般说：
　　　“我是Root啦，本来就——不过最后挑战，我赢了冰帝那个队长，迹部景吾！”
　　　——虽说是作为Root向Leaf的特别挑战赛，还是特别照顾安排的，计分也不同……但作为刚刚入队两个月的新人还是艰难地赢了，龙崎都很满意。
　　　“唉？”
　　　不二饶有兴致地叹了一句：“景吾么？他可是赢过Tezuka的人哦。虽然当时Tezuka带伤——要是完全之态，那两个人应该也是五五之势呐。”
　　　季度战队对抗赛的特别环节，Root单人赛第一名可以向Leaf单人赛第一名发出挑战，同样Leaf第一名也可以指定一名有战力的Flower对阵——当年的自己，唯一的那一次，也拿到了这样的机会呢。
　　　只不过，那时的自己，站在赛场中央象征胜者的缓缓升起的高台上，对上对面同样升起的高台上抱胸等待的金棕色发少年镜片后那双深棕色的眼睛，只是低下头，静静微笑着，说了句“我放弃”。
　　　之后，好像是刻意的一般，就算已经是同队战友，也再没碰上与他模拟对战的机会。
　　　“很不错呐，越前。”
　　　不二真诚地说了一句。虽然只是简单地一句连表扬都算不上的话，越前金色的瞳仁还是一下子灼灼地亮了起来。
　　　“所以前辈，”似乎是赧然一般又压了压帽子，越前重新抬头，这次直接看着不二的眼，干脆地说：
　　　“——手信。”
　　　——哈？
　　　“今天万圣节不是么？”无视不二愕然的眼神，越前毫不客气地直直伸出一只手去，很明朗又很不怀好意地笑着：
　　　“——Treat or trick.”
　　　——这孩子。
　　　不二不知是无奈还是宠溺地在心里半真半假抱怨了一句。
　　　“Tezuka回来也是你接的机么，越前？该不会是不给礼物就不让回本部吧？”
　　　“跟部长有什么关系……”越前不明所以地嘀咕了一句，然后挺起小胸膛理所当然地说：
　　　“英二前辈说如果不趁现在问不二前辈要的话，肯定所有的东西都归了前辈家里人了——所以前辈，手信。”
　　　又想了一下，越前大眼一转， 坏笑着加了一句：
　　　“——不然我就拿走前辈的钱包和手机，回本部看前辈今天能不能找的回去。”
　　　——听完这段不二也只能苦笑扶额了。
　　　“……本来想留给自家弟弟的——算了，这种东西……”
　　　很有点舍不得的，不二从米白色的长风衣最里面格外附加的暗袋里抽出一支非常粗的签字笔，递向越前。
　　　“……前辈你本来打算就把这个送给弟弟？”
　　　越前无语地看着这根其貌不扬的笔，额头一滴汗。
　　　磨了半天才要过来的，那么谨慎地藏起来的，本来还是要留给弟弟的——一支难看的笔？
　　　“别小看哦。”
　　　从越前怨怼的眼神里读出一行明显的“前辈真小气”，不二好笑地把越前扯过来一路拉着他向前走，一边摆弄起那支笔：
　　　“这种笔本身可以写出三种颜色，墨水全部是特制的，每支笔的墨囊都不一样，单独验墨水就可以做身份鉴别的。笔帽这个地方抽出来是钢琴线，有三米长；笔杆这里推开是原子钟，转一下是指北针，再转一下就是微型数码相机，里面有存储卡的……还有这里，笔杆顶上拨一下就是打火机，飞机安检都查不到的，不过蛮容易被看出来，虽说你可能没什么用，不过在这种时候——来，请让我为您点烟——”
　　　不二一边说一边兴致勃勃地比划着，情景模拟一般把笔杆上的打火机点起来，毕恭毕敬地凑到越前唇边。越前大惑不解地低头，猛地被晃了眼，刚刚培养出的战士本能警觉到危险气息，立刻向后弹出一米多远。
　　　“——暗杀很方便吧？”不二笑眯眯地把笔杆上突然弹出的薄刃收回去，“并且是很方便淬麻醉剂的材质。战队里有一阵子很流行送这种笔给新入队的战士，在不能及时连结系统的时候防身很好用。这一支是法国研发部刚改进过的——送给你，越前。”
　　　不二重新伸出手，摊开掌心，恢复成完全无害样子的笔状神奇物体静静躺在那里，越前嘴角抽了抽，迟疑了一下才敢伸手去拿。
　　　“——前辈你本来打算把这个送给弟弟么……”
　　　同样的话，言外之意已经天差地别。
　　　“呃——裕太大概会感兴趣吧。”
　　　不二顿时语塞，尴尬了一秒钟，不在意地摆手：“嘛，反正现在归你了，越前。”
　　　“唔——前辈的弟弟也是战士么？”
　　　装作毫无兴趣地把这超越常识范围的“手信”塞进内袋，又偷偷按了按，越前在道谢之前先想到了什么。
　　　“怎么会，”不二摇头，“几乎没有这种情况，有血缘关系的同期在队什么的——杏那丫头算个例外吧？她也不像她哥哥，只是个工作人员罢了。一旦查出来S式，就和家里再也没有关系了呐。”
　　　只不过，自己是个例外，任性的例外而已。
　　　“是么？”越前也不过顺口一问的样子，“只是耳熟……记错了吧。”
　　　“敏锐的觉察力是战士的基本，”不二笑容平静，“不过现在放松一下也好，赶紧出机场——”
　　　“不二前辈原来要出机场啊……”正跟着不二走的越前闻言顿时脱力，果断地拽起不二的胳膊转了个方向，“我还以为要去卫生间——前辈真是Madamadadane。”
　　　难怪部长会特别把自己派过来，越前暗自叹气，原来不是谣传啊。
　　　“——呐，越前？不回战队的吗？”
　　　不二本来以为越前会带自己找到战队预设的瞬移连结点，没想到他领着自己上了JR，还拿着地图册很认真地研究电车线路。
　　　“部长说今天设备检修，所以让我们自己坐车回去，”越前抬起脑袋解释，“部长还说前辈回去也帮不上忙，很多仪器现在也不能用，借调手续交接不了，如果不急着倒时差就在外面逛逛——部长还说，昨天赢得不错，今天给我放一天假。”
　　　装作毫不在意地汇报指示，不过越前的小心思不二一下子就明白了。
　　　“部长的命令就是——”他转头看身边座位上正极力把自己埋在地图册里的孩子，“就是让我陪你放一天假吧，呐？”
　　　“……”
　　　那个还有着孩子的圆整线条的侧脸有些心虚地红了，不二不由失笑。
　　　“遵命——想去哪里？”
　　　“——这里！”
　　　越前看了将近三十分钟的地图，又打量了一会儿窗外，低头看看右手上的表，忽然跳起来。明明离新宿还有很远，不过不二还是顺着他下了车。已经进了市区，越前带着不二出站台后东绕西绕的走了几条街，蓦地眼前一亮，奔向了街心广场。
　　　“……这里么？”
　　　不二费解地摇头，望着直接跑过去的越前无奈叹气。虽然是寸土寸金的东京，这样的广场也并不少见。几百平米大小，周围有定时开放的喷泉，广场上有卖冰激凌的小车，遮阳伞和长椅，一角有放养的鸽子，不少情侣和孩子在这里玩得很开心。不二悠然走过去，找出几个硬币，从自动售货机那里买了一包喂鸽子的饲料。
　　　“越前——”他唤了一声，扬手把饲料丢过去，“——这个。”
　　　越前正慌乱得无计可施。广场的鸽子向来不怕人，这么多游客在这里都和平的很，可是不知为何，自己一走进来，鸽子便惊到了一般扑棱棱全飞了，身边半径五米内只剩一地羽毛，他向哪里走，哪里的鸽子便逃得仓惶。
　　　——虽然以前从未到这种地方玩过……鸽子也欺生？！
　　　越前慌慌张张地接住不二丢过来的饲料，手忙脚乱地一把扯开个大口子，玉米撒了一地，但方才还在旁人手上肩上跳来跳去吃东西的小生物们依然唯恐避之不及。
　　　“——这样不行啊，越前。”
　　　越前循声抬头，不二站在场外，微微躬腰支在半人高的围栏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切。”
　　　越前不甘心地压帽子，认输一般走回不二那边。
　　　“杀气太重了，越前，”不二淡淡地挑了挑眉，“虽然是战士，隐蔽才是第一位的功课呐。”
　　　他推开围住鸽子广场外围的铁栏门，手插在口袋里，随意地走进了广场：
　　　“战意或者杀气，太容易就能暴露了，初学者都会警惕你。不过一味的收敛也不一定正确——给你上一节休假的课吧，越前……”
　　　不二轻声说，然后从越前手里倒了点饲料，径直走向了刚刚谨慎地落回来的鸽群，横穿过去，又折返回来。
　　　只是平常地走了个来回。
　　　——不对。
　　　越前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惊讶地睁大了眼。
　　　不二第一次穿过广场的时候和其他所有人一样，抬起放了饲料的手掌，于是有胆大的鸽子停上去低头一点一点地啄，不二痒一般笑起来。肩头也停了一只，脚边还跟着几只一跳一跳，米色的风衣配上雪白的或者灰色的几点鸽子，很美丽。
　　　但当他站定，挥了挥手放走停在身上的鸽子，再返回来的一路上，一只鸽子也没有靠近他。
　　　和越前的狼狈完全不同，鸽子没有逃走，但也没有主动靠近，只是顾自吃着地上的饲料，偶尔低飞。不二还是一样的姿势一样的步子，但鸽群恍若未觉，有几次不二甚至跨过地上低头啄食的鸟，也没有任何反应。
　　　就好像，完全意识不到他的存在。
　　　觉察到时，越前一下子惊出一身冷汗。
　　　收敛气息，像普通人一样——或者完全隔断气息。这两种模式如此自如地切换——
　　　自己还Madamada。
　　　“——明白了？”回到越前身边，不二抓了把饲料随手洒出去，立刻有一群鸽子飞了过来，“越前还要练习呐。”
　　　“比如说，对于假日出来散心来说，你绷得太紧了。”
　　　不二声音一如既往地柔和，侧头过来的表情看起来也只是平常的温和低语。
　　　只是，一瞬间，双眼精光一闪。
　　　鸽群还毫无所觉地在他脚边啄着跳着，只有越前陡然感到一阵来自于不二的寒意。
　　　只有他感觉到了。
　　　“今天战队的任务是什么？”
　　　不二用一根手指轻轻点上嘴唇，弯起眼睛微微偏头：
　　　“——对大人说谎的孩子永远长不高哦。”
　　　越前的表情，一秒钟的破绽都没有。
　　　“——你在说什么啊不二前辈，”皱眉，困惑，语气都恰到好处，“我哪里说谎了——前辈说话很不负责啊。”
　　　“越前，”不二只是笑，甚至还抬手招了只鸽子过来，温柔地抚着雪白的羽毛，“我的确路痴——不过我记忆力很好哦。这个广场就是今天任务地点附近吧？视野开阔，我原先也喜欢在这里埋伏观察——”
　　　“前辈说什么我听不懂，”越前有些焦躁而不耐烦地打断了不二的话，“什么嘛——前辈不想陪我直说好了！”
　　　作势转身，越前两腮气鼓鼓的，看起来真的像是被误会了而恼怒的样子。
　　　“根据《宪章》，”身后，不二的声音慢慢寒了下来，“S式Root战士越前龙马，真的没有欺骗我，S式Leaf级不二周助？”
　　　越前偷偷叹气，果然还是架不住这种气场，不二的冷怒分外慑人。
　　　“——没有。”
　　　就算是这样，越前回过身后还是高高地扬起了下巴不服输地瞪着不二：
　　　“越前龙马今天接到的命令确实就是，去接不二周助，并且，放一天假——不要回战队。”
　　　“——是么？”
　　　微微眯起的细长蓝眸魄力逼人，不二仔仔细细地看了越前一眼，然后，冷冷地笑了一声：
　　　“那么，果然没错，是Tezuka在说谎了。”
　　　“——哈？”
　　　寒冷的压迫感刚刚消失，越前就愕然地叫出声音。
　　　“下JR的时候——”不二没去看越前，只是挥手放走了鸽子，怕冷一般搓搓手，分别插进了口袋，“虽说是放假的指令，因为想要没有后顾之忧地陪你，我发出了准连结请求——然后被本部拒绝了。”
　　　“——所以都说了系统维护检修——”越前还在嘴硬。
　　　“不不，”不二笑逐颜开地摇摇头，“正因为拒绝了，我才意识到你告诉我的，Tezuka所说的‘回调手续办不成’是假的呐。要知道在我回程的路上，为了防止意外，根据惯例直到我下飞机前我的系统支持都是挂在巴黎那边的。确认回国的指令在我见到你之前刚刚发出去，那个时候巴黎指战台才会向‘青春’发出回调许可请求接手，而那个时候我已经看到你了，越前。所以——”
　　　不二一把从口袋里拉出通讯器挂到耳上，表情波澜不惊声音阴沉不定：
　　　“——所以，百密一疏呐，Te·zu·ka。”
　　　通讯器那一头，手冢许久才沉沉地叹了口气：
　　　“不二，别闹。”
　　　“——没有在闹，”忽略到眼前扶额的越前，不二冷声道，“Tezuka你居然会这样说，证明任务很棘手吧？号称可以‘同时处理十件事情’的手冢国光会对我说‘不要闹’。”
　　　“……这么了解，前辈们感情真好。”
　　　完全局外人的越前此刻倒闲了，按按帽子事不关己地嘀咕。
　　　“——五个人足够么？”不二没理会越前，径自问，“Tezuka坐镇指挥都会麻烦的话，为什么还要派人来调开我？”
　　　不二生气了，并且气的很厉害，越前哆嗦一下，确信无疑。
　　　“任务在你下飞机之前就开始了，不二，”手冢那边公事公办地答，“不是重大事件，没必要加入。”
　　　“——那也没必要拒绝不是么？”不二明显不吃这一套，“Tezuka，究竟为什么一定要瞒着我？如果不是麻烦的任务，依你和乾还有龙崎顾问的安排肯定会带上越前增加战斗经验的吧？并且派英二过来更能绊住我不是么？——如果一定要绊住我的话！”
　　　理由只能有一个，菊丸英二是Leaf级战士，这次任务是Root级的越前无法应付的。
　　　手冢沉默，不二索性也沉默，两边的吐息在电波里静静重合。
　　　“——不二，你刚回国，”没几秒，手冢明显无奈地开口，“还有时差呢。”
　　　——啊啊，犯规了啊Tezuka。
　　　不二直接愣了。暂不论这理由有多么站不住脚多么说服不了任何人，手冢难得软化的声音对他着实是必杀。
　　　那个男人在不二的印象里，从没说过任何一句哪怕稍微软一点的话。
　　　“……Tezuka，”眉头纠结了几次，不二怔怔地说，“我、我是战士……所以，不二周助，请战。”
　　　不管那理由是不是真的，不二不想让手冢为难。
　　　但是，更不想让手冢为任务操心太多。
　　　“如果一定要，就用部长身份和《条约》来命令我吧，Tezuka。”不二涩声道，“如果真的必须对我保密……可以直接告诉我，我有战士的素质。”
　　　他只是，无法接受手冢居然会，明明可以直接说明，明明可以无话不谈，明明可以公事公办地下保密或者回避令，却宁愿用这种方式瞒他。
　　　感觉很久，其实只有几秒钟而已。
　　　“——两种，都不想选。”
　　　耳边手冢低低一句，不二本能地想要追问，却在下一秒听到他如以往般波澜不惊的声音，切换到了全队通话频道，越前也皱皱眉抬起了手捂住耳朵：“
　　　“增援一人，Leaf-Seigaku-不二周助，加入确认。不二，是与冰帝的合作任务，你的位置刚好与一处目标临近。菊丸，现在折返去援助大石——迹部，不二借给你了，没有问题？”
　　　“青春的人不要扯后腿就好。”迹部傲慢的声音伴着电波声懒懒地响起，“不二周助？五分钟，接应凤长太郎。”
　　　“了解。”
　　　不二简洁地答，翻开手机查看刚刚收到的加密邮件，牙齿斟酌地咬上下唇。
　　　“越前，”手冢继续布置，“原任务取消。从现在起，支援不二周助。其余人员照原计划。”
　　　“——切，Got it。”
　　　越前不甘地哼了一声。
　　　“其实，越前你是故意的吧？”
　　　收了线，不二看着通讯器五厘米小屏幕上闪烁的绿点导航，忽然淡淡地丢了一句。
　　　“？”
　　　“被派出来，不甘心的吧？”
　　　抬起头辨认方向，不二终于，令越前松了口气地重新温柔微笑了起来。
　　　“任务就是任务，怎么能故意呢。”
　　　越前回归本性，两只手闲闲插兜，张望着寻找最短路径。
　　　“不过——的确不甘心。”
　　　顿了一下，越前扯起一侧嘴角，得逞地小小嚣张地笑了。
　　　
　　　
　　　“不二前辈我们——我们走错了吧？”
　　　“Sa，是越前你带的路啊。”
　　　“可是我们、我们是来接应冰帝的——”
　　　“凤长太郎。”
　　　“但是——这里？”
　　　“嗯，很有可能。进去吧。”
　　　“——但这里未成年人禁止入内吧！”
　　　“没关系我会向上级说明是工作需要的呐~”
　　　一只手拎起试图抱住门口雕像的越前，不二适应度良好地把墨镜别在胸口，解开西服上衣的扣子，松了松领带自然地拖着越前走进了酒吧。
　　　“越前，你对于‘接应’一定有什么误解吧？”
　　　“——大概吧。”
　　　踉跄着从不二手里解救下自己的衣领，越前咬牙切齿，昂着头把周围好奇的目光一一瞪回去，然后随着不二坐到吧台前。
　　　“苹果汁不加冰，牛奶——越前你要热的还是冰的？”
　　　“可以不要牛奶么？”
　　　“不可以。”
　　　不二瞥了一眼手表，还有1分50秒。
　　　“越前，放松点。”
　　　他拍了拍越前僵硬的肩，又按住他的脑袋不让他四处乱瞟。
　　　“凤前辈什么时候过来？”越前压低声音，有点兴奋又急躁地问，“马上就五分钟了，那个猴子山大王手下的人不会不守时吧？”
　　　“猴子大王？”不二莫名其妙，没去深究，“长太郎的话，一直都在这里啊。”
　　　越前立刻扭头张望，然后吃痛地哼了一声，奋力缩回被不二踩住的脚。
　　　“都说了放松——学着点~”
　　　不二从眼角取笑地瞟越前，扬手唤服务生：“麻烦给那边的钢琴师送杯啤酒，我请。”
　　　钢琴师？啤酒？
　　　越前同服务生一起诧异地望不二，然后又顺着不二的目光转向角落里的钢琴师，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
　　　那个一脑袋白头发温文尔雅自得其乐地弹着琴的——前天在对抗赛上刚刚见过！
　　　“凤前辈！为什么？！”
　　　“所以才说越前你对于‘接应’一定有误解吧。”
　　　不二理所当然地举起手里的杯子，向接过啤酒无奈地看过来的凤点头致意。
　　　越前默默把自己对于‘战队接应’全部又神秘又酷的幻想统统揉成团就着牛奶咽下去。
　　　还有37秒。
　　　“原来‘接应’是说——不二前辈你要去接替凤前辈弹琴么？”
　　　“不，怎么会……”不二啜着果汁，眼神意味深长地飘开，“为什么景吾让我来这里，并且，不通过内部通讯，也不发布任务——接应长太郎？让我……越前对钢琴了解多么？”
　　　“……仅限于认识而已。”
　　　越前黑着脸把牛奶杯子递回去，盯着把啤酒放到一边，随手爬了几组音阶和琶音，无视不二重新弹起曲子的凤，费解地思索不二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还有10秒。
　　　“走吧越前。”
　　　不二忽然道，把几张钞票压到杯子下，径自起身向门外走去。
　　　“现在？”
　　　不二已经如一条鱼一般无声无息地滑了出去，越前连忙拨开人群追，挤到门口时不二正拦下一辆车同司机交涉，没用一分钟就干脆利落地拉开副驾驶门示意越前上车，他自己忽然僵了一下，回头张望一圈，心事重重地把司机换下来，发动车子一脚油门踩上了150码。
　　　“这个酒吧的位置很合适，所以很多次接应都是在这里。”
　　　单手扶着方向盘，不二按开了手表型通讯器的导航，设了几个参数，便见表盘上纵横拉开了网格。
　　　“越前在美国数学学到了哪里？坐标系讲过了么？”
　　　“差不多……怎么？”
　　　“冰帝和青春的辖区划分方法差不多的，那个酒吧刚好就是长太郎执勤区的原点，以北为y轴正方向，东为x轴正方向，以数字每100米标度‘1’。”不二猛打方向盘，越前紧紧抓住安全带，“为什么让我来接应呢？呵……从训练基地开始我们就在一起了，迹部知道我有音感呐，他还记着。”
　　　越前云里雾里地听笃定无疑的不二自认为很清楚的解说，车速快得他想吐。
　　　“A大调一个八度，E大调五个八度，两遍音阶重复确认是第一象限……a小调哆发啦，b小调中心咪嗦高音哆，横坐标146纵坐标358，最后的曲子是钢琴版的舒伯特《Ave Maria》——看，酒吧以北14.6公里，以东35.8公里，果然是个天主教堂。”
　　　不二娴熟地从对开的车流间变道高速闯了红灯。他的表情很平静，越前知道这样平静地绷直嘴角对于不二来说代表严肃而蓄势待发：“记住了么？下次就交给你了。”
　　　“学起来了。”
　　　越前眼睛亮亮的，果然是刺激而又神秘的接头：“那么递酒之类的也是有讲究的么？啤酒代表什么？鸡尾酒呢？也要一种种记起来么不二前辈？”
　　　“不——”不二怔了一下，咕哝了一句：“啤酒最便宜啊……这种花费Tezuka不给报销的……”
　　　他握住档杆的左手上青筋慢慢地浮了出来。上车之前如芒在背的那道目光，不二很在意。
　　　只是，纵是敏锐迅捷如他，也没抓住蛛丝马迹。
　　　只有视网膜残存的一抹金色，不知是不是烧灼的阳光。
　　　不二手底下的车隐隐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在过热爆缸之前不二一脚刹车踩得又急又死，漂亮地大甩尾，车没停稳便跳了下来。越前头晕脑胀，下车差点踩空，刚走到不二身边就被不二一把抓住手臂，带着他向前走。
　　　“前辈我没事——”
　　　“越前，”不二耳语，“不要离开我，把你身上的反侦查仪打开，我没有带。”
　　　越前慌忙低头拨弄腰带。他抿着唇，尽量板起脸，但兴奋还是难以克制地从他金色的瞳孔里溢出来。这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出任务”，并且是援护不二——队里第二位、号称“天才”的战士，让人摸不透的性格会怎样出牌？
　　　——啊咧？
　　　“前辈——打不开？失灵了？”
　　　不二停住脚步俯身看，越前腰带扣背面的反侦查仪的确毫无反应。
　　　“怎么回事……是没电了么，前辈？”
　　　“不，是屏蔽了……第一次见这么大范围的屏蔽。”
　　　不二锁眉，他的手表屏幕也不知在何时黑掉了。他眯起眼抬头打量，继而大悟：“是A式。冰帝果然出事了。”
　　　“A式？！”
　　　越前小声地惊叫，本能地扯着不二向后连连倒退。
　　　“没关系，不是武器。”知道越前在担心什么，不二摇摇头低声安抚他，“A式本身不过同S式一样是一种波动而已，对S式起干扰和中和的作用，会致命也是打入人体之后与体内的S式波动作用致伤，所以才会对普通人完全无效。不过……这样大范围用来屏蔽真是第一次见到，大概不是用来屏蔽外界，而是保护内部不被探测吧。”
　　　不二冷笑着仰起头。难怪是天主教堂啊，从高处安放A式干扰仪的话，除掉本身是金属等势体的避雷针，还有比十字架更好的位置么？！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地把任务从凤那里交接到自己手里。
　　　这个据点是内部人士所为。
　　　冰帝内乱了。
　　　“现在怎么办？”
　　　越前踮着脚贴着不二的耳朵问。他不自觉就屏住了呼吸。
　　　“当然是进去。”
　　　两人已经悄无声息地贴上了教堂后侧紧锁的小门。
　　　“撞开么？”
　　　“不……不行。”
　　　不二语塞了。
　　　十几年来作为一名战士，他从来没有被门锁挡住过。
　　　爆破。撞开。踹锁。他自己最常用的办法更是方便——把手具重筑成钥匙，简简单单就不露痕迹地打开了。
　　　但是S式被屏蔽了的现在他如鹰折翼，如同失去了一只手臂，做什么都不方便了起来。
　　　如果选择暴力——不二皱眉。若是教堂里当真是内部人员，从觉察异样到设立瞬移点离开，最新手的Root也不需要一分钟。
　　　一分钟内要破门而后控制局面，太难了。
　　　“前辈？”
　　　见不二不应声，越前小声催促着。
　　　“越前你有没有铁丝之类的——”
　　　“前辈你认为这种电子锁能撬开么？”
　　　越前鄙夷地看不二一眼，前辈是在活跃气氛么？
　　　“为什么教堂后门会装电子锁……”
　　　一筹莫展时，不二的手机忽然贴身震动了起来。
　　　是手冢的私人邮件，无标题，无标点，正文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让开”
　　　
　　　
　　　二千七百六十三米以外，海堂合上眼，深深地把肺全部张开灌满空气，然后屏住呼吸。
　　　海堂熏，“青春”最好的狙击手。
　　　虽然手冢国光是“青春”第一个手枪突破九级的战士，不二周助两年前入队不过三个月手枪也到了八级，甚至大石秀一郎都是七级，而唯有狙击枪不过六级的海堂，是“青春”最好的狙击手。
　　　因为只有他能有如此坚韧到可怕的耐性与体力。
　　　对于S式战士而言，他们比普通人天生更容易操控热武器，因为他们可以自行重筑最适合自己的武器，不需校准，意念上就能不自主地起到校正作用，但是仅限于近距离射击。飞镖同样。
　　　因为根据《S式五定律》，全部会脱离人体的物质理论上从脱离瞬间起不受S式控制，遵循物理定律，所以全部子弹、炮弹、飞镖等一律是不可重筑消耗品。
　　　因此，就算是S式战士，要成为狙击手也占不到任何便宜。更甚，对于射击精度要求极高的远距离狙击而言，每次重筑出的狙击枪无论哪里有一微米的不同，都会造成严重的偏差。
　　　更不必说，如果是普通的狙击手都能做到的潜伏狙击任务，根本不需要出动S式战士。事先调查目标行动规律，提前潜伏，测量射击地点的气温风向等等这些准备工作，海堂几乎从来没有时间去做。一分钟之内瞄准狙击，在东京都的全部Leaf级战队里也只有海堂能够做到。
　　　“部长，Target in sight。”
　　　海堂曾经孤身到郊外的荒野苦练瞄准，整整一周。
　　　每天凌晨开卡车外出，深夜尚归，拉整整一卡车橘子汽水，玻璃瓶，铁瓶盖的那种。
　　　在两千米外用狙击枪射击汽水瓶盖，并且不允许汽水瓶被打碎，只能用子弹壳下方斜肩部分如同瓶起子一样自下而上擦过瓶盖下方，才能把瓶盖完整地掀起来。而在子弹到达瓶盖之前，还要计算风力、重力影响的弹道轨迹……
　　　最后的那个星期四晚上，海堂拖回了一卡车完好的、开了盖的汽水。于是至今“青春”有一半的工作人员都对于橘子味的果汁敬谢不敏。
　　　海堂小心地、一点一点均匀地把肺泡中的气体呼出来。
　　　他所有的狙击用子弹都是自己亲手一颗颗打磨过的，按照他的习惯调整弹壳的角度，并且刻上特殊的纹路确保飞行途径的精度。一公里以内，五公里以上，按照距离仔细地区分开。
　　　海堂从自己的子弹盒里挑出一颗子弹慎重地填进枪里，又打开另一个塑胶小盒，取出两颗与普通子弹不太一样的弹头，也装填了进去。
　　　“——射击。”
　　　耳机里响起指令的同时，海堂的狙击镜里，不二的身体斜转向一旁避开。
　　　手指立刻，同过去的无数次一样扣下扳机。
　　　两千五百米A式干扰范围以外，一颗普通的子弹从S式枪口疾速飞出，划过一道精确计算过的轨迹，轻微地“噗”地一声准确击中了不二面前电子锁的锁舌。
　　　“现在。”
　　　不二从嘴角无声地发出指令，用肩膀顶开门，同越前压住脚步猫一样奔入教堂——海堂的第二颗子弹，高高地射向教堂屋顶十字架的顶端。不二的表轻响一声，重新亮了起来。
　　　“Leaf-FS，Root-ER连接启动。”
　　　手冢第三句指令脱口的同时，海堂向教堂发射最后一刻子弹，带着高亢的蜂鸣音，破开教堂彩色的琉璃窗，在墙上跳弹起来，没入了圣像下乌黑的机器背侧细小的缝隙中，顿时响起了巨大的电波干扰声，尖利刺耳的警报在宏大的教堂内层层放大回荡，远远听来竟如庄严的钟声——不二手里激光枪已成形，在他跃进教堂大厅时稳稳地端在胸前。
　　　“——？”
　　　紧随其后攥住一把笨重匕首的越前被倏然顿住的不二挡住前路，诧异地握紧手具从不二背后探出头去。
　　　“这是——这是什么啊不二前辈！”
　　　“——不二周助！在往前一步的话不要后悔！”
　　　——不二周助根本没有办法再向前一步。
　　　他向后怔怔地跌了一步，左手茫然空抓，被越前眼疾手快地握住。
　　　无论何时都不能离手的手具一瞬间消失了银光，重重坠地，沉闷的钝响。
　　　他张大了嘴，越前一瞬间以为不二会尖叫起来，但不二只是强制自己屯咽下一大口冰冷的空气，生生压了回去。
　　　他只是嘴唇颤动着，无法控制地低喃着面前那个人的名字，哆嗦了很久才完整地唤出来：
　　　“裕——裕太……”
　　　
　　　
　　　“紧缚play？”
　　　幸村把视线从荧屏上移开，淡淡地瞟了说话的人一眼：
　　　“这句话要是让‘青春’的不二君听见，你就完了，仁王。”
　　　仁王雅治毫不在意地直起身子离开屏幕向后退了几步：“幸村你看的究竟是什么？突然跳出来这么重口味的——puri~”
　　　“因为刚刚才解除干扰，某个孩子的随身录像经过批准是不受他本人控制的——我动了点小小的手脚。”
　　　幸村把手搭在控制台上，饶有兴致地眯起了紫蓝的双眼：
　　　“这次是什么事？我还要观察‘冰帝’这边，速度说。”
　　　“你们要的教学用录像母带，还有上上次赔偿令的回复，”仁王闻言挑了挑嘴角，“顺便说一句柳的回答全部是‘没钱，不接受。’”
　　　“最近Flower的支出也很大，我现在不是‘立海’的人了，是‘破晓之程’的队长，”幸村皱眉，“你们也稍微体谅一下这边吧，动手悠着点儿。没了？”
　　　“你这边没了，真田老大还有话带给赤也。”
　　　仁王在“破晓之程”偌大的控制室里东张西望。
　　　“赤也出任务去了，和白石一起。”
　　　幸村手指悄悄地纠紧：“什么话我转达吧。”
　　　“还不就是那句‘不许松懈！’”仁王沉下嗓子学得惟妙惟肖，“这下真的没了。”
　　　“赤也跟我一起，弦一郎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幸村苦笑着摆摆手：“才调上来一年多大家就把我给忘了？怎样也是‘原’部长吧，偶尔我也很想你们。”
　　　“每次都换人来送资料不是么，明明可以从网上传过来的东西，神奈川这么远呢。”
　　　仁王不正经地嘀咕着向外走：“连瞬移都不给，再也不来了——作为‘原部长’，都不站起来，送一下原先优秀的部下么？”
　　　说到最后一句，仁王扶住门框回过头来，抿直唇角，目光倏然冷下来。
　　　幸村只是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别打扰我，队长在工作。”
　　　荧屏上无声的图像正中，那个他有些在意的棕发少年背影微微颤动，瘦削而倔强。
　　　
　　　
　　　越前紧紧盯着身前的不二，暗地把左手里的手具握得死紧。
　　　他的右手里，不二的左手痉挛着，指甲掐破了越前的指尖。
　　　而不二，张大的深蓝色瞳孔里唯有圣像下救治舱里半仰卧着、失去意识的、自己一个月未见心心念念的弟弟。
　　　不二裕太穿着他们每个人都很熟悉的黑色连体紧身战斗服，全身插满各式各样的导线，腕间踝间扣着粗重的线圈，右臂静脉连着一旁嗡嗡运作的体外循环机，头顶屏幕跳着各式各样的曲线和数字。这不是他们每个战队都配备的一人用小型救治舱，更像普通医院重症监护室四周架满监护仪的病床，但床边的仪器不二无论是在战队还是医院都没有见过。
　　　他只紧紧盯着裕太，盯着他半仰的被氧气面罩遮去大半的脸，他四肢如电压不稳的灯一样一跳一跳漾着微弱银光的导线。
　　　一瞬间，不二冰冷的杀气大盛，全身扬起了张狂的银色火焰！
　　　越前的手骨几乎被一下子捏碎！
　　　不二手里没有手具，但越前右手忽地剧痛，紧接着全身血管骨骼都被爆裂开一样猛烈地痛了起来。他身上的连体战斗服自右腕起霎时荡过了一层不属于他的波动，直接传到左手他痛苦中愈发死死攥住不放的、本应专属于他的Root手具上，原本的匕首立刻失去原形，强制拉伸扭曲，抗拒着又不可抗拒地变化成一团、一根、一把、一块不可知的物质。
　　　这是专属于不二的不可抵御的S式波动，越前在濒临昏厥的激烈痛楚中死咬住牙挺直身体，把它深深地牢牢地烙印在脑海里了。
　　　“不二周助，你这样激动对你没有好处，你应该清楚！”
　　　之前喝令的男人再度锐声道，越前勉强循着声音望过去，痛到模糊的视力只能辨认出是个体形和不二相近的瘦削男子，黑发，白大褂里也是Root式战斗服，包裹着稀薄的银光，是连接启动状态，就这么从右手边成片的屏幕包围中站起来。
　　　“观月……”
　　　这声音不是通过空气传到越前耳中的，是层层涤荡汹涌的灵力直接带过来的不二磨碎牙齿几近狰狞的低语。
　　　“终于记住我的名字了啊，不二君。”
　　　观月低笑一声，抬起手指绕着额前的卷发：
　　　“被你打扰真不知是意料之中还是之外呢，不过对我来说倒真是天大的好事，嗯哼哼~”
　　　面对濒临失控的不二一触即发的可怕波动，观月居然好整以暇地笑了：
　　　“要是其他人，恐怕我只能束手就擒了吧，不二周助君——裕太君的情形你看到了吧，他现在根本离不开这些仪器，所以——”
　　　观月猛地提声大吼：
　　　“退到外面去，解除干扰，否则我就直接关掉全部生命维持系统！”
　　　越前全身疼痛骤然加剧，是不二愈发愤怒的波动。
　　　但是慢慢地、慢慢地、银光慢慢地淡了下去，消失了。
　　　越前全身大汗淋漓，神色恍惚，几近虚脱地抓着不二的手稳住自己。
　　　这便是Leaf级的负荷，与自己已经快要发挥至极限的波动程度简直是天壤之别。
　　　不二沉默着，不退不进，观月便也一言不发地僵持在那里，整个教堂里除了电波干扰逐渐弱下来的杂音，便是越前紊乱粗重的喘息。
　　　僵持中，越前忽然甩开了不二的手。
　　　不二惊异地偏头，越前喘匀了呼吸，向观月走过去。
　　　然后，在观月和不二讶异的目光中，面无表情地一脚踹翻了观月面前的主控制台。
　　　“你做什么——越前龙马？！”
　　　有几台机器立刻警报声大作，不二听着心里揪紧得疼。观月惊问，越前已经一套拳脚招呼上去。观月堪堪招架，跳出仪器包围与越前拉开距离，一脸难以置信。
　　　“越前龙马，你不怕这个人死么——不二周助，这可是你弟弟！”
　　　“不二前辈的弟弟？”越前站定，依旧是面无表情地重筑了手具。他还不擅长热武器，手里的还是好用的匕首，“不二前辈的弟弟跟不二前辈有什么关系？一旦查出来S式，和家里就再也没有关系了——这可是不二前辈刚才亲口对我说的，这么快就忘了，前辈真是Madamadadane。”
　　　他冷静地举起匕首一步步向观月逼近：“既然跟不二前辈没关系，跟我就更没关系了，不过是个非战斗人员——啊，对了，根据《保密条例》，这个人就算是死了也没什么关系，当然最后处分的是你啊——观月前、辈。”
　　　“Leaf级的不二前辈不发话，不知道我作为Leaf战队的Root算不算你的高层——”
　　　越前猛地厉声喝道：“断开连结，交出手具，双手抱头，观月！”
　　　观月后退一步，不紧不慢地笑了一声：
　　　“装得不错嘛，越前龙马……只不过，你的资料我全都有，你的弱点——我也全部知道哦，嗯哼哼~”
　　　越前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我现在告诉你，不二裕太就是你不二前辈的软肋，如果他出了事，你的‘不二前辈’恐怕再也不会原谅你了吧，越·前·君。”
　　　“当然，这跟你没什么关系，对吧，越·前·君？”
　　　越前的确是在虚张声势，不二叹息着闭上眼。还太稚嫩了啊，只被反将一两句，眼里的动摇已经藏不住。
　　　“嘛，既然跟你们谁都没有关系，又是个死不足惜的非战斗人员，那么越前君你稍等一下，我断掉裕太君的生命维持系统就跟你走。很简单呢，只要我按下这个遥控器上的开关，电源就断掉了。当然，最后处分的是我，还是跟你没什么关系，对吧，越·前·君。”
　　　越前咬牙，果然不敢再上前。
　　　“你想要什么，观月？”
　　　“还用问么，越前君？”观月左手把玩着银色的遥控器，右手的枪泛着银光，“在我设立瞬移点直到我离开——该断开连结、交出手具、双手抱头的是你们两个吧，越前君，不二君！”
　　　“随他去吧，越前。”
　　　一直沉默的不二忽然说。
　　　越前大惊，回头望不二，他表情冷淡地抱起胸，斜斜靠立在教堂长椅背旁。
　　　“不是为了裕太，别那么看我，越前。”
　　　不二的语气同样冷淡，只闲闲地用眼角瞟过来，倒真是一副任由他去的姿态：“Root-越前龙马，我和你来到这里只是因为任务罢了。任务只是要求我们两人来这里，之后怎么做可没有安排。”
　　　他状似无聊地拢了拢耳后散落的碎发：“过来我这里，越前，Leaf的命令。”
　　　越前咬着牙瞪了观月足足十秒钟，又担忧地打量了不省人事的裕太一眼，这才不甘不愿却的的确确收起了手具，拖着步子走回不二身后。
　　　“好孩子。”
　　　不二声音低柔，但没有哄劝的意味，带些心不在焉的敷衍，垂着头望自己的脚尖，双手拢着双臂，一个静默的侧影。越前也只好随着他远远站开。
　　　观月这下倒有些不着落的慌神。
　　　不二的手具还在他身前一米开外丢着，身上一点光都没有，就算是Leaf级战士，要突袭——拿手具，重新连结启动，所用的时间也足够他脱身。至于越前，不过是个刚刚训练了两个月的Root，各方面都还太稚嫩了，观月有足够的自信忽视他。
　　　他不敢轻视的，还是不二周助。
　　　“不管你是不是为了他——只要你轻举妄动，不二裕太一定会死。”
　　　不二对观月这句话报以完全无视的态度，连睫毛都没抬一下。
　　　观月犹疑着，毕竟机会难得。他警惕着，一边盯着不二一边向控制台退过去。不二宁静地阖上双眼，呼吸都轻微，靠在那里闭目养神。越前倒是满脸不甘，恼怒着把牙咬得格格响。
　　　观月右手平举着枪，左手把遥控器握在掌心，谨慎地单手把被越前踹翻的主控台扶起来，略略检查一下，然后用一根手指敏捷地敲键盘设瞬移点。
　　　不二置若罔闻，只微微扬起了颀长的脖子。
　　　观月扳下开关，径自走向主控台前一米处地面上慢慢浮起的银光刻划出的圆圈中。
　　　不二一动不动。
　　　主控台发出轻微的滴答声，倒数五秒。
　　　深吸气。
　　　四秒。
　　　缓缓地把肺中的空气从鼻腔呼出来。
　　　三秒。
　　　观月用纯黑的瞳孔死死地、一刻也不放松地盯过来。
　　　二。
　　　越前的下唇出血了。
　　　一——
　　　教堂里所有仪器忽然齐刷刷地响起警报！
　　　就在这一微秒里，所有绿灯全部变为红色，焦灼地扇着，全部仪器大叫着蜂鸣着，主控台连结的所有屏幕都同时跳出红色的警报框，闪烁着“电源未连接，请在五分钟内切换备用电源”的大号黑字。
　　　就在这一微秒里，教堂厚重的正门突然响起了巨大的爆破声！
　　　稳而准的定点爆破，炸药量极精确，只准准地炸开了门和门框，墙皮砖块和门全都被炸成碎片被滚烫的风浪挟着来势汹汹地向教堂内疾飞。
　　　就在这一微秒里，不二的动作快过了一切！
　　　银蓝光芒大盛，不二一跃而起，笔直地向圣像下扑去，目光都没有偏移。他飞奔的同时，主控台三根最长的电源线脱出了电源插座，在不二掠过主控台的瞬间骤然向观月抽过去，紧紧卷住他细瘦的脖颈狠狠拖出瞬移圈，观月连惊叫的时间都没有就晕过去了。
　　　爆破碎片疾速飞向四面八方，不二头也不回地一甩右臂，飞向圣像的碎片直接停在了空中，不二穿过悬停的碎片，身后有银蓝色明亮的残影。
　　　还在嘈杂地报警的救治舱闷闷地震了一下，不二张开双臂整个人护上去抱住了失去意识的裕太。
　　　——零。
　　　瞬移圈光墙冲天而起又迅速崩碎，没有人被传送。不二来不及咬住牙根，几块大的碎片已经直接砸到他的腰背上，还有一块尖锐的边划过他的额角，血立刻就流了下来。不二痛得哀呼一声，立刻强忍住，被撞击的地方内脏疼得瞬间全身发软，无力地侧身滑下半人高的救治舱坐到地上。
　　　屏住了一秒钟的呼吸和心跳，虽然只有一秒，也好像差一点就无法恢复过来了。
　　　身上大亮的银蓝色厚重的光瞬间消失了，不二痛得靠着救治舱蜷起身子。
　　　他猛烈地咳了几声，眯起被血迷住的眼，喘息着看向门口逆着光投下长长影子的那个人。
　　　口中浓浓的铁锈味，眼前光点缭乱，十米以外模糊成一个点，什么都看不清，不二只是确定地知道是谁而已。
　　　“……别说。”
　　　他怔然低语，十几分贝的音量，知道自己肯定会被听到的。
　　　那人一言不发，踩着满地砖砾，举步向教堂内走进。
　　　“一个人，对吧。”
　　　不二长长的眉毛已经纠成了一团。
　　　近到可以分辨出动作，那人偏头，面无表情地看向一旁不知何时已昏过去了的越前。
　　　不二忽然撑起全部的力气，嘶声道：
　　　“迹部景吾！这是你们战部，我弟弟——”他喘息几下，咬牙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你、欠、我、的！”
　　　迹部蓦地拧过头，牙根磨得咔咔响，瞪着一身狼狈半脸染血西装撕裂衬衫渐渐洇出殷色的不二，足足有一分钟，终于恨声骂出：
　　　“——笨、蛋！”
　　　不二松了口气，所有的内脏这才叫嚣着痛起来，他又咳了一阵，用手背掩住口疲倦地仰起头，袖口染上了淡淡的血色。
　　　救下他们的，是对童年那段无可替代的日子最深的怀念，铭刻在骨血没入潜意识的习惯，嵌入手表背面的发信器。
　　　因为是孩子做的小东西，有效距离只有二百米，所以没有人会想到去监控或者屏蔽。
　　　孩子的友情，总是不被大人重视的。
　　　震三下停一下是“我需要帮助”，震两下停一下再震三下是“不要告诉教官”，我知道你会记得，我也没有想到你真的还带着，你真的还记得，景吾。
　　　我知道你从来不会怪我。
　　　“——不二！”
　　　逆光的门口，两个人一前一后疾步奔来，跑在前面的人抓住门框控制身体急停，面对一地狼藉愣了一下，然后大踏步踩进来。不二酸涩地闭上了眼。
　　　“突然没有了监控，不二——”
　　　手冢喘息着，明显是从不知多远的地方直接跑来的。他皱起眉大略扫视了一圈，看过靠着救治舱虚弱坐倒得不二和几米外人事不省的越前和观月，愣了一下，转头吩咐身后同样“咝咝”喘息着的人：
　　　“海堂——”
　　　“——这是本大爷战部的事，本大爷来善后！”
　　　迹部突然转身，无可挑剔的脸因为愤怒而狰狞。他反手几乎扯断了衣扣中的通讯器：
　　　“忍足——岳人！救护车还没到么！！！”
　　　“谢谢你及时救了我的两个队员，迹部。”
　　　手冢显然也生着气，是冰冷的愤怒。他示意海堂去看护越前，自己径直越过咬牙切齿的迹部走向圣像下的不二：
　　　“我衷心希望这样的事情无论哪边都不会再发生。”
　　　擦肩的瞬间，两个年轻的战部长眼中，一模一样能焚尽天地将人挫骨扬灰的地狱之火。
　　　不二已经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睁开眼，注视着海堂抱起越前检查，然后看着手冢直直走过来，眸色深深，面容一如既往的冷静。他伸手过来想要检查不二的伤势，不二用力摇头，别过头去示意他先去看裕太。手冢叹气。
　　　“供电恢复了，你弟弟不会有事——我以为你清楚。”
　　　话虽这样说，手冢还是依从不二，先起身查看了裕太的情况，然后向不二点点头。
　　　“Tezuka——对不起。”
　　　不二忽然道，声音很轻，手冢却一个字都没听漏，错愕地看他。
　　　“我知道了，为什么你要瞒着我——我知道了，对不起……”
　　　仿佛是蓄积了全身每个细胞的力气，不二扶着救治舱，硬生生站了起来，避开手冢想要搀扶的手，向着救治舱内伏下身去。
　　　“如果不是我……不是我在这里……观月就不会……对不起。”
　　　他染红了一半的视线寻找到裕太的脸，探出还发抖的手指抚上去：
　　　“是我的错……裕太要是出什么事，都是我——”
　　　他的肩突然被死死箍住，指甲深深嵌入皮肉，比内脏还要疼痛。
　　　受伤的背紧紧贴到身后厚实而温暖的胸腹上，没有分毫缝隙，因为贴紧伤口不容忽视地尖锐地痛起来。
　　　与其说是搀扶，更像是束缚的力度。
　　　手冢从身后用力拥住不二，不二混乱地意识到就算同为Leaf，自己的力气也永远无法与手冢抗衡。
　　　更何况，从来，永远都无力与他抗衡。
　　　手冢用自己的整个身体固定住不二，双手轻轻晃了一下，不二的手臂便无力地从裕太脸上垂了下来。
　　　晃落了不二怔然的一串泪。
　　　

　　　不二醒来的时候被雪亮的灯晃眯了眼，慢慢适应了光线，天花板正中横贯的液晶屏宁静地跳着数字，03:19。
　　　他皱了皱眉，冰凉的呼吸面罩咯得鼻梁不太舒服。全身瘫软，整个胸腹部都沉沉地坠着，没什么疼痛的感觉，没法辨别有没有受伤，伤成什么样。
　　　然后，意外地，还模糊的视野里晃出了大石的脸。
　　　“不二你醒了，太好了！”
　　　大石手边放着匆忙折起来的报纸，眼睛亮亮的满是信息。他动作轻柔地取下不二的面罩，端起一杯水把吸管送到不二唇边示意，不二尽力抬起头吮吸，液体入口时才终于缓缓醒转。
　　　“小坂田说你严重内出血，还不能喝水，我想你一定很渴了，所以只能润润嗓子不要咽下去。”
　　　大石适时地移开吸管递过热毛巾，顺带把不二的脸仔细地擦了一下，然后立刻站起来，温和地笑着说我去喊英二，他担心很久了但是今天值夜班走不开。
　　　大石秀一郎不愧是“青春”的副部长，整个战部最体贴细心的人。不二目送大石起身出门，合上眼安然地等待，没几分钟果然听到劈劈叭叭的疾跑声，菊丸直直从门口扑过来，一把按住不二的胳膊，使劲眨了眨紫蓝的猫眼：
　　　“Fujiko……”
　　　不二弯了弯眼睛，还是很疲惫。
　　　“越前怎么样？”
　　　他已经是刻意提高了音量，看到菊丸茫然的表情和侧过来还耸动了几下的猫耳朵，才知道声音还是细微得无法被听到。
　　　菊丸素来反应快又眼尖，从口型上分辨出了不二的话，皱起了眉头：
　　　“Fujiko你自己都这么样了怎么还想着小不点——小不点什么事都没有就是昏过去了，很快就醒了，乾说他大概是受爆炸波冲击了Nya……连Fujiko你都伤成这个样子了……”
　　　菊丸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难过地眯起了眼。
　　　不二安心了，勉力扯动了一下嘴角。
　　　最后一秒他用最快的速度手刀击向了越前的后颈，时间是在太紧迫，幸好没有伤到他。
　　　“菊丸，去值班。”
　　　病房门无声地打开，手冢的声音在夜深的走廊里沉沉地响起，菊丸惊异地回头：
　　　“手冢！你不是刚从Flower回来怎么没去睡——”
　　　“——去值班。不二伤得很重。”
　　　穿着深灰色家居服的手冢揉一揉纠紧的眉心，哑声道。
　　　菊丸鼓着腮瞪了手冢好久，最终还是瘪瘪嘴，又担心地瞅不二一眼，不二回他一个安抚的笑，菊丸这才一步一回头地磨蹭着走了。
　　　手冢目送菊丸离开，沉默地踏进病房，一直开着的电子门这才缓缓合上。
　　　不二在手冢笔直看过来的视线中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忽然觉得真的很渴。他不适地挪动了一下身子想要坐起来，被手冢压住肩膀，微微摇头阻止。
　　　“你没有穿战斗服。”
　　　手冢在病房边大石之前守着的那张椅子上坐下，半晌，终于开口。
　　　“抱歉，部长，”不二苦笑，“……我违规了。”
　　　他看到手冢愈发皱紧的眉头，咳了一声把嗓音咳开，腹部牵拉得钝钝地痛：
　　　“没有时刻着战斗服的反例，鲜明的呢……”
　　　“你会错意了，”手冢打断他，目光沉沉，“是我要道歉，我疏忽了。”
　　　他抬眼看了看正缓慢滴注的液体，神色微微动容：
　　　“怎样都不应该派没有武装的你去，不二。”
　　　“……不，是我逼你太紧了，Tezuka……”
　　　不二缓缓吐出一口长期，是压在胸臆直到肋骨也开始慢慢疼起来的闷气。
　　　“现在可以说了么……Tezuka？”
　　　手冢难得地，迟疑了。
　　　“已经这样了不是么——那是我的弟弟……”
　　　不二也难得地，用上了恳求的语气。
　　　“——我认识他，你弟弟。之前和你一起见过。”
　　　手冢闭上眼，挣扎片刻，终于开口。
　　　“可是只有我认识他，所以太迟了。
　　　“我看到照片的时候，你已经上飞机了。不然我不会批准你回来的。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但凡可以我都不会允许你参与这次任务——越前和我都失败了，败给你了。
　　　“观月初——是一项计划的负责人，人工诱导S式计划。”
　　　终于说到重点的手冢再度迟疑，不二微喘着静静地望着他，他知道手冢一旦开始便会全部告诉他，毫无保留。
　　　“再多的任务是禁止事项——连我也禁止了解的事项。简单说，这项计划试图在普通人身上激发S式能力，想要量产S式战士，已经很久了——”
　　　“——为什么是裕太？”
　　　不二提高声音尖锐地打断了手冢。
　　　手冢再度沉默，定定地看向不二慢慢沉淀下蓝色的瞳孔。
　　　“——果然，是因为我……”
　　　不二心酸地闭上眼。
　　　就算是完全不了解计划的不二也明白，最好的实验体自然是与S式战士有亲缘关系的人。唯一还与家人有联系的——只有自己。
　　　当年的任性，终是埋下了恶果。
　　　“……我不会安慰你的，不二。”
　　　许久，手冢的声音低低响起：“你不需要安慰。”
　　　但是他的手轻而笃定地覆住不二臂上挂了点滴的那只手，指尖和虎口重合，都有厚厚的茧淡淡的火药灼痕，出乎意料地温暖。
　　　“我真的，不二，我很抱歉。
　　　“突然断电，监控全部消失，那时——我知道你肯定要做什么——
　　　“就那时，我担任‘青春’部长四年，第一次后悔。”
　　　不二慢慢眨眼，不知何时已屏住了呼吸。
　　　自责与痛苦是太过沉重的情绪，沉重得他现在虚软的身体经受不起。于是精神开始模糊过滤，自觉摒去令他心痛如绞的认知，直接冲击向胸口的唯有手背上温暖的、粗糙的触感。
　　　“不二，你违抗我由越前传达的命令在先，”手冢缓慢地、一字一字道，“但是我无法责备你。
　　　“因为也是我更改的命令，我无法阻止你。
　　　“不二……”
　　　手冢轻轻喟叹，叹息从胸腔深深共鸣：
　　　“你可以不用这么聪明。你可以不用这么了解我。”
　　　白晃晃的灯光直直地从手冢发顶投下，在睑下鼻翼间落了重重的影，手冢眼中疲惫而怅然的暗色不比不二自己少一分一毫。
　　　“……部长才是，太了解我了。”
　　　片刻，不二哑声道。
　　　“队长的职责，”手冢不置可否，“因为从你入队开始，直到现在，我一直关注你。”
　　　不二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呼吸顿住，惊异而惶然。
　　　“不二，我看不到真正的你。”
　　　手冢敛起目光，瞳仁深不见底，分不清是失落还是责怪的情绪。
　　　“我以为已经很了解你了，很努力去了解你。
　　　“但是肯定的——你有什么一直在瞒着我。”
　　　——沮丧与伤感潮水一样袭向不二全身，明明连痛觉都没有完全恢复，脊背却被一股清凉的烧灼感卷过，整个心空空落落。
　　　是啊，有很多都瞒着你，不知从何时开始习惯性地掩饰自己，因为我怕你会知道，我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喜欢上你。
　　　我怕你再也不会看我一眼。
　　　我怕你会丢下我，像夜复一夜的梦魇一样。
　　　我怕我怎样都无法追上你。
　　　“……如果对战部造成妨碍的话，”半晌，不二涩声道，“让我再回到Root也可以。
　　　“Leaf对我来说果然还是——让我回六角吧，或者哪里都可以。”
　　　他没有注意到手冢听到“回到”这个词时，眼里一瞬间奇异的情绪。
　　　不二手背上那只手蓦然收紧，令人不安的沉默。
　　　“……你又弄错了。”
　　　很久，手冢慢慢放松了手指，深深地叹气。
　　　“我只是不希望因为不了解真正的你，而让你陷入危险的境地。”
　　　手冢的语气缓和了下来，竟然很温柔。
　　　“不二，你让我看不到极限，你又热衷于挑战极限。我怕我会太纵容你。
　　　“我怕到最后，连我也保护不了你。
　　　“——比如这次，我就太纵容你了。”
　　　心中再度，怯怯地燃起了一丝希望。不二抬起一直没敢正视的视线，手冢不避不让地望向他，神情一如既往。
　　　如同三年前的夕阳下，那执着的笃定的神情。
　　　明明冷着一张脸，却温柔得让人想落泪呢。
　　　“——睡吧。”
　　　手心冰冷的指尖微微蜷起，手冢觉察到了，抬头扫了眼监护仪，又仰头看了看天花板上的时间，站了起来。
　　　“——？”
　　　不二倏然反手，抓住了手冢刚刚欲抽回的手指。
　　　就这一个动作而已，已经喘了起来，上臂静脉因为努力而鼓起，注射针危险地抖动。
　　　——但其实，只感觉到了很弱的力度。
　　　手冢低头，很认真地打量着不二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
　　　“Tezuka——今天话很多……”
　　　不二微笑起来，气息还有点接续不上，但笑容已经平稳了。
　　　“感觉不是本人呐，所以——”
　　　手冢没再等他说下去。
　　　重新坐回原位的同时，手指比刚才还要握得更紧。
　　　“——和别人不同，我们两个人之间总要有人说点什么。”
　　　手冢用理所当然的语气低声道：
　　　“一直都是听着，现在你受伤了，所以换我。”
　　　——这个真的是、Tezuka？
　　　“虽然以前不是一个战队，但是自从你入队以来——最近我们交流不是很多。
　　　“你知道就好，你所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停顿片刻，手冢淡淡地、弧度很小地扬起唇角。
　　　是个确实的、柔和的、安抚的微笑。
　　　“睡吧。”
　　　——不二朦胧地意识到手冢用了催眠术，和自己擅长的不一样，仅仅是单纯的催人安眠。
　　　另一只温暖的手抚过双眼，他再也没法细细思考下去了。
　　　如释重负地，在这个人身边，安然入梦。
　　　（七）
　　　在最初的两天仿佛死过去一样的沉睡之后，不二恢复得惊人的快。
　　　大概是最痛苦的两天用沉眠度过了，不二再醒来的时候已经不怎么难受了，肺部、肝脏和肾的挫伤在S式的支持下以几乎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血肿被迅速地吸收掉，用两天就几乎完成了常人两个月甚至更长的恢复期。
　　　“做S式战士还是很好的吧，不二前·辈~”
　　　“青春”战部医院院长小坂田抱着本星座占卜书坐在不二病床前活泼地扯东扯西，不二看着她笑得极温柔，直笑到小坂田脸红红地跑出去喝水才慢慢抿起唇角。
　　　那本《来年的DOKIDOKI！星座大转盘》上用醒目的心形字体标注着“编者：不二由美子”，真是让人情绪复杂呐。
　　　不二睡得极安稳，连梦都没有做，只是安宁而平和地沉眠，醒来时虽然力气还没有恢复，但是精神非常好。
　　　大概是手冢的催眠术的作用吧，从来不知道他对精神心理学也这么精通。
　　　——才不会说出去呐。
　　　小坂田强制要求不二在医院里禁足了整整一周，探视每天都不许超过六个小时，每晚都要睡进封闭救治舱。用她的话说，“虽然现在是活下来了，如果倒退回去再来一遍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不二前辈了！”——这样严重的伤情描述才把菊丸和河村都直接拦在门外毫无办法。
　　　这一周队里每个人每天都会抽空过来看看，哪怕是海堂也会在下任务之后过来坐几分钟，紧张而羞涩地一言不发。菊丸大概调了班，比其他人来的都勤，幸亏如此不二才没有太无聊。
　　　手冢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他会在深夜临睡前过来，穿着睡衣，隔着救治舱透明的玻璃罩静静地打量他，顺手拿起一旁的病历看，笔直的薄唇偶尔会被牙尖轻轻咬住，眉头微蹙，斟酌着用指关节抵住下巴，倚在桌旁放松双腿仔细地研究不二的各项生理数值。
　　　光是透过玻璃罩这样看着，就会觉到惶然的幸福。
　　　唯一没有来过的，是越前。
　　　不二出院的时候是被菊丸送回房间的，大猫揽着他的腰半扶半抱亲昵地咬耳朵絮絮抱怨，偶尔夸张地皱皱鼻子大叫Fujiko回去快洗澡。两人慢慢地沿着走廊往公共休息室走的时候，看到了透明的中心训练场靠边的一间房间内，面对面站着的手冢和越前。
　　　仅仅一周，越前瘦了一圈，但又长高了几厘米，骨骼明显地抽长了，少年青涩柔嫩的皮肤拉伸开紧紧裹在细长的身躯上，下巴似乎也尖削了。他头上扣着Root级的发带，银光幻成头盔样护住颅部，头微微垂着，琥珀色的大眼却上挑着直直地望着手冢，遮不住的嚣张一如既往。
　　　手冢背对着他们，不二看不到手冢的样子，微微地抿直了嘴唇。
　　　“小不点的Root级正式考核就在这几天了Nya，”菊丸翻起眼心算着日子，“这几天他没日没夜地训练Nya~”
　　　“越前——进步很多。”不二定睛看两人的对战，半晌，轻声道。
　　　算起来自己一个月出差，回来就碰到这次的任务，又是一周住院，这么久没有见过越前的训练情况了。
　　　的确是令人惊异的天才。
　　　也难怪手冢在两人刀剑相抵错身的瞬间会露出那样欣喜的眼神。
　　　不二的视力太好了，看得分外清晰。
　　　
　　　
　　　当晚不二去吃饭比较晚，从房间出来的时候公共休息室已经没有人了，大概都各自回房间或者出任务或者训练去了。不二慢慢扶着墙壁向厨房走去，摸到通向走廊的门边时门突然打开了。
　　　不二怔了一下，门外的越前也愣住了。
　　　不二慢慢收回了扶着墙壁的那只手，站直，气定神闲地微笑了：
　　　“呀，越前……总感觉好像很久没见了的样子。”
　　　外面是十一月凛冽的寒风，战部内却温暖如春。越前穿着“青春”蓝白色的短袖运动服，微微喘着，汗湿的额发搭下来。他一只手还保持者拿毛巾擦汗的动作，就这么愣在那里，视线顺着不二收回手的动作移到不二身上，呆呆地张大嘴。
　　　“……不二前辈。”
　　　很久，他才低低地唤了一句。
　　　“嗯。”
　　　不二温和地应了，看越前还愣愣地望着自己，有些尴尬地打个圆场：
　　　“朋香说两天内还不能剧烈活动，其实——嘛，其实早就——”
　　　“不二前辈，我——我不敢去看你。”
　　　越前忽然又开口，声音更低，有些哑。
　　　仿佛就要哭出来了一样。
　　　“怎么了？”不二失笑，“我又不会骂你，你又没有犯错。”
　　　越前不再应声，牙齿咬住下唇，咬到嘴唇泛白。不二纳闷地盯着他看，两人僵在门口，久了，门已经开始响起蜂鸣音。
　　　“——前辈。”
　　　越前突然松手丢下毛巾，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不二。
　　　他真的长高了，下巴已经可以搭在不二的颈窝，硌人得尖。不二惊诧，但只是沉默地反手慢慢拥住他。越前全身都是汗，透过运动服湿了不二的手，体温很高，是长时间剧烈运动的结果，而他只是微喘，心率也很好。
　　　他用仿佛要把不二挤碎的力度死死抱住不二。
　　　一个月前哭倒的孩子，再度扑进他怀里，到最后，只呜咽了一声便隐忍住了，只是无声地洇湿了不二的肩头。
　　　
　　　
　　　不二吃完晚饭时针已经接近“9”了，他把餐具收进洗碗机，缓步回到房间，在门口稍停了一下，“有人来访”的绿灯亮着。
　　　不二把识别卡按在读卡器上，徐徐滑开的门后，手冢坐在客厅沙发上扬起头看向他。
　　　“Tezuka……？”
　　　不二些微惊讶，扬起微笑，加快了一点步子进门：“等了很久么？”
　　　“没有，”手冢把手里的相册放回桌子上，“不用倒水。”
　　　看出不二弯腰开电视柜拿纸杯的动作有些艰难，手冢出言阻止。
　　　“部长亲自过来——公事？私事？”
　　　不二在写字台旁的椅子上坐下，与手冢间隔2米，很合适的会客距离。
　　　“都算——”手冢沉吟，“不想让你走去办公室，就过来了。”
　　　他从脚边提起一个白色的箱子递过去：“首先，你的新战斗服。”
　　　“我的——”
　　　不二更惊讶，接过箱子打开，看到Root式的连体长袖长裤，愈发惊讶地张大了双眼。
　　　“别误会，暂时的。”
　　　手冢仿佛看穿了不二的想法：“给越前订新制服的时候一并订给你的。你的伤没有严重到要继续停工休养，但是小坂田和我都认为要额外小心。这套衣服订做的时候加了腹带，能够保护你受伤的肝和肾尽快恢复——再让你休假的话你又要说我——‘封杀’？是这个词吧——”
　　　“别提——”
　　　不二窘迫地拦住还想继续说下去的手冢，看到对方眼里一闪而过的笑意，更是全身都发热了。
　　　“然后是另一件——”
　　　用目光催促不二收起战斗服，手冢定定神，开口道：“不二裕太可以出院了。”
　　　不二安静了，认真地望着手冢很快地把话说完：“虽然之前很虚弱，但是并没有器质上的损伤，我可以很确信地告诉你他恢复得很好，也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高层那边洗掉了他相关的记忆，并且会在48个月内定期为他做身体检查，一定确保万无一失。作为他的哥哥，我想你有权利知道这些。”
　　　“谢谢你，Tezuka。”不二心绪复杂地笑，抿起唇角，“观月呢？”
　　　“……”
　　　“观月初呢？那个‘冰帝’的——我记不得哪个Root战队的，那个人呢？”
　　　“……我知道你在期待什么。”停顿了很久，手冢才慢慢地，有些难得的犹豫地说，“观月初被撤销了Root战队‘圣鲁道夫’战士及作战协管的身份，在前日，已经被重新指派到山形的训练基地做教官了。”
　　　“——！”
　　　在意识到之前不二已经猛地站了起来，双拳紧紧地捏着，死死地瞪着手冢。
　　　手冢依然坐在沙发上，抬起头与他对视，一言不发。
　　　慢慢地，腰腹内部的钝痛重新敲打着不二的神经。
　　　“……抱歉，失礼了。”
　　　不二甩甩头，重新扶住椅背坐回椅子上。
　　　“你可以申诉。”
　　　手冢低声道。
　　　“申诉？”不二反问，“然后呢？且不说我无权——申诉，然后驳回，对么？”
　　　手冢迟疑着，遗憾地点了点头。
　　　“——那样的话申诉又有什么用？！”
　　　手冢抬起一只手，虚虚地压一下安抚不二的冷笑：
　　　“至少，我会知道你的不满——我知道，不二。”
　　　“那又——我不是说你没有用——Tezuka，抱歉。”
　　　不二静下来了，视线垂下去，看自己脚边那个手冢亲自送过来的箱子。虽然刚才只是粗略看了一下，不二也注意到尺码有些许的变化，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的确是瘦了些。
　　　尴尬的沉默。
　　　“这次家庭日你错过了，不二。”
　　　许久，手冢试探着说：“你可以选择一天补休，或者下次家庭日额外休一天，连续两天……那时候就十二月了，你可以安排一个周末，一家人一起去泡个温泉，箱根那边怎样？我可以联系神奈川的战队，那边的部长是我从小的朋友——”
　　　“不用了，部长。”
　　　不二僵硬而干脆地拒绝了。
　　　“至少，让我个人补偿你们一下——”
　　　“Tezuka、部长……”
　　　不二抬起头，面容宁静，看不出一丝表情，就这么平静淡定地看向手冢：
　　　“大概会需要个书面申请，或者口头提一下就可以吧——我请求，取消家庭日。”
　　　手冢狭长的眼在镜片后微微眯了起来。
　　　“一直以来都不舍得，但是这次，我想通了……我自己的任性会让家人遭遇危险，不仅是我们的人，可能还有更多——这次是有惊无险，我怕下次……所以还是请部长剥夺我这项特权，一直以来特别照顾，谢谢……”
　　　“我拒绝。”
　　　手冢不容置疑地摇头，很坚定的力度。
　　　“不二，”他直直地看向不二，深棕的瞳孔敛着光，“你难道是认为，你没有能力保护自己最重要的家人了么？”
　　　“……是的。”
　　　片刻默然，不二沉重地低下头。
　　　“这件事我不承认！”
　　　——手冢动怒了。
　　　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盯着不二，不二能感觉到他冷怒的目光带来的压迫感，一寸寸盯在发顶后项脊背如芒一般。
　　　“不二，你还记不记得两年前我去‘六角’找你，还记不记的你为什么会来到‘青春’——当年特批给你家庭日，是我向上级打了两个月的报告，每天都催问，你记不记得！”
　　　手冢短促地吸气，他从不这样发火，每次只需要用冰冷的目光看过去别人就会倍感压力，他很少在生气的时候训斥别人。
　　　他很少对不二生气。
　　　“用特别休假换一名战士，不仅是你想的那样，还有——还因为我相信，如果，还有谁——还有谁可以担负起战士和普通人的两份责任——亲情的压力，我相信，不二周助，只有你可以。
　　　“不二，我相信你——在我祖父手冢国一去世后，我告诉过你的——我羡慕并佩服着你。
　　　“你在完成我的愿望，并且，是你乐意的——和一个平常的上班族一样，能够定期和家人在一起。
　　　“其他人可能不懂——但我明白这有多难，不二，只有你可以。
　　　“没有能力什么的——不要说。”
　　　说到最后手冢也冷静了下来，似乎觉得自己说得太多，垂下来的手正对着不二的视线。
　　　微微地在颤抖。
　　　“……三年……”
　　　“？”
　　　“Tezuka去‘六角’找我——是三年前。”
　　　不二重新微笑起来，抬起头，对上手冢有些错愕的视线。
　　　“对不起，Tezuka，我服从命令。
　　　“并且——谢谢你。”
　　　不二伸出手去抓住手冢垂在他眼前的手，两人的手心里都有先后愤怒而渗出的冰冷的汗，不二用指尖为彼此拭去。
　　　“别生气了——呐？”
　　　手冢低头看他，然后，认命一般叹息。
　　　“虽然你的申诉会无效，不过你还可以做一件事。”
　　　手冢在离开不二的房间前回过身来说：
　　　“我向Flower提出来时候，他们的队长说，就算我不请求，这个要求也是合理的。”
　　　
　　　
　　　第二日，08：00。
　　　冬天的早上有稀薄的雾气，晨光投下来带点懒洋洋的暖意。
　　　青色的三层别墅前，一名少年在两名护士的陪伴下穿过独立花园，敲开了家门。
　　　16.7米以外，不二藏在街角的树后，远远地望着他们。
　　　“你可以过去的，不二。”
　　　不二身后，手冢把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低声道。
　　　不二不语，只慢慢地摇头。
　　　不二裕太是被救护车送回来的，他下车的时候还有些茫然。据说他是在备考大学的时候太过努力而晕倒了。可爱的护士小姐还叮嘱过他不要太累。
　　　但是回忆起来，似乎有一段记忆模糊成片段，间断的空白。
　　　有时还会觉得有谁，再也记不起来。
　　　“我住院你们都不来看我的啊，老爸老妈，还有老姐！”
　　　不知道为什么父母迎接自己的拥抱比往日要紧，甚至还带着劫后余生一般的颤抖，旁边的由美子眼圈都红了。
　　　“不就是住了几天院嘛……堂哥也不来！”
　　　裕太故作赌气地扯起嗓门埋怨了几句，果然看由美子破涕为笑，拍着他的肩膀说好啦会补偿你的。
　　　堂哥——也不来？
　　　他模糊地回忆起这个词语的指代，隐约是记得一个身形修长的清秀少年。
　　　“他——还会记得我么？”
　　　不二用左手背掩住嘴，轻轻地问。
　　　“会的，关于你的记忆虽然跟关键词有牵涉会多少受影响——但是他不会忘记他的哥哥。”
　　　手冢搭住他的左肩，同样轻声答。
　　　“这就好……”
　　　不二更加用力掩住嘴，慢慢地眯起了弯月样的双眸。
　　　两名护士告辞了……一家人在寒暄着……由美子拉着裕太进了屋……爸爸也进去了……妈妈也……
　　　不二淑子在关上门的时候，忽然顿住了。
　　　穿着毛线连衣裙只匆忙披了件羊毛披肩就跑来开门的她扶住门框，定定地站在门口。
　　　依然苗条的身形在寒风里定定地站着，目光逡巡着，仿佛在寻找，又仿佛只是在等待着什么。
　　　她站了很久，一直站到禁不住打了个寒噤，才慢慢关上门。
　　　——不二忽然闪电一般抬起了右手！
　　　在不二的手放到耳边的那一刹那，被手冢一把按住了。
　　　“……不可以。”
　　　不二右手心的手机脱手落地，沉沉的一声响。
　　　不可以打电话过去，再想念都不可以。不可以让他们知道手机号码，节日不可以发邮件，一切联络都只能通过战部那台处理过号段的座机——什么个人讯息都不可以留下。
　　　不二猛地转身，一头扎进手冢的怀里。
　　　一直克制的泪在流出来的瞬间就被手冢黑色的大衣吸去了。
　　　他感觉到了背上手冢慢慢拥紧的温度，抚慰一般。
　　　这只是战友的拥抱，不二一遍一遍对自己说。
　　　只是安慰，而已。
　　　但他还是，负罪一般战栗着，把自己更深地埋进手冢的怀抱里。
　　　
　　　
　　　“有空的时候——一起喝杯咖啡。”
　　　在返回公共休息大厅的时候，手冢抬手堪堪扶了把两眼发黑的不二，带着他迈出瞬移终端的光墙——在松开手的时候，忽然这样说了一句。
　　　是句号，所以不是邀约的询问；但是平和，也不是部长的命令。不二抚了抚额角，很自然地点头：
　　　“好啊，正好听说乾上次出门收了不错的咖啡豆，在被他糟蹋掉之前——”
　　　“不，”手冢顿了一下，打断道，“不是在这里的吧台——在外面，两个人放松一下。”
　　　不二一愣，抬起头，手冢表情没什么变化，就如同平常安排任务一样顺当地说下去：
　　　“你回来之前，有次出任务，发现了一家不错的地方，查了一下你应该没有去过——今天下午，不出意外不会有任务——”
　　　“——约会？”
　　　不二扬起脸俏皮地笑了，一只眼眯起来，侧头盯着手冢。
　　　“……之类的吧。”
　　　手冢居然还是理所应当地回答，走到吧台前拿出不二的杯子倒了杯果汁递过去，自己泡上茶，就这么端着杯子坐进沙发里，略略放松了修长的双腿。
　　　“Tezuka第一次约人么——都不给拒绝的机会。”
　　　于是不二也笑微微地双手捧着杯子坐在对面坐下来。
　　　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可以这么镇定坦然。
　　　八时三十二分，队员们正陆陆续续从餐厅揍出来。不二抬头远远地和大石打了个招呼，然后看见菊丸晃悠着走过来，沾湿了的刘海一抖一抖的，直接就着不二的杯子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半。
　　　“——说定了？”
　　　手冢不动声色地扫了捂着嘴打呵欠的菊丸一眼，低声说。
　　　“告诉我时间，我要上闹钟——等下我要回屋睡死过去。”
　　　不二拍拍大猫咪的脸，把他推走，拿出手机，刚刚点亮屏幕就皱了皱眉：
　　　——陌生的未读邮件。
　　　“那个——Tezuka不是第一个想要下午约我喝咖啡的人呐……0816，这位更早。”
　　　手冢闻言挑起了眉：
　　　“谁？”
　　　——私人会面，没有通过上级，你懂得不二君。
　　　“一个……我无法拒绝的邀请呐……”
　　　不二存下了邮件附件的地图，删掉了正文，抬起头对手冢诚恳地笑。
　　　手冢倒似乎毫不在意，略一思索：
　　　“安全么？需不需要派人陪你？”
　　　“不用，1500送我一下瞬移——”
　　　不二收起手机起身，有些迷惑地理理头发，放下杯子：
　　　“虽然会面对象本人很危险……但是不会比这更安全了。”
　　　
　　　
　　　Flower之一，“破晓之程”的队长——
　　　的确不会有比这更安全的会面对象了。
　　　不二走进咖啡厅的时候幸村精市已经到了，坐在角落里守着一壶花果茶静静地望着门口，看到不二进来，给了他一个恬淡的微笑。
　　　“抱歉来晚了。”
　　　“是我来得早，”幸村笑道，“抱歉先点了饮料，不二君要点什么？我请。”
　　　“这里是我的辖区，”不二坐下，把薄风衣解下搭在一旁的空椅子上，招手点了杯清咖啡，然后对幸村友好地笑，“怎么会让上级破费。”
　　　“我说过这是私人会面了，不二。”
　　　幸村双手搭在颌下交叉，从容地看着不二静静地笑。不过11月初，他穿得很多，浅杏色的风衣搭在肩头，高领的海蓝色长绒毛衣暖洋洋地簇拥着他尖削的脸，旁边还搭着毛线围巾。不二余光扫到了他袖口隐约露出的衬衫一角，想到里面大概还有战斗服，不禁哑然失笑。
　　　“我没有告诉我的部长喔，幸村。”
　　　从善入流地改变称呼，果然看到对面清丽的最高战士会心一笑。不二向后靠在椅背上，在等待咖啡的空闲好整以暇地静待对面打开话题。
　　　他本能地知道，幸村精市绝对不好对付。
　　　算上这次，不二是第三次与幸村接触。第一次在越前家不过一交接，第二次也只是通过电话寒暄了一两句。但是不二敏锐地觉察到，这个人，是同类。
　　　并且，是比自己凌厉得多，却能把锋芒更加收放自如的角色。
　　　在过来之前不二忐忑了很久，不客气地说自己有信心瞒过手冢的事情，却几乎没有信心瞒过这个许久都没有打过照面的人。躺在床上思前想后了很久，在走进咖啡厅的时候反倒释然了。最差不过那样子——早晚都会来的。
　　　“坦白的说，我一开始并不关注你，不二。”
　　　不二的咖啡送上来了，幸村任不二执起茶壶为他续了一杯，然后松开交叉的双手稍稍摊开放到桌面上，定神看向对面凝聚起光彩的蓝色瞳孔，微微笑着展开了对话。
　　　不二并不接话，视线微垂在幸村胸前那颗小而精致的金色星星上。
　　　“你是个非常优秀的战士，‘Leaf’级战士。”
　　　幸村声音不高，柔软优雅，技巧地把握着音量，既不会被旁人听去，也不需要不二费神分辨。他加重了“Leaf”这个词，不二不动声色地端起杯子啜了口咖啡。
　　　“我们队的越前，幸村你很关注呐。”
　　　“虽然不意外，还是很想知道你怎样发现的哪，不二。”
　　　幸村狭长的紫蓝色眸子亮亮的，映着咖啡厅营造气氛点亮的壁灯温暖的光，很好看。
　　　“发现什么？”不二笑，“我什么也没发现呐。”
　　　幸村失笑摇头：
　　　“我并不打算瞒你们我改装越前君监控的事情，只不过——”
　　　他压低下巴，眼睛依然定定地看不二：“上级的做法，没必要向下级通报而已。”
　　　不二的表情变都没有变，淡定地喝咖啡。
　　　“——当然，也没必要在被你发现之后掩盖什么，”幸村大大方方地说，慢慢喝着自己的茶，“我还可以告诉你，只有我一个人在看，并且只有在越前君连接S式的时候可以看——大概这些你也猜到了，对吧，‘天才’不二？”
　　　“……我并没有想那么多。”
　　　良久，不二低声说：
　　　“来不及想那么多，越前他——我只把他当同队的后辈，没有也不会当成别的……观察对象，或者实验品。”
　　　“我知道。”
　　　幸村安抚地笑：“我——呵，我今天也不是要和你谈越前君的，你看……”
　　　他摊开手比划了一下：“不二，放松一些。只是和你、来聊聊你。”
　　　——不二这下倒没法放松了。
　　　“这是私人会面，不二，”幸村很显然看出了不二掩藏的慌张，从从容容地说，“我什么都不做，过后——这次会面没有别人知道，我这边也一样。”
　　　的确，并没有通过战队电子政务发消息，而是用了私人的手机。不二查过公开的行程表，Flower今天也没有“视察‘青春’战部并与战士进行会谈”这一项。
　　　“我只是、觉得不二你——和当年的我很像。
　　　“和在‘立海’的我，很像。”
　　　对于其他战部的人员变更不二并不关心，哪怕是Flower的事，他也只是大概知道幸村精市是在半年前开始担任队长的，在之前——好像是一年半以前听说过这个名字，在下发的文件上，“Flower-重筑”觉醒。
　　　“花一样的少年、绽放（bloom）”
　　　没错，这样一个很有嘈点的报道果然还是华村女士写的——对，那时候她好像已经在Flower担任顾问了。
　　　此时，不二只能藉由喝咖啡来掩饰自己慌乱的心情。他至今对幸村的来意依旧摸不准，而对方的目光透彻了然。
　　　这种看不清对手却被对方完全掌握的感觉还是第一次，太糟糕了。
　　　“不二……”
　　　幸村向前探了探身，把声音压低，耳语的音量：
　　　“我只是想要告诉你——只是希望你……
　　　“不要和我一样。”
　　　的确如花一样的少年微微喟叹，不二仓皇中注意到他的脸色很白，不是光线的原因，是真的透着苍白，疲惫而又没有彻底休息的那种，做部长、队长的人常会有、但幸村看起来格外明显的苍白。
　　　“不二，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在不二彻底迷惘的神色中，幸村重新直起身子，静静地微笑了：
　　　“你可以先走了，咖啡已经喝完了，不是么？”
　　　他挥手，温柔而又毫不客气地下了命令：
　　　“我想慢慢享用这壶茶，再见，Leaf-不二周助。”
　　　
　　　
　　　不二出门的时候风度很好地结了帐。
　　　他承认自己被幸村的气场压制了，但他同时也明白幸村这一次，真的、竟然只是，过来和他聊几句。
　　　——然后匆忙地就赶人走了。
　　　虽然“赶”的方式宁静淡定又气势凌人，但对于不二来说，也只不过是一瞬间的失措，下一秒便看穿了。
　　　“请给我收据看一下。”
　　　幸村点的是招牌花果茶，用乌梅柠檬和玫瑰葡萄烹制成的，坐在玻璃制的小炉上慢吞吞地沸着。不二回头又扫了角落一眼，幸村还在不紧不慢地一口一口啜着，漫不经心。
　　　“谢谢——等下那位先生如果要结账，就请把这张收据给他吧。”
　　　不二仔细地看过仅仅两行的机打票根，露出满意的微笑，连同小费一起递还给了收银员，然后整理了一下围巾，轻轻推开了咖啡厅的玻璃门。
　　　他出门向右一拐，在咖啡厅斜对面的服装店逛了一圈，试了一件大衣，在门口的镜子前照了照，挑剔地扬起眉，脱下来转身想要挂回货架的时候脚下一绊险些摔倒。
　　　“抱歉抱歉~”
　　　不二歉疚地快手扶住险些被他碰倒的镜子，然后换回自己的外套，重新挑拣了一圈，买了顶牛仔皮帽扣在头上，付钱出门，一抬头看到正对面咖啡厅旁边正在促销的书店，很高兴地推门进去拿了本推荐的畅销书开始翻。
　　　翻过两页，侧身压低帽子，稍稍抬眼，对面镜子调整的角度正好。
　　　不二眯起眼，他视力很好，不过要避开来往的行人和咖啡厅外围座位上的人，找到角落里的幸村还是费了点力气。手里的书页翻过大半，他终于看到幸村倒出了壶里的最后一杯茶。
　　　他看到幸村从风衣里拿出了什么，然后被送餐的服务员遮住了两秒钟。再看到的时候幸村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仰头就水似乎吞咽了什么。
　　　然后幸村招手唤服务员，果不其然，服务员折回收银台把小票递给了他。
　　　不二从方才试衣后翻过来穿的风衣里摸出指尖大的耳塞放进左耳。从前在“六角”木更津家哥哥做的小东西，出门前不二重新充了电，也许能派上几分钟用场。
　　　薄薄的、不过一平方厘米的透明胶带，可是兼备了窃听与发信功能，随时都能不易察觉地粘在不起眼的地方，比如票根背面最上端，一般人不会持拿的位置。
　　　不二一边盯着幸村双手撑住桌面慢慢站起来，一边用指甲在小巧的耳塞上凭感觉拨动着发信频率。十几秒过后，听到了幸村低柔的嗓音：
　　　“——谢谢。”
　　　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幸村似乎把票根放进了口袋。不二抬眼，镜子里幸村正出门，含笑向殷勤拉开门的服务生点头。
　　　一辆灰扑扑的吉普忽然急停在咖啡厅前，幸村被整个挡住了。不二向一旁挪动两步，从镜子里反记下了车号。十几秒钟后，吉普起步开走，幸村果然不见了。
　　　“……真麻烦啊，还要我来接你，精市。”
　　　耳机里响起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清亮爽朗，不二辨出是白石藏之介。
　　　“白石好准时，我正好出来。”
　　　幸村还是隐隐带笑的嗓音，比方才又精神了几分。
　　　“嘁，我可是出来给亲爱的‘加百列’卿买饲料的——”
　　　“行了吧，你都养死三只了。”
　　　“吵死了明明是任务太忙没时间陪它们，独角仙可以很脆弱的——耶？精市你怎么带着这种东西出来——”
　　　一阵嘈杂的电音，不二皱皱眉把耳塞拿松了一点。
　　　“因为很有趣，我也想看看他会怎么做……”
　　　模糊地听到幸村说了这么一句。
　　　“小东西，做的还挺好……”
　　　白石一声轻笑，耳机里立刻一阵咔嚓擦的脆响，继而是持续尖利的蜂鸣音。不二赶紧把耳塞摘掉，难受地揉耳朵。
　　　……混蛋，既然明知这边在偷听，就不能温柔点么……
　　　总之还是有所收获。
　　　不二低头看表，15:24。
　　　不知道Tezuka的约会还算不算数。
　　　
　　　
　　　“啊——啊，不二前辈。”
　　　刚刚瞬移回公共休息大厅的不二就被吧台那边的越前喊住，于是笑着走过去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顺带塞了包从外面买的曲奇过去。
　　　“前辈别摸头，会长不高的啦。”
　　　越前红了脸，含混不清地抗议。
　　　昨天在不二怀里哭过之后，越前似乎芥蒂全消——本来就是单方面的闹脾气，十五岁怎样也还是孩子，哭累了睡一觉，在面对地狱的训练和魔鬼的蔬菜汁，“不敢见不二前辈”这种事立马就不算事儿了。越前毫不客气地拆开包装丢两个曲奇到嘴里大嚼，连吃了好几个才想起来喊住不二的事，伸长手拿过一个包裹递给不二：
　　　“前辈的快递，我去楼下买袜子的时候从收发室看到的——前辈我袜子都穿坏了。”
　　　“越前在长个子嘛，脚长得越大以后个子越高的。”
　　　说起这个不二暗自磨了磨牙。他迄今还介意自己十四岁之后就按兵不动的身高——长得早了就是长不高，一开始鹤立鸡群，没两年就被周围的人纷纷超过去了，还有人不怕死地假惺惺跑过来拍肩膀说哎呀周助还是羡慕你啊，我每个星期换一次战斗服真麻烦——
　　　然后佐伯虎次郎直到下次换战斗服前都是哑着嗓子的，喝口水都咳得泪流满面。
　　　咳，闹心事放一边。
　　　不二拿过包裹翻看，是一个厚本子的形状，用牛皮纸袋包住又用胶带缠了好几层，普通的市内快递，发件人留空，收件人也只写了个六楼不二周助，字迹很陌生。不是队内物流，但是队外又鲜少有人知道他的住址，最近也没有上网买东西……
　　　“谢谢你，越前。”
　　　不二无视抗议又揉了把越前的头发，“点心拿给大家分掉吧。”
　　　“才不要——前辈给我的。”
　　　越前迅速又塞了两块曲奇到嘴里，然后把点心袋子一封，抓起来跳下椅子趿着脱了一半的靴子啪嗒啪嗒地迅速跑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哎呀哎呀。”
　　　不二失笑，也离开吧台刷卡进走廊。既然越前能够拿进来，应该在地下电梯过了安检。包裹打得很结实，不二一边徒手费力地拆胶带一边向办公区走去。
　　　“——啊，Tezuka，你在乾的办公室呐。”
　　　好不容易扯掉了最后一圈胶带，不二把牛皮纸袋小心地撕开一条整齐的长边，一抬头看到半开着门的战斗课及武器研发课课长办公室里手冢正坐在沙发上翻文件。
　　　“——帽子不错，不二。”
　　　手冢抬头，简单地评价了一句。
　　　“送你了。”
　　　不二大步走到手冢面前，摘下方才顺手买的帽子居高临下直接扣去那头金棕色的发上，退后一步，抚掌大乐。
　　　手冢显然是刚换了衣服，很正式的黑色礼服西装，衬衣前襟有繁复的皱褶，脖子上搭着还没打的领结。这么郑重其事的装束配上咖啡色前后翘起的宽边牛仔皮帽，视觉冲击实在是强。不二用手指比取景框，从下巴处分开，上下单独看都合衬，拼在一起就喜感十足了。
　　　手冢也不恼，一径地看文件，任不二在他面前比划。
　　　“心情很好？”
　　　“不算坏。”不二笑得眼睛都弯到看不见，“乾呢？”
　　　“刚走开。”
　　　“Ne，”不二不玩了，打回一向的神情问，“Tezuka之前说的，还算数么？”
　　　手冢反应了一秒，随即答：“一直都算数。”
　　　他又扫了眼文件最后一页，合眼盘算一下：
　　　“不二，咖啡大概喝够了？——换成音乐会，去不去？”
　　　“什么时候？”
　　　不二大致心里有数了，从容问。
　　　“——现在。”
　　　手冢站起身，把手里的文件递给不二，“两分钟后。”
　　　不二顺手把刚拆开的包裹搁到沙发靠背上，接过文件粗略浏览：
　　　“这么简单的任务——Tezuka部·长，还要亲自出马么？”
　　　“两张票，”手冢仔细打量了一下不二的衣着，“顺利的话，还能赶上宵夜——来么？”
　　　“荣幸之至。”
　　　不二很利索地甩掉风衣，把里面穿着的浅灰色西服拉正，衬衣最上一颗扣好，然后勾起唇角，欠身行了个标准的礼。
　　　——正巧，出门前想着怎样也是会见上级，穿正式点不会出错。
　　　手冢看起来像是松了口气。
　　　“乾，告诉海堂不用换衣服了，不二回来了。”他摘下帽子摆在不二的牛皮纸包上，向正好进门的乾吩咐，“安排瞬移点吧。”
　　　“海堂会很高兴的，他一向穿不来正装，刚刚还在着急。”
　　　乾把手里的东西交给手冢，看了不二一眼，点了点头权作评价：“很好，不二，我去拿条领带给你。”
　　　“来不及，不必了。”
　　　阻止的是手冢。不二纳闷地偏头看他，手冢拈起乾刚拿回来的东西权衡了一下，是一朵胸花。
　　　白色的马蹄莲下方衬着黄色大花蕙兰，下面用几片小叶托着，造型很饱满的胸花。
　　　手冢转回身，抽下自己的领结绕到不二领子上示意他打好，然后微微弯腰，把花别在不二左领。不二慌乱地退半步又连忙站定，腿碰到了沙发，什么东西闷闷地响了一下。
　　　木质香水的味道被体温烘出来，不动声色地盈满了不二周身的一方世界。
　　　“——看起来还好。”
　　　旁观的乾左右打量两人，闲闲地评价。
　　　“——谢了，Tezuka。”
　　　不二从瞬间张皇中回神，表面功夫立刻做足，扬声笑道。
　　　公正地说的确还好，手冢衬衣花样复杂，领口已足够饱满。战前准备，为了节约时间最大化利用战友资源，手冢的做法很妥当。
　　　只是——有点暧昧。
　　　“走吧。”
　　　手冢不置可否，低声下令，自己率先出门向控制室的瞬移起动区走去。不二抓起领结两端熟练地系，快步跟上，出门跑了两步又想起来，退回门口向乾招呼了一句：
　　　“有个包裹先放在你这里——回头我来取！”
　　　——取包裹？
　　　乾环视一周，哪里？
　　　
　　　
　　　东京歌剧场，位于西新宿，共27层的大厦内设有3个音乐厅，其中顶层的三号厅因其容纳人数适中（1500人）、设计精良，设施完善而极受中小乐团青睐，国外乐团访问演出甚至音乐学院新年及毕业发布会也常将这里作为首选。预定于下午16时开始、至晚21时的此次音乐会正式安排在三号厅，号称是“复古与创新、怀旧与前行”的小型发布会出乎意料地受到了业内媒体的广泛关注。
　　　当天下午15时，新宿区警署剧场辖区一名巡警在例行执勤时拾到一封信，上报时意外得知几乎同时剧场附近各执勤点近乎全部巡警都收到了同样内容的信件。15时10分许，新宿区警署向该场音乐会主办方提出在原有13名警员基础上加派警力，不意外地被“已经要开场了，警察先生再派人过来照顾不周会很困扰”的理由婉拒。15时15分，半信半疑的现场警方负责人听从安排拨通了一个电话，向那端接线的机械音报出了情况和地址。15时27分，现场警方接到命令，如果有两名不在编的年轻男性出示在樱花纹章上加盖“S”字样水印的警官证，务必全力配合他们的行动，听从他们的指示，并且不许问、不许看、不许想、不许泄密。
　　　“四个不许”这么苛刻的条件代表秘密警力“S”出动了——在场一名资历高的警员故作神秘地宣称。据说“S”那边的人个个三头六臂身怀绝技飞檐走壁来去自如没有执行不了的任务——
　　　“——讨论也禁止！”
　　　在现场13名警员全体纳闷又兴奋的期待中，这两个人——
　　　这两个人此刻正安分守己地在门口排队检票。
　　　在自家部长用身高拉出的庇护里，不二无聊地用手指掩住半个呵欠。
　　　炸弹恐吓信？这种花招只有在动画里才行得通吧。
　　　只可惜受威胁人数规模属于Leaf案件级别，不然排查炸弹这种警方就可以做的事情，派两个Root来支援就足够了。
　　　因为S式机构里的探测器也没有比警方先进多少啊，“支援”更多的只是善后而已，“如果发现了炸弹”的迅速秘密处理。
　　　“两个人。”
　　　手冢向检票员递出门票，打孔后回手交给不二一张，两人各拣了一枝主办方准备的花，手冢拿了最上面的康乃馨，不二挑了跟胸花一样的马蹄莲。
　　　“呐——究竟是什么音乐会，Tezuka？”
　　　安心地跟着手冢走，不二翻来覆去地看门票，正面只用硕大的银字印了主题，时间和“C区”字样小小地印在角落里，连座号都没有——难不成是站票？
　　　“详情不明。”
　　　手冢沿着阶梯座椅最后排边走边俯视整个音乐厅，目光从二楼的调音室落到最前排的R区：“等下问警员拿平面图的时候问一下。”
　　　“恐吓的那个目标，Tezuka认得出是哪一个么？”
　　　“不认识。我很少听古典乐。”
　　　“我也没听说过呐……”不二极力回忆那个拗口的名字，“什么叫做‘照片无用’？第一次看到资料上这样写——”
　　　不二余光一跳，回身重新留意一眼，倏地整个人扑过去抓住最后一排的椅背，瞪大了双眼朝两点钟方向死死地盯。
　　　“从后台开始搜么？”
　　　手冢没注意到身后不二的举动，头也不回地问。
　　　“啊、嗯……我走开一下马上回来！”
　　　不二答非所问地丢下一句，在手冢回过头之前迅速消失在陆续入场的人群中。他灵活地从人缝里穿梭，没一分钟就奔下几十排座椅接近了目标，毫不客气地一把握住对方裸露的手臂不留情面地扯向墙边。那人惊叫了一声，看清不二的脸就收声了，不二却罔顾周围人的目光和对方行动不便的装束，直把那人一路拖出侧门，在过道上还咚咚咚跑了很久，直拉到无人的角落才放手。
　　　“周助你弄痛我啦——高跟鞋不好走呀。”
　　　被不二直接挟出来的女子用润润的嗓音软绵绵地抱怨，顾自把跑乱的披肩和短款礼服裙下摆整理好。
　　　“由美姐，”不二难得阴着脸语气不善，“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工作呐。”
　　　“工作——由美姐你不是编占卜书的嘛？！”
　　　“周助很失礼哦！”
　　　不二由美子闻言叉腰，挑起修得细细的眉欠了欠身教训道：“那些都是副业和外快啦——姐姐我正职是记者哦，《东京日报》娱乐版的记者哦！”
　　　“啊是吗，”不二挥挥手，“娱乐版的记者来这里做什么？”
　　　“音乐会不是娱乐版难道要体育版的人来么？”由美子好笑地回一句，突然睁大了双眼，“啊——倒是周助，你来这里做什么？”
　　　“当然是听音乐会了。”
　　　“不，刚才你那么紧张——”由美子敏锐地抓住重点，“周助你们是很了不得的部门对不对——啊，难道说炸弹的事情，是真的？！”
　　　“——炸弹？！”
　　　短路一秒，不二用十足的惊讶语气大声反问。
　　　“周助小声一点——”由美子忙把食指竖到唇边，反手把不二又拽进更角落的地方，“今天下半场的乐队这一个月来一直宣称有炸弹威胁，所以今天才来了这么多媒体的人……周助你们不知道吗？果然是炒作吧……”
　　　“一个月都在被威胁么？”不二状似很好奇地张大眼，由美子理所当然地点头，“可是一个乐队——有什么值得威胁的呐？”
　　　“啊，虽然理由很牵强不过的确说得过去，”面对弟弟，由美子很乐意知无不言，“今天这场音乐会很奇怪对不对？周助你可能不太清楚，但是下半场的乐队近日来很成话题呢——他们走的是古典乐摇滚化的路线，把肖邦、巴赫、莫扎特、贝多芬还有德彪西的好些名曲完全改编，用摇滚乐的方式重新演绎主题，效果如何且不谈……虽然好像很受年轻人欢迎，但古典圈这边，很是有些人不满呐……”
　　　由美子抱胸，一边讲一边逐渐陷入沉思：“CD也录了一两张，卖的一般，不过VCR在网上很火，因为乐队还走了视觉系的缘故赚了不少粉丝……不过今天的音乐会算是公然挑衅了吧，上半场请了交响乐团演奏原谱，下半场再逐个摇滚化——很新奇，可是古典圈那边的人看来……”
　　　“所以有炸弹威胁了吗？”
　　　“嘛，我们很多人都认为是炒作——再怎样，炸弹也太夸张了吧，又不是漫画……”
　　　由美子妩媚地笑，摆摆手：“周助你们也是接到消息了么？”
　　　“都说了只是来听音乐会的呐，由美姐~”
　　　“什么都不知道就专程来听音乐会？”
　　　不二噎住了，抿抿唇，不甘地眨眼。由美子畅快地笑了几声，从手包里翻出一本小册子塞给弟弟：
　　　“节目单，说不定会有用，要么？”
　　　“——谢谢姐姐。”
　　　不二干干脆脆地接下来，还了由美子一个很灿烂的微笑。
　　　“周助这样的表情我就放心了呐，爸妈知道了也会高兴的。”
　　　由美子弯起眼睛，抬手捋了捋不二的鬓发，“你这个月没回家，裕太又出事——大家都好担心。”
　　　“很多——”
　　　不二辩解的话讲到一半，被由美子抬手止住：
　　　“很多事不能让我们知道对不对？那就什么都不用说。周助，我只希望你好好的，好好地在我面前笑得这么高兴，姐姐就安心了。”
　　　她温软的手指摩挲不二的脸颊，力度那样轻柔那样温情。
　　　“周助越长越大了，跟爸爸当年越来越像了——不过长相还是像妈妈，比爸爸好看呐……”由美子欣喜地低语，不二乖巧地靠过来任姐姐爱抚，“穿礼服的样子真该让妈妈看看——不过胸花太大了，周助你脸盘小，应该戴小一点的花，来把这朵花掐了——”
　　　由美子刚伸手去掐胸花最下那朵马蹄莲，不二蹭地向后跳出一米多，双手整个地捂上来：
　　　“才不要——别人送我的，就这样好了。”
　　　语气不自觉得像极了方才那个孩子。
　　　由美子维持双手伸向前的姿势，无奈地笑了：
　　　“恋人送的？”
　　　“不——战友、同事——队长给的，所以才不能乱动呐。”
　　　“这么大一枝马蹄莲，还说是同事……”
　　　由美子站在原地促狭地笑，直笑到不二整个脸都快烧起来，忙忙甩手：
　　　“由美姐赶紧回去啦——我在这里有任务的。”
　　　“要是有什么新闻记得告诉姐姐哦。”
　　　由美子见好就收，挥挥手转身踩着摇曳的步子走了。不二待由美子走远才定下心来，匆匆翻了翻节目单，还沾着香水味，清淡的甜香水果氛。
　　　“——喂喂。”
　　　蓦地，面前响起一个焦躁而狂傲的声音。不二抬头，一个差不多个头的少年穿了一身卡其色的工装，头发毛毛地卷着，吊着眼角看着他：
　　　“你、就说你——你知道观众席怎么走嘛？”
　　　
　　　
　　　“‘青春’的手冢国光君是吗？”
　　　正在谨慎地巡视观众席座椅的手冢闻言瞳孔微微收紧，直身回头的同时左袖的手具已悄然滑入掌心。
　　　“啊——别紧张，放松放松。”
　　　从背后唤手冢的是个看似同龄的青年，头发是明亮的棕色，发梢从两边微微翻翘，一身卡其色工装，袖子挽着，露出肌肉匀称的小臂和修长的手腕。声音很沉稳，长相端正俊朗，双脚一上一下踩在观众席阶梯过道上，左耳垂隐约亮着，紫色的瞳孔里有夜色的味道。他摊开手示意自己无害，放低声音用仅有手冢能听到的音量道：
　　　“Dawn-578329，我是‘破晓之程’的梶本贵久，请问手冢君——您看到我们家的小朋友了没有？”
　　　“小朋友？”
　　　手冢锐利的视线捕捉到自称梶本的这人颈上的项坠，金色的星星银色的花，于是有限度地放松了警惕。
　　　“啊，我们家的切原君，第一次一起出任务，是我疏忽了……”
　　　梶本看起来很头痛地抓脑袋，“一不小心就走丢了，通讯器也不通的样子……”
　　　“我这边也——”
　　　惊觉不二至今未归，手冢立刻拿出手机，按了好几下，信号始终是圈外。
　　　“手机不能用呢，手冢君，”梶本有些苦恼地按额角，“我和切原君的队内通信也没有接听，所以我才会问手冢君有没有看到……”
　　　他拿出手机，调出一张照片出示给手冢，穿着“破晓之程”雪白西装制服的少年一头海草一样卷曲的黑发紧紧贴着头皮，赤红的眼白，眼神是未经挫折的狂傲不驯。
　　　“会留意的。”
　　　手冢记下长相特征，颔首，从右眼镜腿拉出一根线置入耳内，摘下挂在衬衣纽扣后的通信器呼叫，很快就接通了：
　　　“不二？你在哪里？”
　　　“唔……”
　　　不二的声音听起来很为难，正在深深呼吸，“呼……大概是在后台吧，我也不太清楚。”
　　　“你怎么过去的？”
　　　“Ma……”
　　　“回得来么？”
　　　“Sa……”
　　　手冢不得不同样抬起手按额角。
　　　“周围有工作人员么？信号屏蔽——我看不到你的位置。”
　　　“有个小孩子，”不二无视面前的少年听到“小孩子”这个词时一瞬间瞳孔泛起红光张牙舞爪地样子，“大概也迷路了。”
　　　“快要开场了，尽快找一个标志性的地方等我。”
　　　“啊，我看到那边有个员工洗手间。”
　　　“路上留意一下，有一名Flower走散，特征是黑色卷发，穿着——”手冢询问地看了梶本一眼，梶本指指自己，点头，“穿着卡其色制式双排纽扣连帽工装，大约16岁，Flower-切原赤也。”
　　　“黑卷发，工装——等下……”
　　　一边通信一边顾自向前走的不二硬生生停住步子，背对着抓狂的少年再度深呼吸，拧过身来扯了扯嘴角：
　　　“Flower-切原——君？”
　　　从少年惊诧的眼神里不二得出了结论，不禁也扶额：
　　　“看来——我们迷路到一起了。”
　　　“……”
　　　听到耳机里手冢无言地叹气然后挂断，不二按了按眉心收起通讯器，合了合眼平复不耐烦的情绪，然后拍拍脸，再面对切原已是人畜无害标准笑脸一张：
　　　“看来你真的是Flower的切原赤也君了呐？”
　　　“你又是谁？”
　　　单看相貌切原其实并不小，骨骼已经开始抽长，脸庞也消退了婴儿肥，下颌尖削眼角细长，但是眼神丝毫没有落下这个年龄的战士应该有的沉稳克制，瞳孔旁球结膜有网一般的血丝弥漫，不二留心了几眼，似乎每一次都是不同的形状。
　　　“‘青春’的Leaf，”不二单手轻轻扯松领结，“真是糟糕的礼节呐，和我之前见到的上级们都不太一样，切原君。”
　　　“你这家伙真烦啊——快点带我去观众席，Leaf！”
　　　“我家的部长马上就会过来接我们了，”不二的声音极其甜美，松开了衬衣领口两颗扣子，“呐，上级君这次有什么任务指示吗？”
　　　“华村顾问和榊顾问亲自安排的任务，你们Leaf是无权知道的！”切原生硬地答，“反正能屏蔽通讯信号又不干扰无线Mic的广频干扰仪是只有Flower才有的、我们‘立海’的柳前辈才能研制出的设备！”
　　　“是么？看来不是同一个任务啊，那真为难呐，还想请上级好好指教一下的——”
　　　不二温柔地抬手，把双拳捏得咯咯作响。
　　　
　　　
　　　“——你的队友？”
　　　远远就看到不二心情很好地挥动手臂，手冢和梶本快步赶过去。不二迎上前，乖巧地钻回自家部长身后。而切原靠着墙抱膝缩成一团，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
　　　——和相片印象出入太大，手冢权衡一下，还是谨慎地问梶本。
　　　“啊，是，没错……”
　　　梶本也大惑不解地嘀咕，蹲下去摸了摸切原的头，居然没有被恼羞成怒地跳起来揍一拳，于是更加不确信了：“看长相是——不过乖多了……嘛这样子好合作多了，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了手冢君……”
　　　“顺便而已。”
　　　手冢正在瞪躲在他身后讪笑的不二——让你乱跑：“梶本君，这是我们队的不二周助。不二，这位是Flower的梶本贵久先生。”
　　　“久仰大名梶本君，”不二同梶本握了手，“今天期待您的指教。”
　　　“其实没什么要指教的啊，不二君才是久仰了。”
　　　梶本很轻松地把切原拽起来，客套的笑容也沉稳儒雅：“我们今天的任务只是运送警视厅向‘破晓之程’借用的设备罢了，其余的事项是不会插手的——既然手冢君亲自出动，还带了传说中的天才不二君，想必是棘手的任务吧？”
　　　“不，只是顺便而已。”
　　　手冢很明确地说：“不二身上带伤——只是顺便听音乐会罢了。”
　　　“我们家华村顾问和榊先生也是顺便来听音乐会——真是让人头大的‘顺便’啊。”梶本很知趣地打圆场，“那么我和切原君先回去顾问那边了，毕竟放着他们不管很不安心……手冢君有什么情况随时联系——期待有机会与你合作啊，不二君。”
　　　“我也是，梶本君。”
　　　不二清朗地回答，同手冢一起敬礼，目送二人先行离开。
　　　“……玩过头了吧，不二。”
　　　手冢意指切原，被梶本半扶半架着一副神情恍惚的样子完全不像传言。
　　　“我没做什么呐，”不二状似无辜地摊手，“只是替幸村君做个人情教育一下——比起来还是越前更好玩一点。”
　　　“越前和你说过了？”
　　　“没有——怎么了？”
　　　听出手冢话中有别意，不二疑惑地转头。
　　　“对抗赛的时候，私下里——越前和切原发生了一点冲突，越前受了伤。”
　　　“受伤？”
　　　不二远远望着切原背影的双眸蓦地张大，寒光四溢。
　　　“皮外伤而已，双方都有错——不二，你很疼越前。”
　　　手冢声线低沉了些，不二没去在意，惘然地甩甩头：
　　　“当弟弟疼而已……那孩子太倔强了，很像裕太。”
　　　“越前也很粘你。”
　　　“有么？”不二愕然反问，看手冢波澜不惊地点头，失笑，“和Tezuka比起来肯定的——部长大人你太可怕了。”
　　　“你也这样觉得？”
　　　“可怕？当然不。”
　　　“那就够了。”手冢居然理所当然地点头，示意不二随他走。
　　　“Ne Tezuka？”
　　　“嗯？”
　　　“切原——很危险。”
　　　“什么意思？”手冢顿了下脚步，见不二继续走，于是跟上。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Flower-暴走’是么？他的理智快要被力量吞噬了。”
　　　“‘暴走’每一世代都是这样的。这是幸村精市要操心的事，不用挂心。”
　　　“Tezuka？”
　　　“嗯？”
　　　“成为Flower——真的好么？”
　　　“怎么说？”
　　　“那不是光努力就能达到的境界，是天生注定的——所以就算想要成为Flower，如果没有天分怎样努力也做不到，但是……会不会其实也有，明明不想成为Flower却不得不bloom的人呢？”
　　　“……这种问题，我没有想过。”手冢沉吟片刻，诚实地答。
　　　“Tezuka……凌驾于‘S式’之上的超能力——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呢？”
　　　“不知道。”
　　　“Root的时候努力训练强化想要成为Leaf，等升阶成了Leaf，想着‘这就是顶点了吧’——才发现Leaf竟然也有那么多的空间可以进化……Tezuka就是这样一步步走上来的吧？”
　　　“你很了解我，不二。”
　　　“Tezuka——想成为Flower么？离开‘青春’，进入更高一层，去挑战更无限的可能？”
　　　手冢慢下一步与不二并行，侧头，很仔细地打量不二异常严肃的侧脸。
　　　不笑的不二面容依然是柔和的，细长的眼角，尖翘的鼻，从耳根到下颌是笔直的斜线。他微微眯起眼，睫毛显得尤其细密，目光彷徨。
　　　良久，手冢大手一抬，拍在不二后颈上。
　　　“那是Flower要操心的事，不用挂心。现在的你，已经很好了。”
　　　不二小小地惊愕一下，然后，哧地笑出声来。
　　　“Tezuka。”
　　　“嗯？”
　　　“演出开始了。”
　　　指挥正轻柔地落下手臂，不二凝神听了半分钟，好笑地摊手：“柴可夫斯基的小提琴协奏曲，这么温柔的曲子——改编成摇滚真的没关系么？”
　　　两人已经绕到舞台一侧的控制室，十数米的高度，透过玻璃墙整个音乐厅一览无余。手冢出示了警察手册，同工作人员简单交涉的同时不二在他身后发动S式眼罩，大致巡视一周，没有发现异常信号源与热源，于是示意手冢离开。
　　　“Tezuka——刚才，我碰到姐姐了，我家由美姐，她说了些可能会有用的话。”
　　　不二把由美子提供的信息扼要地汇报了一下，又把节目单交给手冢。手冢凝神聆听的时候眼睛里有奇异的光。转述“姐姐说”的不二不自觉地很骄傲，肩膀向后扳，每一次讲到“由美姐”的时候声调都会高一点，神采奕奕。
　　　“你怎么看，不二？”
　　　“我？”不二调整着眼罩的焦距，漫不经心地说，“不管怎样都觉得不太对……”
　　　隐约的违和感呼之欲出，却怎么都理不出来。
　　　
　　　
　　　17时46分，上半场结束，一个多小时后的19时整将开始摇滚的下半场，观众们陆续离场用餐休息的时候工作人员正紧张地做着舞台准备。有警员热心地为手冢不二两人拿来了便当，用微波炉热过的牛肉饭香味诱人，但两个人都礼貌地表示不必了。
　　　送便当来的警员用不怕死的好奇目光打量传说中的“S”。这两人实在太年轻了，轮廓没有丝毫岁月的历练，气质却成熟沉稳，一静一笑的两张脸表情都是万年不变，但镜片后隐约的黑眸和弯月眼后漫出的蓝光，隐隐都带了些焦躁。
　　　——找不到。
　　　不管炸弹是不是真有其事，至少两人正在两个多小时数次全场巡查中，完全没有找到。
　　　梶本和切原当真如之前所说完全没插手，陪着一男一女两位盛装的顾问安稳地在VIP席听完了整个上半场。不二在手冢简单的介绍下远远打量了早有耳闻的两位顾问，华村葵果然如传说是位知性美人，艳光四射，看不出年龄。而坐在睡得满脸口水的切原那边的榊太郎和爸爸有点像，领带和偶尔闪动的袖扣都价格不菲，低调华贵。
　　　借休息的时机不二连忙下观众席排查。警方在门口临时设了安检，炸弹被观众带进来的可能性不大。后台仔细检查过了，手冢在舞台上过了几遍，连沉重的数层幕布都仔细地一条条拉开逐个摸过了每处皱褶。手冢还去看了Flower送来的广频干扰仪，选择屏蔽了手机信号与常用的发信频段，却精确地放过了音响设备的无线电波，的确是天才的设计，就算是遥控引爆的炸弹应该也会失效。
　　　——难道真是恶作剧？
　　　二十分钟后在舞台前会合的两人几乎就要承认这件事了。看警员们的态度，也烦躁不安的很。
　　　“恶作剧的话，就好了。”
　　　两人侧身站在台下，手冢远远注视着忙前忙后搬音响抬乐器的工作人员，淡淡地安抚了不二这么一句。
　　　“可是我总觉得不安……”
　　　算是战士的直觉吧？数百度穿越生死线历尽枪林弹雨后磨砺出的身体本能，这种喉头发紧手心冰冷的感觉不二总觉得疏忽了什么。
　　　“Tezuka，我从刚才就在想了——”
　　　沉思几分钟，不二犹豫地开口，手冢侧头看他，微微颔首示意他讲：“炸弹的话——怎样才能炸到特定的人？”
　　　“特定的？”
　　　“按照恐吓信的说法，要炸的是下半场乐队的人员对吧？其实对特定人员的袭击，炸弹算是不太好用的手法吧？Tezuka如果要特定袭击什么人，炸弹会怎么安？”
　　　“家里，车里，办公桌，休息室，化妆镜——这种单人使用的物品吧。”
　　　“是吧？如果是无差别袭击也就罢了，特定的话——连洗手间都不合适，不确定性太大，也容易伤及无辜扩大事态……”
　　　不二只是把自己想不通的地方没什么条理地讲出来，手冢却听得渐渐蹙眉。
　　　这些微小的违和感来自于身体对外界的直观感受，来自于不二的敏锐感官——整理出来的话，多半就是真相了。
　　　“后台的话，一早就看过了；每个人的随身物品也检查了，现在真是没什么死角了，对吧Tezuka？”音响师开始试音了，周围有些嘈杂，手冢不得不欠身附耳到不二唇边才能听清他的念叨，“如果是足够炸毁整个音乐厅的大小——我觉得警方也应该能轻易找到吧？难道……果然还是——”
　　　假的么……不二叹口气。
　　　“如果安置在舞台上，上半场的乐团也可能受牵连，既然自称是古典乐的狂热乐迷，应该不会伤到交响乐团。”手冢也冷静地分析，不二皱眉，“炸弹的引爆方式不外乎几种——电波被屏蔽了，Flower肯定不会出错。直接引燃物安检排除了，可疑人士目前没有发现，等下也不会让外人接近舞台。”
　　　“定时的呢？——那种不可能发现不了……”不二不断地皱眉，间或揉揉没有贴近手冢的那只耳朵，“我在意的是‘如果取消演出’——怎样取消操作？Ma……我是不是把下手的人想得太善良了，Tezuka？”
　　　手冢不置可否。他虽然语气平稳镇定，实际上也有些着急。明明感觉是个简单的任务才会带不二出来，没想到这样一搅，什么心情都没有了。他抱起胸，继续分析：“乐队的乐器和等下用的无线Mic也检查过了——不二，你从刚才开始就、怎么了吗？”
　　　发觉不二皱眉揉耳朵的频率超过了正常烦恼的样子，手冢不禁问。
　　　“刚才开始就觉得左右耳不对……”不二索性两只手一起用力揉耳根，指间全是细碎的发，烦躁的样子很可爱，“从试音开始就——等、等下，难道……”
　　　贝斯流畅地跑了一段solo，不二直接张开手掌放在耳后极力听，眼睛逐渐睁圆了：
　　　“上半场交响乐团，下半场摇滚……特定的威胁……Tezuka，难道说——不，大概、就是吧……”
　　　不二突然拔腿往楼上的控制室跑，手冢不明所以连忙跟上。只见不二冲到调音台前抢过调音师手里的监听耳机扣到头上，听了几十秒钟，放下耳机反手扯住手冢的胳膊拉到角落里，深蓝的瞳孔放大，整张脸都绷紧了：
　　　“果然有死角，Tezuka——交响乐团和摇滚乐队演出、哪里不同？”
　　　哪里都不同吧……手冢扫一眼台上妆容夸张的乐手们，嘴角一瞬间抽搐了一下。
　　　“交响乐团不需要扩音设备……”不二低沉下声音严肃地说，“切原提到无线Mic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了……我不会听错的——右声道，六号音箱，应该是现在面对观众席舞台上中数向右第二的音箱、重低音和其他的音箱都不一样！”
　　　手冢的面色顿时变得难看了起来。
　　　他绝对信得过不二的判断，那么这个音箱——正好是贝斯手正前的位置！
　　　“其他的音箱呢，不二！”
　　　“目前没听出来……”不二抬腕看表，只有二十分钟了，“哪里不对我不知道——也有可能其他全部的音箱都有问题，只有这个是正常的……Tezuka、部长，怎么办？”
　　　“你倾向于哪种？”觉出不二有些慌神，手冢抓住他的胳膊，命令他定心。
　　　“我希望只有这一个……但我的希望也不一定——或许是音箱的牌子——”
　　　“你继续听，不二，”手冢果断地决定，“我去交涉。六号对吧？我去把它卸下来。”
　　　“可是——”见手冢干脆地奔下楼，不二把担忧的话眼回去，又回到调音台前拜托调音师单独调了高低频和混响平衡，唇边的弧度渐渐凝练：
　　　“总谱和样带，哪个都可以，拜托给我一份，我是科警研特警。”他亮出为了方便行事统一办理的警察手册，樱花纹章上浅浅的“S”水印，“只有第一首的话也可以——另外，请借我一台电脑。”
　　　
　　　
　　　不出所料，手冢的交涉完全不成功。无论他软硬兼施，连现场警方指挥员都惊动了，乐队方面就是不同意。不要提调音师那边，连音乐厅的人都觉得荒谬：
　　　“马上就要演出了，现在要求撤掉一台音箱？不，警察先生，就算您在开玩笑，我们也不可以陪您开这个玩笑的。”
　　　“没有备用替换么？”
　　　手冢盯着手表指针，沉声道。
　　　“先生您大概不知道这种音箱一台要多少钱——这样大型的音箱怎么可能现在有备用的，先生，不可能的。”
　　　泛着舞台绚丽灯光的镜片后，手冢的眸子危险地眯起来。
　　　炸弹的事情肯定不能说，这样千余人在的封闭场合，万一引起恐慌，一定会出事故的……并且，不是质疑不二的判断，但是如果到最后是虚惊一场，对公众的影响……
　　　战部长要考虑的，比一般的战士甚至战队长，都要更深远一些。
　　　“换下来，和那边那一台交换，现在，没得商量了。”
　　　手冢用不容反驳的语气厉声道，单手指向最左边台下最靠近观众席的音箱，“还有，把最外层的幕布降到这个位置。”
　　　“这样会遮挡住音箱，会影响效果的先生！你这么说我们很为难——”
　　　手冢全然不顾经理苦恼的喋喋不休，抬眼见不二从控制室的楼梯下来，脚步很轻很敏捷脸色沉沉如水，于是一皱眉，在不二靠过来的同时一旋脚步，贴近还在拒绝的经理身后，不二正好侧身，堪堪遮挡了一下旁人的视线。
　　　“卸下来，或者照我说的换下来——”手冢语音冰冷如手里刚刚成形的枪口，斜斜地一同落在经理后脑勺上，“我说了，没得商量。”
　　　“Tezuka——你打算带电拆除么？”
　　　不二目光随意地丢出去，身体遮挡着，用嘴角悄声道。
　　　“还有五分钟——我们也没得选。”
　　　放开快吓瘫了的经理，手冢用目光无声地催促他连滚带爬地带人去搬音箱，“不二，我——很抱歉。”
　　　“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不二也不回头，巡视着观众席，微微笑起来。
　　　“说好的——又变成了出任务。”
　　　“和Tezuka一起单独出任务，呐……”不二打断手冢还要说的话，仰起头，笑容纯净，“这还是第一次。”
　　　他的眼睛没有像平常那样弯起来，就这么安静而欣喜地看过来，笑着，瞳孔很亮：
　　　“我好高兴。”
　　　近三年了，自从不二周助入队以来，“青春”第一与第二的两名战士从来没有单独搭档过。乾曾试图寻找过原因，发现两人的值班表总是很微妙地错开，手冢出差的时候不二多半留守，不二出国的时候手冢也大部分走不开。再深究一下，大概是整个队里“精神支柱”之类的原因吧。
　　　无论是龙崎顾问、乾，甚至手冢自己和大石，都潜意识地觉得如此强大的两名战士，一次只要出动一个便足够了，没什么事件重大到需要奢侈地把最精英的两个人一同排上战场。全队出动除外，否则至少留一个人在家里，才能安心。
　　　这是第一次，那么就算是刀山火海，不二也觉得荣幸。
　　　“Tezuka——你来打开？”
　　　手冢点头。他和不二都正式接通了“S”连结，两人藏到厚重的幕布后，支开了全部工作人员，在刚刚重新接线的六号音箱背侧半跪了下来。音箱极大，有一人高，音色深重厚实，音量震耳欲聋，沉沉地击打着心脏。手冢塞上连有队内通信的隔音耳塞，戴上绝缘手套，甩手把手具化为螺丝起子，向不二点头：
　　　“幸好是你在这里，不二。”
　　　“确实呐……”
　　　不二完全不同手冢抢这个危险的工作。他明白手冢的意思，稍稍自得地扬起眉：
　　　“这也只有我能做到了，不是么？”
　　　
　　　
　　　在每年两次的Root战队选拔新人中，时常会安排Leaf战士前去训练基地客座授课，讲一些有趣的案例啦，或者实际指导之类的。作为“青春”所有战士中“最适合教学”（乾语）的不二也去过两次。在某一次授课中，曾经被问到过“S式究竟可以被使用到什么程度”。
　　　笑容温和纵容很受孩子欢迎的不二面对一屋子目光热切的小朋友，思考了一下，答道：
　　　“比你想象的，还能做得更多。”
　　　当你逐渐地把握住手具的特性，你会惊异地发现，几乎没什么不可能。
　　　此刻，不二凝神，掌心的手具融化一般变软平摊，顺着他冰蓝色的目光延伸的方向，经指尖拂过，避开正面的振膜，在硕大的音箱四个侧面与背面覆上一层银色的浅淡的光芒。
　　　手冢的瞳孔因兴奋而稍稍放大了。
　　　固液转化的定义，任何一个学过科学的小学生都能轻易回答出来。固相向液相的熔化与液相向固相的凝固，其本质就是分子间隙的改变。而固液共存更是要维持在熔点，进行适度的吸热才能保持的状态。
　　　但是这些原理，对于手具来说，只是原理而已。
　　　手具是多种原子与分子的高度压缩集聚体，而“S式”就是对原子的驱动重排，所以可以重筑成各种武器与工具。这是最基本的原理，以此为基础，有无限的可能。
　　　手冢定神，把双手穿过不二指尖银色的薄层。
　　　寒冷却温和熨帖的触感依附上手腕，轻柔而密不透风，是液体的感觉。但保持住包裹音箱的形状不流动，却是固体的特性。
　　　“S式”并不是动漫或特摄片心随意动可攻可守可治愈可复活的无敌超能力，不是所谓的“灵力”或者“气波”，只是一种科技，这层柔和而坚韧的保护层，只是不二的手具而已。
　　　是不二对分子间隙完美的控制，维持在固相与液相之间，不妨碍手冢视线与动作的同时绝对地防范爆炸，这种精妙到不可言喻的技巧——
　　　就如同，在驾驭摸不透的风。
　　　手冢迅速地卸下了一个又一个的螺丝。旋转手具的同时，他想起了迹部的话：
　　　“……四岁的时候本大爷就知道了，那家伙是天才。”
　　　三年前，不请自来地跑到“青春”不由分说拽手冢打了整整七个小时的“冰帝”战部长仰倒在地，带点鲜见的沮丧和怀念诉说：“别的都不如本大爷，但是手具的驱动——不二周助那家伙是天才。
　　　“明明能考第一名的，卷子总会空下大片不做，射击赛也故意瞄不准什么的……
　　　“但是只有手具，当时就没人能胜过他了。
　　　“那家伙——看来本大爷是没戏招他过来了……太熟了就是不好，嘁。
　　　“不二他，其实是挺迷惘的，没有认真的理由时……
　　　“你能让他认真到什么程度呢——就让我看看吧，手冢国光！”
　　　手冢用余光扫了不二一眼，合起眼静静感觉手下振动的他表情并不凝重，全身也几乎没有光，在舞台缤纷变幻的灯光下几乎看不到。
　　　这已经不仅仅是天才了，而是臻于化境的随心所欲，没有极限的神之境界。
　　　并且，已经化为了身体的本能。
　　　——“青春”第二的，天才不二周助。
　　　实际上这个第二名，只是日常测评加上任务完成度，零零散散统计出的排名。实际的对手赛，两个人并没有打过。
　　　不二相对力量不足，敏捷尚可，头脑一流，柔软度不错，速度和爆发力中等偏上，耐力中等，性格很好。
　　　但是，若要单独论手具驱动，在Leaf级的战士里，大概已经没有人能胜过他了。
　　　
　　　
　　　不二其实并不像表情看起来那样轻松。
　　　预料到手冢的交涉八成会失败，他在控制室利用仅有的几分钟把前三首曲子的总谱飞快地过了一遍。
　　　虽然是耳熟能详的名曲，但是改编成摇滚的版本确实完全陌生的。不二用电脑音频处理软件打开样带，调到波形界面，然后一边对照总谱一边用八倍速播放，把危险的高音、低音、重音和渐强的位置强默了下来。
　　　此刻，手冢迅速拆着音箱的同时，不二合上眼，精神高度集中于指尖的振动，用本能潜向音箱内错综复杂的线路，耳听着乐队狂放的演奏，计算着小节。
　　　埋藏在音箱中的炸弹，原理大概是——震动吧。
　　　怎样才能精确地在摇滚乐队演奏时起爆？最可行的便是利用摇滚乐的特性——极高音、极低音、极重极强音引起的扬声器剧烈或者急速震动，以某一种震动幅度为阈值，在超出这个临界点时，触发爆炸。
　　　这个值是什么？天知道。
　　　不二只能在自己认为危险地音响起时不被察觉地瞬间发力，短促地控制住音箱内部全部元件，冰冻住他们的振动，然后等待下一个危险音，周而复始。
　　　几年下来，不二已经逐渐明白了自己拥有异于其他战士的天赋，这大概就是——Flower吧。
　　　得不到Flower后台支持的这种控制力每次都会对他的身体造成极大的负荷，并且他还没有完全摸透它的脾气。
　　　最重要的，要是不是Flower，就好了。
　　　——不想离开“青春”。
　　　不想离开已经深深信赖的战友们。
　　　不想离开Tezuka。
　　　在自己最终下定决心之前——神啊，请不要让别人发现。
　　　在全神贯注的两人身后，一个人悄无声息地钻过幕布，静静地抱胸靠墙，好整以暇地观察着“青春”二人的背影。
　　　“——找到了。”
　　　逐渐开始渗出汗珠的不二左边，手冢忽然低声道。
　　　“炸弹么？”
　　　不二屏住呼吸。他已经不敢说长的句子，呼吸已经紊乱了。
　　　“嗯，果然，是钢珠接触式。”
　　　手冢的汗也淌下来了，有一滴渗进了眼睛，他拔出一只手擦了下，手指离开的同时保护层已严丝合缝，当真完美得无可挑剔。手冢示意不二自己看，不二正绷紧神经迎上一个重低音，分不出神来理会他。
　　　“——有一个托盘，一枚钢珠压在里面，托盘下有重力传感器，振动太大钢珠弹出来的话就会引爆。”对不二的不理睬有些介意，但手冢很详细地通过耳机描述给不二听。短暂放松的不二点头：“要拆了么？”
　　　“嗯。多小心点，不二。”
　　　手冢重又埋头，执着化成长长钩子的手具小心翼翼地拨动电线。
　　　“……啊咧？”
　　　不二突然感觉手下的阻力变大了。他抬起汗涔涔的脸遥遥望向玻璃墙内，增强了的视力看到正皱着眉拧旋钮的调音师，音箱的振动慢慢加剧，低音更强了。
　　　——大概是，调音师听出正在被自己动手脚的音箱每到高音低音便渲染不足，于是……调高了低频？
　　　不二暗叫不妙。
　　　超越S式违规发动的控制力已经开始透支他的体力了，从一开始的瞬间停滞到现在已经退步成了减小振幅。现在——震动加剧的现在、还能坚持多久……已经快要极限了！
　　　“Tezuka……拜托、快一点……”
　　　耳机里几不可闻的咬牙叹息，手冢眉心一跳，他发现不二指尖银色的保护层开始不均匀地流动，手腕旁附着的部分尖利变硬，紧紧缚住了双臂，没几秒又松开如棉套一样，甚至感觉要融化滴下去。
　　　手冢转头，紧贴着他的右边，不二面色恍白，喘息着咬着牙，双手已经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
　　　“怎么了，不二？”
　　　这样的手具重筑对于不二来说应该是非常轻松才对——手冢不解又担心。
　　　“我——没事、快点……”
　　　完全不像没事的样子，不二的眼神忽地又一凛，左手连整只手臂都因用力过度而抖颤起来，几秒钟之后才放松，但肩膀紧绷，不自然地战栗着，明显是抽筋了。
　　　“吃力的话——”
　　　手冢立刻抽出右手捏住不二的左肩，试图放松他的肌肉，未料不二顿时瞳孔放大，不成音调地惨叫一声：
　　　“——啊！！”
　　　这声惨叫的同时，保护层终于不胜重负崩塌，不二的手具回复原形掉落，后坐力震得不二连带扶住他的手冢一道剧烈地一抖。
　　　紧接着、就在此时，鼓手重重地挥下了鼓槌。
　　　“轰！！！！！！”
　　　手冢只来得及把不二向身后用力一扯，左手甚至不及发动完全的重筑，手具仅成形了一个半圆，整个人就被爆炸轰退了数步。炸弹很小，威力也不大，但直接碰触的手冢绝缘手套顷刻被烧穿，疼痛使他几乎握不住手具。
　　　“Tezuka！”
　　　回神的不二惊叫，立刻抓住手冢的左臂，扯下颈间的领结扑打火焰。手冢强忍着攥紧手具，重筑出密闭的金属筒套住整只手隔绝空气。还好，手套并不是易燃材料，明火很快就灭了。
　　　“Tezuka你的脸……你、你的眼睛！”
　　　不二的声音第一次抖得不成词句。手冢不胜痛楚地丢掉手具，用未受伤的右手虚虚遮住双眼，指缝间眉毛触电一样颤抖着。不二硬扯下手冢的手臂，手冢刘海灼焦了一半，左半边脸被烫得通红，附着些散碎的塑料屑，最糟糕的是——眼镜碎了。
　　　因为有炸弹预告，为了防止火灾高温烧熔树脂镜片，手冢戴的是特制的强化玻璃片。左镜片整个碎掉了，右镜片也裂了纹。不二抓住手冢禁不住去揉眼的手，把残破的眼镜取下来，看到左眼睑上一道血痕，心中一凉，碎片肯定迸进眼里了。
　　　“不二、火——”
　　　手冢睁不开眼，这种脆弱部位的疼痛又是最难克制的。他强稳住呼吸，嘶声唤不二。不二回头，爆炸的音箱已经烧成一团火球，连带着幕布都烧着了一角，火势顺着电线迅速蔓延。不二跳起来，焦灼地寻找电闸和灭火器。面对愈烧愈烈的火，纵是S式战士的他除了自保也一筹莫展。
　　　“Flower-KT启动！”
　　　不二眼前卷过一阵风。
　　　他只看到一件卡其色的外套飞过来裹住正熊熊燃烧的音箱，却看不到外套的主人。只是下一个眨眼的时间，比声音还要快的影子把音箱连数米长的线一并拉走，燃烧的巨大幕布也被整个扯落。眼睛根本捕捉不到身形，火光只余下一道残影。地板灼烫的焦痕通向紧急出口，然后一声玻璃破碎的脆响，再无动静了。
　　　火源就这么突然消失了。
　　　不二无暇去思考，立刻扶起手冢闪身到第二道幕布后。手冢疼得手脚都软了，不自觉得紧紧眯起眼，几次试图抬手去揉。不二生怕玻璃碎片在眼睛内划伤结膜，心焦如焚下顾不上温柔，直接摸出麻醉枪用的针头，准确地刺进手冢颈静脉。手冢反抗地挣动了两下，不二按住他的眉心，凛声命令：
　　　“睡去、Tezuka——睡过去！”
　　　他不擅长手冢那种令人安眠的催眠术，只是一心想着不要让他伤得更重。手冢终于失去意识，不二强自镇定，抬起右手，掌心贴上手冢的左眼睑。
　　　掌下皮肤细致的眼睑和睫毛恍若雕塑一般一动不动，不二的手却渐渐开始抖动。片刻，不二收手，细小如尘的玻璃碎渣已全部顺着泪液清理了出来。
　　　这种控制力，幸好，也可以这样随心而动地派上用场。
　　　不二把昏迷的手冢交给匆匆赶来的警员，然后循着地面焦黑的痕迹走出紧急出口，找到了破碎的窗口。破出一个人形的玻璃幕墙刮进冬季凛冽的寒风，不二迎风站在窗前，发动眼罩调整焦距，看到了27层楼之下甩掉了全部上衣袒露出结实精壮的上身，立在歌剧场环周喷泉池边上，正仰头淡然地望向他的梶本贵久。
　　　池子里还泡着漆黑的音箱残骸，和半条墨绿的幕布。
　　　不二低头，摊开手掌注视掌心的玻璃渣，铺天盖地的心痛和窒息让他几乎也要昏厥过去。
　　　刚才，手冢碰触他的瞬间，那压不住的力量突破他濒临极限的遏制，如蟒蛇一样张牙舞爪地扬起来，几近将他撕裂。
　　　他控制不住了，无论是这份力量，还是这份感情。
　　　
　　　
　　　“第六人——是么？”
　　　如同驾驶座上美丽女子长发一般亮丽的酒红色宝马疾驰在高架桥上，单手扶住方向盘的华村从后视镜瞥一眼后座的梶本，珊瑚色的唇抿起一条意味深长的线。
　　　“——应该不会错。”
　　　梶本用手背覆住双眼，靠着一侧车门松松曲起双腿半卧在后座上。
　　　“命运注定如此啊，对越前南次郎的失败……”华村轻笑，杏眼微微眯起来，“原来‘瞬杀’早已觉醒了啊……”
　　　“他——看起来并不想。”
　　　“哦？”
　　　“那个人很谨慎，那个不二周助。”
　　　似乎精神好了些，梶本稍稍坐正，在驾驶座后袋翻出个纸杯，拧开一瓶水倒了半杯进去，又从战斗服内袋勾出一个拇指大的方形密封袋，撕开包装把乳白色软质的内容物投进水杯。指甲大的塑胶慢慢泡涨，梶本盯着杯子斟酌着用词：
　　　“一定不是第一次发动，他太熟练了，但是谁都没有发现bloom——他大概想瞒过去，我观察了7分钟，只有最后两次才勉强看出来，很精确、很短促……是‘瞬杀’吗？”
　　　“Flower-‘瞬杀’与Flower-‘重筑’，最年轻的两种Flower，大概也是可能性最大的两种了吧。上一世代太顺利了，两种都没有发展到极限就结束了，资料欠缺。”华村思忖道，“你的‘Flower-极速’本身就是最简单的作品——‘瞬杀’的数据，经历两个时代都没有获得完全。”
　　　“也就是说，也可能并不是Flower，顾问？”
　　　“你，”华村在等红灯的间隙低笑着回过头来，送了个完美的秋波，“不希望他bloom么，那个不二君？我可是，三年前就关注过他。”
　　　“他看起来很难过，那个人。”梶本掰开一瓶针剂，将药液吸入完全泡开的软式一次性注射器，“那么好看的一张脸，苦笑的样子太不适合了。”
　　　“那就再放一阵子吧，不要说。”
　　　华村稳当地起步，缓声道：“放养的羊羔比抱在怀里的会长的更好，‘瞬杀’的无限可能，我也想要看一看……并且，你也可以再安心一段时间了——”
　　　“我是自愿的。”
　　　梶本打断了华村的话：“不用为我感到愧疚，华村顾问。”
　　　他抬平左臂，在极速行驶的车上熟练地找到肘窝静脉，从密布的针眼中摸到一小块完好的皮肤，平稳地将整支针剂都推了进去。
　　　
　　　
　　　手冢是在众人环绕中醒来的。
　　　先进入模糊的视线的是床边立刻抓着毛巾凑上来的大石，然后海堂和桃城也围上来了。菊丸在床尾紧张地按着越前的大脑袋，河村连围裙都没摘，头上还系着做寿司包的白毛巾。乾握着笔神色严肃地同小坂田核对着什么，见这边有动静也立刻转过头来。
　　　大家都屏着气一言不发。
　　　手冢用右手摸了摸脸，没戴眼镜，左眼包着纱布。麻醉给的很好，哪里都不痛。左臂贴了凡士林纱布，左脸凉凉的，没什么感觉。他张嘴，左半边脸不太听使唤，于是用右唇角哑声问：
　　　“不二呢？”
　　　大石愣了一下，立刻答：“一到家就到龙崎顾问那里做汇报了，一直没回来，可能在控制室值班吧，手冢，你——”
　　　“都回去。”
　　　在大家惊愕的眼光中，手冢闭上眼缓解一下睫状肌，复又沉声：“都回去，该值班值班，该休息休息。我没事。”
　　　“可是，手冢——”
　　　“大家的心情，我明白了。”手冢喘了口气，重新下令，“全都回去。”
　　　他合着眼，谁都不看。听到大家沉默着陆续走出病房的脚步声，手冢开口，唤住了必定最后一个离开的副部长：
　　　“大石。”
　　　“什么事手冢！”
　　　大石立刻冲回病床前。手冢还是没有睁眼，只是疲倦地动了动手指：
　　　“我歇几天，队里的事先交给你了。”
　　　“安心养伤吧，手冢，”大石一口应承，“没问题的。”
　　　“叫不二过来。”
　　　“——唉？”
　　　“叫不二过来。值班按排表来，我的班你替我。叫不二过来。”
　　　大石没再追问，依言离开。手冢等了很久，久到几乎要再一次睡过去时倏然一个激灵，张开右眼，换了便服的不二正站在床前轻手轻脚地换点滴瓶。
　　　“我去拿了这个过来，找了有点久。”
　　　不二声音低软，缓缓地说。见手冢睁眼，他俯身，小心翼翼地把手冢树脂镜片的眼镜架在他贴着胶带的鼻梁上。
　　　手冢满意地叹了口气。不二果然还是不二，细致贴心。视线清晰了，他抬抬右手，不二绕过来在病床右边凳子上坐下，眸色深沉如墨，浓郁的蓝快要滴出来一样。
　　　“多久？”手冢简短地问，声音沙哑得不二禁不住伸手抚上了他的喉头。
　　　“四个小时左右，我用的强效麻醉针。”不二苦笑，“会饿么？小朋香说你可以正常进食。”
　　　不二的手指从手冢喉结游弋上左脸，在空中虚虚地拂了一下才收回来。还好急救及时，只是I度烧伤，这两天护理得好的话脸上完全不会留下痕迹。只是半条眉毛烧掉了，大概要长几个星期。
　　　“左眼睑缝了三针，小朋香说会缝到眼褶里，看不到的——手臂可能要养一段时间，贴创伤膏的话也不会影响日常活动。”不二柔声向手冢清晰地描述伤情，“小朋香说都不会留疤，但愿是真的呐。”
　　　“留疤也没关系。”
　　　“我会更愧疚的，Tezuka。”
　　　手冢慢慢地眨眼，不二难过的情绪已经遮不住，从低垂的睫毛到平放在病床边交握收紧的十指，周身的空气都是低沉忧郁的。
　　　“我喊你来，”手冢无奈地叹息，“不是听你道歉的。”
　　　他用右手盖上不二的发顶，按了按：
　　　“最近一直在互相道歉——本来，不是要说这个的。”
　　　“但是，还是很抱歉，Tezuka。”
　　　手冢用皱眉直率地表现出对这句话根本性的不悦。不二苦笑一声。
　　　“我也有要道歉的地方——所以，都不要说了。”
　　　“——好。”
　　　“明天去体检……连结中吃力和抽筋的事情，要对小坂田说出来。”
　　　“好。”
　　　“今天没能说的事情——以后，会补上的。”
　　　“好。”
　　　听到这句不二不禁笑出声来。手冢凝视了他几秒钟，右手滑下来覆上不二左脸。少年细腻的皮肤有比自己清凉的体温，骨骼小脸也小得正好单手捧住一侧，尖尖的下颌架在掌根，指尖正在微微上挑的眼梢，半个微笑就这么盈满掌心。
　　　“我睡一下……你别走。”
　　　“……好。”
　　　沉默几秒钟，不二低声应了，探手关掉了灯。
　　　他用双手交覆握住手冢抚在自己侧脸的右手，同他一起安稳地闭上了眼。
　　　整个世界都静了。
　　　
　　　
　　　“呀，不愧是不二君啊，真是神速又有质量的报道——现在还赶得及更换明天的版面，娱乐版和新闻头版都给你，没问题！”
　　　“谢谢主编。”
　　　在晚礼服外披了长绒的披肩，不二由美子站在主编室办公桌前端庄地微笑着鞠了一躬。
　　　“不过最后的这几句——嘛，还是删掉吧，没关系吧不二君？”
　　　“没关系——我可以同步发在个人博客上吧，主编先生？”
　　　“啊，那个没关系，报纸的话就删掉了啊。音乐厅神秘起火事件——没想到娱乐圈也能一下子挖出这么大的新闻来啊！”
　　　“还是主编先生的新闻嗅觉灵敏啊~”
　　　由美子粲然一笑，主编显然很受用，挥挥手：
　　　“不过令弟——裕太君也在场啊？说起来裕太君也读大学了吧？我哥哥家的女儿也差不多大，有空一起出来吃个饭吧！”
　　　“嗯，有机会一定。”
　　　由美子再度行礼，告退。她穿过报社深夜的长廊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晃了下鼠标启动休眠的电脑，渐渐亮起的屏幕上光标正在报道结尾闪烁。由美子将整篇贴上博客，沉思了一下，将最后几行字选中，字体-颜色-背景色。
　　　在她极受欢迎的个人网站中，有好几篇文章结尾都有大段的空白。只是如果你全选，会看到本应是空白的那几行，用背景色的字写着诸如这样的句子：
　　　“……大概只有我看得到，我也希望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努力。你的背影负载了不为人知的重量，我掂不到也猜不出这砝码是否早已压垮你还青涩的身躯。”
　　　“我无法去了解你，抚慰你，尽管我知道你渴求却不需要我的抚慰。你宁愿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你跋涉的道路太艰辛，我仅仅是知道就已经承受不起。”
　　　“我只能祝福你，祝福你顺意安康，我最亲爱的弟弟。”
　　　
（八）
　　“啊——不二，不二等等，不二！”
　　不二一直在手冢的病房陪护到第二天中午，才被部长大人推醒赶出门吃午饭。刚刚打着呵欠绕进环形走廊就被平板无波的声音喊住，一回头，乾抱着一大摞文件快步追过来：
　　“手冢醒了吗？”
　　“醒了有一会儿了。”
　　不二含笑答道。乾点点头，从怀里一叠文件中抽出一个牛皮纸包裹递过来：
　　“昨天你说的包裹——是这个吧？找了很久，原来是掉到沙发后面了。”
　　“啊，谢谢你乾，”不二接过来，“没打开过吧，你？”
　　“这种事我怎么会做。”乾扶扶眼镜，义正词严。
　　“这种事你肯定会做才对吧？”不二挑着眼角取笑，“我可是会去刷指纹的哟。”
　　“这种材质的笔记本取到可用的指纹概率是2.8%……”
　　乾本能地回答，看到不二似笑非笑的表情，自知失言，顿了几秒钟，理亏地弯腰低下头，任不二扬起包裹不轻不重地敲在脑袋上。
　　“嘛，我什么都没看。看了也不会说出去的。相信我，不二——”
　　“——无法相信。”
　　不二干脆地打断，见乾呆怔在原地，哧地笑了一声，抬抬手算作告别：
　　“要是没看就不像你了——说出去就杀了你哦，DA·TA·君~”
　　“……啊啊，一定的。”
　　见不二爽快地转身就走，乾苦着脸念了一句，突然想起什么，扬声唤住不二：
　　“不二，你和手冢——”
　　不二一僵。
　　“……我和Tezuka？”
　　他就着前进的姿势侧身偏头，由下至上斜斜地挑眉看乾，重复了一遍：
　　“我和Tezuka，怎么？”
　　表面波澜不惊，心脏却不受控地乱跳了几拍。
　　“不，只是——”乾停顿片刻，摆摆手，“我回头自己看战斗录像吧。抱歉，没事了不二。”
　　不二耸耸肩，欠了欠身离开。在转过拐角的时候，禁不住后怕地抚住胸口。
　　天……刚刚那一瞬的冲击感，几乎抵得上“S式”连结启动的时候了。
　　“防御指数上升7，镇定度上升16%，杀气提升24%——估计值……”目送不二平静地离开，乾自言自语，“有什么事情发生的概率为92%——呀糟了……”
　　习惯性地找笔和数据本的乾手里一乱，整叠文件散落一地。
　　“——啊咧？”
　　匆忙蹲下来收拾文件的乾在满地纸张里翻到一个陌生的信封，两面素白未着一字，仅仅在封口处盖了一个封泥，五芒星内嵌着花的形状。
　　“Flower的——哪里来的？”
　　
　　
　　去餐厅前不二先回自己的房间冲了澡换衣服，一边胡乱擦着头发一边吞掉了小坂田开的一大把药片。牛皮纸包裹平躺在卧室写字台上，不二把毛巾和换下来的衣服一齐丢进洗衣筐准备一会儿搬出去，倒了杯水坐到写字台前，把昨天就已经拆开了的包裹内容物抽出来。
　　是一个黑色的皮面笔记本，随手翻开，纸质已经泛黄，但保存的很好，墨蓝色的钢笔字凌乱潦草。抬头写着日期，年份是二十六年前，像是日记。
　　　“XXXX年6月18日，Flower搭载第五天
　　　是哪个脑子有病的人把这一点都不帅的技能命名为‘瞬杀’这么有迷惑性的名字的？？？！！！”
　　——只辨认出这一句不二就差点惊跳起来。
　　“嘭！”
　　他猛地合上笔记本从椅子上弹起来，足足愣了三秒钟才发现动作太大带倒了水杯，慌忙奔到床头抽了纸巾手忙脚乱地吸水。
　　这是——！！
　　把湿透了的纸团丢进垃圾桶，不二心脏砰砰直跳。他按住胸前，呼吸都紊乱了，一瞬间就吓得上气不接下气，全身毛孔都收紧了。
　　自从进入战队，十一年来绝少有这样惊恐的感觉了。
　　——是谁？！
　　不二抓过丢在一边的牛皮纸包裹，抖着手翻来覆去地看，还是除了地址和“不二周助 收”外，一点多余的信息都没有。
　　不是幸村，他见过幸村签发的文件，字迹不同。并且这个包裹在幸村约见之前就发出了——幸村的话，应该会当面递交才对。
　　究竟是谁……？
　　不二揉着眉心，烦乱地甩甩半湿的发，完全没有头绪。
　　他重新翻开这本二十六年前的笔记本，浸湿了一个角的扉页上贴着当年红极一时的女星搔首弄姿的贴纸，用比内页工整一些的钢笔字写着
“Flower作战学习笔记
越前南次郎
XXXX年6月14日启用——XXXX年12月28日封档”
　　他一点吃午饭的胃口都没有了。
　　　
　　　                         ※     ※     ※     ※     ※
　　　
　　一大早的，公共休息室通向走廊正对电梯间的门外，自安装以来几乎成为摆设的门铃就开始坚持不懈地乱响一气。
　　越前拖着喜马拉雅猫的抱枕趿着拖鞋从房间里出来，打着呵欠去吧台找饮料喝，听到电铃声仰起脖子看天花板正中的液晶屏，不情不愿地慢腾腾挪过去：
　　“六点……谁啊这么早……呼哈——”
　　咦、战队里有谁会不刷卡直接进来，反倒守在门口按门铃……
　　疑惑在越前半梦半醒浆住的神经上只跑了半秒钟就没了，他掩着嘴刷了卡，门徐徐敞开，门外的来访者长腿一迈进了门，露出一个过分明朗的笑容，一口白牙跟银发一样亮闪闪的：
　　“早上好，越前君。”
　　“啊……你是上个月的——”
　　越前抬着头盯着对方看，记忆花了很久才浮上来，他合上大张的嘴，毕恭毕敬地低头鞠躬：
　　“上次的任务承蒙您援助了，十分感谢。”
　　“——小家伙你没睡醒吧？”
　　对礼节良好的越前显然适应度不良，来者大笑着拢了把他睡乱了的发，回手把门外足有一立方米的箱子单手轻轻松松地拎进来，又搬了些大包小包和一个可疑的大号保温桶，站在门口熟络地张望：
　　“其他人呢？都没起床嘛——昨晚谁值班？手冢呢？听说他——”
　　“——啊啊啊啊啊！”
　　一声惨叫打断了来者的连串疑问。越前和来者一起朝着声音来源转头，刚刚从房间出来还没换衣服吹头发的菊丸如同见了鬼一样指着来者尖叫：
　　“佐·伯·虎·次·郎！你你你你你来做什么！！！”
　　面对全身的毛都竖起来的菊丸，佐伯正了正头上印着“国际速递”的帽子，一派轻松：
　　“宅急送上门服务——”
　　“撒谎！”
　　菊丸跳着脚：“‘六角’什么时候开始送快递了？！”
　　“大概是今天早上吧？战队内快递，送货上门服务~”
　　“英二前辈怎么了啊好吵——”
　　桃城和海堂几乎同步打开门，看到已经走进大厅的佐伯，接受良好地各自敬了礼打了招呼就一前一后往餐厅走，间或互相推搡几下。越前站在狂躁的猫咪和抄手逗猫的佐伯之间左右转头，抱着抱枕看得饶有兴致。
　　“撒谎撒谎撒谎！！再说了就算是送东西谁会让战队长自己——”
　　“第一，我现在是副队长；第二，今天‘六角’所有队员包括内勤都有事外出，所以我自己来了~”
　　“哪个世界的战队会全体外出？！什么事会全体外出？！”
　　“一周一度的海边挖蛤蜊日~”
　　“菊丸，你的音量再放大十分贝，被手冢罚跑圈的几率是96.8%——啊佐伯，早上好。”
　　乾也托着从不离身的笔记本，完全不诧异地同佐伯打了招呼去餐厅了：“顺便说一句，手冢今天早上会出院的概率是98%——手冢，早上好。”
　　“菊丸，太没礼貌了，早饭前绕战部大楼十圈。”
　　从走廊进来的果然是手冢，左眼还包着纱布，大步走过来。佐伯笑吟吟地同手冢握了手：“听说你负伤了手冢君——我必须说你不戴眼镜好看很多。”
　　“谢谢。”手冢还是没什么表情，“佐伯君前来有何贵干？”
　　“一季一度的资料汇办，顺带找老朋友叙叙旧，‘青春’的人还是这么活泼啊。”
　　“见笑了。不二可能还要一会儿才能起床——”
　　“英二怎么了你把我吵醒了……”
　　说话间不二正好推开门，揉着眼迷迷糊糊地念叨着走出来，“啊，虎次郎……”
　　“正好。佐伯君，在‘青春’自便就好。”在医院住了一天，手冢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威严与气势，“菊丸，记得跑圈。”
　　“谢了。不二！”佐伯越过还张牙舞爪的菊丸冲惊讶得眼里迷糊的雾气全消散了的不二举起保温桶招呼，“我带了豆腐海鲜汤给你~”
　　“——佐伯虎次郎你等着我这就去值班室喊大石赶你出去啊啊啊——”
　　徒劳地抗议的菊丸旁边，越前拿了瓶冰镇Ponta贴到他额头上，自己打开一瓶懒洋洋地喝了起来。
　　今天真热闹，嗯。
　　
　　
　　“你们部长眼镜多少度的？”
　　不二冲了澡出来，佐伯已经熟门熟路地翻出两个碗一对汤匙在客厅茶几上摆好，正从保温桶里往外倒热气腾腾的海鲜汤。
　　“左眼675度，右眼800度，”不二想都不用想，“怎么了？”
　　“不戴眼镜的话，你猜他多久才能发现？”
　　佐伯阴险地笑了一下，把一只耳塞按到不二耳朵里。很清晰的哗啦哗啦翻动纸张声后，远处门禁刷卡的蜂鸣音，然后有谁打开门走进来，脚步在很近的地方停住了，却没听到交谈声。
　　“什么时候？”
　　不二侧过头用指尖按住耳塞，一边听一边也压低声音断断续续地笑。
　　“握手的时候……”佐伯也笑，“会听到什么呢？你们最近……有没有涨薪水的可能？”
　　“呐？”不二斜着眼挑眉看佐伯，笑意更深了，“虎次郎的眼镜，多少度？”
　　“我不戴眼镜啊，”佐伯纳闷，“怎么——”
　　话还没问完，耳塞里响起手冢低沉的声音：
　　“没关系，乾，见面赠送窃听器从三年前开始就是‘六角’的传统。还有不二，很高兴你记得我的度数。”
　　佐伯哑了。
　　“我一直在猜你什么时候会发现，虎次郎……”
　　不二很辛苦地忍笑，用指甲拈下佐伯背上的一根针。针尖极短，仅仅能穿透表层衣料的长度，针头是哑光处理的小指大小的软金属薄层，被不二捻碎：“乾做的，中远距离弹射式——我必须说没有阿亮做的方便好用。”
　　“阿亮最近又改良了，托我给你带一批。”
　　佐伯不在意地收起窃听耳机，掏出巴掌大的一盒透明贴纸递给不二：“他说算着你的也该用完了，这一型号比之前的更小，做了哑光，续航时间还是三小时，接口不变，不过可能要稍用点力才能粘牢——什么时候队里缺钱了，我就劝阿亮把专利卖给外面。”
　　“——上面的人能同意么？”不二惊讶。
　　“所以上面一定会立刻拨款下来！”佐伯大笑着扬手，用力拍了不二肩膀一下，推他到茶几前又捞过两个座垫按他坐下喝汤。
　　“虎次郎——谢谢，我没想到你真能赶过来。”
　　汤很美味，还是记忆中和“六角”的兄弟们你争我抢的味道。刚捕捞的蛤蜊牡蛎和扇贝吐净了沙直接烹煮，豆腐都入了鲜甜的海味。不二一连吃了两碗才慢下来，用汤匙在碗里随意地搅搅，抬起头诚恳地对佐伯说。
　　“你这么火急火燎地发邮件说‘想见面’，我当然要第一时间赶过来——只可惜凌晨一点没人批准瞬移通路啊。”
　　佐伯在不二面前决不拘谨，把快递员的外套丢到沙发上，倚着垫子伸展开两条长腿，挽起袖子给不二捞扇贝肉：“并且最近总是听说你这边的事，景吾也打了好几次电话抱怨——一直想抽空来看看你。”
　　“景吾给你打电话？”不二一副被抛弃的神情，“他从来不给我打。”
　　“你们当时闹那么凶，”佐伯不以为然，“并且景吾的脾气你也知道——他肯定在等你主动打给他，估计等得头发都焦了。”
　　“上次见他还很精神。”
　　“精神得冲我大吼大叫了一个多小时，我把话筒放在一边洗了个澡出来他还在吵，”佐伯耸肩，“伤怎么样？景吾那么生气，我也有点担心了。”
　　“换了战斗服，这里加了束带。”
　　不二解开家居服袖子给佐伯看穿在里面的长袖战斗服，又在胸前和腹部比划了一下。佐伯点点头，把最后一点汤倒进自己碗里推给不二，交叉起双手闲闲地问：
　　“发生什么事了？”
　　不二不语，汤匙搅啊搅，最后下定决心一般“当啷”丢进碗里。他起身进卧室，从上锁的抽屉里拿出南次郎的笔记本，沉默着递给佐伯。
　　“Flower学习笔记？”
　　佐伯埋头辨认了扉页上的字：“越前前辈的？是留给越前君的？Flower……瞬杀？你借来看？”
　　“我就是‘Flower-瞬杀’。”
　　“哈哈那我就是——”
　　佐伯花了五秒钟才消化这句话，目瞪口呆地从笔记本里拔出头，神色一瞬间严肃得覆满冰霜。
　　“你在开玩笑。”他用毋庸置疑的语气否定。
　　“至少寄给我笔记的人认为我是，”不二苦笑，“并且——看完笔记，很不幸……说不定是真的。”
　　“Show me。”
　　佐伯把笔记本放到一边，抱起双臂，干脆地说。
　　银发下深黑的眸敛起精光，顿时拾起了“六角”灵魂队长的洗练威严。
　　同样是一起长大的，为什么佐伯和迹部都能演变出领导风范，而自己却永远只能在迷惘的时候危急的时候去一再地依赖他们呢。
　　不二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左手，手心向上，自小指开始向掌心弯曲四指，拨弦般流畅优美。
　　顺着他指尖的动作，似乎挑起了一阵风。
　　佐伯这次是真的惊呆了。
　　他倒在自己碗里的汤无风无波，忽然扬起一股细细的水柱，弯成一个拱，如桥一样搭向不二的碗，虹吸一般自动全部缓缓注入那个碗，直至自己的碗里滴水不剩，点滴不漏。
　　而不二，只是轻轻地弯了弯手指。
　　“近距离范围内的无生命体，一定程度上都可以控制。”不二合起双手，淡漠地解释，“活体不可，死体尚未试验过。起初只能停滞活动一秒钟左右，慢慢地可以控制活动……越是构成复杂的越难控制，分子结构明确的比较省力。现在的话，这个房间内容物完全控制大概需要五秒来分析成分附着意识，最多可以控制三秒……如果是单一的近距离小体积物品，可以控制六秒左右——这，才是‘瞬杀’真正的含义。”
　　过了将近一分钟，佐伯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抬起手镇定地把下巴推回原位：
　　“……什么时候发现的。”
　　“大概四年了，当时没有意识到……”不二低下头，惘然地看自己的指尖，“慢慢地觉得自己可以主动地去利用这种异能，不过一直没什么进展，又本能地感觉不是什么好事情……”
　　“在‘六角’就？”
　　“我不是有意瞒你的，虎次郎，”不二诚恳地解释，“那个时候——太小，我怕你会嫌我，嫌我和你不一样……”
　　“一直没有bloom？没有人发现？”
　　“我不知道，我很小心地控制，私下练习的时候S式波动绝对不超过正常Leaf波动值——你知道我很擅长这个。”
　　“谁都没有说么？手冢君也不知道？”
　　“我只告诉你，虎次郎，只告诉你。”
　　不二盯着双手，慢慢地动了动手指：“笔记寄过来之前我相信我可以一直瞒下去，虎次郎，我害怕……看到南次郎前辈的笔记之后，我更怕了，虎次郎——”
　　他零散地念着佐伯的名字，抬眼正视着对方，清清楚楚地诉说：
　　“我怕离开你们，怕离开他，虎次郎——我很害怕。”
　　佐伯锁起双眉，一向坦然爱笑的大眼睛此刻眸色深沉，竟有几分像看惯了的部长不苟言笑的样子。
　　良久，他抬起左手，一言不发地冲不二招了招。
　　不二没敢动。
　　佐伯又招了招手，不二还是一动不动。
　　佐伯恨铁不成钢地把不二搂着肩膀拉过来，揽了揽：
　　“景吾说的对，”他右手在不二背上用力拍了两下，“你果真是个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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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斗服穿在里面了没有啊英二？有没有多套一件防弹衣？急救药带好了吗？不要装错弹药啊——还有还有，Momo你带一条毛巾……”
　　手冢打开办公室门的时候正看见大石追在菊丸和桃城身后喋喋不休，按了按眉心，扬声打断：“大石，来一下。”
　　“啊啊，马上——英二你是前辈要照顾好Momo啊，还有不要随便跟其他人开玩笑——”
　　大石一只脚已经跨进办公室了，还扭着头不放心地喊，菊丸对此很习惯地“嗨嗨嗨”几声，抓着桃城就欢快地飞奔向了瞬移区。
　　“什么任务，大石？”
　　乾已经坐在沙发上了，见大石一脸不放心，推推眼镜问了一句。
　　“特警的协助请求，缉毒那边的，对方有重火力，但是又希望能够全部活捉……”大石根本坐不住，伸长脖子向外看，手冢不客气地关上门，“英二和Momo——虽然说肯定会相信他们，可是没问题吗……”
　　“大石。”
　　手冢加重语气又喊了他一声，操心成性的副部长这才回神，连忙道歉坐好。
　　“手冢，什么事？”
　　“真田那边传来的消息，总部可能有意向调整‘SDR’编制。”
　　回答的是乾，所以大概不仅是“真田”那里的消息，更可能是柳莲二那里的消息吧。
　　“现有的‘SDR’有两支，除了‘六角’，还有北海道的‘椿川’。”
　　手冢在办公桌后坐下，侧头示意两人看墙上挂着的区域划分地图，“‘椿川’队员全是女性，所以不适合试点动刀——要改动，应该会从‘六角’开始。”
　　“现在‘六角’名义上是属于‘青春’的，但是大部分事情都直接上报总部的，”大石回想，“我觉得这样没什么不方便的吧。”
　　“并不是我们决定的。”手冢淡淡地回了一句。
　　“莲二分析，有可能是‘六角’近期太活跃了，并且队内也的确有几名队员差不多到了‘Leaf’的级别，但是五年来一直没有收进新的‘Root’，人手不足不容许他们升阶调队——尤其是副队长佐伯虎次郎，从全国的‘Leaf’来论也是数得上的。”
　　乾今天没有拿笔记本，只是一派清闲地抄手靠在沙发里，嘴角扯一道心情愉悦的斜线，大石看着他不透光的镜片，只觉得全身发毛。
　　“千叶县一直没有‘Leaf’战部，这下要把‘六角’直接提拔上来了吗？”
　　“也不一定，”手冢沉思道，“乾。”
　　“根据DATA，”乾镜片放光，“我认为有两种可能性。第一种是重新划分辖区，把‘六角’拆入‘青春’和‘冰帝’，够资格升阶的队员吸收入编，其余队员分进其他Root战队——但是同样根据DATA，‘六角’极有可能拒绝接受这种安排。‘六角’现有队员十年来就没有变动，除了一人升阶……‘羁绊’之类的，很深啊。”
　　“那个佐伯君是很厉害的灵魂人物啊。”大石感叹。
　　“还有不可行性，”手冢也分析，“东京都和千叶县合并成两个‘Leaf’战部并且全部驻扎东京都，实在很不方便。并且千叶县的税收——迹部不会放过的。”
　　“那么另一种可能性，就是‘六角’直接升阶，然后从‘青春’和‘冰帝’各自调派人手支援带队……”乾的镜片闪动得更加不怀好意了，“DATA显示这种方式的可能性高达71%。”
　　“啊——这样也可以。”大石恍然大悟。
　　“不可以。”手冢声音更阴沉了，“青春没有多余的人手。”
　　“其实现有‘Leaf’战队中我们算是人多的。”乾耸肩，“‘冰帝’走了忍足侑士，‘四天宝寺’连部长都走了，更别说‘立海’，不仅部长还捎了个队员，难怪真田弦一郎面瘫指数本月上升4.92%——”
　　看见手冢警告的眼神，乾识趣地打住这个话题，咳了一声继续说：“‘冰帝’且不管，如果调人去‘六角’，大石，你们首当其冲的是？优先考虑环境和队员配合的话——？”
　　“啊……不二。”
　　乾露出一副“答对了”的表情，和大石一同转头看手冢。
　　“真田的电话是昨天晚饭时打来的。”
　　不知为何手冢比平时更冷淡了一些，不带什么情绪地叙述：“今天一早，佐伯虎次郎就来了。”
　　“难道说佐伯是来——”大石脱口而出。
　　“如果‘立海’的情报属实，”乾意味深长，“那么100%。”
　　“那么不二会去——不，会‘回去’‘六角’？”
　　“如果是佐伯来要求，手冢，”乾看向办公桌那边，“会是百分之——多少？”
　　“零。”
　　手冢硬梆梆地、斩钉截铁地丢下一个字。
　　他漠然地丢下手里的笔，眼神如看到了即将到来的山岚风雨一般冷硬：“我不会同意调动的。不仅是不二，谁也不准许。”
　　“手冢，那人可是不二，”大石交叉起手指，郑重地提醒，“如果是佐伯个人的请求，恐怕你的准许与否动摇不了他啊。”
　　“不可能的。”手冢用毋须置疑的口吻下定论，“在‘青春’，我的命令是绝对的。”
　　“手冢，”乾又扶了扶眼镜，“三年前你的休假，最后可是一个人回来的。”
　　他换了个姿势，周身气场顿时严肃了起来：“第一次把，全国的‘Leaf’队长加在一起，你也是第一个征收队员失败的。手冢，你还有另一个‘家庭日’可以提供给不二周助吗？”
　　片刻，死一样的沉默。
　　“……啊，那个……”
　　大石直觉气氛危险异常，就算是从S式战士的角度来看也是极其危险的。他小心翼翼地开口想要打破沉寂，刚张开嘴，声音却被堵死在喉咙里，只能发出很细微的几个音节。
　　“——那是我的事情，乾，大石。”
　　又过了很久，手冢终于回答。
　　“队员的调任是我的工作，乾，你逾权了。”
　　乾不在意地摊摊手，但识趣地闭嘴了。
　　“大石，我只是告知你这种可能，毕竟文书方面是你的工作。以后发向‘六角’的文件，我要——”
　　“滴。Seigaku-FS。”
　　刷卡的提示音打断了手冢的话，接下来报出的人员编号则让三个人都瞬间绷紧了全身。
　　从徐徐滑开的门口露出的果然是不二，一脸惯常的微笑与整个房间的剑拔弩张格格不入。
　　“啊，我打扰了吗？”
　　读到不寻常的空气，不二抬起一只手站在原地很轻松地问了一句。
　　“没有。怎么了？”
　　手冢的表情松动了一分，问道。
　　“申请，”不二走进来，递了一张纸给手冢，乾注意到手冢接的动作有些僵硬，手背上青筋都绷出来了，“瞬移申请，虎次郎要回‘六角’了。”
　　就连大石都看出手冢的肩膀明显松了一下。
　　“知道了。”
　　手冢接过来，很顺畅地签了字。
　　“啊，还有，”虽然看起来很诧异，不二还是微笑着稍稍歪头，“我可以陪虎次郎回去吗？”
　　手冢刚刚放松下来的肩又凝固住了。
　　“——不可以。”
　　一秒钟后，手冢把文件递还给不二，拒绝得很利落。
　　“唉？为什么？”
　　不二似乎心情非常好，保持微笑和歪头不变，软声问。
　　“啊，啊啊不二，”大石立刻站起来打圆场，“英二他们刚刚出任务，总共两条瞬移通道没有多余接口了。”
　　“虎次郎体重比我重，他可以带着我，”不二不在意地摆手，“并且，通道不都是一次性的吗？”
　　“不二——”乾也站起来，“你还有上次音乐厅的事故报告没有交。”
　　“我只送虎次郎一下，吃完晚饭就回来，”不二没去理会乾，对手冢双手合十低头拜托，“就一下，呐？”
　　“……不可以。”
　　顿了一下，手冢还是拒绝了。
　　“不为什么，就是不可以。”
　　他起身，绕过办公桌向不二走来，然后自然地抬起左臂绕过不二的脖颈，把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上去，在所有人惊讶的视线里，就这么半搂半推着不二向外走：
　　“我送一下佐伯君——你来做我的左眼。”
　　
　　
　　“手冢部长，早上我没有看出来，原来你的脚也受伤了啊。”
　　在办公室门外等候的佐伯见不二被手冢以如此姿势拥出来，大为惊讶地挑起了双眉。
　　不二困难地耸耸肩，向佐伯告状：“Tezuka不让我去。”
　　语气像极了“妈妈不让我和你出去玩。”
　　“意料之中啊。”
　　佐伯还盯着手冢架在不二左肩的手臂看，看得手冢轻咳一声，推着不二向瞬移点走去。他们身后，乾拿着签好的申请推了推眼镜，拨内线通知了工作人员。
　　“那么不二——周助，我先走了，回头联系~”
　　提示屏幕亮着“准备中”和倒计时，佐伯站在瞬移通道的光圈里向不二张开双臂，不二也挣出来，两人大大方方地拥抱告别。
　　“手冢部长，承蒙关照了。”
　　手冢伸手去握的时候位置有些偏，佐伯笑了笑。单眼受伤的影响还是有的，手冢没法准确地判断距离。不二看了，又是一阵心痛。
　　“欢迎佐伯君常来‘青春’交流。”
　　“啊，”佐伯坦然地一口应承，“我以后会常来的。”
　　“不——只是客气话，”令不二大跌眼镜，手冢一本正经地继续说，“不常来也没关系。”
　　“……手冢君果然如周助所说，是个有趣的人。”
　　哑了几秒，佐伯眼睛一亮，意有所指地说。
　　“佐伯君也是。这句不是客套。”
　　不二对天花板无语地翻白眼。
　　“……周助你还是小心点比较好。”
　　瞬移的光墙冲天而起，佐伯半是揶揄半是担忧地抛下这么一句话，身形消失在崩塌的碎片里。不二笑着对复又空荡的瞬移点应下了，一转身，又撞进手冢的手臂里。
　　“Ne，你究竟要做什么，Tezuka？”
　　手冢看起来有些不悦，虽然表情是一贯的严肃冷淡，但眉心紧皱，瞳色也要深一些。
　　“没什么……”
　　难得地含混过去，手冢重新用半挟持的姿势推不二走出控制室，向公共休息大厅的方向步去：“只是，想要聘用世界上我最欣赏的S式战士，做一段时间的私人助理。”
　　不二倏地抬头看近在咫尺的手冢的脸，还是那么冷静正经的表情，笔直看过来的视线里一点玩笑的意思都找不到。
　　“……报酬呢？”
　　不二也正色，敛起笑容认认真真地反问。
　　“允许你和世界上你最欣赏的S式战士共进晚餐。”
　　“……听起来很有诱惑力呐。”
　　铺了塑胶跑道的走廊拐角也如跑道般圆滑，不二在转过弯的同时敏捷地脱出手冢的体温，面对面站定，很冷静地轻笑：
　　“可是，我还没有准备好。”
　　——其实心脏已经为即将水到渠成的发展热切地鼓动起来，整个胸臆的暧昧连深呼吸都无法稀释，太阳穴因为充血而砰砰跳动到头痛。
　　但是这不够。
　　再多的暧昧都不够。
　　别再这样做了，Tezuka。这样的课程我们都学过，我自信当年分数一定比你要高。
　　不需要暧昧，我需要确定。
　　日日夜夜，魂牵梦萦。我不二周助已经追随了你太久，久到无论怎样的福至心灵，都无法填充这份渴求。
　　“没关系。”
　　手冢也驻步，微微低下头，正视着不二的眼睛，静静地说：
　　“没关系，我准备好了。”
　　他抬起双臂，轻轻地去拥抱不二，只是双手搭在腰侧的，扶持的拥抱：
　　“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前晚，做梦了。”
　　手冢用淡淡不悦的语气诉说：“明明告诉你别走，还是梦见你离开了……在阳光下，看着自己的手指，很高兴地一点点消失了——我吓醒了。”
　　他深深呼了一口气，双手稍稍收紧，眉毛舒展开：“醒来看见你就趴在床边，还在睡，那个时候，不二，我感觉——”
　　手冢稍稍偏头，让自己的视线更加专注地捕捉到不二游弋的目光：
　　“——我感觉，虽然任务失败很不妙，但是我受了伤——真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
　　“不二——”手冢再度，深深叹了一口气，“这种感情，我准备好了。
　　“——你呢？”
　　“……”
　　不二许久，没有回答。
　　也没有动。
　　然后，很久之后，他把右手伸进口袋。
　　摸出了，随身携带的手具。
　　“……Seigaku-FS，本周识别码369927，thirty-six，ninty-nine，twenty-seven，Leaf连结请准许。”
　　“——准许。”
　　连结请求以光速通过系统识别，在卫星电波中逡巡，最终返达一步之遥的战部长通讯器中。手冢微微眯起右眼，虽然惊疑不安，但还是开口通过了。
　　“Leaf-FS已连结。Rebuild。”
　　在不二缓缓合十的双手之间，逐渐亮起了一星柔和的光。
　　银色的小小的光芒，在走廊雪亮的白炽灯下也丝毫不逊色地亮着。
　　然后不二，稍稍分开十指，一点一点，显露出了他重筑的“武器”的形状。
　　银亮的金属质感的笔状手具自行拉伸延展，随心而变，以肉眼可见的慢速度一点一点排列重组着原子，一点一点勾勒出烂熟于心的印象。
　　可以直接击碎所有心理防备的武器。
　　——完成在手心的，精雕细琢惟妙惟肖的，手冢国光的胸像。
　　一定是已经重筑了很多次，才如此完美得令本人都无可挑剔。
　　“……我准备了很久，很久很久了。”
　　在微微睁大了右眼，惊讶得嘴唇都张开了的手冢面前，不二一如既往地微笑着仰起头。
　　平静而温柔地微笑着。
　　而眼泪大颗大颗砸下来，在手心漾着银光的胸像上碎成小小的水花。
　　“……所以都说没问题了大石，是吧Momo~”
　　“是啊！英二前辈我饿死——”
　　刚刚收工回来满身泥土的桃城突然在拐角立正，菊丸刹不住“砰”地撞上去，紧跟着大石也绊了一下。
　　“嘘……”
　　赶紧躲回角落的三人双手捂住嘴，一个压一个地探出头来偷看他们冷峻的部长颀长的背影。
　　看着他抬起左手，用他们从未想到过的温柔力度，轻轻地拂开了另外一人的发。
　　是看起来就很柔软的细密棕发，在指尖流过。
　　“……感谢我吧，手冢。”
　　大石用气声嘀咕着，拿出通讯器用讯息指示中心场工作人员把墙壁调成双向不透明。
　　然后看到手冢垂首，覆过去。
　　在仅仅一厘米的位置停顿，用轻而热切的吹息代替了询问。
　　——不二安心地合上双眼。
　　
　　
　　“什么时候开始的？”
　　世界上最欣赏彼此的两名S式战士依约共进晚餐后，在自己的房间门外，不二忽然仰头问了一句。
　　不需要思考手冢便理解了这没头没尾的问话，抬手帮不二刷开了房门：“比你要早。”
　　“啊啦，”不二为难地偏头，“部长大人又是如何知道我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连他自己都无法计数了，在日复一日的接触中，心跳是从哪一日哪一秒开始乱了序，又是从哪一时哪一刻开始沉醉于混了身边这人吐息的空气。
　　直到不能自拔，才惊觉早已深陷。
　　门已经打开了，手冢并不打算进屋，两人依在门口温存。
　　“我说过，你所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手冢松开一直握着不二的右手，用粗砺带茧的指腹摩挲不二的脸颊。正向青年蜕变的少年逐渐深刻的轮廓三年来一直清秀柔和，白皙的面容近日有些憔悴，但眼神永远是温和莹润的。被抚摸过的地方逐渐泛起红来，手冢看起来很高兴，唇角也柔软了：
　　“你的一举一动，我也都看到了。”
　　“可是，”不二不甘示弱，也拿手去捏手冢的脸，“如果比你所认为的，还要早呢？”
　　“不二，”手冢郑重地宣告事实，“是我先认识的你。”
　　三年前在你见到便装调查的我之前，我已经将你的资料烂熟于心。
　　所以，你不可能比我更早地，陷入爱情。
　　不二难得地哑口无言，然后，愕然失笑。
　　“Ma……为什么这种事情，你都一定要胜过我。”
　　“不二，输给我，没有什么关系。”
　　一直打开的门开始响起警告的蜂鸣音，手冢把不二的手拉下来，俯下身，先是轻吻面颊，然后落上一直微扬着好看弧度的唇。
　　“记得吃药，早点休息。我也会早睡。”
　　他把不二推进房间，又握了握手指，帮不二关上了门。
　　不二抬起手，轻轻捂住了脸，把手冢嘴唇的触感都掩在掌心。
　　真是……意想不到的发展。
　　他甩掉室内鞋，还恍惚着，赤脚走进卧室，扑到床上把滚烫的脸埋进枕头。
　　头脑逐渐冷静清明，胸口却更加鼓涨着汹涌着不真实的热度。
　　这种全身都暖起来，仿佛剥脱了表皮赤裸出神经一样每次都碰触都敏感如电流飞散，每一寸肌肤都渴望着被拥抱被抚摸的——大概，果然是叫做爱情。
　　枕头都被烘热了之后，不二慢慢地、慵懒地翻了个身，仰面朝上看墙上挂着的照片。
　　一波一波涌来的幸福感如丹麦细密白沙的海岸层层扑来的缱绻海浪，唇边的弧度怎么都拍不掉。
　　想起早上佐伯的话，不二拿起手机按了几下查号码，然后伸长手臂够到床头柜上的内线电话，拨了办公室电话。
　　“——冰帝，迹部景吾，哪位？”
　　短促的等待音后，电话被及时接了起来，年轻嚣张的战部长用略微沙哑的嗓音疲惫地应答。
　　“景吾，”不二干干脆脆地说，“我想你了。”
　　“——咣当！”
　　巨大的钝响重重砸在不二耳膜上，不二连忙拿远了话筒。一阵杂音后，对方终于重新捡起听筒，故作镇定地咳了两声：
　　“咳嗯——你，谁？”
　　不二呵呵笑了，清晰地自报家门：
　　“‘青春’-Leaf-FS，我是不二周助。景吾，我想你了。”
　　“……”
　　沉默三秒，电流音轻微地滋滋作响。
　　“咚！”
　　然后，迹部直接摔上了电话。
　　“喂……”
　　不二听着忙音挫败地揉眉心。
　　虎次郎你骗我——不是说景吾等电话等得头发都焦了嘛？！
　　还没沮丧一分钟，不二的手机忽然振动了起来，来电号码屏蔽：
　　“笨蛋！别随便打电话——本大爷刚才正训话呢！”
　　迹部气喘吁吁地骂，似乎刚跑了很长的距离：
　　“——不、不对！以后敢不打电话、本大爷就杀了你！你们——你们两个！别在阳台上闲晃！回去工作！！”
　　捂住话筒很凶地吼了两句，迹部重新埋头：
　　“怎、怎么了，不二周助？！突然给本大爷打过来——本大爷很忙的！”
　　敏锐地听出迹部紊乱的喘息不仅是运动的结果，还夹杂着因寒冷而哆嗦的颤音，不二抱着枕头安心地笑。真好，景吾果然，还是老样子。
　　“没什么，就是想你了，景吾。”
　　迹部呵着白气沉默了几秒，在不二以为他又要挂电话的时候笃定地说：
　　“——谁欺负你了？”
　　“谁欺负得了我啊，景吾……”
　　不二大笑着抚上额头：“今天见到虎次郎了，忽然很想你，真的。”
　　“你——本大爷又是捎带的那个？”
　　听到迹部濒临暴走的磨牙，不二又大笑起来。
　　“虽然最近常见面，但是这样通电话，还是第一次呐……”不二坐起来，认认真真地讲电话，“景吾，我很好，上次受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也在按时吃药。每个月去看一次爸妈，对了裕太也出院了，前几天我还见到了姐姐，你没见过由美姐吧，好漂亮的美人哦。上个月我去法国的时候，在卢浮宫看了断臂维纳斯真品，我觉得景吾你画的那种手臂安上去一定很好笑，还有凯旋门，法国人真的打算在下面改建灵子炮……”
　　不二如同念流水账一样，絮絮叨叨地讲着抱怨着，仿佛要一下子弥补回十一年的时光。
　　“……景吾，我很好。你呢？”
　　迹部大概已经在不二的念叨中找到了厚衣服，声音平稳多了。他又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叹息：
　　“本大爷，现在很好。”
　　不二听着，一阵心疼。
　　“上个家庭日我见到之前你们队的忍足君了，很厉害的人呐。”
　　“……那家伙——”
　　迹部没有如不二预想那样骄傲地说本大爷带出来的人自然不一样，而是又深深叹了一口气：“——那家伙，直到最后，本大爷都没有搞清楚他在想什么。”
　　“景吾，”不二沉静地靠着床头，含笑道，“我恋爱了。”
　　迹部又差点掉了手机。
　　“咳嗯，谁？你们战队的？”很快找回了声音，迹部扬着傲慢的腔调追问，“非战斗人员？本大爷不记得‘青春’有入得了本大爷法眼的女——”
　　“你认识的，”不二声音里都浸满了甜蜜，“我们队长，手冢国光。”
　　“……砰！”
　　迹部这次真的砸了手机。
　　“……比我想的反应还大……”
　　不二盯着彻底断线的手机，“哎呀哎呀”地摇头。
　　“——前辈，你的门还是来访模式。”
　　越前的声音突然响起，不二闻声扬头，越前还是穿着那套条纹睡衣，右手抱着枕头左手藏在身后，大大方方地趿着拖鞋站在卧室门口。
　　“哦呀，”不二连忙把自己手里的枕头丢开，“越前又睡不着了嘛？”
　　“没有，”越前有些无语地看不二慌乱间掩饰不住的面颊烧红，“我来——找前辈一起庆祝。”
　　“庆祝？”不二拍拍脸，还原一张“好前辈”的温和笑容，“越前生日么？”
　　“我生日在十二月。”
　　不二拍了拍身边的床板，越前不客气地踢掉拖鞋爬上去和他并排靠着床头，把左手的东西递过去：“饼干的回礼，前辈。”
　　“啊啦，越前真是——真是有心呐~”
　　打开包装精美的袋子，不二惊讶地发现是临街点心店的芥末团子，自己很爱吃但很少能买到的那种——在辖区这么近的位置迷路太丢人了。
　　好像只跟菊丸提过一次而已，手冢都大概不知道，也不知越前是无心为之还是怎样打听到的。
　　“谢谢越前，”不二开心地拿起一个放进嘴里，满口的辛辣混杂糯米微微的甜味，“不过今天也不是我的生日啊。”
　　“我知道，前辈四年过一次生日，啧啧，真可怜……”越前假模假样地仰头对着天花板叹息，收获象征性的肘击一记，“前辈，我Root资格正式批下来了。Seigaku-Root-ER，本周识别码617932。”
　　他相当自豪地挺起还单薄的胸膛。
　　“唉？”不二的眼睛欣喜地亮了，“我记得我回国的时候越前你就已经是Root连结了吧？”
　　“正式考核是昨天，本来想喊前辈给我打气的——”越前皱眉，想起刷开病房门看到不二疲惫的睡相以及部长朦胧却凌厉的眼刀，撇撇嘴，“今天把薪水调整到Root级别了。”
　　“祝贺你哦，Root-越前龙马。”
　　不二端起床头柜的水杯，同越前虚握的拳碰了碰：“那么，越前想要怎么庆祝？明天拿个假好好玩一玩怎么样？”
　　“——前辈，”越前把脸埋进枕头里闷了几秒钟，抬眼问，“前辈有没有修学旅行过？”
　　“战队没有，不过裕太提起过，”不二有些新奇地问，“是什么？”
　　“本来今年我国中应该毕业旅行了……”越前突然又爬起来，翻身注视着不二，“前辈补给我吧，修学旅行，合宿。”
　　“——好啊。”
　　想起手冢之前说过“禁止串宿的规定可以灵活一点”，不二微笑起来，纵容地柔声应了。
　　待不二把门调成夜间模式，越前已经从柜橱里抱出两床毯子，在卧室地板上贴着床铺成榻榻米的样子，并排放好两个枕头，又整理好两床被子。不二倒了两杯水和团子一起拿过来，挨着越前坐下，“青春”战部通的地暖，木地板的热度透过毛毯，温暖如春。
　　“要怎么做？”不二照着越前的样子盘腿正坐，“修学合宿什么的？”
　　“第一项，”越前清清嗓子，严肃地宣布，“枕头大战。”
　　“唉——”
　　猝不及防地被一个枕头迎面拍中，不二懵了一秒钟，立刻抄起自己的枕头还击。越前蹭地跳起来窜到床上，不二猛拽一把床单，越前一个趔趄，灵活地翻到床的另一边。
　　“禁止手具禁止杯子禁止用被子！”越前一边隔着床挥着枕头打不二一边大叫，不二直接一撑床边纵身把自己和枕头一起砸过去。越前堪堪躲过，脚踝却被不二扯下的床单一绊，慌乱地挥着手臂拿枕头垫住脸直直摔下去，后脑勺立刻被不二的枕头死死压住。
　　“偷袭很过分啊，”厚实的枕头透过不二的大笑，“太过分了越前！”
　　“啊啊我认输了不二前辈！”
　　被不二不留情面地挠痒，越前手脚乱扑腾着告饶，断断续续地笑得透不过气来。不二满意地松手，顺便没收了凶器，夹着两个枕头爬回被子里。越前不甘地试图抢不二的被子，动机刚萌芽就被消灭在左右夹击的两个枕头里。
　　“第二回合？”用枕头左右裹住越前大脑袋的不二歪头很纯真地笑。
　　“不了不了，还是人多了才好玩……”越前努力挣脱，声音闷闷地透出来。
　　“那我喊英二和Momo他们过来吧。”
　　不二兴致勃勃地建议，拿起内线电话正要拨号，被越前快手按住：
　　“不不，不然……嗯，第二项，对……趁着老师不在，偷偷熬夜聊天。”
　　“可以偷吃零食吗？”
　　“如果不是刷完牙就没有意义了！”
　　不二往越前嘴里塞了一个芥末团子，越前还没来得及抗议就辣出满眼的泪，连忙摸过杯子狠狠喝了一大口，差点没昏过去。
　　“乾汁Special庆功版改良2.1，”不二奸计得逞地笑，“上次特别问乾要来珍藏的，为了庆祝才拿出来——嗯，越前同学？”
　　他握着手具装作麦克风递到越前嘴边：“采访一下，正式升阶成Root，有什么感受？”
　　“……痛不欲生……”
　　越前嘶哑着嗓子泪流满面。
　　“越前在学校有参加什么社团吗？”不二递过纸巾和水，越前闻了又闻才敢喝，“合气道，或者空手道什么的？”
　　“——网球。”
　　越前还在咳，含混地答。
　　“网球？”
　　“嗯——在美国，小学的时候打过比赛……全美第一名。”
　　装作毫不在意地说出口，但越前满眼都是期待赞许的亮亮的光。
　　“好厉害，”不二称赞，“有空的时候一起打一场吧，在训练基地大家都学过，到时候越前不要嫌我打得不好啊。”
　　“前辈如果上学的话，想要参加什么社团？训练基地有社团之类的吗？”
　　“我？大概会是……摄影社吧，有的吗？”
　　两人都钻回被子里，面对面半卧着聊。不二把墙上的照片指给越前看，比划着给他讲角度焦距和曝光度。
　　“下次有机会，我带你去见真正的美人鱼，”不二含笑许诺，“或者去爬山吧。之前挂的是阿尔卑斯山的雪景，Tezuka出任务拍回来的，我很喜欢，虽然拍的不好，像素也一般，但是白茫茫的，很干净很——”
　　“——前辈，有喜欢的人吗？”越前突兀地打断了不二的话。
　　“嗯？”
　　不二也不恼，只是微笑着偏头。
　　“第三项，必选的项目，要聊八卦的——”越前很认真地讲，“真心话和真心话，前辈你选哪一个？”
　　“没得选的样子……”
　　不二哈哈大笑，状似为难地摊开双手：“有的哦。”
　　“我认识吗？”
　　“嗯，”不二坦然地点头，“认识哦。”
　　“是部长吗？”
　　“……唔……”
　　“我听到英二前辈他们聊了，”越前坐直了，表情很郑重，带点急切的神色，“不二前辈喜欢的人，是部长吗？”
　　“……是的哦。”
　　不二微微笑起来，是和刚才任何时候都不同的，从未如此温柔过的笑容。
　　就好像看到了世界上最美的雪景。
　　“前辈们都不在意吗？”越前苦恼地斟酌着词句，“男——生，什么的，大家都……不介意的样子？”
　　“越前，很介意？”
　　不二宁静地笑着，越前读出了“就算你介意也无妨”的意味，慌忙摆手：
　　“没有，我在美国……在美国的时候……”
　　“战队里，很少有女孩子，很多人都……”不二也斟酌着，“不过，这并不是我喜欢Tezuka 的原因，一点关系都没有。”
　　“……”
　　“我只是，喜欢他而已。”
　　“……很喜欢，很喜欢？”
　　越前失神一样轻声问。
　　“嗯。很喜欢，很喜欢。”
　　越前不说话了。他垂下眼，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摸起一个芥末团子用力咬了一口。
　　……好辣，鼻子都辣酸了。
　　“然后，越前，”气氛有些冷，不二拍拍手试图缓解尴尬，“下一项是什么？”
　　“……最后一项，老师要来查寝了。”
　　顿了片刻，越前沙哑着被辣疼了的嗓子，闷闷不乐地讲。
　　“前辈，晚安。”
　　“……嗯，晚安，越前。”
　　不二不解，但也没再问，目送着越前抱着枕头爬起来，一只一只捡回自己的拖鞋很专心地穿好，然后鞠了一躬，慢吞吞地走到门口。
　　“密码是1007哦，越前。”
　　“……嗯，前辈晚安，Have a nice dream。”
　　越前解除密码，沉默着关好门，抱着枕头怅然地伫在不二门前。
　　他突然，莫名地，心情很糟糕。
　　“啊——越前？”
　　已经暗下来的大厅里仅仅亮了昏黄的壁灯，通向餐厅的门突然打开，河村穿着白色短袖厨师装，在十一月坦露着健康结实的胸膛，一边擦着手一边热络地招呼着：
　　“我听说了啊，恭喜——要不要来吃点什么？”
　　“听说什么？”
　　越前猛一抬头，河村看到他倏然凌厉的表情愣了一下，然后哈哈笑着摊开双手：
　　“Root的事啊，公告都下来了，越前你不会还没看吧？”
　　“啊，啊……知道了。前辈——呃，谢谢。”
　　看出越前的表情有些落寞，河村很坦率地表示不解，挠着头想了想，过去一把揽过越前的肩，顺势拍了两下：
　　“怎么啦小不点——来来，男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当然要大吃大喝一顿——come on 看本大爷做最拿手的好料给你啊哈哈！”
　　被前辈不由分说地捞进餐厅按到吧台前坐下，越前双手抱住热气腾腾的绿茶杯发呆，盯着河村熟练地卷手卷，又好好捏了些刺身鱼子的寿司，漂漂亮亮地拼了一盘端上来：
　　“越前是在美国上的小学吧？和式料理吃得惯嘛？”
　　“吃得惯。”越前木然地拿了个黄瓜卷丢进嘴里，清脆的黄瓜伴着微酸的米饭很爽口，“很——喜欢。”
　　“那就好啊，”河村摸着后脑勺大笑，“真是厉害啊，越前——才两个月就Root合格了，像我当年升上Root真是费了好大的劲儿……真是很久以前了啊。”
　　“啊，”越前胡乱敷衍着，又拿了个鸡蛋卷，“前辈以后——以后一起出任务的时候，请多指教了。”
　　“啊，估计没什么机会吧。”
　　越前愣了一下，还鼓着腮嚼满口的寿司，抬头瞪大眼看心平气和的河村。有着高大身材和憨厚表情的前辈在高脚凳上坐下，也倒了杯绿茶，眉毛是垂着的，脾气很好的样子：
　　“我啊，今年四月才升上Leaf的，因为力气很大啊，爆发也很好，每次连接都很激动很努力的，就被手冢选上来了……这半年多了，Leaf的连接一直都没法好好适应，每次都会——不受控制吧？连思考都控制不住的排斥，乾倒是说过好像也有过类似前例，不过很少呢。”
　　越前梗着脖子把寿司咽下去，河村笑了几声，又递给他一个虾寿司，晶莹剔透的虾肉刷了一层特制的透明酱汁，带着少许酒味，口感清甜鲜嫩。
　　“所以，很羡慕越前你进步这么快啊，用不了一年大概就可以到Leaf——Flower也说不定吧？”河村慢慢给自己续了杯茶，棕色的眼睛温和明亮，“手冢只是说让我自己调整，在能够克服之前都不能自己出任务吧，这么严重的排斥。我想啊，再过个半年还不行的话，就打报告回Root去好了——”
　　“臭老头——我是说，死老爸——”
　　越前含混着打断了河村的话。
　　“？什么，越前？”
　　“老爸原先说过，”越前咽下虾，捧起杯子匆匆喝了口茶水，极认真地讲，“如果你一直告诉自己‘做不成的话就怎样’，就真的做不成了。”
　　河村注视着越前，然后，咧开一个毫无阴霾的笑：
　　“南次郎前辈说的话，一定要好好听呢。啊，越前你爱吃鸡蛋卷是吗？我再给你做一些——”
　　低低的蜂鸣音从河村胸前的通讯器响起，两人一起抬头，天花板滑过一行指令。
　　“一般备勤，我该去换班了。越前你慢慢吃啊，不够的话冰箱里还有。”
　　“前辈，”越前抱着杯子轻声问，“河村前辈也，有喜欢的人吗？”
　　河村一愣。
　　“啊，小家伙你在为这个犯愁啊！”
　　河村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乐呵呵地摸越前头顶，被越前不情愿地闪了闪：“你看见手冢和不二他们了吧——啊啊，虽然一直就觉得他们两个感情格外好……听说不二可是手冢亲自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才带进队里的啊，跟动物一样吧，第一个见到的就格外亲近之类的，大概从那个时候就——”
　　“我、我也——”
　　我，是龙崎顾问带进队里的。
　　越前低下头看自己的左手心，淡淡地亮起一层银光，他缓缓蜷起五指握紧拳，有什么如同这包不住的光芒一样，如流沙一样抓不住，只能徒劳地任其离去。
　　
（九）
　　手冢左眼拆线的时候，不二掌心的指甲印好几个小时都消不去。
　　虽然自己也常拆线，明明知道除了扯出线头的牵拉感之外其实痛得有限。但看着手冢的眉毛随着小坂田娴熟的动作而轻微抖动的时候，不二还是觉得胸口疼得都皱起来了。
　　手冢觉察到身后搭着自己肩膀站着的一向坚强的战士在微微颤抖，于是向肩上探手，准确地把冰冷的指尖包进温暖的手掌。
　　“好~啦！”
　　小坂田拆完最后一针，心情畅快地倒退一步欣赏成果：
　　“果~然没错，完~全看不出来的、手冢部长！啊不二前辈给你这个——”
　　接过小坂田递来的止血钳，不二夹起一块药棉蘸了生理盐水，小心轻柔地擦拭去伤口周围残余的小块血痂和皮屑。
　　棉块下皮肤细致的眼睑安静如同雕塑，是完全的信任和放松。
　　“疼么？”
　　手冢的手指用力握了一下不二左手的指尖，暖暖地回应他。
　　“呵……”
　　放下止血钳，不二俯身单手捧住手冢的头，温柔地轻吻仔细缝合几乎看不出来的瘢痕。
　　“——喂！”
　　背上被用力地捶了一拳，不二向前趔趄一下，两人一起转头看收拾完器材鼓着腮满脸不乐意的小坂田。
　　“讨厌、碍眼、不高兴、被驴踢出去啦！”
　　小坂田瞪着两人交握的手气哼哼地乱发脾气：“好了就离我神圣的医院远一点远一点——不知道会让人伤心的嘛，呜哇~”
　　迅速地连推带踹把两个人赶出医院，小坂田动作麻利地换掉白大褂拎起手包踩上高跟鞋“哐”地甩上门一溜烟窜掉：
　　“部长我请假——我要去找樱乃逛街祭奠我的初恋啦哇哇哇……”
　　“——初恋？”
　　揣着小坂田临走还不忘塞过来的一大包药，不二有些不明就里。
　　“别去管了。”
　　部长显然是准了医务课课长的假，扳着不二的肩膀把他的注意力拉回来，低头用力抵住他的额头：
　　“让我好好看看你。”
　　不二但笑不语，退开一点抬手把眼镜架到手冢鼻梁上。
　　“还在吃药？”
　　手冢用很低很醇厚的声音贴在不二鼻尖说。
　　“嗯……应该是最后三天的份了。”
　　“这两天有没有拍CT？”
　　“大概是好得差不多了，积血还差一点就都吸收掉了——应该是。”
　　“可是我听说你应该忌口……”手冢严肃地抿起嘴唇，“还是没少吃芥末。”
　　不二心虚地转头，耳垂擦过笔直的唇线，顿时就红透了。
　　“我去再提醒河村一下。”
　　手冢站直了身子，拉起不二往公共休息大厅的方向走：“今天最好吃点清淡的——中餐，吃么？下午再去爬山散散心。”
　　“约会？”
　　不二跟上手冢的脚步，顽皮地歪头问。
　　“没错。”
　　这次手冢目不斜视理所当然，答复得相当直接正式。
　　手冢如此坦然，不二也放松自在了。
　　“现在还能订到中午的位子吗？”
　　“已经订好了。”
　　这次终于成功地让不二露出了惊诧的表情。
　　“……Tezuka，预谋的？”
　　“我倾向于‘有计划地做事情’。”
　　也许是终于摆脱了纱布换回习惯的框架眼镜，手冢看起来心情相当的好。
　　“那么……如果我‘不按计划行事’，Tezuka有应急方案嘛？”
　　“……”
　　手冢当机了一下。
　　“玩笑~”
　　不二大笑着拍了下手冢的背。两人已经回到了公共大厅，不二刷开挂着小熊吊牌的门告别：“我换件衣服，吧台等你。”
　　幸而手冢的交往方式自然贴心，不二匆匆冲澡的时候甜蜜地想，不然突然迈出这一步，之后要如何适应一定会让他大伤脑筋。
　　作为战士，第一本能还是优先接收“命令”。
　　把Root式的战斗服穿在里面以后，不二选了身清爽休闲的装扮，套上风衣绕了条长围巾，又用了和平常不一样的香水。精神抖擞地出了门，吧台那边桃城和越前正吵得热火朝天，菊丸倒骑在椅子上捧着个苹果一边啃一边看得不亦乐乎。
　　“都——说——了！小不点你要跟我合作就要听我安排！”桃城把大嗓门扯得如同朝天发一样高昂。
　　“和Momo前辈合作会被传染笨的！”越前毫不示弱地拼音量，“大石副部长都说我适合单独行动！”
　　“大石的意思应该是小不点你完全不会配合Nya~”菊丸嚼着苹果含混不清地插话。
　　“本大爷才是单打独斗的第一好手呐！双人战什么的、太不符合我Momo的风格了！”
　　“正好啊！Momo前辈快去和乾前辈说不要和我一组啊，不然我的智商也会被拉低的！”
　　“越前你太嫩了哪，太嫩了哟！”
　　“Momo前辈才是Madamada！”
　　“怎么了？”
　　见不二闲闲地绕过来，菊丸立刻献宝一样伸长手臂把吃了一半的苹果送到不二嘴边，不二不介意地就着猫爪子咬了一大口。
　　“新的排班表出来了，”菊丸自得其乐地啃啃啃，“这两个家伙排一组，乾喊Momo带带小不点Nya。”
　　“啊啦，”不二大方地笑，满是前辈的自在风范，“很适合不是么？”
　　“我也觉得吵嘴是培养默契的第一步Nya~”
　　不二古怪地看了菊丸一眼：“我以为英二和大石从来没吵过架呐。”
　　“才~不告诉你~”
　　苹果啃完了，菊丸眯起一只眼瞄准垃圾桶丢了个漂亮的空心，甩甩爪子转头看不二：
　　“话说Fujiko为什么还在这里Nya？”
　　“唉？”
　　“手冢把今天的日程表都写上‘约会’了——啊啊，难道约得不是你Nya？”
　　菊丸故意瞪圆了猫眼，装模作样地挽袖子比划着“我帮Fujiko去收拾手冢那个家伙”。不二不想让正吵得欢的两个后辈看笑话，笑着轻轻敲了菊丸的脑袋一下。
　　“在等Tezuka，应该快了——你看，门……？”
　　一串凌乱急促的脚步逼近，公共休息大厅的门果然应声而开，慌慌张张闯进来的却是大石，着急地抓着头发又甩着手，一副又惊又怒的样子：
　　“英二！Momo！哎呀……”
　　四个人都诧异地看向大石，桃城和越前还保持着互相揪着领子和扣子的姿势。大石这次真是慌了手脚，从没这么手足无措过，只“哎呀哎呀”地原地转来转去。
　　幸好手冢的声音立刻通过四面的扬声器响起来了，冰冷而山雨欲来：
　　“菊丸英二、桃城武、海堂、越前，立刻来办公室。河村去替班。”
　　停顿了一下，追加了一句：
　　“不二，你也来。”
　　
　　
　　“菊丸，桃城，上次整理随身录像是什么时候？”
　　菊丸一副茫然状，桃城也抓耳挠腮想不起来，还是大石忙不迭地查记录：“上个月，上个月初，统一刻了一次盘。”
　　“知道了。”手冢坐在办公桌后揉了两下眉心，沉声道，“你们两个，上一次的缉毒任务，有没有录像？”
　　“我录了Nya，不过不是全程，回来发现电池没电了也不知道录到哪里了Nya~”菊丸大大咧咧地回答。
　　“想不起来录没录了，啊哈哈……”桃城自知理亏地打哈哈。
　　“……”
　　手冢看起来有点烦躁，和方才分开前的好心情对比鲜明。站在一旁的不二注意到地板上散着些碎瓷片，像是手冢之前用的杯子，暗暗吃惊，俯身打算去收拾。
　　“放着，不二，别划了手。”手冢冷淡地制止，重新转向站在最前面的菊丸桃城两人，“不管如何，你们两个把摄像机给我，现在。”
　　“那么一会儿我出任务怎么办——”桃城快言快语。
　　“——记不起来录，拿着有什么用！”
　　“……”
　　手冢难得如此动怒，摔下这么一句硬邦邦的话，所有人顿时噤若寒蝉。
　　“……抱歉。”
　　片刻死寂，手冢又揉了揉眉心，恢复冷淡平静的样子重又开口：“菊丸，你详细报告一下那次任务的细节。”
　　菊丸神色也严肃了起来，身子站直了：
　　“下午15时28分抵达预定瞬移点，S式连结状态，同警方现场负责人森山先生——警衔我记不清楚了——总之，了解了大体情况，拿到了平面图。任务地点是一栋三层别墅，位置在F区，独栋，单层约200平米。我从前门突入，Momo——桃城从后门，15时40分突入开始，我使用麻醉枪——好像还用了棍和钩之类的，把警卫无力化了9个，Momo他——”
　　“我从后门突入，无力化警卫7个，缴获全部武器，”桃城插话，手冢没有制止，他便继续讲下去了，“英二前辈搜查的一楼二楼，我搜三楼，断了电——进去之前就断了好像，咦？……嘛，在二楼会客厅有五个头头和六个保镖，保镖都带着枪，总之我们哗啦！刷！轰！噼里啪啦！就搞定了！”
　　“总用时大约二十分钟，”和桃城的比手画脚不同，菊丸非常严肃地继续汇报，“按照要求全部无力化之后向警方发信号，交接全部嫌疑人后我们应该是在16时10分左右回来的——”
　　“回来还碰到部长和不二前辈——嗷！”
　　菊丸立刻狠狠地踩了桃城一脚，桃城立刻抱着脚跳了起来。
　　“Momo。”
　　觉察到手冢情绪非常不好，不二在一旁轻声提醒。
　　“确认一件事情，”手冢正色道，“直到你们发出信号前，没有任何警方人员协助或目击？”
　　“保密条例是第一的，”菊丸相当自豪地回答，“警方有派狙击手掩护，不过我信不过他们就劝他们收工了Nya！”
　　“再确认一下，一个人都没有？”
　　“没有的哟！”桃城也挺起胸打包票，“我Momo不会再吃一次亏了！”
　　手冢貌似更头疼了。看着部长越纠越紧的眉头，不二都忍不住想去替他揉开。
　　“任务结束后，除了交接嫌犯，还有别的吗？”
　　“唔……”菊丸翻着大眼睛努力想，桃城摸摸后脑勺，“啊”了一声，立刻报告：“我让那个——对，森山，在保密协议书上签字了，我等下拿过来给你，部长！”
　　“不用了。”
　　手冢的神色冷下来了。他把手肘撑到桌面上，交叉指尖，用阴沉的视线扫视菊丸和桃城两人，冷冰冰地说：
　　“警方来电话了，现场搜到的毒品和库房记录不符——少了3.5千克海洛因。”
　　不二听到自己的心脏“咯噔”一声，沉了下去。
　　比刚才，更死寂的沉默。
　　“部、部长——部长！”
　　桃城最先跳起来，身体不稳差点扫倒手冢桌上的笔筒，不二赶紧快手扶住：“部长你、你在怀疑我们？！”
　　“不是我，”手冢的嗓音只有冷漠，“怀疑你们的是警方。作为战部长，我只能说很遗憾，我必须不偏不倚。警方通过总部发了正式的调查请求，Flower的批示是尽力配合。所以——”
　　手冢起身，肩膀很平，站得笔直而威严：
　　“菊丸英二，桃城武，交出你们的手具。”
　　“部长！”桃城又惊又怒地大叫。
　　“菊丸，”手冢没有理会桃城，闭了闭眼，“你是前辈，交出手具。”
　　“……”
　　菊丸鼓着腮，瞪了手冢几秒钟，又转头盯住着急的大石看了一会儿，“刷”地又回头看不二。
　　不二冲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了。”
　　出乎意料，菊丸异常地冷静配合，从裤袋里掏出笔状的手具，干脆地放到手冢的办公桌上，然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嘛，Momo没关系的，你之前——不是说想要带薪休假嘛？”
　　他拍了下脸，露出个灿烂得不掺假的明快笑容：
　　“瞧，这回可真是非战斗人员了Nya！”
　　“在调查结束前，只要不离开本部大楼——”手冢颔首，“一切自便。”
　　“所以嘛~”菊丸用力捶了捶还梗着脖子的桃城肩膀，“快点啦，等下前辈请你看电影，连场、通宵！”
　　“……”
　　桃城咬着牙，一副委屈又不服的表情。
　　“Momo，别为难Tezuka。”
　　不二也轻轻拍了拍桃城另一边的肩膀，用安抚的口吻说。
　　“……”
　　桃城的肩膀垮了下来。他慢腾腾地把手具放了过去。两人又卸下耳机连带微型摄像机一并交给一旁的大石，菊丸冲屋里的其他人比了个“V”字，拖着不甘不愿的桃城窜出了办公室。大石不放心地追了两步，倒是被门口的越前扯住了：
　　“大石前辈——部长话还没说完吧。”
　　“英二没关系的。”
　　不二也拉了大石一下，看着他的眼睛宽慰地笑笑。
　　“没什么重要的。大石，因为桃城的情况，越前暂且和你一组。没问题吧，越前？”
　　“Usu~”
　　越前懒懒地应了一声。
　　“海堂，这两天菊丸的外勤你替一下，等下我通知河村值内勤。”
　　“嘶……”
　　一直安静地看到最后的海堂也应了。
　　“没事了，你们走吧。”
　　三个人各自离开。不二明白自己肯定不在“你们”之列，目送他们出了门，回过身来手冢刚重新跌回椅子里，不胜疲惫地摘掉眼镜。
　　“我猜你有话想对我说，Tezuka。”
　　不二露出一个体谅的微笑，抢先说：“没关系，我不介意的。”
　　“我知道你不会介意。”
　　手冢看起来真的很疲倦，重重地叹气。不二想了一下，绕过办公桌，试探地伸过一只手，立刻被抓住贴到额头上。
　　“但是我还是会——”
　　“Ne，”不二甩甩头，表示拒绝听下去，“不要把我当‘女朋友’对待。”
　　“我们首先是战友，我是你的下属，”他用另一只手按住手冢将欲否定的嘴唇，温柔而坚持地继续说，“怎样都不会改变这层关系。”
　　手冢借势握住了不二按在唇上的手，轻轻吻了吻带着清淡香气的手腕和指尖。
　　“新香水？”
　　“中调有檀香，镇定些了么？”
　　不二感觉有些痒，低低笑出声来。
　　“好多了……”
　　手冢声音模模糊糊，又深深吸了口气：“不太甘心让你这样出现在警方那边，但是——派其他任何人，包括我自己，都不放心。”
　　不二明白自己的任务了。
　　“这件事的配合调查？”
　　“不用给太好看的脸色。”
　　“我会的。”不二想自己太擅长了，“我可以问一下你刚才是怎么回答那边的么？你知道——统一一下口径。”
　　“我？”手冢突然冷笑了一声，“我说了些气话。”
　　“？”
　　“我说，”手冢还抓着不二的手，又恢复淡漠的口吻，“3.5千克海洛因？不过是我的队员，一个月的薪水而已。”
　　不二瞪大了眼看自己面前这个以冷静理智不苟言笑作招牌的男人。
　　“唔……”不二无奈地笑。“真是……麻烦的气话。”
　　手冢冷哼了一声，想了想，自己似乎也觉得好笑一般闷闷地笑了声。
　　“别穿帮，也别说出去，”他张开双臂用力抱了抱不二，“咱们发不起这么多钱——剩下的，辛苦你了。我只信得过你。”
　　“荣幸之极……”
　　
　　
　　宍户亮刚敲开警视厅本部警备部部长办公室的门，一抬眼就目瞪口呆了。
　　本应该属于部长的那张硕大豪华的办公桌后，明显不可能是部长的一名金发男子坐在那里，眸光半敛，慵懒地端着一杯茶，冷淡地抛出一句话。
　　“我本以为这次会面是机密而郑重的，嗯？”
　　语气加重了不满：“筱条部长？”
　　语罢目光淡淡地扫过来，透明而不带半点温度地上下打量了宍户一遍，轻轻地嗤了一声。
　　“施设课津田秀实，”宍户当即立正敬礼报出假名，“接到报修称贵部中央空调失控——”
　　“啊，怎样都好，”霸占了房间主人位置的男子明显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放下茶杯似笑非笑地交叉手指，“部长先生？”
　　“警员，先去外面等着吧。”
　　应该是客座的沙发上，警备部筱条部长这才略显尴尬地匆忙开口。
　　“是！那个……”
　　装作犹疑不决的样子，宍户抓紧时间观察面前的男子。浅淡的金色中长发，脸的轮廓清瘦而深刻，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长相，令人惊异的沉着高贵气质让他的傲慢变得理所当然。肤色青白手指细长，声音也介于变声期前后，比正常男音低而细的声线，辨识度高的轻微鼻音。令宍户大跌眼镜的是那一身就差把价格标签四处贴满的高调的装束——一看就知道很昂贵的西服，昂贵的衬衫昂贵的领带，前胸口袋露出一角昂贵的手帕，昂贵的手表和戒指，还有昂贵的猫眼石袖扣，可以想象还有昂贵的腰带袜子和皮鞋……宍户不禁想起上楼前看到停车场那辆牌照熟悉的昂贵的黑色宾利。
　　这样暴发户一般的打扮，宍户只见过自家战部长心血来潮做过一次，战部内恶评如潮。
　　“怎么了，警员？”
　　注意到宍户不加掩饰的目光，男子眯起细长的深绿色的双眸，目光一瞬间冷冽而咄咄逼人地射过来：
　　“帽子、戴反了哦。”
　　“——啊，是！非常抱歉！”
　　宍户立刻慌慌张张地敬礼，赶紧把维修员装束配套的鸭舌帽转正过来，一边鞠躬一边后退出办公室的时候“咣”地撞上了门，赶忙扶住门框，顺便把胶带状的窃听器黏上去，关门前不意外地听到了一声轻笑，这才扶额叹气：
　　……“青春”的不二周助，你变装成这样压着嗓子在这里做什么……
　　宍户闪身躲进办公室斜对面的男洗手间隔间，锁上门坐在马桶上专心调迹部刚刚发下来试用的窃听胶带。必须说不二的变装很成功，连体形都处理过。只是凑巧去年宍户与他一起被抽签抽中搭档去关西参加过战队间联谊的演歌大赛——不二唱演歌的声音跟刚才压着嗓子讲话的声音一模一样。
　　话说回来，“SDR-六角”的这种窃听器的确很方便，不过收音频段偏高，同一个房间内，不二的声音比部长低沉沙哑的嗓音清晰得多，后者几乎收不到，更何况——
　　“喂，兄弟，小声点行不行！”宍户“梆梆”敲了两下隔间墙，烦躁地吼了隔壁似乎不是很顺利的某可怜仁兄一句。
　　洗手间时不时响起的水声和交谈声被空间和平整的墙壁反射扩大，宍户艰难地在杂音中捕捉着零碎的词句：
　　“我们的……并非无偿……设备……”
　　“比你们想象的还要……”
　　“……重新考虑……合作关系……”
　　“并没有那么崇高……责任感和公德心……”
　　“没错，我很高兴您这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先生。”
　　难得完整地听全了一个句子，宍户竖起耳朵全神贯注，之后却是长时间的沉默。
　　没电了？
　　宍户挣扎着要不要抠出耳塞看看，正决心行动的时候，窃听器终于清晰地捕捉到了部长的声音：
　　“我——”
　　“轰——哗啦啦——”
　　“——不要在这种时候冲水啊！！！”宍户濒临抓狂地踹了墙一脚。
　　——想必警视厅会诞生“男洗手间暴躁的厕所奉行”这一新不思议了。
　　听到似乎是会面结束的类似词句，宍户闪出隔间，装作洗手用余光观察走廊。不二的确出来了，部长居然也亲自送他到电梯间。宍户悄悄跟上，看到部长甚至还毕恭毕敬地为不二按了电梯。
　　“好厉害的家伙……”宍户暗自咋舌。
　　“那么，告辞了。”
　　电梯即将抵达，不二屈尊纡贵地伸出一只手，点到为止地同部长握了握：
　　“我对这次的会面还算满意。”
　　“那就太好了，观月先生……”
　　筱条部长一脸冷汗地陪着笑：“久仰观月先生大名，果然本人和传言一样气质高贵品位出众，连细节都这么完美——这袖扣一定很贵吧？这么通透的猫眼石真是不多见——”
　　“谢谢。我对‘传言’相当感兴趣。”
　　不二心底暗笑，含蓄地答，随手摘下一对袖扣示意部长伸手，手指在不知所措的部长双手掌心上方一松，猫眼石袖扣沉甸甸地落进去。
　　“来的匆忙不及备礼，不是什么好东西，希望筱条部长不要嫌弃。”
　　电梯正好“叮”的一声打开了门，不二不等部长说什么就举步进门，略略颔首回应了部长的深鞠躬，消失在宍户的视线里。
　　“喂——你是来修空调的吧？”
　　还盯着拿手帕包好袖扣收进口袋的部长看的宍户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一惊，立刻回头敬礼：“是！施设课津田秀实！请问是哪个房间的空调故障——”
　　“啊，就是部长办公室啦，”拍他的警员温和地笑笑，“之前部长在会面，现在应该结束了，可以过去了。”
　　“哪个，请问部长会面的是……”宍户用不安的语气问。
　　“嗯？”警员纳闷地看他一眼，“问这个做什么？”
　　“啊，因为很……”宍户作出慌乱的神情寻找词句，“看起来很……”
　　“是啊，是个美人吧！”
　　警员自以为理解地大笑一声，又大力拍了拍宍户，“不过劝你不要去招惹啦，看起来连部长都没辙的人，啧啧……喂，你帽子戴反了啦。”
　　“啊，紧张的时候就会……”宍户连忙重新把鸭舌帽正过来。
　　“嘛，赶紧过去吧，哼哼……听说没有预约也不登记，但部长直接就推掉了会议，啧啧……”
　　警员一边咋舌一边摇着头走掉了。宍户松一口气，回到洗手间背起落在那里的维修箱，重新去敲了部长办公室的门。
　　
　　
　　“——阿亮！”
　　从警视厅本部大楼出来刚刚走到路上，宍户果不其然听到那辆“昂贵的”黑色宾利按响了喇叭，车窗摇下来，金发绿眸的不二忍着笑招呼他：
　　“回‘冰帝’？载你一段。”
　　“没关系么？从‘那间’办公室说不定能看到。”
　　“没关系，办公室是另一边。”不二说着为他打开了副驾驶的门，宍户便不客气地上了车。
　　说起来两人关系能够亲近到这样称呼，纯粹是演歌大赛的时候不二半是苦恼半是揶揄地打趣：“宍户君名字和我之前战队的朋友一样啊，也都是长头发喜欢戴帽子，还都是武器研发课……”于是就顺水推舟地变成了节日会互发邮件问候的程度。
　　“不二你——果然是你啊，怎么扮成这样。”
　　“阿亮才是，怎么扮成这样出现在这里？刚进门真心吓了我一跳呐。”
　　——说谎。这世界上还有谁能把你吓一跳。
　　宍户暗自吐槽，看不二麻利地摘掉假发和隐形眼镜收好，用卸妆面巾草草抹去两颊的修容阴影，发动起车子再转过头来已是熟悉的温柔模样：“我不知道‘冰帝’还提供维修空调的服务呐，这是你们每年收入第一的秘诀么？”
　　“这幢楼每个高层的办公室里都有我们的窃听器，在装修铺电路的时候就规划进去了。”
　　宍户用淡淡的但是颇为自得的语气讲，听起来八成就是他的设计：“不过不愧是警视厅本部啊，总有些专家不是白拿工资的。”
　　“所以？”
　　“所以每次哪个窃听器失效了，就会顺带有什么出点故障，”宍户语气里自得的成分快要到欠揍的程度了，“空调，咖啡机，电脑，电灯，碎纸机，有的时候门禁系统或者烟雾报警器——”
　　不二喷笑，想象一个西装革履的专家趴到桌子下面满头大汗地刚拆掉一个窃听器，一抬头被浇了一身水的样子，没忍住哈哈地笑出声：
　　“也就是你们‘冰帝’才有那么多人手来监听这些东西。”
　　“迹部的后援团号称200人，”宍户摊手，“我看不止三倍。”
　　“呐，”不二一边开车一边歪头甜美地笑，“兄弟战部，资料共享？”
　　“部长教诲在先，”宍户一本正经地答，“与人方便，必须收钱。”
　　两人在红灯前对视三秒，撑不住一齐大笑了起来。
　　“喂，你过来是谈什么，不二？”
　　“谈——钱。”
　　“哈？”宍户直率地表示出不可思议，“你？来谈钱？”
　　“是啊……”不二漫不经心地转方向盘，“一直以来帮他们的忙，总感觉一点动力都没有呐。”
　　“啊没错，”宍户拿帽子在指尖咕噜噜地转，“千分之五的提成实在太少——”
　　“——多少？”
　　不二一个急刹车，眼刀直接横着飞过来。
　　“千分之五，你也觉得少了吧？”宍户对车窗外的一片喇叭声翻个白眼，“八月份的时候和长太郎一起抓了个逃犯，涉案金额居然只有十万，日元！我和长太郎在大正午埋伏了三个小时，最后只领了一个硬币！买个鲷鱼烧都要分着吃！”
　　“啊哈哈，是么……”不二笑得心不在焉。
　　“所以回去要跟迹部讲一下——不二你也要跟手冢说啊，两边统一起来。提成太少，‘那边’会拿更多小案子来烦的。三个小时，500元……不二你怎么了？这副表情？”
　　“没什么，”不二笑容灿烂得堪比信号灯，“只是很喜欢‘3’这个数字，还有，突然很想找个地方把你踹下去而已，宍·户·君？”
　　“……拜托把我踹下去吧，路痴君。这个方向离‘冰帝’越来越远了。”
　　宍户抬腕看了看表上的GPS，满头黑线。
　　
　　
　　“谢谢你送我——到辖区最边界的瞬移点，”宍户下车，提起维修箱背到肩上，转过身来正了正帽子，“再远二十米我就得搭电车了。”
　　“不客气，阿亮的话多载二十米我不介意的。”不二皮笑肉不笑地答。
　　“不不，不用了，我的车钱只够付到这里，司机先生。”
　　“嗯？”
　　宍户伸手，把一团白布包着的什么东西丢进不二怀里，抬手用右手两指并拢擦过太阳穴，行了个礼，潇洒地转身走了。
　　沉甸甸颇有分量的小东西，不二等宍户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才低头拣起来，扯掉包着的手帕，两颗剔透的猫眼石袖扣滚了出来。
　　
　　
　　“Fu~jiko chan~~”
　　不二刚出电梯就被一只大猫跳起来扑个满怀，抚着被惊吓到加速的心跳无奈地把瞬间滑入掌心的手具塞回去。拍拍明明个子更高还努力学树袋熊的战友那一脑袋红头发，不二拖着挂在脖子上的人形行李艰难地朝休息大厅蹒跚：
　　“英二你等多久了？就不怕扑到别人，比如乾或者Tezuka？”
　　“只有你会从电梯上来Nya~”
　　菊丸扁扁嘴，松开手改抓住不二的胳膊一路往他自己的房间拽。不二被拽得整个人几乎平行于地面，踉跄着从满脸惊异的河村和大石中间穿过，横冲直撞一直到菊丸刷了卡一脚踹开房门才被丢到客厅沙发上。
　　“英二我知道你着急问啦……”不二心疼地抻着袖子上抓出来的褶皱。
　　“嗯？问什么？不急不急，”菊丸左顾右盼着装傻，“快看快看Fujiko我给你买了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快试试Nya！”
　　他忙忙碌碌地从地上数个大购物袋里掏出一大堆衣服，一件一件地塞过来：“Fujiko你穿得什么乱七八糟的啊，赶紧脱下来看我菊丸大爷的品味！”
　　“好、好……”
　　不二拗不过已经伸爪子过来要扒拉扣子的菊丸，把风衣丢到一边开始脱西服。菊丸买了很多看起来很温暖的衣服，粗棒针的长毛衣，浅驼色的灯芯绒裤子，灰蓝色的厚呢子大衣，四条围巾，两件衬衣，还有一顶毛绒绒的帽子和两副露指手套，都带着配套的小绒球，可爱满点地在菊丸手指间晃来晃去。
　　“英二这些——不方便活动啊，虽然很舒服……”
　　“安啦又不是天天都要出任务~”
　　菊丸手里还捧着打算给不二套上的下一件衣服：“偶尔也要有自己的生活Nya！看吧看吧Fujiko这么一穿多好看，就快赶上我了Nya！”大眼一转，叉腰大笑三声。
　　“嗨嗨还是英二厉害~”不二眼睛玩起来，“英二和Momo逛了一天？”
　　“Momo那家伙才两个小时就不行了Nya，”菊丸皱鼻子，“现在估计还在一楼的汉堡店吃吧……Fujiko饿不饿，我请你吃晚饭，三楼新开了家自助餐厅看起来不错Nya！”
　　“改天吧，我还要去找Tezuka汇报——”
　　话没说完不二就暗叫糟糕，果然见菊丸的目光一下子暗了下来。不二伸手拍拍猫脸上的OK绷，手刚拍上去就被菊丸一把抓住，恶狠狠地瞪起眼命令：
　　“约会也要穿我买的衣服去，听见没有？Nya？！”
　　“听见了听见了……”不二失笑，抽回手站起身理理衣服，把标签一个个扯掉，“谢谢英二，作为回礼——”
　　他从沙发上翻出自己之前穿的风衣，找出一个信封递给菊丸：
　　“警视厅那边给的辛苦费。给你的哦。”
　　信封上用漂亮流畅的字迹写着“菊丸英二”。菊丸撇嘴，一副“才不稀罕呢”的表情接过去打开，五张崭新的万元大钞平展地躺在里面。
　　“切，才这么点……”菊丸牢牢抓着信封，嘴上还抱怨着。
　　“嘛，钱多钱少并不重要，Ne？”
　　“没错~”菊丸双眼晶亮，重重点头，“真不愧是Fujiko！跟那些蠢货扯皮一定很辛苦吧来我给你捏捏肩~”
　　“不用了不用了，”不二单手把作势要上来揉肩捶腿的菊丸拦回去，“我去找Tezuka了哦。”
　　“不二——”
　　正要步出房门时不二被菊丸喊住，侧身回头，用眼神打了个问号过去。
　　“不二是菊丸英二最好的朋友，”菊丸坐在地板上仰着头，语调和眼神一样认真，“不二绝对不会背叛我的，我也绝对不会背叛不二——对不对？”
　　不二笑着摊手：
　　“大石怎么办？”
　　菊丸耸耸鼻子甩手：“谁管他——切。”
　　“怎么了吗……”不二抚额轻笑，“我也是，英二是最好的朋友。我一直，都会把背后交给你的。”
　　“绝对不会背叛我的哦，”菊丸重复一遍，瞳孔里的光一点也不像嬉闹，“绝对哦。”
　　“嗯，绝对。”
　　等下最好问问大石发生了什么，关上房门的时候不二暗暗记下。
　　
　　
　　“不二周助，归队。”
　　不二刷开战部长办公室门的时候手冢眼睛都没有抬一下，专注地盯着手里的文件一目十行，只用左手的笔尖点了点沙发的方向。
　　不二也不去打扰他，回手掩门，在沙发上坐下后发现茶几上摆着一杯柠檬红茶，稍稍放温了，甜香悠悠。
　　不用问也知道是谁为谁准备的。
　　“你比我想的过来的晚。”
　　签上最后一个字，手冢放下笔稍稍活动脖颈，淡淡地说：“车子十五分钟前就入库了。”
　　“到英二那里换了个衣服。”
　　不二笑吟吟地端起杯子：“倒是不知道Tezuka泡红茶也很擅长呐。很不错。”
　　“我该说‘辛苦了’，还是问‘怎么样’？”
　　手冢微微眯起眼，交叉起手指。
　　“都可以。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炫耀一下成果了呐。”
　　闻言，手冢的表情明显舒展了一分。
　　“去的路上我就想到了，这么一闹无非是杀鸡儆猴而已。我打听了一下，果然是警局内部最近有些迹象……之类的。所以先拿‘S’式开刀给自己人看一下罢了，真正的动作，他们也不敢。”
　　不二渴得厉害，慢慢地把一杯茶都喝掉了。手冢见状起身，提过水壶为他续水，一边娴熟地提起茶包一边用眼神示意不二继续。
　　“所以，我先稍微警告了他们一下……”
　　不二笑容安适，放松地向后靠在沙发背上：“我重申了立场，虽然名义上是挂在警备部特种警之列的，实际上独立的程度筱条君自己也清楚，‘S’的权限有多大也不需要我说明了。没有特警这个掩饰身份，有的时候反而更方便，更没有顾虑——一勺就好了。”
　　手冢依言只加了一勺蜂蜜，端着茶杯在不二身边坐下，把一只手臂绕过不二的肩搭在沙发靠背上，点点头。
　　“我还说了——警方的任务对我们只是副业而已，在不妨碍正常任务之外的顺便而不是义务，请筱条君和其他人务必搞清楚这一点，当然我们双方的目的是相同的——顺着这个意思，我提了任务报酬提成的事……”
　　讲到这里不二开始不甘心，扁了扁嘴：“我本来想的是不能逼太急，毕竟东京都还有‘冰帝’，开价太高了万一真的不合作，少份外快不说，有时也不方便……我讲的千分之三，没想到‘冰帝’一直是千分之五——我们居然一直在义务帮忙，难怪‘青春’的任务比‘冰帝’多啊……”
　　“……下次部长会议，我会和迹部好好谈谈。”
　　手冢无言，沉思了一会儿，低声道：“继续。”
　　“海洛因的事情，并没有当做重点，我只是在最后暗示了一下。”
　　手冢挑眉，但只是安静地听不二说：“我说，虽然3.5kg价值不少，但对于案件定性来说‘有’与‘无’差别不大，要是到最后还不明不白，完全可以说成被‘S’征走做科研了。‘掩护’这种事我个人觉得人情而已，反正‘S’的账本身就是不对外不公开，但是‘背黑锅’性质就完全不同了。坚持的话，之后一切免谈——我这样说的，没关系吧？”
　　手冢闭上眼思忖，微微扬起唇角，舒了一口气：
　　“很好。我知道交给你不会有错的，不二。”
　　他把手里的茶杯递过去，看着不二埋头喝水的样子，目光柔和：
　　“我唯一不知道的，就是你是如何做到的。”
　　“——才不要告诉你呐。”
　　好好润了喉咙，不二把杯子放到茶几上，回手搭上手冢的膝盖，果然被捉住指尖，于是笑得顽皮而自得：
　　“这种事情不能让Tezuka偷学了去——我喜欢你需要我。”
　　他合上眼，温柔从眼角眉梢静静地漫出来，整张脸都覆上了生动柔和的光彩。
　　手冢忍不住倾身，轻吻碎碎地落下来：
　　“一直都需要你……”在湿润的呼吸间语句断断续续地掠过耳畔，“不二——不要走，哪里都不要去。”
　　“……”
　　不二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僵了一下，他连忙搂住手冢的脖子掩饰过去。
　　“……是不是，太快了？”
　　手冢似乎会错了意，停下动作，在不二唇边轻声问。
　　“……嗯，还是，觉得不太真实。”
　　不二连忙顺着说下去，顿了顿，用力抱了抱手冢。
　　手冢稍稍离远了一些，吐息沉沉。他闭上眼克制了一下，理顺了呼吸：
　　“……没关系，不二。我们不急。”
　　“没有，只是，太幸福了而已……”
　　手冢从胸腔低沉地笑，不二简直要溺死在这相互贴紧的共振的温存里。
　　“有一件事——对了，”不二忽然想起来，向后靠了下拉开距离，“Tezuka你要帮我圆谎。”
　　“？”
　　“前天批下来的，我的出差补助，我取出来装作是警方的补偿贴给英二了，等下见到Momo也会给他一份，一人五万……”
　　不二扬起来俏皮地看手冢微微蹙起的眉心，抬手取下了他的眼镜，看着他瞳孔逐渐朦胧：“我没钱了，部长大人要管我吃穿呐。”
　　“求之不得。”
　　手冢简短地应，重新低下头去。
（十）
　　警视厅在当天就发来了一封公事公办的信函，声明丢失的海洛因已经找回，因此事造成的不便敬请谅解，感谢各部门的配合，以后也希望能够愉快合作。
　　这封邮件从“Flower”以未读的状态直接转给了“青春”，手冢打开粗略扫了一眼就直接删除清空，继续和龙崎樱乃核对本季度的财务报表。菊丸英二和桃城武继续停职，一个天天泡在健身房挥汗如雨，一个白天shopping打电玩晚上抱着大五郎敲不二的门，东拉西扯谈天论地直到不二呵欠连天有次甚至直接靠着大五郎睡着才恋恋不舍地回房睡觉。
　　如此这般一周后，手冢似乎是终于想起来了，在出任务的间隙指示早已焦头烂额的大石发了一封措辞严厉的质问函给“破晓之程”，表示“青春”已经按照指令配合调查了这么久，为什么始终没有音讯，两名Leaf级战士的停职已经对“青春”的日常工作造成了极大的影响。
　　没过半小时，警视厅警备部部长的电话就打了进来，经过一分钟的身份核查40秒的线路加密，三层转接后，终于被乾慢吞吞地接了起来。
　　“部长不在，副部长也不在，全部出任务去了，”在耐心听了三分钟之后，乾用经过处理更像机器人的声音干巴巴地讲，“观月初先生？抱歉他的行踪是机密级……是的， 我们队的邮件往来因为最近人手不足疏于维护，一直在不定期的故障当中——您太客气了，我只是今天的值班内勤而已，高于我获知权限的信息我无法为您转达……谢谢理解。”
　　按掉通讯，乾遥遥看一眼坐在公共休息厅吧台那边满脸幸福地喝着自己早上偷换上的乾式“可乐”的不二，镜片反光低头奋笔疾书。
　　当天下午，越前和海堂从楼下带回来一封厚厚的正式信函。
　　确切地说，是越前奋力地架着人事不省的海堂，用牙齿衔着一封信回来了。
　　“海堂前辈怕鬼。”
　　把面色苍白神情委顿一身冷汗双眼睁大焦距内空无一物的海堂卸到沙发上，越前拿下咬出一圈整齐牙印的信甩给正喝茶的手冢，附带一句冷淡的抱怨：“部长安排任务也要看个人情况啊。”
　　小家伙相当成熟地跑进吧台找湿巾出来敷到海堂额头上，一抬头，嘀咕了一句：“人还真齐啊今天……”
　　“小不点第一次正式出任务Nya！”菊丸欢快地扑上去搂住越前的脖子压他的头，这次越前轻轻松松就挣出来了，不满地挑着金色大眼自下而上瞪过去。
　　“怎么样，越前，身体还适应吗？”
　　大石体贴地倒了热茶过来，菊丸一见他却立刻板起脸掉头就走，越前顿时感觉副部长身边一片阴郁。
　　“菊丸，桃城，”解围的是已经读完信的手冢，扬声把正往房间开步走的菊丸和蹲在海堂旁边狂笑的桃城喊了过来，从信封里抽出两张精美的硬纸卡摆在茶几上示意两人看：“聘任书。每两个月一次，每次两天，对东京都警视厅警备部全体特警的指导训练——交给你们两个了。”
　　菊丸眨巴着大眼睛，两个手指拈起聘任书上下看了一遍，桃城连看都不看，叉起腰一副嫌恶的表情：“谁要去——”
　　“酬金另算。”
　　手冢看完信的最后一页，淡淡地补充了一句，随手把信纸向后递给正擦着手从餐厅走出来的河村。河村不明就里地接过去大致看了一遍，粗眉毛都要惊讶得飞起来了：
　　“这——么多！哎呀，Momo，你不愿意去的话换我好了——”
　　桃城跳起来一把夺过信纸一目十行地扫，菊丸也连忙把头凑过去，两个人眼睛都亮起来了。
　　“休息得如何了？”
　　手冢径自倒茶，眼睛稍稍一抬，唇角微扬了起来。
　　“哈！”
　　桃城猛地一攥拳，畅快淋漓地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怨气。
　　“都要长胖了Nya！”菊丸兴奋地摩拳擦掌。
　　“英二前辈已经长胖了吧。”越前闲闲地呛了一句。
　　“Nya？有吗有吗？”菊丸立刻瞪起眼在身上左摸右掐，“大石你看我真的长——”
　　习惯性地凑到一半突然意识到还在赌气，菊丸哼了一声，拖起桃城大步流星转眼就闪到了走廊上。
　　“英、英二！你和Momo去找荒井领手具啊！”大石连忙追着大声喊，“已经检修调试好了！”
　　孤零零地转回头，大石看到一众队友同情的目光。
　　“还没好？”
　　手冢简短地问，大石苦恼地垂头：
　　“不知道英二怎么了啊，突然就……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手冢啊，不二和英二关系好，能不能——”
　　“不能。自己解决。”
　　手冢干脆利落地拒绝，站起来收拾起茶具端回吧台， 摆了摆手，大家各自散开了。
　　“大石，”离开休息大厅时见大石还忧郁地垂手站在原地，手冢顿了下，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二去说情，情况只会更糟糕。”
　　大石满头雾水地抬眼，手冢颔首，顾自离去。
　　“大石前辈来帮一把……”
　　沙发那边响起越前的声音。大石连忙转头，越前正艰难地把出汗到快要脱水了的海堂扛起来。
　　“啊，越前真细心，”大石三两步赶过去搭手抬海堂，扯出一个鼓励的笑，“第一次出任务辛苦你了——”
　　“前辈，”越前挑了挑眉，用略带沙哑的嗓音强调，“我不是小孩子了。”
　　想了想，不甘心地皱皱鼻子，“好吧，还没成年……”
　　“但是英二前辈，不是小孩子了。”
　　小孩子仰头，看着温和而茫然的副部长，非常认真地说。
　　
　　
　　手冢刷开不二房间门走进卧室的时候，不二还窝在床上抱着听筒幸福地讲电话：
　　“嗯，那么就说定了~”见手冢进来，不二也不避讳，“我的队长来了，妈妈周六见~”
　　“定下了？”
　　手冢压着脚步声走近，待不二挂断电话，便在他身边坐下，任不二乖顺地靠过来。
　　“听从部长大人的安排，两天一夜的温泉之旅~”
　　不二弯着眼睛，整个身体都放松地蜷在棉被里。
　　“真田会安排的。”
　　“真想见见这个人啊，真田弦一郎……”不二用手指爬着手冢的锁骨，听到这个名字突然顽皮地笑，“听说是Tezuka的室友？”
　　“训练基地的时候。”
　　“所以……你们两个，是谁传染谁的面瘫？”
　　“……他严重一点。”
　　觉到不二细长而冰凉的指尖若有似无触碰出的热度，手冢抬手揽过不二的肩膀，用力抱了抱警告他。
　　“Ne Tezuka……”
　　“嗯？”
　　“你——周末忙么？”
　　“还好。”手冢回忆了一下日程安排，答道。
　　“那……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温泉？”
　　不二稍稍坐正，抬起头来，唇角还一如既往地扬着，眼睛里是极温柔的光，是没有任何杂质的蓝宝石，一泓无波的湖。
　　“……”
　　手冢沉默了。
　　他只能越来越紧地拥抱住不二，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开玩笑啦，Tezuka你居然当真了~”
　　半晌，不二“噗嗤”喷笑，给了手冢一个象征性的肘击。
　　“难得的家庭日，才不让你来破坏。”
　　清清朗朗的眼底全无阴霾。
　　但是手冢知道那句不是玩笑。
　　“……好好玩。”
　　手冢只能这样说。
　　“当然啦。”
　　不二回一个不掺水分的开朗表情。
　　“——等你回来，”手冢忽然，又紧了紧手臂，不二觉得自己快要被手冢箍进骨架里去了，“等你回来，陪我去看祖父吧。”
　　他低头，诚恳地看着不二有些惊讶的眼：“虽然过世了——我只知道这一个家长。”
　　“……”
　　一瞬间眼前就迷蒙了。
　　喉咙酸涩得说不出话来，不二只能沉默着把自己深深埋进这个如此了解他的人怀里。
　　
　　
　　“箱根好美。真想长期住在这里。”
　　一封邮件在笔记本屏幕下角跳出来，附带照片数张，是在索道上拍的，青松绿瓦，远山延绵，鹅卵石路与木栈桥，雾气蒸腾的火山湖，终年积雪的富士山。
　　手冢一揉眉心，单手敲击键盘：
　　“我后悔了。应该一起去。”
　　“要我开随身录像传给你看么？”
　　大石在旁边头痛地盯着对战室内打成一团的桃城和越前。本应是训练搭档战斗的两个人配合度完全为0，能互相堵后路拆台子这么彻底的组合也不多见。大石抓着麦克风都要掰断了，不知是该喊停还是该继续指导，独自大伤脑筋，所以手冢一心一意地回邮件：
　　“不必。年后我们一起拿假。”
　　“说定了？部长大人会写在日程表上吧？”
　　“到时候你的任务是向导。问裕太君好。”
　　靠着墙坐在榻榻米上的不二双手捧着手机笑得猫一样慵懒而甜蜜，正在系浴衣腰带的裕太一抬头看得一身恶寒：
　　“什么嘛堂哥……笑得这么恶心。”
　　“没什么，”不二合上手机轻飘飘地答，“有个人托我向你问好呐，裕太。”
　　“奇怪的逻辑……”裕太嘀咕着穿木屐，“谁？”
　　“唔……你堂嫂。”
　　“——扑通。”
　　裕太结结实实地绊了一跤。
　　
　　
　　“伯父出国了不能来真是遗憾——来裕太，哥哥帮你洗背~”
　　“——才不要！”
　　“兄弟两人一起洗澡不是很好嘛~过来啦不要躲，地上很滑的——”
　　“不要！离、离我远点！”
　　“裕太……”
　　不二举着毛巾和喷头睁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过来，裕太顿时觉得明明人满为患热气腾腾的大浴室却有一阵冷风从窗缝吹进来，精准地卷起一身鸡皮疙瘩。
　　“好——好啦我知道啦！轻一点啊……噗哈哈哈、啊哈哈好痒！用点力气啊喂！”
　　“裕太——”不二坐在裕太背后，手指张开轻缓地从双肩开始沿着肌肉走向一点点按下来，“这里、会疼么？”
　　“还好——怎么了？”
　　“没事。晚上睡得好吗？会头痛么？最近有发过烧或者头晕么？”
　　“都挺好的……吧？”
　　“吃饭好吗？上楼梯会喘不过来气么？胸口会疼吗？”
　　“喂，”裕太无力地回头，“我看起来已经是老头子了吗？”
　　“啊啦啊啦，”不二打圆场，“听说裕太住院了，哥哥关心一下啦。”
　　“切，都没来看过我……”
　　裕太抢过毛巾胡乱擦了几把：“转过去，换你啦！”
　　“我去法国交换学习了一个月，前几天才回来的。”
　　感觉到裕太在背上有点莽撞毛糙的力度，不二安心地微笑。还好，手冢没有骗他，裕太果然恢复得很好。
　　“法国好玩吗？”
　　“不错——咝……”
　　“啊，疼么？我轻点。”
　　听到不二倒吸冷气，裕太连忙停手，把毛巾在热水里浸暖，搭在哥哥肩膀上。
　　“快冲一冲出去啦，妈妈和姐姐估计等急了。”
　　“她们应该更慢一些吧……裕太你先过去，我马上就好。”
　　“那我去更衣室问服务员拿套浴衣给你，真没想到堂哥你第一次泡温泉，衣服都不知道换的……”
　　裕太围上毛巾抱怨着走出浴室，不二保持微笑的表情待他出门，才慢慢抿起嘴。
　　最近，身体状况有点不受控制……
　　他抬起左臂查看那道费心遮盖过的旧疤痕，强力遮瑕膏有点脱落，他拧干毛巾轻轻匀开。
　　身上各处经年留下的A式疤痕，以这一条最新鲜的为著，近日来会在发动过S式之后的深夜里，向四周扩张一般狰狞地痛起来。
　　又涨又热如发炎一样的疼痛，不二有次不得不半夜爬起来放一缸冷水泡进去才能缓解。
　　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留手冢过夜，再亲密缠绵都绷紧着最后一根神经及时推开他。
　　幸好手冢体贴而自制，从不多问，只是眸色暗沉地深吸气，然后亲吻他的额头。
　　“……哥！还没好？！”
　　裕太进来不耐烦地喊，不二连忙冲水，匆匆擦干身子跟着他向温泉区走去。
　　
　　
　　……好、难受……
　　被时断时续的噩梦一再惊扰，不二睡得非常不舒服，在榻榻米上翻来覆去怎么都无法睡沉一点，明明放松了一天身子却沉重酸软。渐渐地已经熟悉了的胀痛从左臂蔓延开，右肩、腰背和左踝的旧伤呼应一样也烧灼起来。不二紧皱起眉眼，一点一点地挪动双腿试图把被子踢开。
　　……怎么还会做噩梦……明明——明明怎么了，来着……
　　“……堂哥？”
　　被近在咫尺的声音唤醒，有人隔着被子推了两把。不二勉强张开眼，透过窗帘渗过来细微的月光里，裕太半坐起来睡意朦胧地看着他：
　　“怎么了？你把我吵醒了……”
　　裕太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倦意和抱怨。不二想道歉，却只能低低地哼一声，听着难受又委屈。这下裕太倒是醒了，使劲揉了下眼，扭亮床头灯，看清楚不二的情况，吓了一大跳：
　　“哥——发烧了？”
　　面色潮红，连脖子都成了粉红色，一层薄汗。裕太赶紧用手背试试额头，倒是一点也不热。
　　“没事，呵呵……”不二软软地笑，“裕太，呵呵……”
　　“都跟你说了不能泡那么久啦！”
　　裕太无名火起，掀被子爬起来倒水找药。不二疼得全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力，笑咪咪地看自己弟弟张罗着忙东忙西，看到他什么都没翻出来泄气地踹开旅行包，转头嘱咐一句：“我没带药，堂哥你等下我去找老妈她们——”
　　“别，裕太，不用……”
　　不二慌忙阻止，生怕裕太吵起隔壁两人，知情的母亲和姐姐肯定会认为他受伤不愈连夜送医院的：“我——中暑而已，没事……”
　　“十二月？中暑？”
　　裕太用“你烧糊涂了么”的表情瞪不二，不二左右打着哈哈：“空调暖嘛……裕太，我想洗澡。”
　　“不行，”裕太想也不想直接拒绝，“堂哥你已经着凉了。”
　　“没关系，我出太多汗了，不洗澡更冷……”不二坚持，撑一下床板想自己坐起来，失败，“呐，扶我一把好么，裕太？”
　　“……我帮你洗。”裕太无奈，伸手把不二拽起来。
　　“不用，裕太你快睡吧，”不二愈发温和地坚持道，“吵醒你了真抱歉。”
　　“……我烦死你了，堂哥。”
　　听了这句客套话裕太怨忿地瞪了不二一眼，把他塞进卫生间，打开灯暖摔上门。
　　不二顾不上去想，抖着手匆匆把水温调到最冷，打开花洒水流开最大按到左臂上，这才仰起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明明一天都没有发动过连结，Flower也……没有，昨晚已经痛过一次了……
　　这种感觉，令他恐惧。
　　一波一波袭来的灼痛被冷水冰镇住，不二缓过来一些，索性扯掉充作睡衣已经汗透的浴衣用冷水冲遍全身。
　　左臂的伤痕比之前又红了一些，不二抬起手凝神细看，似乎从疤痕开始延展出淡淡的纹路，枝杈一般，伴着青色的静脉纵行，远心向指尖近心向手肘生长。不二盯了它一会儿，尝试着调动早已蓄势待发的控制力，被前代称作“瞬杀”的力量。
　　喷头浮空的同时，不二清楚地感觉到，这道未知的脉络之下，皮肤软组织肌肉骨骼之间，S式波动顺其恣意流淌。
　　房间门似乎开过一次。不二待疼痛缓解，把水调暖冲热身子，慢慢地擦干头发穿回浴衣开门回卧室。
　　“我问服务生拿了新浴衣，又搬了新被子，给你铺了一层。”
　　裕太已经把不二那床罩被收掉，在榻榻米上多铺了一层被子作垫褥，又盖上另外一床。见不二出来，裕太递过新的浴衣，还带着干衣机的温度，暖烘烘的。
　　“谢谢裕太。”
　　“就讨厌你这个……”裕太闷声闷气地按他躺下，把被角掖进去，“真的不用去喊妈妈她们？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我没事了。”不二弯着眼睛满心欢喜地看单纯为自己担心的可爱弟弟，“裕太真温柔。”
　　“……那我睡了啊！”
　　裕太明显被噎住了，迅速粗着嗓子关灯钻被子翻身背过去。
　　光线暗掉之后不二才发现自己压在枕下的手机被放到枕边，暗淡地亮着。
　　他拿过来，一条新邮件，发信人手冢：
　　“明天一天不要让你的家人出门。你也是。
　　尤其是裕太君。”
　　大概是刚发过来的，不二还不及回复，紧接着又一条跳进来：
　　“情况我也不清楚，不用问。
　　真田明天会派人协助你，直接到宾馆接头。”
　　不二打消了回信询问原委的念头，按出一行“Got it”还没发送，第三条又震动起来：
　　“起床才看到也没关系，不用回复。晚安。”
　　不二看了眼时间，凌晨3时19分。
　　回复的话肯定会被问“为什么醒着”，找借口太麻烦了呐。
　　他把手机压回枕头下，朦胧地觉察到该有什么不对，只是一闪念就如沙滩上的脚印一般被疲累的睡意冲刷而去。
　　
　　
　　“昨晚发烧了？哎呀，周助呐……”
　　什么话经由美子润润的嗓音说出来都变得熨帖顺耳，尤其是句尾挂心的嗔意简直酥进骨子里。不二窝在被子里歉意地笑，任淑子坐在榻榻米边上用暖暖的手抚上额头，温情而惬意。
　　其实已经完全没关系了——但是装病，绝对是拖住全家人最好的办法。
　　“真不好意思呐，”他用沙哑的声音乖顺地说，“本来还想一家人出去好好逛逛的。”
　　“妈妈留下来照顾周助，由美子和裕太你们去吧。”
　　淑子穿着色泽典雅花样简单的浴衣，头发挽起来，从从容容，不二看得心尖都软了，但还是赶紧插话：
　　“那个——我想要裕太……嗯，留下来。”
　　他斟酌着怎样才能想方设法让大家都留在房间里，又不能表现得太娇气——由美子倒先乐出声来：
　　“我就知道——呐，裕太~”
　　她用手肘撞撞腾地红了脸的小弟，促狭地笑：“病人都这么说，还是裕太昨晚上就照顾的很好呢~”
　　“喂！”
　　裕太别扭地吼了一声，倒也没推辞：“我留下就行了，妈你和老姐去逛街吧。”
　　“呃……”
　　不二抿着嘴，不停地转着眼睛。要是病得再重一点，会不会让那两位女士也担心地留下？不，大概会直接进医院吧……
　　“不二周助先生？有没有一位不二周助先生在？”
　　门被敲响，服务生道一句“失礼了”拉开纸门，恭谨地跪坐着问。
　　“我是，怎么？”
　　“您有一位朋友来访，名叫柳生比吕士，请问是否请进来？”
　　……真田明天会派人协助你，直接到宾馆接头……
　　“请务必招待。”不二借裕太的搀扶坐起来，答道。
　　服务生行礼出门，没一分钟一名高大的青年拎着公文包弯下腰进门，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戴着眼镜，深棕色的西服，格纹长围巾搭在颈上垂下来。见四人都望过来，青年放下包，一板一眼地正坐，低头行礼：
　　“早上好，不二夫人，不二小姐，不二先生，在下是周助君大学的前辈，敝姓柳生，名比吕士。不知各位在叔父的旅馆住的可算舒适？”
　　“啊啦，原来是柳生君家里的旅馆啊，”淑子也正坐行礼，笑得谦和温柔，“难怪照料如此周到，真是承蒙柳生君关照了，我家周助能有这样优秀的前辈，我们也放心不少。”
　　不二正盯着严肃的柳生发呆，猜想是不是真田弦一郎自己面瘫，所以选拔队员也挑同类优先。
　　幸好手冢没这个习惯……
　　“不二夫人满意就好。周助君，看样子你生病了？”
　　“温泉太舒服，昨天多泡了一会儿，着凉了。”
　　不二端起“后辈”的样子乖乖巧巧地答。
　　“真是遗憾，本来还想邀请诸位去参观一下箱根的街景——”
　　“我留下照顾老哥，你们去吧。”
　　裕太又插话进来。柳生询问地看向不二，不二也同样看过来。
　　——没问题吧，不二君？
　　——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过裕太是重点保护。
　　——那我带女士们出门，你更方便点吧？
　　——安全么？
　　——你质疑我？
　　柳生的眉毛稍稍不悦地挑起，不二哑然失笑。
　　——也好，拜托了。
　　两人用眼神交流甚欢，裕太咳了一声，推了淑子一把：
　　“老哥没问题啦，去吧，妈。”
　　“在下定竭力尽地主之谊，务使二位宾至如归，”柳生适时补充了一句，“周助君这边会安排服务生多照看的。”
　　“有好吃的东西要买给我哦，伯母。”
　　不二最后推波助澜，淑子总算点头，不放心地一步一回头，直到被裕太三个人一起推出门外。
　　服务生送来了早餐，裕太给不二盛了粥，自己随便吃了点，然后无聊地开始玩手机。不二靠着枕头半卧，东一句西一句地找话题：
　　“裕太考虑好报哪个大学了嘛？”
　　“想过早稻田，东大，私立看过庆应，”裕太漠然地丢下手机，“分数都很高，没什么信心。”
　　“专业呢？”
　　“没想好……堂哥学的什么？”
　　“摄影，”不二早有准备，“毕业了打算去做记者或者专职摄影师吧……我喜欢不用坐班的工作。”
　　“和由美姐一样啊。”
　　裕太似乎提起了兴趣：“堂哥这次也带相机来了？”
　　“只带了昨天那个微单，家里还有四个相机，”不二眼睛一亮，“裕太要不要看昨天拍的照片？”
　　他钻出被子，从包里拿出相机，兄弟俩凑在一起看回放，时不时互相取笑两句，推搡几把。不二兴致勃勃地给裕太讲人像和风景的不同拍摄手法，从镜头讲到曝光，裕太听得一头雾水呵欠连天。
　　“——哥，我说……”在不二准备讲补光的时候裕太总算找到打断点，“你不用去床上躺会儿？”
　　“啊，跟裕太说话太高兴了……”
　　忘记自己是在装病的不二讪讪地摸鼻子，爬回榻榻米上。
　　“堂哥以后是打算做战地记者还是？”裕太翻着手机随口问，“因为看起来身手很好什么的，是在做准备吧？”
　　“有可能吧——”不二也随便应道，“刺激一点，也不错。”
　　“很厉害啊，堂哥你，”裕太头也不抬，“出来玩枕头底下还会压把匕首……你是怎么带上电车的，啊？”
　　他突然一抬眼，神色戒备冷淡：“双开刃，还有血槽……在房间里，还不离身——需要吗，跟我住一间的话……堂哥？”
　　不二一凛，想起昨晚，裕太帮忙重新铺过床。
　　原来少了随身的武装啊。
　　“那个啊，裕太放哪里了？”不二面不改色，笑眯眯地迅速圆满背景设定，“是被称作‘魔术礼装’的短剑，只是看着好看的礼仪剑罢了，嗯……法国的同学交换的礼物哦，据说是他们家城市的风俗，压在枕头下面可以防止做噩梦的，法兰西的骑士浪漫吧……裕太喜欢？哥哥送给你好了。”
　　“唔……”裕太半信半疑地打量，不二的表情无懈可击。他最终还是低下头继续玩手机，“放你包里了。那么危险的东西，哥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不要这么说嘛，”不二暗自松口气，“哥哥送的熊宝宝有没有放在床上啊？那个也可以防止做噩梦——”
　　“你把比我还高的熊叫做‘宝宝’吗？！”裕太崩溃地抬头，“同学来留宿都会笑啊！这么大了还在床上放毛绒玩具什么的！不要送这种女孩子的东西啊！”
　　“唉……”不二很失望，“英二明明说会合适的……”
　　“——放着的啦！”看不二垂头丧气，裕太不忍心地吼了一句，“以后不要买这种东西了！”
　　想了下又补充：“来玩就好了，大家都高兴，不用每次都买礼物，太生分了，都不像一家人了。”
　　“裕太你说、一家人？”
　　不二眼睛亮亮地看裕太，裕太理所当然地点头：“叔叔一家在国外，你自己在日本，当然——是一家人啊。’”
　　“……”
　　不二顿时高兴得像第一次被教官表扬的孩子，又激动又欢喜，简直手足无措。他张开嘴又不知该说什么，道谢肯定不合适，道歉更不对，客套的话说出来就违了裕太一片好心。见裕太又顾自玩手机，不二胡乱想了一通，钻进被子装睡。
　　Tezuka说得对——来温泉度假真是太好了。
　　……突然，好想念Tezuka。
　　
　　
　　柳生和不二家两位女士在午饭后就回来了，不二正好睡起来，和裕太一起收拾行李。按照计划他们要回家吃晚餐，不二打算早点走，可以帮忙采购食材。
　　“这是给周助的，这包是裕太的~”
　　由美子从柳生手里分了两个大袋子递过来，不二打开看了一眼，有包装好的几个小礼品盒，有温泉馒头，还有几个小手工摆设之类的。女性还是细心，连战队里的手信都帮忙买好了，他之前还在打算从旅馆随便带点什么呢。
　　柳生礼节良好地站在兴奋地翻看战利品的两人背后，手里提着大大小小的袋子一言不发。不二过意不去，迎上去接下东西：“真是麻烦柳生前辈了。”
　　“柳生君真是好男人啊，”由美子连忙夸赞，“带我们去的店铺都很好，人又绅士，陪了这么久一句抱怨都没有，比我之前的男朋友都好太多——裕太，学着点~”
　　“柳生先生，您娶了家姐吧。”裕太懒懒地答。
　　“啊啦，”由美子作势捧脸，“年龄差太多啊，和柳生君比起来我都是老太婆了。”
　　“怎么会，”柳生客气地开口，“我未来的女朋友要是能有不二小姐一半的美丽知性就满足了。”
　　“柳生君肯定会找到更好的女孩子的~”由美子眼波一转，一左一右挽起母亲和裕太，“走啦裕太，帮姐姐收拾东西去~”
　　不二由衷感谢由美子的体贴。他送三人去隔壁，回头拉拢纸门，正坐低头向柳生致谢：
　　“Leaf-FS，不二周助，真的非常感谢协助，柳生君。”
　　“任务而已。”
　　柳生也坐下，放松了姿势，摘下眼镜，神情玩味了一些：“见到你很荣幸，不二。”
　　“真厉害啊，柳生君，”不二状似诚恳地称赞，“我们该是初次见面吧？第一次见面，就知道生病的那个，是‘周助君’呐。”
　　他明明没有自我介绍，“青春”和“立海”也没有太多资料往来，柳生却第一眼就知道，躺在床上那个，是不二周助。
　　“你可能是第一次见我。”
　　未料，柳生轻轻一笑，只抬起一侧嘴角，半是得意半是张狂：“我可不是第一次见你啊——你，不二裕太，还有越前龙马。”
　　“——在哪里？”
　　不二冷声问，神色已凌厉。
　　柳生扬着眼角看顿时警戒起来的不二，半晌，“噗”地乐了。
　　“在‘破晓之程’，凑巧罢了。”
　　他抬手拽下假发，甩甩头，银发张扬不羁。大拇指在下巴上擦了一下，露出一颗黑痣。在不二惊讶的目光里，柳生，不，这个人往嘴里塞了一颗口香糖，悠闲地嚼了几下，“叭”地吹破一个泡泡。
　　“初次见面啊，不二——Leaf-立海，我是仁王雅治。接到幸村的直接命令，代替柳生来保护你们——Puri~”
　　不二挫败地扶额。他凑巧听说过仁王这个人，的确——很不正经。
　　装得真好……
　　“总之还是谢谢了，仁王君。神奈川很不错，可以的话真希望能去‘立海’参观一下呐。”
　　“今天恐怕你是没机会了，啊……”
　　仁王东张西望了一下，凑得近了一些，不二克制着没有立刻向后躲开。只见仁王皮笑肉不笑地贴到不二脸前几厘米的地方：“不二，你和你们队的越前龙马，关系好吗？”
　　“不错，仁王君很关心？”
　　这个人伪装绝对是一流的，不二打起五分的微笑十二分的戒心谨慎地答。
　　“那就好。”
　　仁王坐回去，又无聊地吹了个泡泡，没吹多大就爆掉了：“我别的什么都不知道，任务只是保护你们一家罢了——不过刚才真田来消息说任务结束，还有……”
　　他忽又正色，肃然道：
　　“真田说你们部长要求全面封锁消息，可是幸村命令我告诉你。不二，你猜，我听谁的？”
　　“根据《守则》？”
　　不二隐约感到不妙，但还是客气而从容地微笑。
　　“呵，”仁王嗤笑一声，“你猜错了，我只听我自己的。听着，不二周助，你现在和需要保护的家人在一起，那么做出选择吧——”
　　他停了一下，盯着不二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Root-越前龙马，MIA（Missing In Action）。”
　　“你说MIA是——”
　　“战斗中失踪，越前龙马，下落不明。”
　　听到仁王确实地说出这个消息之后，不二反而冷静了。
　　作为战士的不二周助，一向很冷静。
　　“幸村的意思是什么？Flower打算介入么？”
　　不二缓慢地呼出一口气，双手交叉，快而优雅地活动了一下十指。
　　“你又不是新人，不二。”
　　仁王还在嚼口香糖，一派轻松。他似乎想吹个双层的泡泡，舌头捣弄了半天，“叭”地吹爆了，遗憾地耸肩：“Flower的工作是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就太好了。”
　　不二起身，不避嫌地开始换衣服。总算又换回Leaf式的战斗服，衬衣毛衫一层层套上去，妨碍活动的围巾和手套收回旅行包里。
　　“决定了？”
　　仁王提起假发撑圆，用指尖顶起来刷拉拉地转。
　　“有什么好犹豫的。”
　　不二答得干脆，大步流星走向玄关，坐下来换运动鞋，系好鞋带拎起包利落地往肩上一甩，回头静静地瞟了仁王一眼：“部长没有命令，我自然按兵不动等待指示。”
　　“喔~”仁王意味不明地拉长音，“我还以为你和越前龙马关系不错。”
　　“个人感情是一方面，战士的素质是另一方面。”不二不疾不徐地说，“既然Tezuka没有下达指示，那么就目前而言，‘我’现在的行动是最合理的。对我封锁消息也好，让我继续家庭日也好，只要是Tezuka的命令，我就执行。其他的，恕不从命。”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扬起唇角，一个从容镇定的微笑：
　　“那可是Tezuka啊。”
　　仁王愣了下，假发脱手飞出去。
　　然后，他止不住地大笑起来：
　　“厉害，不愧是不二周助，幸村让我来找你的时候我还想过——”他象征性地拍了几下手，也爬起来，走过来站在不二面前居高临下地笑，“不过，要是现在，只有你能救越前龙马呢？”
　　“……什么意思？”
　　预感不妙，不二站直，稍稍眯起眼，眉眼的轮廓顿时就深邃了，带上了摸不透的几分睿智。
　　“‘青春’战部Leaf‘青春’战队于1322时报告Root-越前龙马MIA，完全失去追踪目标，1325时发出协查请求，东京都、千叶、神奈川、琦玉等全首都圈接收。1337时，‘青春’战部长手冢国光经顾问授意向‘破晓之程’发出情报协查请求。”
　　仁王如同念报告一般流畅地背出一大串：“1340时，幸村联系我，我带你们家两个人回来。现在，1412时——如何？任务下达，是否接收，Leaf-不二周助？”
　　“……”
　　不二用锐利的目光瞪视着完全没有紧张感的仁王那张无法取信的脸。
　　“我不信任你。”
　　“猜到了。”
　　仁王用“啊你终于问到了”一样的语气轻松地说，拿出手机，调出一张照片，递过来。
　　浓浓的黑烟里，模糊的伏在地上的一只手，袖子勉强能认出是“青春”耀眼的作战制服，紧攥着门把手一样的Root手具。
　　“这是幸村截下的，越前龙马失去信号前最后一张照片。随身录像。”
　　仁王收起手机，吧嗒吧嗒地嚼口香糖：“越前周围可能有大面积S式屏蔽，无法通过S式确认目标位置——幸村说，你明白的。”
　　不二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他明白了。
　　“为什么幸村精市没有直接联系我？”
　　“Sa~”仁王总算嚼够了，把口香糖吐到纸巾里，随手丢进烟灰缸，“谁知道呢——大概，不安全吧？”
　　“……我需要联系Tezuka。”
　　仁王欠欠身，做了个“请便”的手势。不二冷眼看他，他识趣地拿起假发进了卫生间。不二掏出通讯器，按下呼叫队内的指令，数秒后接通了：
　　“Seigaku-FS，不二周助，本周识别码111020，请接Tezuka。”
　　转接音响过，一片嘈杂的背景音里手冢低沉的声音稳稳地响起来：
　　“不二？”
　　“Ne Tezuka，”不二用惯常温柔平和的语气唤他，“我这边提前结束了，可以自由活动么？暂时不想回队里——休个假？”
　　“保护好自己，”手冢应承得很干脆，“我有点忙，照顾不到你。”
　　“安心啦，我哪里需要你照顾。”
　　不二语气还是轻快的，表情却冰冷了起来：“别太累，晚上见。”
　　他静静地收了线，回转身，重新化装成柳生的仁王出来，咳了几声调回之前低而漠不关心的声线：
　　“汇报过了？”
　　“我去和他们打个招呼，”不二低声道，“家人就拜托你了，‘柳生’前辈。”
　　他重新拉开旅行包，摸出被裕太塞进内层的短剑，一抖腕藏进了左衣袖里。
　　　
　　　
　　　“学校有急事，论文还没有交，我先回去了，你们慢慢收拾，等下柳生前辈会送你们回东京的~”
　　　用这样的藉口脱身后，不二被仁王用摩托车极速狂飙带到位于某个街心花园的瞬移点。
　　　“行李我会寄队内快运，写你的名字就可以了吧？”
　　　变装回柳生的仁王停下车，待不二从后座跳下，接过他背着的旅行包不苟言笑地问。
　　　“麻烦你了。”
　　　瞬移通道已经就绪，地面一圈银光缓慢地流动着。不二确认了手具和短剑都在，抬腕看表默记下时间，1439时。
　　　“还有50秒。你希望我在这里还是？”
　　　“柳生”礼节性地问，声音硬邦邦的。
　　　“可以的话离开比较好。”
　　　不二踏入光圈，埋藏在水泥板下的瞬移点感应到重量被激活，银光一圈一圈逐渐加快了闪烁速度。不二在慢慢变强的银光中对“柳生”微笑：
　　　“谢谢你，仁王君，从各个方面。”
　　　“我知道的，不会告诉任何人。”
　　　“最后——问你个问题可以么？”
　　　“问仁王，还是问柳生？”
　　　不二失笑：“这辆拉风的越野摩托——是你的品位，还是柳生君的？”
　　　“柳生”明显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个仁王式的坏笑：
　　　“猜中了我就告诉你。”
　　　“等我回来，告诉我吧。”
　　　十秒倒数，仁王跨上车子，抬手，两根手指轻轻擦过太阳穴：
　　　“祝你武运昌隆。”
　　　他丝毫不拖泥带水，一拧油门直接加速飞驰，消失在花坛茂密的灌木丛外。
　　　三秒。不二把手机放回口袋。
　　　二秒。
　　　一秒。
　　　深呼吸准备迎接瞬移的眩晕。
　　　银光冲天而起。
　　　……
　　　……啊咧？
　　　不二感觉整个大脑都失重放空了。他立刻睁开眼，顿时天旋地转，通过视角勉强辨认出，自己应该是倒卧在地上的。
　　　身下地面冰冷的温度证实了这一猜测。不二猛一抬头，险些直接吐出来。
　　　紧接着，全身关节都像被拆散又粗暴地组装起来一样，一齐剧烈地疼起来，肌肉酸痛，力气都没了。
　　　最重要的是，还在那个街心花园，中心花坛的最深处。
　　　不二撑着头强支起身子，抬腕的瞬间愣住了。
　　　硅胶手表腕带还在，金属的指针碎成数截散落在表盘内，液晶显示屏一片漆黑。左袖内有轻微的撞击声，不二松开袖口，惯用的短剑断成了三段，连剑柄一起滑落到地上，在手腕上划出几道血痕。胸前装饰的合金链子也有几个环扣变形脱开，不二一起身就从大衣内掉到了地上。
　　　不二慌了，右手一摸，安心了。手具还在，完好无损。
　　　竟然会、瞬移失败？！
　　　地面上光圈已经消失了，瞬移程序应该是执行完毕了。随身物品无规律地损坏，不知道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不二忍着全身一阵阵的疼痛和脱力感拿出手机按了几下，幸好还能用。自己大概是昏倒了，失去意识七分钟左右，没有被人发现真是万幸。
　　　他甩甩头，这才注意到两分钟前有一封未读邮件，发信人屏蔽：
　　　“越前现在很危险。Y。”
　　　Y？
　　　Yukimura——幸村？
　　　不二还不及回复， 又一封邮件跳进来，依然是屏蔽的发信人：
　　　“越前目前阶段很安全。
　　　他已经不是目标。Y。”
　　　第二封邮件在不二阅读完后立刻消失了，屏幕上只剩下第一条。署名相同，意思却完全相反。
　　　Y……
　　　哪一个是幸村？都是？或者，都不是？
　　　不二盯着屏幕上静静跳动的时间沉思，第三封邮件又振动起来：
　　　“现在我身边没有同伴。Y。”
　　　没有消失，是第一个人的——还是说，这是第三个？
　　　Y，代表什么？
　　　“不要轻信任何人。包括我。
　　　任何人。Y。”
　　　第四封消失之后，不二的神经完全绷紧了。
　　　至少有两方在同时联络他，并且看起来，都对自己的事情了若指掌。
　　　而他在一分钟之前，完全没有意识到。
　　　“通道会在一分钟后重新打开。另一种S式，你明白的。Y。”
　　　“想要保全现在的生活，就不要去。Y。”
　　　消失的邮件一直紧跟着第一个发信人，用词没什么个人风格，如果不是邮件会消失的话，不二根本分不清。
　　　“三十秒倒计时。Y。”
　　　“这是最后的警告。Y。”
　　　——可是我，无从选择。
　　　地面重新亮起了光圈，这次是纯澈的宝石蓝，浓郁厚重，软琉璃一般缓慢地流动着。
　　　“十秒倒计时。Y。”
　　　不二最后看了一眼手机，然后放回口袋。
　　　他踏入瞬移圈，在激活的蓝光中默数着秒，紧紧地闭上眼。
　　　自双手腕开始，挣扎着穿过酸痛的手臂，通向心脏，再逐渐发散开的，这种异于他人的，可以控制无机质的力量。
　　　上一世代，把它称作“瞬杀”。
　　　口袋里手机轻飘飘地浮了起来。倒数至零的同时，不二脚底光线纵横划出五芒星的形状，紧接着密织成网，蓝光冲天而起，一刹那灿烂耀眼，连阳光都相形失色，盖过了逐渐黯淡的手机屏幕上一闪而过的一行字，几秒钟后自动消失掉的一封邮件：
　　　“不要来。Y。”
　　　
　　　
　　　“手冢，刚才不二的信号，好像亮了一下。”
　　　“不二？”
　　　半跪着检查地面的手冢倏然起身，按住耳机凛声问。他的面前，松软的泥土上一片巴掌大小的深色痕迹，有血的气味。
　　　“报告太多刷过去了，只是一个触发信号，连结没有启动。”
　　　战队总部内，乾在作战控制室中控台前快速敲打键盘。
　　　“‘Flower’那边，有消息么？”
　　　“自被屏蔽开始已经快一个小时了，幸村本人说只能划定大致范围——一个小时，出本州岛都说不定。”
　　　“A式屏蔽不可能这么大范围，越前也不可能被控制这么久。”手冢向墙边走了两步，
“大石情况怎么样？”
　　　“还在急救……”
　　　乾调了一下医院的监控镜头，平淡地回答。
　　　“我准备离开现场，可以联系警方了。”
　　　手冢回头再度扫视了一下他方才调查的地面。日式庭院花园一角，修剪齐整的灌木，稍远一点有鱼池和小片的竹林，清幽深远，工巧而无匠气。他解开制服的扣子，一纵身攀上围墙，无声无息地翻了出去。
　　　“可能是通信，和我的。”
　　　“手冢——”
　　　“怎么？”
　　　听出乾的欲言又止，手冢有些不耐烦地扬起尾音。
　　　“——没什么，桃城来通讯了。”
　　　“和Flower保持联系。”
　　　手冢收线，半点不犹豫地跳上一辆警用摩托，亮起警灯直接把油门拧到底，飞驰而去。
　　　掠过日式庭院正门的时候，他微微偏了一下头，余光扫过门口黑檀木的门牌：
　　　——“手冢”。
　　　
　　　
　　　——游乐场？
　　　这一次瞬移成功了，熟悉的晕眩感几秒钟便消失了，还有违规发动“瞬杀”后熟悉的脱力感。不二仰头，不远处静止的摩天轮在冬日午后惨白的日光下森然泛着钢铁冷硬的光。
　　　“Seigaku-FS，不二周助，Leaf准连结请求请准许。”
　　　耳机里没有任何回应，看来已经进入A式屏蔽范围了。似乎是比上次的教堂更大范围的屏蔽，真巧，又是与越前一起。
　　　手机不意外地震动了一下，发信人屏蔽的邮件：
　　　“由衷感谢协助和信任。越前龙马随身录像消失前最后的信号源已锁定，请让我获取你的位置。Y。”
　　　可是，S式已经屏蔽了——
　　　不二敲了一下自己的头。作为S式战士，他习惯性地依赖系统，竟然忘记了手机信号也是可以追踪的。
　　　“向前。Y。”
　　　不二将通讯器耳机接上手机，设置成语音阅读模式，然后笔直向前飞奔。
　　　“——鬼屋？”
　　　穿过四处贴着“线路检修重新铺设休业一周”告示的游乐园无人的林荫道，不二在刻意装饰得阴森可怖的鬼屋前停下来。
　　　看门前招贴广告的介绍，似乎是有名的迷宫式鬼屋，占地有一千多平米。
　　　“向前。Y。”
　　　机械的女音念出邮件，不二翻过门口的围栏，踹开紧闭的大门，因为断电而漆黑一片的鬼屋内滚滚浓烟顿时扑面而来。
　　　“鬼屋还好，我对迷宫很没辙啊……”
　　　自言自语着，不二有些焦躁。这么大的烟，不知是在哪里起火了多久，鬼屋完全没有窗子，大概没有人会注意到。
　　　越前不会已经……
　　　“向右40米。Y。”
　　　“都说了我对迷宫完全没辙啊……”
　　　不二打开手机照明，用围巾紧紧缠住口鼻，绕了三圈，然后卧倒，向右前方努力匍匐前进了不过几米，就遇到了岔口。他犹豫着，耳机里忽然又重新响起了指令：
　　　“向左。Y。”
　　　“左边。Y。”
　　　“直行。Y。”
　　　“右边，然后直行。Y。”
　　　……
　　　没问题么，“破晓之程”会有游乐园鬼屋迷宫的平面图吗？不二强令自己不去多想，听从指示迅速在迷宫中爬行。双眼已经被浓烟熏到流泪，不二索性闭上眼，至少不会被贵屋内阴森的道具分心。衣服上沾了黏黏的东西，围巾也有些松脱，不二停了一下重新系好。
　　　“向右，快要——”
　　　“找到了……”
　　　再度伏身的不二手掌触到了质感明显不同的布料，他立刻握了一把，是一只手臂，带着体温。
　　　Root式战斗服的质感。
　　　“喂——越前，醒醒！”
　　　不二立刻起身，半跪到越前身侧摇晃他。越前俯卧着失去意识，便服上衣已经被扯成布条，有几条同样缠在口鼻上，应该是自己采取的保护措施。不二大致检查了一下，没受什么伤，呼吸和脉搏都还好，只是昏过去了而已。他把越前放平枕着自己的膝盖，检查了瞳孔和呼吸道，然后一手用力掐住他的人中，另一手拍打着脸颊：
　　　“醒醒越前，听得到吗？醒一醒！”
　　　“……嗯……”
　　　越前挣扎着，眉头一紧一松，好容易才慢慢抬起眼睑，立刻呻吟了一声重新闭上。
　　　“越前，听得到么？”
　　　不二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拨开越前的额发，不由一惊。
　　　右眼眉弓上，一道划伤斜斜地跨过眉毛一直伤到眼睑，幸好是很表浅的伤口。
　　　“越前，你……右眼怎么弄的？”
　　　不二声音有些抖，越前反倒镇定，慢慢扬手捂住，撑着身子半坐起来，用沙哑微弱却十分平静的声音说：
　　　“玻璃划的，不知道什么时候……”
　　　“可是——”
　　　不二不知要怎样说，他立刻抓起越前的双手重新检查。左手尚好，右手有些斑驳的青紫，几片擦伤，大概是徒手砸过什么东西，然后挣扎着逃到了这里。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右眼和右手上表浅得不足为道的伤口，无法忽视地开始以极其缓慢的速度炭化，虽然缓慢，依然可以看出来在逐渐地扩大。没有血。
　　　是A式。
　　　“我没见到A式的武器……”
　　　见不二呆住了，越前也低头，眯着一只眼努力看自己的手，然后艰难地回忆着嘀咕。
　　　“是屏蔽的关系。”
　　　不二单手摸上迷宫的墙，凑过去努力看，勉强能分辨出暗红的血色纹路流动：“大面积的A式屏蔽，范围内无生命体有点轻度的A式化了。不发动连结的话应该没关系，快一点离开这里。”
　　　“比起这里，”越前有气无力地嗤了一声，“不二前辈，我昏过去多久了？”
　　　“你失踪一个多小时了。”
　　　“刚才就是这么大的烟，”越前喘了几下，“温度都没有上升，不是起火吧……”
　　　“——烟雾弹？”
　　　不二这才惊觉。
　　　“前辈也Madamada……”
　　　越前似乎有点高兴，攀着不二的肩膀笑了一声。
　　　“真是大手笔呐，点起火不是更快一点么。”
　　　不二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四周，浓重的烟雾里视物困难，很难找到什么能用得上的东西。
　　　为什么没有点火，而是用烟雾弹？
　　　——比起思考这个，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振作一点，我们先赶紧出去。”
　　　不二用越前上衣扯开的布条草草地帮他包扎了一下右眼和右手，扶着他站起来，然后示意他爬到自己背上。
　　　“你在跟谁说‘振作一点’呢，前辈……”
　　　越前嘴硬地反驳一句，搭着不二的手臂硬是自己站起来：“我自己可以。”
　　　“这样的确更快。”
　　　不二也不强令他，俯下身去摸放到一边的手机。
　　　“——轰！！！”
　　　隔着墙就在很近的地方，突然爆炸！
　　　不二失去平衡的同时越前的身体已经覆了上来，胸口撞在不二的后脑上，两人一起倒了下去。
　　　“——越前！还好吧？”
　　　不二立刻翻身扶起越前。小家伙一口气卡住了，眼神有点散乱，不二拍了他好几下才聚焦，咧了咧嘴，似乎扯动了眼睛的伤，抽了口冷气：
　　　“前辈……头好硬。”
　　　“谁叫你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不二大怒，提声吼了他一句，呛了口烟，重重咳了几声。
　　　“不公平，如果交换，前辈肯定也会护着我吧……”
　　　“可是我是——”
　　　Leaf。
　　　不二把这个词咽回去，滚滚黑烟里他看到越前倔强的眼神，在极近的距离明亮地闪：
　　　“所以，不公平。”
　　　“——先出去。”
　　　越前没再抗拒不二扶抱他的手。手机被那一下爆炸不知震到了哪里，耳机也连不上，没有指示，不二只能凭印象辨认进来的路。两人压低身子捂着口鼻摸索着。
　　　“——前辈，你的手表。”
　　　越前忽然说。不二低头看，本以为坏掉了的表盘小屏幕亮了一下。
　　　“屏蔽解除了——等一下。”
　　　不二立刻打开通讯器免提重新呼叫本部，果然有了回应。他拨给手冢，在接通的瞬间直接开口：
　　　“Tezuka，越前和我在一起，他受了A式伤。”
　　　“……不二，你为什么——”
　　　手冢明显很惊讶，但只是顿了一下便强压住，“乾，追踪不二的位置！”
　　　“是一个游乐场，我不知道是哪一个……刚刚有A式屏蔽。我们在鬼屋里。”
　　　“越前的伤怎样？”
　　　“还好，只是擦伤。我们现在——”
　　　“被困住了。”越前插话。
　　　两人面前，因为爆炸而小片坍塌的迷宫内墙和道具堵住了去路，从地面到天花板横七竖八挡得严实，两具骷髅间隐约透出一道亮光。
　　　“没关系。屏蔽解除了，就没关系。”
　　　只要能连结系统，就没有能够困住S式战士的地方。
　　　“Seigaku-FS，不二周助，识别码111020，Leaf连结请准许。”
　　　耳机里响起了熟悉的电流声和蜂鸣音：“Leaf-FS，连结准许。”
　　　“Leaf连结启动！”
　　　手具已在掌间就位，不二习惯性地握了一下，脑内长斧的原子构造已瞬间铺展成图——
　　　毫无反应。
　　　“Tezuka——系统、没问题？”
　　　“我也在连结状态。怎么？”
　　　“没……Leaf-FS，111020，连接启动，Rebulid！”
　　　——依然是毫无反应。
　　　手心没有光，手具没有响应，身体里十几年来早已成本能的S式波动悄无声息。
　　　没有任何启动连结的迹象。
　　　“不二前辈……？”
　　　“啊……”
　　　——S式，无法发动。
　　　不二盯着自己空荡荡的毫无力气的指尖，慢慢地站直了身体。
　　　“前辈，站起来很危险——”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无法发动……
　　　手具应该是没有问题，本身只是原子集聚体而已。全身，完全无法响应系统，如同浇湿的柴，怎样点火都无法燃烧起来。
　　　“Tezuka，我……”
　　　——他说不出口。
　　　我失去S式能力了，Tezuka。
　　　“怎么了，不二？”
　　　耳机里手冢的声音也隐约焦急起来。
　　　“我——”
　　　“部长，前辈大概受伤了，无法连结。”
　　　从不二耳边摘下通讯器，沉下声音冷静地回答的，是越前。
　　　“请启动我的连结，Seigaku-Root-ER，本周识别码214310。”
　　　“——不行，越前，Tezuka，不行。”
　　　再怎样震惊，不二依然保有最后一根清明的神经。
　　　“越前受了A式伤，不可以连结——”
　　　“——轰！！！”
　　　又是一次爆炸，幸好比较远，只是地面晃动的程度。
　　　“好像是我刚才的位置啊，逃出来之前。”
　　　越前异常地镇静，眯着单眼回头打量了一下：“没时间了，部长。”
　　　“——你，知道后果吗？”
　　　通讯器那头，手冢冷声，一字一顿地问。
　　　赌上的，可能不仅仅是作为战士的今后。
　　　“我知道。我可能失去右眼，我可能失去右手——还好我是左撇子啊。”
　　　完全认真的，越前也在浓烟中站直了身体，把门把手形状的手具牢牢地攥在左手掌心：
　　　“但是，我和不二前辈，不能在这里失去生命。这个地方，太亏了。”
　　　“越前……”
　　　不二低声念这个孩子的名字。已经是Root战士了，虽然比其他人晚了一点，但也是一名可以独当一面的战士了。
　　　他找不出阻止他的理由，所以无法像他非常想做的那样，去阻止他。
　　　“……十分钟。”
　　　电波彼端，年轻的战部长沉沉叹息：
　　　“我只给你十分钟，十分钟后强制断开。十分钟，我应该就可以抵达你们那边。”
　　　“足够了。Root-ER，连接启动！Rebuild！”
　　　长刀在越前左手亮起来的同时，不二看到那个孩子还未完全长成的脸，在被手具灿烂的银光照亮的一瞬间露出了难以忍受的痛苦表情。
　　　右手上草草包扎的布条一点脱落，越前用牙咬住抽紧，向前走了一步，示意不二退后。
　　　“——喝啊!!!!!!”
　　　他双手握住刀柄，倏然把波动加到最强，用全身的力量向侧方的墙壁狠狠地挥去。
　　　“再一次——”
　　　刀刃银光暴涨，砍入厚厚的水泥板。越前呼吸发紧，不时皱眉，缓过一阵疼痛，再度加强波动：
　　　“只差——一点了！！！”
　　　第三次拔出长刀又用尽全力砍上去之后，侧面墙壁终于塌出一个大洞。越前拄着刀重重喘息，抬脚钻过去：
　　　“这样就——啊……”
　　　“——足够了，越前。已经脱出了，Tezuka。”
　　　颓然倒下的越前被不二从身后单手抱住。他收回击在越前后颈上的右手，附耳对着通讯器轻声答，然后切断了通讯。
　　　钻过侧墙的大洞，离门口只差一步而已。
　　　只差，比之前那一边，堵得更加严实的障碍物，而已。
　　　“我，早该想到了才对。”
　　　把昏过去的越前平放在地面上，不二上前，单手抚上拦住去路的残桓断壁：
　　　“难道说，这才是……”
　　　明明无法发动S式的身体，“瞬杀”却毫无阻滞。
　　　虽然疼痛，虽然疲惫，虽然身体过载得要死过去一般。
　　　依然顺利地，发动了。
　　　分析成分，意识附着，控制移动。
　　　这就是，“Flower-瞬杀。”
　　　
　　　
　　　“不二，越前……”
　　　手冢从紧急甩尾的摩托车上跳下，轮胎滑出长长一道刹车痕，撞到一边树上一声巨响。他向终于开始冒出浓烟的鬼屋跑去，身后几辆车也陆续急刹，桃城、海堂带着消防组和医务组也迅速跟上。
　　　还有十米就要跑到门前的时候，手冢远远地看见满身是血的不二背着越前，一步一步跌跌撞撞地走出来。
　　　“医护，快！”
　　　手冢一声喝令，自己加快速度奔过去。
　　　不二抬起头，疲累地笑了笑，把越前的身子向上托了托。面前忽然绿光碎落，风尘仆仆的白石藏之介冒出来，丢下行李包什么都不说直接伸手去抢不二背上昏迷的越前。
　　　“你——”
　　　不二勉强闪了一下，戒备地瞪过去。
　　　“我联系的，”手冢快步赶上来，“越前A式伤在哪里？”
　　　“没关系，可以治疗。”
　　　白石已经迅速拆掉了越前右眼上的布条，简单地看了看，安抚道。他把越前抱过去，抬头看到不二的眼神，皱了皱眉，朗声笑道：
　　　“别这样看着我——我在斯里兰卡啊，刚才。跨国不让瞬移，申请特批花了点时间——十五分钟，瞬移27次，死都死的掉了……”
　　　不二说不出话，只能喘息着看白石把越前抱走。他转过去，手冢目光沉沉如水，上下打量着自己沾满殷红的衣服，数次伸出手又不知从何开始检查的样子。
　　　“没关系，是鬼屋的涂料，”不二喘匀了呼吸，轻声说，“我，没受伤。”
　　　看出不二苍白的面色只是因为劳累，手冢的神情稍微放松了一点。
　　　“你——有没有什么，要告诉我的？”
　　　终究，手冢只是，这样问了一句。
　　　“……有。”
　　　不二累得快要倒下了。他顾不上全身的烟尘和涂料，向前迈了一步，一头栽进手冢怀里，立刻被拥紧。
　　　“Tezuka，”他抬头，对上手冢完全不加掩饰焦躁与担心的双眼，如释重负地微笑一下，“我，好想你。”
　　　
　　　
　　　“睡得好么？”
　　　不二才刚刚睁开眼就听到身边有人淡淡地问了一句。他偏头，手冢斜坐在枕旁，放下便携政务终端，探手摸摸他的脸。
　　　“很好。”
　　　不二看天花板，21时16分。身体极度疲累，在回来的车上自己就窝在手冢怀里睡得人事不省。深度睡眠几个小时之后，虽然依然如被掏空了一样虚浮，但至少酸痛减轻了很多。战斗服换掉了，身上很干净，头发都洗过了，被褥干爽温暖，非常舒服。
　　　“Tezuka等了很久么？”
　　　“还好，不会耽误工作。”
　　　手冢调亮床头灯，倒了杯水扶不二坐起来。不二被烟雾弹熏得喉咙又粘又痛，眼睛也红红的，小口小口喝水的时候手冢就坐在旁边注视着他，想了一下，开口：
　　　“越前需要在‘破晓之程’住一段时间养伤，这是白石的意思。”
　　　“那家伙——成长得真快呢。”不二真心实意地赞叹，“不愧是南次郎前辈和伦子‘公主’的儿子。”
　　　“越前是和大石搭档的时候失踪的。”
　　　不二一惊，险些打翻杯子，被手冢接过去放到一边。
　　　“大石？！”
　　　“大石被发现的时候在任务地点昏迷不醒，头和右手都受了伤，做了手术刚刚也醒过来了，没有危险，”手冢用很淡然的语气说，“我的副部长——肌腱断裂，硬膜外血肿。副部长的程度，竟然都保护不了自己和队员。”
　　　手冢的声音很冷静，右手背却迸出青白的静脉，指尖深深地陷进了掌心。不二注意到了，双手温和地覆住，一点一点帮他扳开手指，立刻被牢牢握住，骨头都生疼。
　　　“是什么任务？敌人——如何了？”
　　　“只是一个情报，据说有人会在今天对某个战士的亲属下手，所以我命令你限制家人行动，全战部所有Leaf和Root都去交换监视……让你知道没什么关系，每名战士，还有非战斗人员，直系亲属在总部都有登记备案，虽然几乎用不上……我忽略了，越前——也是‘亲属’。”
　　　“在自己的辖区内被偷袭，还是一贯谨慎的大石么……”不二难以置信。
　　　“我不是只对你封锁消息。”
　　　手冢忽然说，不二抬眼，有些疑惑，静静地听手冢解释：“那个时候，我谁都无法信任。并不是连你也不信，不二。事实上，当你告诉我你找到越前的时候，我很庆幸。至少我最确信，你——绝对不会对他不利。”
　　　“我——我也不是瞒着你。”
　　　不二没来由地感觉心慌。他垂着头握紧手冢的手，把早已想好的理由说出来：“联络过你之后，我想要参观‘立海’，仁王雅治带我去的瞬移点，但是第一次瞬移失败了……等我醒过来，就在游乐场那边了，S式被屏蔽，手机上有一封不知道谁发过来的邮件，标了越前的地点。”
　　　真假参半最难分辨，并且手机已经遗失在鬼屋了，几乎完美。
　　　“仁王？”手冢沉思，“是幸村把……瞬移失败？”
　　　他似乎刚刚意识到不二所说的，稍稍瞪大了双眼，抓起不二的双手检查。
　　　“失败了，昏过去了将近七分钟，之后S式就无法发动了。我不知道为什么。”
　　　鼻子发酸，喉咙堵着硬块，不二哑着嗓子低低地念。
　　　“现在也不行？”手冢蹙眉，按了下耳机命令，“Leaf-FS，连结准许？”
　　　“……Leaf连结，启动。”
　　　左腕微微发麻，指尖有一点点热度，不知道是不是启动成功了。不二想要再努力一下，手冢叹了口气，轻轻握住他的双腕，摩挲过十指上每一个薄茧，抚慰地轻吻手背：
　　　“系统响应了。大概是你太累了，休息好了再连机测试吧。没关系，别担心。”
　　　“……嗯。”
　　　不二稍稍安心了。一想到越前的A式伤，他就内疚又委屈，消沉得都不想掩饰。肩膀被手冢搂过去，按住肩头的手掌用力地箍了一下：
　　　“不二，我希望你，偶尔也能稍微依靠一下我。
　　　“就像我需要你一样。”
　　　“Tezuka……”
　　　不二顺着手冢的力度靠过去，头枕着他的颈窝，呼吸自上方暖暖地落在耳边：
　　　“你想要隐藏什么的话，是你的决定，我就顺着你。”
　　　不二微微一僵，手冢又紧紧地握了他的肩膀一下：
　　　“不过，最好不是什么危险的事情。
　　　“不然，我会很生气。”
　　　“……”
　　　不二不知如何是好。
　　　他早就知道，他瞒不过手冢国光。
　　　因为，“队长的职责”“一直关注着”，他说过呢。
　　　“Tezuka，我，那个……”
　　　……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不要和我一样。
　　　花一样的少年疲惫的喟叹，忽然在耳边响起来。
　　　“——我，一直依靠你呢，Tezuka。”
　　　终归，还是不敢说出口。
　　　手冢唇角轻轻扬了一下。他就这么静静地拥着不二，良久，忽然正色道：
　　　“Flower那边，离他们远一点。”
　　　不二陡然一惊，不由自主地抬头。手冢正低头看他，表情很严肃：
　　　“虽然和Leaf战队关系不大，不过高层那边分歧很严重。你听听就好，我也是近期才一点点打听到的。”
　　　他斟酌了一下，眸色慢慢冷下来：“如果用‘A派’和‘B派’来区分的话，‘A’是循规蹈矩，按照世代传承确保最终封印仪式顺利地——而‘B派’，就是想要对‘Flower’不利，阻挠封印的。”
　　　手冢顿了一下，稍稍松口气：“是‘Flower’的事，我刚刚才意识到越前很可能有危险。是我疏忽了。可是如果敌人来自战队内，那么究竟哪里才是安全的……”
　　　手冢心事重重，不二却悚然心惊。
　　　他忽然意识到，目标很可能，不是越前龙马。
　　　而是自己。
　　　独自去救越前龙马，孤立无援的自己。
　　　在“Y”的指引下一步步踏入圈套的自己。
　　　尚未bloom的、鲜为人知的最后一名“Flower”，不二周助。
　　　“……你怎么了，不二？”
　　　手冢终于发觉不二状况不对，低声问。
　　　“……”
　　　不二不由自主地全身冰冷。
　　　他连呼吸都紊乱了，血液如被抽干了一样，大脑持续缺氧，一片空白。手冢警觉地坐正，双手扳过不二的肩膀，连声唤他的名字，半晌不二才汗涔涔地抬起眼，神情恍惚眼光散乱，半张着嘴浅浅地急促地喘。
　　　“Tezuka……”他茫然地念，反复地念，“Tezuka，我……”
　　　——很害怕。
　　　手冢回手去摸连通医院的呼叫警铃，还没按到，整个人被不二猛地扑倒，半靠压在床头。不二慌乱地揪着手冢的衣领，手指都扭曲了痉挛地抖着，手冢只能用力再用力地抱紧他，双手拍着他的背试图安抚。
　　　“Tezuka，我……”
　　　不二头脑完全混乱，他只知道自己怕极了，从未如此害怕过，面对A式面对枪林弹雨满目疮痍面对同伴的鲜血和极有可能有去无回的绝境面对自己早早写就的遗嘱都没有怕成这样。他抓掉手冢的眼镜丢开，抖着手去解手冢的衬衫扣子，想要更近更毫无阻碍，哆嗦得太厉害一颗都解不开。他索性直起腰紧紧地搂住手冢的脖子，用嘴唇去匆忙地确认他的存在，确认还有一个人不会加害于他，毫无保留地在他身边。
　　　“不二，冷静一点……”
　　　手冢的呼吸也重了起来，压着嗓子警告他。不二完全听不见，整个身子都贴了过来，语无伦次地念着手冢的名字，轻轻重重三个音节，在呼吸的间隔里染了凌乱的湿润的泣声：
　　　“Tezuka、Tezuka……抱、抱紧我……Tezuka——”
　　　手冢忽然使劲按住不二的后脑，迫他抬头。
　　　——一个极深极绵长的吻。
　　　一直到不二的身体渐渐平静，才稍稍分开。
　　　“——你会死的。”
　　　鼻尖相抵，唇上沾了抖颤间不知谁咬破了谁的血，手冢的眸子深邃到看不见光：
　　　“我不是不想……现在，不合适。”
　　　他单手捧着不二的脸，一遍又一遍地抚摩他眼下的阴影。不二喘息着，目光游离。床头灯并不明亮，不二的瞳孔却几乎要溢出光来，湿润艳丽的蓝。
　　　“你这样的身体状况，精神状况——不是我想要的第一次。”
　　　手冢深呼吸，然后碎碎地吻上不二的双眼。
　　　“——我去拿镇定剂给你。”
　　　不二慢慢地合上眼。
　　　他由着手冢把他轻轻放平，盖上被子。手冢出门没两分钟便回来，在不二的手臂静脉注射了针剂。药效很快，不二沉沉地偏过头去，侧脸贴上手冢的手冢，整个人都被深重的黑甜包裹进去。
　　　
　　　
　　　“你的新手机。”
　　　第二天不二醒来时，天已大亮。手冢已经走了，不二起身的时候看到床头柜放了一个和之前的一样的蓝色手机，队内统一配发的那种，压着一张纸条，是手冢稳健大气的字。
　　　不二抿起唇。
　　　他拿过手机，从床头柜抽屉里取出一套工具，熟练地卸下手机后盖，迅速地把零件一个个拆下来。
　　　——什么也没有。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有些脱力地坐回床上。
　　　“我、到底在做什么……”
（十一）
　　　不二的S式波动在第二天就重新检出了，虽然波峰不太稳定，至少还是恢复了。戴着全套——头盔、腕带和足带坐在医院接受测试的时候不二有点忐忑，没想到纸条打印出来依然是属于他的Leaf级S式波动，暗暗地松了口气。
　　　那晚之后两人都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默契地搁置问题。临近年关，战队内逐渐忙了起来，正是这个节骨眼上大石和越前都因伤脱队，河村不得已也加入了出勤，前几次与不二搭档，逐渐地开始自己行动了。
　　　不二也没能休息，波动恢复后就开始带着河村出一些简单的任务，用乾的说法是“河村的适应训练和不二的恢复训练”，不二自己也知道是手冢在额外照顾自己的体能。河村是非常好的搭档，汽车和直升机驾驶技术都非常高超，瞬移的时候会体贴地主动要求使用“携带”来节省不二的体力，除了“变身”善后麻烦一点，两人的配合还是不错的。
　　　“切，Fujiko你那也叫‘配合’？本大爷的才叫‘配合’Nya！”
　　　有天晚餐的时候听不二提起，菊丸一叉子抢掉不二餐盘里的炸虾，塞进嘴里一边嚼嚼嚼一边不屑地吐槽。
　　　“嗨嗨~”不二无限纵容，“英二和大石的才叫‘配合’，英二前·辈~”
　　　“大石嘛……”
　　　把两个人的虾都吃掉了的菊丸鼓了鼓腮，伸直手臂把叉子举到面前，平视着锃亮光滑的金属故作忧郁地长叹一口气。
　　　“没去看看？”不二不紧不慢地喝着味增汤，闲闲地问，“大石，伤得可不轻啊。”
　　　“当然去了，每次那家伙都在睡觉Nya……”
　　　菊丸扁扁嘴，见不二也吃完了，放下叉子开始利落地收拾两个人的餐具：“不二，都是好朋友，怎么Fujiko和大石差这么多啊……”
　　　“哦？”不二意味深长地反问。
　　　“Fujiko是朋友，大石是——伙伴吧。”把餐具放进洗碗机，菊丸揽着不二的肩膀推着他向外走，“大石只会一遍一遍劝我别生气啊不要生气啊英二为什么生气啊——Fujiko会陪我一起疯Nya。”
　　　“哪有，”不二失笑，“陪你疯的明明是Momo呐。”
　　　菊丸皱起了鼻子，两人一起出了公共休息大厅，远远地就看到手冢单手揉着后颈迎面走来。菊丸识相地拉开偏门钻进中心场，留下不二一个人微笑着张开手臂：
　　　“才回来？饭都要凉了。”
　　　两人拥抱了一下，嘴唇简单地摩挲，手冢的下唇有点干裂，不二用拇指指腹轻轻擦过，低低地笑出声。
　　　“陪我吃晚饭？”手冢垂头问。
　　　“好提议。”
　　　不二温润地应，返身和手冢并肩往休息室走。手冢似乎颈椎很痛，一直在揉。不二侧头看他，透过中心场惯常双向透明的玻璃注意到二号射击场一个人专注练习的背影。
　　　“大石——已经出院了吗？”
　　　“差不多吧，两周了。”手冢也瞥过去。
　　　“真是认真呐……”
　　　副部长的背影不算挺拔，但很笔直，站姿标准，双手握枪，肩和手臂都很稳。手冢注视了一会儿，忽然开口：“今天早上，大石递了辞职信给我。”
　　　“辞职？”
　　　不二大吃一惊，手冢示意他悄声，补充道：“请辞副部长的职务。”
　　　他顿了一下，表情完全没有玩笑的意思：“虽然我暂时不会批，但是大石的个性，如果他坚持的话——副部长，不二你觉得谁比较好？”
　　　“……我想不出比他更合适的了。”
　　　不二为难地答，垂头想了一会儿，推开菊丸方才进去的那个门：“我去稍微看一下。抱歉呐Tezuka，明晚我等你一起吃。”
　　　“帮大忙了。”
　　　手冢在身后稍稍松了口气，不二回身轻笑，穿过中心场纵横错综的过道，站在二号射击场外想了想，刷卡开门。
　　　大石头上戴着隔音耳罩，手边放了半提篮子弹，地上落了不少弹壳。他完全没有注意到不二，背对着他一枪接一枪地设计，姿势始终笔直标准，非常漂亮。不二静静地观察了他一会儿，总觉得有哪里违和，于是自己也在门口的自助储藏柜划卡领了一提篮子弹，把耳罩挂到脖子上，若无其事地站到了大石旁边的隔间里。
　　　“啊——不二？”
　　　大石正好打完一弹夹，填子弹的时候才注意到不二，连忙摘下耳罩笑着打了个招呼。
　　　“好刻苦啊，大石，”不二人畜无害地眯眼笑，“刚出院不应该好好休息么？”
　　　“休息太久了，得赶紧找回手感啊。”
　　　大石眼神清爽通透，不急不躁。不二很少见到这么平和安闲的大石，印象里这个老好人一直是东奔西跑四处操心，有的时候甚至会因为过于慌张被手冢不轻不重地警告。
　　　实际上，热心温和稳健内敛如他，的确最适合担起副部长的职责。
　　　“要比一下么？”
　　　不二举起手具，半开玩笑地提议，大石却慎重其事地拒绝了：
　　　“不用了，我还在试验……肯定比不过不二你的。”
　　　他好脾气地笑了笑，低头看手里的枪。不二忽然注意到，大石手里没有半点银光，是实实在在一把普通的半自动手枪，贴合地握在左手。
　　　而他的右腕上还打着石膏，缠了厚厚的纱布，仅仅露出五指。
　　　“肌腱断了四根，”见不二注意到，大石挥了两下给他看，“小坂田说最快也要一个半月。”
　　　“大石——你可以不用这么勉强自己。”
　　　不二无言，许久，才低声劝道。
　　　“不行呢，”大石填好子弹，有些自嘲地笑笑，“现在正是忙的时候，人手本来就不够，任务又多……”
　　　他没再说下去，抬手瞄准，左手架在右腕的石膏上，又是稳稳地连扣扳机。这次不二弄明白问题所在了，望过去，靶子上落点不太稳，7环8环零散地分布。
　　　“节奏不太好呐，大石。”
　　　“嗯……弹壳有点麻烦。”
　　　不二立刻懂了。右撇子惯用的手枪弹壳是向右后方弹的，正好避开身体正面，行动中射击也不会影响。而现在大石用的是左手，弹壳向右跳正在身体前方，本能会有一下避让的反应。
　　　“呐，再重筑的时候，把结构左右交换一下怎样？”
　　　不二把手具交到左手，启动了连结，在他手中拉伸成形的手枪徐缓碎落一地银光。不二把手具递到大石面前，平常设计在枪管套筒右侧的抛壳口换到了左边，内部的击发和拨壳系统也左右交换了，而装弹夹的机关在右侧，方便右手装填子弹。不二随手装了两发子弹，侧身一抬手，单手连发，弹壳果然跳向左后方，两个漂亮的十环。
　　　“Tezuka和虎次郎的枪就是这样的。”
　　　大石仔仔细细地看过，然后温和地笑了：
　　　“这样啊——我回去要重新画画图了……不是每个人都像不二你这么天才的啊。”
　　　“没这回事。”
　　　也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勤奋，每种武器每项成绩都是稳扎稳打结结实实地磨砺出来的。
　　　因为扎实，所以每个不经意的动作每种战术都平常却实用，朴实却雍容。
　　　不二还想再说什么，射击场的门突然“咚”地一声闷响。两人齐齐转头，透明的墙壁外菊丸怒气冲天地又踹了门锁一脚，搜遍全身上下才摸出识别卡，刷了一下就大力推开门，火冒冒地闯进来踢开门口堆着的手提篮，从不二身边擦过去，一把揪起大石的领子：
　　　“谁说的你要辞职——大石秀一郎、凭什么你要辞职！！！”
　　　门这个时候才“哐当”一声甩回原位，“啪嗒”自动锁死。
　　　“英二……”
　　　若是平常菊丸火成这样，大石早就手足无措地哄了。但是这次，大石只是宽厚又寂寞地笑了下，好声好气地说：“没什么啦，住院的时候我就想好了，只是一直没见到你跟你讲——”
　　　“别说废话！”菊丸怒声打断，“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谁在怀疑你、我去找他算账！！”
　　　不二本来还想去劝一下，听到这句顿觉不妥，默不作声地退到了一边。
　　　“没什么怀疑不怀疑的啊，英二。”
　　　大石试图搭上菊丸揪住衣领的手背一巴掌挥开，只剩苦笑了：“我作为副部长失格了啊……并且我受伤了，暂时也不适合继续做副部长了……”
　　　“闭嘴！”
　　　菊丸一声断喝震得不二耳膜生疼。他摔开大石的衣领，一抬手指向远处控制室的方向，死死瞪着大石的眼睛咬牙切齿：“别当我是小孩子，大石秀一郎，别以为不告诉我我就不知道，大石你一直都是……越前失踪，你也受伤了啊？！我都看到了……为什么只怀疑你！一定要怀疑——是手冢把你们安排过去的吧！不是吗？！是他自己的家、在那里出的事啊！！！”
　　　“——！”
　　　不二猛然觉得一阵寒意穿透脊柱，从头一直冰凉到脚底。
　　　“英二！没那回事！”
　　　大石显然还记得不二在，而菊丸可能根本就没注意到，不管不顾地继续咆哮：
　　　“大石是我的Golden Pair啊！谁信不过你、就是信不过我菊丸英二的眼光！”
　　　“英二、英二……”
　　　大石焦急地看了不二一眼，满是歉疚，不二摇头示意他不要介意。右手还打着石膏，大石把左手的枪放回篮子里，拉下菊丸的胳膊好声哄：“当时是我主动找英二你搭档的呀——”
　　　“你以为我谁都会答应吗？！”
　　　菊丸提高声音又吼了一句，直接把大石吼楞了，半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又见菊丸瞪着他，几秒钟，大串的泪忽然就扑棱棱地落下来了：
　　　“大石是我的Golden Pair啊！”他声泪俱下地喊，“谁信不过你——你还信不过我么、大石秀一郎！！！”
　　　不二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他无声无息地退出射击场，随手把墙调成双面不可见，玻璃完全模糊下来之前他看到菊丸扑到大石怀里嚎啕大哭，大石单手搂着他，费力地举着石膏一下一下摸着他一脑袋红发。
　　　
　　　
　　　手冢果然在办公室。不二看到门外亮着绿色灯光的门牌，轻轻地把识别卡按在读卡器上，机械音报出名字的同时门应声而开。
　　　“先坐。”
　　　不二还没有说话，手冢头也不抬地扬声道。不二关上门走过去，左右打量一下，提起水壶为忙着写报告的手冢新换的水杯里斟满茶水，然后随手拿起一沓文件，坐到沙发上慢慢翻看。
　　　是财务部的年终总结详表，密密麻麻分门别类的一页页数字，每一页上都有红色和蓝色的荧光笔划出的一道道线条，落笔自右向左，应该是手冢的批注。他来回翻了好几遍，手冢终于推开了键盘，稍稍喘了口气，站起来端着水杯坐过来：“怎么了？突然过来。”
　　　“大石和英二在聊，”不二笑答，“过来看看你有没有吃完饭。”
　　　他歪头思考了一下，提议：“要不要去楼下逛逛？有时间么，部长大人？”
　　　“——有。”
　　　手冢沉思了短短几秒，放下杯子站起来：“等我五分钟，换下衣服。”
　　　“不要，这样就好。”
　　　不二也站起来，阻止正要回房间的手冢。两人都穿着简单的毛衫衬衣，手冢是鸡心领黑毛衫套铁灰色衬衣，不二是灰白色开衫套蓝衬衣，同样卡其色的休闲裤深浅不一，清爽休闲。不二愉快地拉起手冢出门：“只是散散步而已——这样才好，我喜欢。”
　　　两人先坐电梯直通地下停车场，然后步行到二楼的咖啡厅。已经是晚间，咖啡厅灯光昏暗，靠墙的卡座有深红色的丝绒挂帘，桌上点了熏香的蜡烛。手冢要了红茶，不二点了低咖啡因的卡布奇诺。
　　　“在六角的时候，有一次打工，我学过一点咖啡拉花呢。”
　　　饮品端上来的时候，不二漫声道，稍稍偏着脸，眼睛弯起来，眉梢流光溢彩。他用小勺撇了下自己咖啡上的泡沫，拿过一根肉桂棒伸到杯底，带出棕褐色的咖啡液，在雪白绵密的奶泡上勾勾画画：“嘛……当然不是这样，不过很有趣，对吧？”
　　　他把杯子推向手冢，一副圆圆的眼镜映在手冢的镜片上，煞是可爱。
　　　手冢挑了挑眉。
　　　“还有这样……”不二拖回被子，搅了搅，又重新涂了个“—_—”推过去：“不戴眼镜的Tezuka。”
　　　手冢无言，按着眉心无可奈何地摇头低笑：
　　　“晚上喝咖啡，不会睡不着么？”
　　　“没关系，我习惯了。”
　　　不二玩够了，重新拿回被子，端起来啜了一口，清凉甜腻的奶泡入口后接着是浓郁温热的咖啡，他用舌尖抿去唇上沾染的液体：“我习惯早起喝咖啡，我也习惯睡前听黑胶唱片——唔，虽然唱片机放在六角了没有搬过来。”
　　　他又喝了一口，放下杯子，温柔地注视着手冢：“下次让虎次郎搬过来好了，我们一起听。”
　　　“好。”
　　　手冢虽然还是只言片语，但是表情很柔和，声音也被烛光镀上了暖暖的金边。不二近乎着迷地看着这个他爱的男人覆上橘红色暖光的面容，一贯的清冷此刻不再没有温度，漆黑的眼眸映着蜜釉色的光，时间都绵长静好。
　　　“我的全部，都会慢慢让你知道的。”
　　　不二放轻了声音，一字一字地许诺：
　　　“一点一点的，到时候，全部——都会让你知道的。”
　　　“我会记住的。”
　　　手冢还是简单地答。他放下茶杯，探手过去覆住不二的手背，用力握了握：
　　　“谢谢，周助。”
　　　“怎么，突然？”
　　　不二心知肚明，但还是微笑着问。
　　　“我好多了。”
　　　手冢也微微眯起眼，唇角还是平直的，但分明是安宁的笑意：
　　　“谢谢。周助，你不用为我担心。”
　　　“我喜欢关心你。”
　　　不二也反手握他，暖融融地笑。

　　 ※     ※     ※     ※     ※
　　
　　　大石秀一郎的卸职请求最终还是批准了。

　　　在新的一周周一的例行晨会上，难得露面的龙崎顾问亲自主持，郑重其事地宣布了这个消息，官方的理由是“因伤暂退”，副部长一职暂时空缺，其余一切照常。

　　　宣布的时候大石很平静，神情还是那么温和内敛。队员们除了桃城惊讶地张大了嘴外也很平静，非战斗人员有些窃窃私语，大概大石受怀疑的事多多少少都听闻了些，桃城也识相地立刻捂住了嘴，经过之前的事他还是变成熟了些。

　　　出乎不二意料的是菊丸居然也很平静，只是紧紧抿着嘴唇，紫蓝色的大眼严肃地瞪着，在龙崎顾问惯例问出“大家还有没有事情”的时候要求发言，清晰而正式地说：

　　　“顾问，部长——我想固定搭档。我还是想和大石一组。”

　　　因为之前菊丸单方面同大石冷战的缘故，手冢不得不让同桃城暂时继续搭档。

　　　“没有问题，”手冢允诺得干脆，“这周桃城和海堂一组，河村还是同不二。”

　　　菊丸松了口气，很快又重新抿直了嘴唇。不二用余光看他，素日活泼爱笑的侧脸此刻镇定专注，似乎下定了决心再不动摇。

　　　是要好好照顾搭档吧，Ne？

　　　“还有，嗯……”

　　　本来都要散会了，龙崎顾问却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频频看表，“还没来？真是跟他老爸一样靠不住——”

　　　“——唔，大家好。”

　　　公共休息大厅的门“嘀”地弹开门锁，大家齐齐转头，目光的聚焦处穿着运动服扣着网球帽的越前毫无自觉地抬头，懒懒地打了个招呼。

　　　“太晚了！”

　　　手冢呵斥一声，越前立刻缩了缩脖子，悻悻地入列：

　　　“‘Flower’不给瞬移，电车上，唔，送孕妇去医院了——”

　　　“睡过头了吧小不点？”

　　　“……英二前辈真讨厌。”

　　　菊丸一把搂过越前的脖子狠命压了压头顶，大家都乐了。

　　　“龙马，归队就好。”

　　　稍稍安静些后，龙崎顾问朗声道：“还有一件事就是和龙马有关的。昨天总部开了年终会，特别做出一项决定：由于Root-越前龙马上一次任务表现突出，决定在年后安排一次个人考试。除了笔试和单项测验之外，实战考试在本战部内进行。”

　　　“考试？”

　　　因为越前和菊丸，气氛已经活跃了起来，桃城大大咧咧地扬声问：“喂，难道说？”

　　　“没错，”龙崎轻松地答，“‘Leaf’升级考试。”

　　　此言一出，顿时炸开了锅。

　　　“根据DATA，”在一片乱哄哄的议论声中乾推了推眼镜，提高声音，“如果越前你顺利通过，三个月——那么至少四个世代内，你将是升级最快的‘Root’。”

　　　“嘶——”海堂冷静地泼凉水，“能不能通过还未知，小子——‘Leaf’可没那么容易当的，嘶——”

　　　“不管怎样都是机会啊，”大石真心实意地高兴，“越前要加油啊！”

　　　“——啊。”

　　　人声嘈杂中越前独自压了压帽子，隐约露出的唇角微微上扬，一丝自信到嚣张的笑。

　　　是少年人压抑不住的意气风发。

　　　“那么——”任大家闹了一会儿，龙崎拍拍手示意安静，“时间定在明年一月初第一个周五下午，先把年底这段忙过去。因为是特殊安排的考试，考官由咱们自己的Leaf战士担任，一对一的简化抢分赛，比赛内容和正常考核一样。”

　　　龙崎招手，示意越前站过去。看得出来她很高兴，毕竟是曾经的得意弟子托付的儿子，成长得如此迅速如此优秀，就像亲孙子一样让她非常欣慰。她疼爱地揽了揽越前，问：

　　　“怎样？选好让谁来当考官了吗？”

　　　“是的。”

　　　越前显然早有准备。他摘掉帽子，仰起脖子，金色的猫眼锐利地扫视过面前各位前辈的脸。虽然他最小，个子也矮，但气势已见雏形，战士的沉稳落在他少年的张扬上，混杂出一种奇妙的威严。他扬着头从手冢一直看到河村，然后向前一步，在正对的那人面前深深鞠躬：

　　　“不二前辈，届时请多多指教。”

　　　“唉？”

　　　不二相当惊讶，含笑反问了一句：

　　　“我？我还以为会是Tezuka。”

　　　“不二的确很合适，”龙崎顾问倒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怎样，不二？主考官有补贴和考核加分的哦。”

　　　“我没关系，不过越过部长——”不二侧身看手冢，“没关系么？”

　　　“不要大意地上吧。”

　　　手冢倒是完全不介意，略略颔首，郑重其事地答。

　　　“那么——”

　　　既然手冢这样说，不二便大方地伸出手同越前握了握：“我不会放水的，首先笔试要加油呐，越前。”

　　　“约好了哦，不二前辈。”

　　　越前勾了勾唇线，宣言一般挑高了眼角。

　　　
　 ※     ※     ※     ※     ※
　　　
　　　“先把年底这段忙过去”这句话简直是诅咒，从那个周一开始，“青春”全体战士——Leaf和Root——和工作人员集体陷入连轴转般疯狂的工作状态。就连寡言而坚韧的海堂，有次凌晨青着眼圈回来后也禁不住冲进隔音的禁闭室大吼大叫了一番。

　　　而其他人，比如桃城，直接倒头就在休息大厅的沙发上睡死了。

　　　还比如大石和菊丸，相互拖着爬去餐厅，一边往嘴里填食物一边目光呆滞神情恍惚地一下一下点头，最后双双被堀尾大着胆子摇醒，弹起来一人抓一包牛奶奔向瞬移通道。

　　　再比如不二，每次从瞬移通道崩碎的银光中现身时，都盯着自己的手心发呆。

　　　状态很奇怪呐。

　　　不二一向以对S式的精准控制自得，他无聊的时候甚至会把手具重筑成极长的线，对折三次再从缝衣针孔穿过去。可是自上次瞬移失败S式莫名消失起，他明显感觉手里的武器没那么得心应手了。

　　　说不出来的微妙违和感。

　　　就如同蒙了一层极薄的塑料膜，明明还是能够看得见看得清与往常无二，触碰上去却完全不同；如同按下琴键时踩了右踏板，明明还是那个长音，却带了不稳定的共鸣。如果说之前是平滑的直线，现在就是振幅极小频率极快的正弦曲线，无限趋近于横轴，远远看起来没什么差别，实际大相径庭。

　　　“请给我一把钥匙。”

　　　查看了一下自己的行程表，不二意外地发现当晚暂时排空，于是上顶楼游泳馆登记了两个小时。夜间的游泳池不对外开放，不二换了泳裤，等待工作人员清洁过池子换了水后一头扎进去，深深地潜到水底，直到肺内空气全部呼净才慢慢划动手臂浮上来。

　　　加热至体温的池水残余着氯的味道，不二仰躺在水面上漫不经心地盯着天花板。顶层的游泳馆修了贝壳状的玻璃屋顶，也是和对战室一样的双向可控式材料。此刻双向透明的穹盖透进深黑的天幕，网格支架上缀的无数小灯如星子一般，偶尔看到直升机探照灯划破苍穹。夜色静谧而温柔地化进血液，融成最原始的慵懒倦意。

　　　不二思维放空地漂了不知多久，感觉头脑和肌肉都惬意地放松彻底了，于是游到池边慢慢爬上去，顺着梯子上了三米高的跳台，举直手臂膝盖一弹，“哗啦”一声斜斜入水。

　　　“水花太大了，零分——”

　　　声音在空荡荡的游泳馆内回响。不二挺腰把头探出水面，甩了甩头发，看到明显刚出完任务回来的越前双手插兜立在跳台下，不二竟没察觉他是何时出现的。

　　　“实用就好，不用强求呐。”

　　　不二抹一把脸上的水，笑容轻松灿烂。他上岸，赤足踩在排水道表面的防滑垫上，一抬头越前已经递了大浴巾过来。

　　　“越前也来游泳？”

　　　“嗯，考核里有自由泳和模拟救人，怎么也得练练。”

　　　越前这样说着，却没换泳衣，战斗服外还套着便装。他注视着不二把浴巾盖到头上随便地擦，看得不二失笑，有意加大动作甩他一身水滴。

　　　“真坏啊，不二前辈……”

　　　越前含糊地抱怨，却也没站远。

　　　“伤没关系了么，越前？上次没顾得上问。”

　　　“完全好了，眼睛也没事。其实早就可以回来了，那个白石前辈就是不放——嘁。”

　　　“上次谢谢你，真的。”

　　　被不二这样诚恳地道谢，越前明显有些窘迫，压了压不存在的帽檐，很不自然地转开话题：

　　　“对了不二前辈，‘Flower’的工作是什么啊——感觉不太一样，也没搞懂。”

　　　“保密哦~”

　　　越前被空气噎了一下，不甘地瞪不二一眼，不二大笑：

　　　“没有逗你，‘保密’就是他们的工作之一呐。其他的，我也说不清楚。”

　　　“没意思……”越前嘀咕。

　　　“嘛……模拟救人是用假人还是？”不二好兴致地提议，“要不要我扮溺水者陪你演练一下？”

　　　“不用了，”越前不客气地拒绝，“前辈还是保存体力操心好抢分赛那场吧。”

　　　“口气真大啊，小家伙~”

　　　“前辈当年考试的时候是怎样的？”

　　　“我么？”

　　　不二把浴巾搭到一边的架子上，笑微微地答：“我算是特招吧，没有经过正常的考试。所以虽然是做考官，‘Leaf’升级考试对我来说也是第一次——一起加油吧，越前。”

　　　“当然了，”越前目光烁烁，“嗯……感谢我吧，不二前辈。”

　　　“嗨嗨~谢谢越前让我有了体验Leaf考试的机会——虽然还是特·殊·的。”

　　　冬季毕竟还是冷，不二穿起了浴袍，一边低头系腰带一边随意地问：

　　　“Ne，越前为什么选我？”

　　　“前辈很擅长控制分数不是么？”

　　　越前理所当然地答：“50分什么的……肯定不会让我输得太难看吧？”

　　　“……”

　　　不二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真真愣了一下，继而大笑，笑得弯下腰去。

　　　“不二前辈。”

　　　越前无力，等不二稍微平静一点，正色唤了一声。

　　　“？”

　　　不二还按着肚子，抬头，用弯弯的蓝眼睛打一个问号。

　　　“约定，不要忘了。”

　　　“什么约定？”不二反问，还断断续续地笑着，“不要让你输得太难看么？还是——不会放水？”

　　　越前这次没有回答。

　　　他只是扬起眼，深深地看不二。

　　　金色的猫一样的瞳仁极少露出如此认真的神色。

　　　他盯着不二，直到不二慢慢收敛起笑意，不解却同样严肃地看回来，才突然咧开嘴：

　　　“嘿嘿~”

　　　他露出一个孩子气十足的坏笑，然后转身，背对着不二摆了摆手，潇洒地走了。


　一月的第一个周五，有着非常明媚的天气。

　　　不二上午任务排空，越前还有笔试要考。因为无事，不二早早吃过午饭好好地睡了一下，险些睡过头，离预定的14时的考试还有五分钟才醒过来。拉开窗帘，是东京难得一见的晴朗冬日，阳光不吝惜地大把洒下来，窗台上仙人掌细密的刺都镀了温暖的金灿灿的光。

　　　不二看了被他取名为“小裕”的仙人掌一会儿，整理了一下战斗服外穿的“青春”蓝白相间短袖短裤的运动服，微笑着关上了房门。

　　　大约150平米的中心场第2综合厅外周等距架了一圈摄像机，不少工作人员还忙碌着接线，墙壁是不透明的，东南和西北两个角的门上方的液晶屏亮着“准备中”的红灯。不二把手具握在手心，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正看到一众人等都围着越前七嘴八舌地打气：

　　　“没关系的小不点，Fujiko比赛节奏很温柔的Nya！”

　　　“Ma，ma，因为太温柔了所以根本不知道输在哪里，很可怕哪，很可怕哟~”

　　　“Momo！不要让越前有压力啊！”

　　　“切，这家伙哪里像是会有压力的——”

　　　“总之相信自己的力量吧，会合格的越前！”

　　　“Burning！Come on 越前！”

　　　“哼，能打破50分吗，嘶——”

　　　“——啊啊都说不要给越前太大压力！”

　　　不二听得好笑，走到独自站在一边看文件的手冢面前，半真半假地抱怨：

　　　“怎么大家都在关心越前，也没有人问我一句，好伤心呐。”

　　　手冢抬眼，轻轻“呵”地笑了一下：

　　　“还要再看一遍流程么？”

　　　“给我吧。”

　　　手冢把手里的文件递给不二，在他翻的时候拿过白色的智能护具从他头上套下去，拉平展后绕到他背后替他绑束带：

　　　“穿短裤会受伤吧？”

　　　“安心啦，我怎么可能会受伤。”

　　　“越前——不能大意。”

　　　“是你比赛的心得么，Tezuka？”

　　　“——你知道了？”

　　　“嗯，一不小心看到了呐。”

　　　不二放下流程单，转身仰头对手冢轻松地笑了笑。

　　　手冢和他对视，眼神柔和得如同窗外的暖阳：

　　　“头发，有点长了。”

　　　“等下Tezuka帮我剪吧。”

　　　“好。会不会太紧？”

　　　“稍微有一点。”

　　　手冢依言把束带松了一个扣，衣服抻平，就着双臂的姿势很快地搂了不二一下：

　　　“我在这里，去吧。”

　　　倒计时一分钟的铃响了，两人碰了碰拳，不二重新锁住战斗软靴的拉链，起身，越前已经在控制台那边等着他了，目光烁烁地看过来。

　　　“流程都清楚了吧，不二，越前？”

　　　龙崎顾问双手叉腰，精神十足地问。

　　　“没问题。”

　　　“Usu~”

　　　越前只穿了Root战斗服，直接套了护具，紧身衣下已经可以看出肌肉流畅健美的线条了。他头上绑了Root式的束带，能够在受击打时激发出光幕头盔的设备。Leaf式的简化进了耳机，不二许久不见这样的装备竟然有一丝怀念。

　　　“很好。那么，选色吧。”

　　　越前率先把双手掌按在控制台飞速闪烁着黑白两色的触摸屏上，整个屏幕跳动了几下停在了黑色，然后扫描过他的指纹和掌纹记录下来。不二后一步，在变成白色的触摸屏上也扫描了双手。

　　　“越前黑色，不二白色，越前先手。怎么样，准备好了吗？”

　　　越前握紧了半月形的Root手具，抬眼，挑起嘴角信心十足地对不二笑了一下，露出一侧尖尖的虎牙：

　　　“不二前辈，请多指教。”

　　　“请手下留情。”

　　　不二声音低柔地回应，眼睛弯弯的一派轻松。两人同时转身，分别走向两个角的门。越前那边率先亮起了“就绪”的绿字，他进门后五秒，不二这边“嘀”的一声，门静静地滑开了。

　　　不二踏入综合厅的那一秒，墙壁一亮，切成了向内单向透明。

　　　紧接着，杀气扑面而来，直逼向双眼！

　　　越前占着先手的优势，一边向不二的方向飞奔一边举起手里的激光枪，细细的红色光束准确地瞄向不二的双眼。这样的袭击自然不可能成功，不二只是稍稍侧身，左手拂过眉心，眼罩已然成型。这只是一个招呼，大家都心知肚明，激光这种可致盲的武器在友情对战中几乎不会使用，何况越前绝对不是远距离攻击的类型。

　　　果然，在不二向右闪身躲避的空档里，越前以他自傲的敏捷身手迅速接近，在两米的距离外左手的手具已经变形成长枪，加上全身的惯性整个人带枪势不可挡地向不二的右肩刺过去。

　　　“——啊！”

　　　观众们禁不住惊叫出声。至少有半数的人认为不二会再度避开，毕竟越前这样大的动作冲过来，避其锋芒伺机攻击破绽是常规的思路，连越前都计算好了不二再次闪躲的方向，右拳蓄势待发。没想到不二竟然一抬臂正面接下，银色的圆盾刹那炫目，瞬间加强的S式波动精确地集中在格挡住枪尖的那一点。越前暗叫不妙，这一下硬碰硬竟是他完全败下阵，甚至整个人都被一瞬提升的力量弹退几步，而刚刚进门单脚抵住墙壁的不二姿势半分未乱。

　　　“我看起来，像是不擅长体力战的人么，越前君？”

　　　不二还是笑微微地弯着双眼，从从容容地扬起手，手具以原姿态松松握在掌心，没有一丝光没有变形没有办法预料他的行动。

　　　“Sa，来吧，是你的考试不是么？”

　　　不二周助，可是反击型的战士呢。

　　　“啊~啊，一上来就占不到上风啊，越前他。”

　　　场外人头攒动，全战队轮休的工作人员都赶来围观，Root战队也有不少人闻讯而来。“青春”的正式队员们一字排开，占据了视野最好的一面。见越前一甩手提剑攻上去，大石不无焦虑地念叨。

　　　“当然啦，‘Root’和‘Leaf’的差别，可不仅仅是薪水和战斗服Nya~”

　　　“不过，这只是考试对吧？”河村倒是很宽心，“越前不需要赢啊，只要表现合格就可以嘛。”

　　　“嘁~”菊丸翻个白眼，“阿隆你忘啦？季度赛小不点和‘冰帝’那只花孔雀打的时候，也是‘不需要赢’Nya——”

　　　结果整整打了四个小时……

　　　“这次不会也……”

　　　大家齐齐地向不二行同情的注目礼。

　　　“不会，”控制台那边，乾打消了众人的顾虑，“抢分赛有预定流程，会按照程序走。”

　　　场内两人正在近身缠斗。越前用的是匕首，不二则是双开刃的短剑，都是最顺手的冷兵器。越前轻盈而灵活，不二从容而经验丰富，两人几乎没离开过初次交锋的位置，越前逼得紧，不二已经完全退进角落。

　　　“桃城，”一直没开口的手冢突然点名，“是你的话，怎么打？”

　　　桃城正捏着拳头看得兴起，被叫到名字吓了一跳，连忙立正回话：“是！那个……对不二前辈，还是？”

　　　“不二。这样的僵持，如何处理？”

　　　“我吗？唔……Momo我肯定也是贴身打哪，比射击怎么拼得过不二前辈，当然是近身格斗！这才是Momo的强项哟~”

　　　“海堂，你怎么做？”

　　　“嘶——”海堂沉着地吐气，“埋伏。”

　　　“河村？”

　　　“虽然对我来说也是近身打比较好，”河村摸着后脑勺，“可是手冢你都说是‘僵持’了……”

　　　“阿隆你和小不点不一样Nya~”

　　　菊丸快言快语：“如果是你把Fujiko逼到角落里，他肯定会想办法出来的。可是小不点这样做，Fujiko乐得省心省力Nya。”

　　　“唉？为什么？”

　　　“‘为什么’的——”

　　　菊丸只是直觉，一时也说不清，倒是大石解释了出来：“大概是因为体格和体力吧。对于不二来说，防守阿隆肯定不比防守越前轻松啊，越前个子小，虽然动作快身手也好，但不二守住角落，三面都是安全的。阿隆你比不二高大很多，对于不二那才是僵局啊。”

　　　“这不是重点，”乾干巴巴地补充一句，“重点是，这是‘越前的考试’。所以，是‘越前的僵局’。”

　　　“那家伙才不是僵局。”

　　　桃城忽然说。

　　　大家都扭头看他，桃城抱胸，盯着两人流畅的打斗，露出一排牙齿嘿嘿地笑了：

　　　“才不是‘僵局’哪，是‘试探’哟。”

　　　——第一次和这个孩子交手，好像也是这样的呐。

　　　不二轻轻松松地左格右挡，不自觉地走神了一下。

　　　才几个月而已，真是太惊人的进步了。从一窍不通到熟练操控手具，常人经历数年才能达到的地步，这个孩子似乎一眨眼就完成了。

　　　是父母双方的优秀基因么？还是南次郎前辈的耳濡目染？

　　　不管怎样，自己有幸亲手证实他的成长，真是太好了。

　　　“我说，”越前的嗓音抓回了不二的思绪，“前辈，又不专心？”

　　　“啊，有点怀念罢了。”

　　　两人悠闲地交谈着，手里脚里可完全没停。越前稍稍有点喘，不二连呼吸都没乱，发丝间甩下几颗汗珠，眼睛始终弯成惯常的弧：“越前，差不多也拿出些值得我‘专心’的本事吧？”

　　　“是啊，”越前哼了一声，“差不多也到时间了——”

　　　场内响起倒计时的蜂鸣音，三声过后，乾敲下了回车。

　　　顿时，两人脚下的地面开始起伏，越前退一步稳住身体，不二偏身让出角落做好了准备。四角不透明的立柱自上而下齐刷刷打开数十个排气孔，呼啸着鼓出强力的风，各个孔无规律时停时吹，制造出场内随机改变的风。平整的地面升升降降搭出山丘和洼地，一格一格翻出人工草皮，越前就近躲到一座山丘后，而不二依然原地不动，仰头看向天花板。

　　　然后，在天花板突然抽掉隔板倾倒下大量的乒乓球的同时，两人一同飞身而起！



“唉？唉唉？什么啊这是！”

　　非战斗人员那边有些骚动，堀尾特征性的大嗓门一喊：“要打球吗？”

　　“本次抢分赛流程第一项，”乾已经捧起一本崭新的笔记本，“这些乒乓球，就是要抢的‘分’啊。”

　　“……哈？”

　　“这不是普通的乒乓球，”看一众人等还是大惑不解，乾推推眼镜，好心地讲解，“能够根据指纹、掌纹和S式波动记录最先接触者的信息并传感到系统，每个球记5分。”

　　“也就是说，只要抢先碰到就可以了？难怪龙马君跳得这么高！”

　　“唔，理论上是这样，实际上——”

　　乾咧开嘴，牙齿和镜片一起雪亮地闪了一下：“谁知道呢。”

　　越前的确跳得非常高，借助鞋底的喷气垫，他笔直地从掩体后飞身而出，伸长的手臂前端手具已化成硕大的网球拍。看得出来越前网球打得应该不错，在空中斜斜地削下来，被变幻的风吹得浮空四散的球有十数个都擦过了手具。越前弹射至斜对面的墙壁，悬空单手一撑，鞋底再度喷出气流，身体如箭矢一样划过综合厅的半空，掠过的地方球全部被他击中，控制台屏幕上属于他的分数不停刷高。

　　“和风抢时间么？的确这样的强风中，乒乓球落地后弹起的方向根本无法预料，”大石赞许地点头，“那时就绝对抢不过经验丰富的不二了。”

　　“当然啦，”菊丸自豪道，“Fujiko可是风的专家Nya！”

　　明明是隔音的综合厅，不二却好似听到了菊丸的话，会心地挑高了唇角。

　　他并没有跳起多高，只是比地面最高点再超出一点点，然后右手一扬，银亮的什么铺天盖地撒了出去。

　　是一张网。

　　手具重筑而出的、轻薄得几乎看不到的、致密柔软的网，转瞬间已铺满整个偌大的综合厅没有死角。不二这才打开喷气垫，拉起这张网向天花板笼过去，所有乒乓球连同越前一起尽入其中。

　　他只让给越前五秒，任他去夺，然后带着厚重的压迫将一切收入掌中。新手与前辈，高下立见。

　　——不，怎么会这么简单。

　　巨大的网迎着强风的阻力，纵使不二操控再随心所欲，百余平米也不是他的臂力能轻易负担的。最远的对角猎猎翻动，越前看准那个角落扑过去，右手抓住银亮的网一个角，左手同时高高举起，娴熟地单手上膛连扣扳机，霰弹天女散花一般迸射飞溅，尚未落网的十数个乒乓球应声爆开。

　　一夹子弹尚未打完，不二单手一翻，大幅度地一摆手臂，整张网倏然收紧，将越前如茧一样卷起来，直直扯到不二面前。残余的乒乓球被不二全数扫落，狂风中纷乱的棕发间隐约闪过一丝荧蓝的眸光，下一秒不二的左手已逼至越前面前。

　　缠紧的网中忽然亮起灼目的光，Root式手具瞬时加强了波动，冲击感震得不二连退两步。越前手心化出锋利的刃，他大喝一声竭力挣身破网。耀目的刀锋带着全身的力量向上直挑，陡然落空，钢绳般缚紧的网忽地软化成纱，轻飘飘地抽走。不二旋身退开数米守住半场，手具重新还原，而越前全力打空，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跌倒，脸色有片刻绯红如血，几乎背过气去。

　　“越前是暴力压制型，”乾评价道，“一上来被反击型的不二克得死死的啊。”

　　“越前其实逼得很紧，”手冢忽然说，大家齐刷刷地看向他，“不二对战中很少用这样的方式。”

　　“可是，”菊丸耸肩，“一看就知道Fujiko还是放水了啊，要是他直接抢到最高点，这些球小不点一个都不可能碰到的Nya。”

　　“他是在教学啊，不二他。”龙崎顾问望着站在原地静静等待越前调整呼吸的不二，意味深长地叹。

　　——你见识得还太少呢，还有太多你想都想不到的手段，就让我教给你吧。

　　综合厅地面再度起伏翻转，近百根一人高碗口粗细的柱子拔地而起，有两根直接掠过伏地喘息的越前脸颊。风口关闭，整个地面和四角的立柱开始飞速闪动着黑白两色。越前意识到第二项即将开始，粗喘几下爬了起来，两人在密林般的柱子间对视，不二稍稍偏头用目光询问是否OK，越前一扬下巴表示还差得远。

　　“这次是抢占地盘，”乾提前讲解，“根据赛前的选色抢占自己的色块，无论身体哪个部位或者手具，碰触正确的颜色每次计一分，错一次扣一分。越前黑色，不二白色。”

　　他敲下回车，场内地面、四角和细柱变成了巨大的国际象棋盘，密密麻麻斑驳的格子令人眼花缭乱，黑与白无序地铺洒开。

　　“如果不二前辈要控分的话，这是最合适的一关了吧？”桃城突然说，“算术题什么的，Momo我也能做到哪，做得到哟！”

　　“嘶——”海堂立刻反驳，“前辈才不会在正式考试里玩，嘶——”

　　“可是50分差很合适啊，”河村倒也认同，“两个人都有面子。手冢，你说呢？”

　　手冢没有说话。他一如往常的严肃冷淡，抱臂而立，专注地盯着场内的二人。荧光屏上双方的分数同步攀升，不二和越前已分别踩完了各自半场内平地上自己的色块，足尖踏过的位置暗淡变灰，一目了然。

　　“越前的速度比不二快！”大石惊叹，“已经跳起来了！”

　　越前正高高跃起，攀上他的半场内最边缘的黑色细柱，在仅能容下半只脚掌的柱子上轻盈地一点便跳向下一根柱子，就这样如履平地般向不二的半场跳跃。而不二刚刚才攀上一根白柱，飞身向前的同时举起手具，左掌一击瞬间填弹上膛，数枚飞镖呼啸着划出精准的抛物线，一枚枚扎进越前尚未踏到的黑柱。最后一枚稳稳地钉在越前脚下，抢先一步将黑色的细柱激活变灰。

　　“在做什么啊不二前辈！”桃城难以置信地大叫，“不是自己的颜色会扣分的呀！”

　　“不，”乾看了一眼分数，否定道，“不二使用的是不可重筑的飞镖，也就是说——没有他的S式波动附着，虽然激活了压感装置也不会计分。但是激活过的色块越前也无法得分了。不二对系统，太了解了。”

　　“那……越前只剩下不二前辈那边地面上的黑块可以踩了！”

　　“哼，”海堂嗤笑一声，“别说是越前——你有自信突破前辈的防线吗、白痴！”

　　不二已经在中线踏住两根白柱，稳稳扎下防御姿势，彻蓝的寒光大盛，仿佛迎头卷起巨浪封锁天地之间。越前显然也意识到突破困难，后跳一步稳住身形，倏地返身回头，瞄准四个角落黑白相间的立柱，发动喷气垫笔直地飞向东南，自下而上快步踏过。不二同时起身追过去，一边疾步踩过在越前半场的白柱一边射击，飞镖从天花板向下一路逼进，封住越前的去路。

　　越前蓦然折身，双脚猛踹墙壁，执起一柄短斧挟万钧之力自不二头顶向他直劈过来！

　　“喝啊——！！！”

　　“——越前不行！”桃城惊呼，“不可以——”

　　——越前的眼前，亮起一双如高温火焰一般烧灼的蓝眸。

　　然后，仿若飓风刹那过境，摄人心魄的彻蓝寒光中，越前手具脱手飞出直撞到墙壁，整个人也被巨大的后座力弹飞，重重跌落在地，身下地面数个白色块立刻报警，分数刷啦啦掉下来。

　　“什……”

　　越前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捂着剧痛的左肩挣扎起身，罔顾脚下尖锐蜂鸣着变灰的白色，茫然仰头。不二双脚踏住两根白柱，背对着他缓缓站直，双手平平伸展一如御风飞翔。

　　然后他转回身来，居高临下，静静地望下来。

　　“不二迎对正面重击的不传绝学‘熊落’，”一片死寂中乾奋笔疾书，“终于还是用出来了。”


　　　　　　　“刚才……发生了什么？”

　　　静了很久，才有人问了出来，紧接着轰然一片啧啧惊叹。

　　　“我被这一招打飞过不下五十次了，”桃城老资格地点头，“一直都没有搞明白。就是切记，对不二前辈，正面暴力绝对不行哪，不行哟~”

　　　“嘶——傻乎乎地正面打过来对谁都不行吧，白痴！”

　　　“刚才就想说了，”桃城撸起了袖子，“死蝮蛇你故意跟我过不去是不是，啊？！”

　　　“你自己是白痴不要以为前辈也是白痴，嘶——”

　　　不出意外地混战起来，大石忙不迭地举着石膏左右劝。

　　　“可是，龙马君，还有Momo前辈都会被打飞，”和小坂田一起在角落里守着急救箱的樱乃怯怯地问，“这么文弱的不二前辈，怎么会这么轻松……”

　　　“不二用身体旋转的离心力卸掉正面的冲击，然后直接打飞手具，连带手具脱手的后坐力人才会摔出去。”乾啪啪按着键盘回放刚才的战斗录像，来回看了几遍，摇摇头放弃了“其余的，Data暂缺。”

　　　“‘熊落’用出来，有点欺负人啊，不二。”

　　　河村只是随便感慨了一句，菊丸立刻瞪起猫眼大惑不解地扭过头来。河村被菊丸瞪得连连摆手：“哎呀，你看，越前就算再新手也该知道正面拼力气对不二无效了吧，所以啊……偷袭什么的更不可能，对吧？不二那半场的黑色，越前几乎没办法抢到了吧。”

　　　“啊，阿隆你刚刚说小不点——不会正面了Nya？”

　　　越前已重整旗鼓，翻身跃上黑柱，一咬牙挥起银亮的短斧压低身子从左面狠狠砍向不二的侧腰。

　　　彻蓝的飓风再度席卷，越前痛呼一声到飞出两米，在地上翻滚了两圈才停住，手具疾飞出去撞在墙壁上，那一边的观众连忙四散出一大片空地。

　　　“侧面也、不行么？”

　　　终于被震惊到安分的桃城拽着被扯乱的衣领嘀咕：“这样的话，难不成不二前辈身边没有死角？不可能的——越前！”

　　　越前这次更快地爬了起来。左臂已经痛到麻木，他大汗淋漓但还是不服输地第三次攻过去。这次他从不二脚下袭击，攀上不二脚下那根柱子带着长矛自下而上直刺。不二一步都没有退，直到越前逼至面前才张开双臂大幅度地一扭身，这次越前堪堪护住了头没有摔得太难看，本以为已经不会再觉到痛的左臂有一次钻心刺骨。但是如此靠近，他竟然还是、连不二手具时如何变化的、都没有看到！

　　　越前终于恼怒了。他背对着不二蹲在地上狼狈地喘息，手具不知飞去了哪里。不二还站在那两根柱子上，一点都没有退过。

　　　“小不点的左手，还能用么Nya……”

　　　菊丸小声地问大石，大石也无从回答。有两分钟越前赌气一般一点动的意思都没有。倒计时的蜂鸣音响了，不二脚下的柱子缓缓降下来，地面又开始起伏翻转。不二待地面平整后抬脚，一步一步走过去，冷声唤道：

　　　“怎么了，越前君？比赛就到这里么——”

　　　——战士的本能突然敲响警钟，头脑还没反应身体已作出行动，不二纵身连退数米。一直蹲在那里的越前倏然翻身出手，尖锐的匕首在不二眼前堪堪划空。

　　　“难道说，”大石张大了嘴，“难道说刚才那一下，越前的手具并没有被击飞？他也不是因为手具脱手才掉下去的？！”

　　　“果然不出我所料，”不二满意地扬起下巴，“你，牺牲了右手来挡住我的吧？”

　　　“电击、还真的很痛啊，不二前辈。”

　　　“电、电击？”乾如获至宝地狂写，“原来‘熊落’的关键是电击枪吗？！”

　　　“我有说过刚才那一下，是‘熊落’么？”似乎听到了乾的话，不二好笑地提高了嗓音。

　　　“唉？‘熊落’是什么？”越前站直了，活动一下左肩，嚣张地咧咧嘴，“刚才那一下，可是我得分了哦。”

　　　果然，不二低头一看，愕然失笑。袭向喉咙的第一击被躲过时，越前的刀尖已在瞬间增长，把不二胸前的护具划出一道深深的创口。

　　　“是我大意了。真厉害呐，越前。”

　　　“是前辈教导的好，‘飞燕还巢’是吧？虽然差了些——一直想试试。”

　　　天花板伸出无数喷头，水柱倾泻而下模拟大雨倾盆，不时有电容器制造电闪雷鸣。兜头泼洒的大雨里两人不为所动地对视，然后，露出一模一样燃起战意的笑容。

　　　“下雨了喔，前辈没法再通过气流来判断我的动作了吧？”

　　　“越前，”不二迎上后辈挑衅的目光，缓慢而从容地抽出长剑，“你还差得远哟。”

　　　地面铺上了厚厚的泥土，很快便积起水洼。两人刃锋相击，清越的泠泠数声，水柱被劈成飞溅的晶莹的花。

　　　“不二一直是守势。”

　　　手冢忽然开口：“日常对战赛的时候是，做考官的时候也是，从不主动出击，守住分数等越前追上来。”

　　　“不知道龙马能不能让不二转守为攻啊。”龙崎正看得兴起，随口道。

　　　手冢却郑重地摇头：“不可能。不是越前的个性。并且——”

　　　他推了下眼睛，仔细地打量综合厅内仗长剑三拨两档敏捷潇洒的那个人：“让不二改变——谁也不可能。”

　　　“我说，”乾凉凉地插话，“这一项是目标歼灭啊，假人已经放出来了啊，这两个人都忘记是在考试了么。”

　　　就算是在暴雨中，白色的假人也是很醒目的。控制室的工作人员们操控着二十个假人在打得忘我的两人身边一筹莫展，生怕尚未开始攻击就被刀光剑影卷进去碎成残渣。

　　　“不二、越前！”龙崎拿过话筒向场内喊话，“考试要紧，喂、你们两个！！”

　　　两人正战到难舍难分，听到喊话也只是稍稍顿了一下继续教授。龙崎无奈，招手喊手冢过来，手冢接过话筒沉声命令道：“不二，考试要紧。”

　　　“啊啦，既然部长都这样说了……”

　　　不二分了一下心，险些被越前一击得手，连忙防御，笑着摇摇头退开几步。越前不甘心地撇嘴，也后退了几米，工作人员终于可以操作假人分别围上去了。

　　　“——嘿嘿。”

　　　越前忽地坏心一笑，然后笔直地从假人堆中飞身而起，带着十个假人一同奔向不二。

　　　“怎么——”河村大叫，“把家人都带过去、越前放弃得分了吗？！”

　　　“不管你想做什么，”不二轻松地勾起唇角，“想赢过我，还早呢。”

　　　他将手具拉长成一人高的长刀，自右向左霸气地横扫过面前，不及躲开的假人有几个被拦腰斩断。不二扎稳步子收势，再度攻击时却发现越前混在假人中提剑直刺过来！

　　　蓝眸大亮，不二这次毫不留手地卷飞了越前的手具，清楚地听到他忍痛闷哼。不二背着身短促地呼了一口气，计算着假人的数量重筑手具，回转身的同时单手提长刀借腰力重又扫回来，刚刚折身却见越前银亮的手具已逼至眼前！

　　　“右手！”眼尖的菊丸率先喊出来，“小不点用右手接住了手具！”

　　　长兵器不及短刃那般顺手，不二措手不及，被越前准准电击在手腕上，当下右手一麻，手具脱手借惯性向前飞出。不二倒退两步，整个右臂顿时剧痛到麻痹，无力地直直垂下。

　　　手具离手的瞬间果然消失了光芒，还原成笔状。越前已飞快地击倒了周围的假人，小小得逞地坏笑着举起了匕首。面容还稚嫩的孩子金色的大眼烁烁地亮着，飞身而起时竟爆发出强烈的压迫感，不二不由自主地感觉到空前的危机，心下着急，不顾一切地伸出了左手。

　　　就是这一刻，还飞在空中的Leaf级手具，突然盛放出灼目的蓝光！

　　　——世界都静了。

　　　唯有越前还在继续。他看不到身后不二那支脱手的手具蓦然大亮，还右手擎刃得意地盘算着如何攻击。他看不到综合厅外有人站了起来，有人惊叫，有人返身冲向中控台，只听到耳边忽然又什么破空飞来如裂帛作响。他本能地收手偏头，一柄回旋镖擦着他的右耳撞进不二左掌，在他意识到这是不二的手具时，才感觉到耳边一热，有血流了下来。

　　　不二还举着左手，攥紧手具，面色一刹那惨白，汗涔涔地屏住呼吸。

　　　“怎么回事……”桃城倒退一步，惊得话都说不全，“手具、回来、怎么……”

　　　“是线吧——”海堂明显冷静很多，“回旋镖、是线拽回来的吧，嘶……”

　　　“怎么会！”桃城立刻反驳，“是左手啊——不二前辈右手还垂着哪！”

　　　“大石、大石大石——”菊丸死命拽着大石的袖子喃喃，“我看错了么，手具在空中——变形了！在空中重筑的Nya！”

　　　大石也惊讶道说不出话来，他只得转头向面色沉沉如水的部长求助：

　　　“手冢——”

　　　场内的不二突然重重地倒吸一口冷气，左手里手具也“啪嗒”落到地上。

　　　他睁大了双眼，低下头看自己的双手，面容一瞬间恐惧到扭曲！

　　　然后，他猛地双手按住胸口，窒息般张大嘴拼力吸气，吸到双肩都剧烈地抖起来也好似无法获取一丝空气。越前吓坏了，丢开手具伸手过去要为他抚背顺气，手掌刚刚碰到，不二却如遭重击，整个人都痛到抽搐，克制不住地不成声地惨叫：

　　　“啊————————————”

　　　

　　　

　　　“破晓之程”的队长室，办公桌上原本待机熄灭的屏幕忽然“啪”地轻响一声，亮了起来。

　　　继而，整个“Flower”战部都响起了持续的警报音。

　　　幸村精市正在茶几前封信，听到警报手一抖，熔化的金色火漆滴到手指上，烫得瑟缩一下。

　　　“……？”

　　　幸村丢开火漆条，波澜不惊地抽过纸巾慢慢地擦手。他抬眼瞥向办公桌那边同步报警的电脑，犹豫了很久，从沙发后拿出一柄伸缩式拐杖展开，慢慢支撑着站起来，一点一点走到转椅前，撑着桌面小心坐下，拿过鼠标点开了任务平台。

　　　数十米外的训练场内，白石藏之介一边擦着汗一边走向中控台强制切换的屏幕，看到暴雨中那个痛苦地抽搐着的瘦削身影，“哎呀哎呀”地感叹了一句：

　　　“第一次bloom居然没晕过去，Ecstacy~啊，抱歉抱歉切原君，我们继续~”

　　　他丢开毛巾，把左手的绷带拉拉紧，大笑着走向对战室内已经不耐烦到满眼血丝的切原赤也。

　　　两人的正上方，忍足侑士仰躺在卧室的床上，听着警报音不动声色地摘下了眼镜。

　　　眼前纷繁混乱的电磁波中，床头正对的屏幕上，一道蓝色脉冲明亮而强劲地刷了出来。

　　　几道墙之隔，二号顾问室内，华村葵调出一个界面，坐标轴内蓝色曲线急剧起伏着。

　　　“是我说的那位吗，华村顾问？”

　　　沙发上平躺着的梶本贵久手腕脚踝都连着导线，闭着眼平静地问。

　　　“不二周助……”华村轻笑出声，涂着鲜艳蔻丹的纤纤玉指轻轻按下了开关，警报声停住了，“他作为Leaf战士的S式已经完全被吞噬了。”

　　　突然静下来的队长室内，幸村拿起座机话筒拨了内线，在电话接通之前静静地合上了双眼。

　　　“终于还是要到来了么……”

　　　我们的，最后的日子。

　　　

　　　

　　　Leaf-青春战部，中心厅第2综合厅。

　　　后台已经开始承受不住地报警，不仅是第2综合厅的中控台，总控制室主机也开始警报。内线电话响了，乾接起来刚说了一声就断线了，控制室的工作人员纷纷惊叫着跑过来，还没来得及汇报情况就被综合厅内的场面惊得无法言语。

　　　不二在释放波动。

　　　只有“释放”才能形容他全身一层一层漾出的明亮的蓝光，还是S式波动那样软琉璃一般的厚重，却一波强过一波持续向外周扩散。地上丢着的Leaf与Root两支手具都浮空而起，倾泻的水柱也在他身边骤停，泥泞地面上水洼激起的波纹再也没有晃动过，脚步踏过的泥土溅起来悬停在低空，越前甚至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停了。

　　　唯有龙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轻声说了一个名字，全场的人、甚至包括越前，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南次郎……”

　　　那一刻，越前龙马如遭雷击！

　　　被掩盖的记忆穿过数月的时光，重重撞进他胸口，撞得他差一点背过气去，腿一软跪倒在地。

　　　——他早该知道，一次一次熟悉的亲切的似曾相识的，违和感与既视感一次又一次提醒他，他竟然一直也没能想起来，那初见那惊艳那无人能及的强大，那徐徐笑开如昙花次第开放的少年。

　　　他窒息到头昏目眩，强撑着艰难地向彼时的少年探出手去。强大的阻力令他几乎无法动作，连喉结都无法滚动，声音都被扼住，无法接近无法呼唤，无能为力的悲哀如雨水一般铺天盖地漫过他，他连发泄都没有办法。

　　　不二已不再抽搐，只是失神地直直站着，眼中一片空白。蓝光已遮天蔽日，波及了整个综合厅所有无机质，还在持续向外扩散。

　　　——手冢很清醒。

　　　他第一个反应过来，沉声命乾断开不二的连结。警报声大作，惊呆的乾根本没听到指令，于是手冢自己奔到中控台前砸下控制杆。系统一片混乱，屏幕上跳出无数个窗口要求管理员权限，键盘却瘫痪到无法输入密码。综合厅内大雨瓢泼，手冢额上渗出汗来，一横心劈手从一个工作人员身下夺了把椅子，三步并作两步赶到中心场外墙边，踩上椅子够到高高的配电箱，折过手肘几下撞开铁门，飞指按完长长的密码扯开玻璃门，扳下了全部的电闸。

　　　所有人的S式都断开了，全部设备都尖利地响起电源切断的警报。一分钟后整个战部一片漆黑，然后红色的应急光源陆续亮起来。这才回过神来的众人纷纷惊叫，而第2综合厅内几束红光投向正中央还在爆发的不二，唯有他还是明亮的，不受控的S式强大到令人悚然心惊。

　　　雨，终于停了。

　　　围在东南角门前的众人被手冢毫不客气地拨开，“青春”年轻沉稳的战部长抓住门把奋力拉了几下因断电而封闭的门纹丝不动。顾不上去想中心场墙壁材料的防弹性和坚韧度，手冢后退一步，咬牙全力撞向门锁，一次又一次撞上去，厉声唤：

　　　“不二！不二、周助！！！”

　　　“……”

　　　一声又一声沉重的闷响终于让不二回神了。他昂着头仰望天花板，涣散的眼神渐渐聚焦，一点一点落下来，停在他面前的越前身上。

　　　蓝光这才慢慢散落。

　　　有如全身的血液都被抽空了一般，不二瞬间感觉天旋地转。湿透了的衣服吸走最后的一点体温，全身软得好像“力气”从来没有存在过。

　　　“越前……”

　　　他勉力笑了一下，声音微乎其微：

　　　“真可惜，就到这里……”

　　　余下的话全数被浓重的黑掳去，他终于昏过去了。

　　　越前弹了起来！

　　　他总算可以动作，立刻扑过来接住不二软倒的身体，慌乱地紧紧抱住。桃城他们也过来帮忙撞门了，龙崎喊着什么指挥着，工作人员忙乱这重新通电修复系统。断电后墙壁默认双向透明，越前隔过数米望着外面东奔西跑的众人，喉结抖动着哽住，语句都断续不成声：

　　　“真狡猾……自己还赢着，停在这里……”

　　　他没有哭，脸上纵横而过的是冰冷的雨：

　　　“不二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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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冰之灵-CC    时间: 2013-7-26 15:47

（二）
　　　“——干杯！”
　　　青春战队本部圆形的战队公共大厅一角，硕大的餐桌上摆满了冷拼热炒，八只高脚杯清脆地碰响，琥珀色的液体漾着柔亮的灯光。
　　　简单的庆祝会。没有酒。非特殊情况下全部禁酒，所有人都要时刻保持神智清明。
　　　“祝贺你手冢！”副部长大石再度端起杯子，脸上是真挚的欣喜与钦佩，“祝贺你成为‘青春’第一个手具武器突破九级的人！”
　　　“九级的枪啊——”未待手冢回应，桃城也凑过来，满脸的憧憬，“真不知道九级的武器是什么手感，我的只有三级，真是羡慕那，羡慕哟~”
　　　“嘶——”一旁同期入队的海堂不屑地哼一声，“三级武器是升Leaf级必须的吧，四年了一点进步都没有。”
　　　“你说什么呢死蝮蛇？！虽然枪只有三级，我的刀和剑可都是五级，你才多少？二级！”
　　　“嘶——”海堂愤怒地丢下筷子，“狙击枪六级！回旋镖四级！”
　　　“除了这两项全是二级！Momo我可是——啊啊英二前辈！那是我的炸虾！！”
　　　“这里还有呢Momo，”河村好声劝着，又从吧台端出一盘寿司，“祝贺你手冢，这是特地给你做的鳗鱼手卷。怎么样？要不要对大家说点什么？”
　　　正欲道谢的手冢皱起眉头，握紧手里的杯子似乎很认真地在思考。
　　　“——不要大意，继续努力。”
　　　——果然，最后还是这一句。
　　　“呵呵，不愧是Tezuka呢。”
　　　坐在手冢右侧的不二右手轻轻晃着掌心的高脚杯，轻描淡写地笑开，动作随意而优雅，不愧是入队测评礼仪满分的风度：“不仅是‘青春’第一个吧，我记得这一世代的Leaf级战士突破九级的年龄，Tezuka也是最年轻的——Tezuka，你确实是十八岁吧？”
　　　“数据是不会出错的。”
　　　接到不二抛过来的目光，乾一本正经地回答。手冢的脸黑了下来。
　　　“不过不二你的枪早在两年前就到了八级，短剑也在三个月前突破了八级，你却都没有继续，而是转去练匕首——”乾的眼镜反光，不知从哪里摸出笔记本哗哗地翻，“是对‘九级’这个leaf级的门槛没有自信呢，还是……”
　　　“Ne，不愧是乾呢。”
　　　驾轻就熟地打断乾惯用的套话陷阱，不二笑得云淡风轻。这样都没能成功，乾暗自咬牙，悻悻地收起笔记本。
　　　“呐呐，咱们这样……好吗？”
　　　蓦然，菊丸恹恹地趴到已经空了的盘子上，闷闷地说。
　　　“明明上午才……虽然也知道，那个什么的……可是总觉得……”
　　　大家均默然。
　　　窗外尚还烟雨，夜色迷蒙。早上，所有人还刚刚参加了越前南次郎的葬礼。
　　　因A式伤重牺牲的S式战士连遗体都不会留下。身为前代“王子”的越前南次郎的葬礼，也只是把他从九岁进入Root战队起直至升入“破晓之程”再到世代结束退役所有队服与手具一并火花，绚丽的蓝白色火焰灿烂若传说中的凤凰涅槃，只是火焰过后，连灰烬都没有留下多少。
　　　不二记得只有自己因伤还未愈而被允许只是行礼，其余战士全部打开连结，将手具化为仪式长枪端立于胸前。东京附近辖区的十三支Root战队，两支Leaf战队的全体战士与工作人员静穆肃立，黑色连身战服上包裹着亮度不等的银色流光，不二觉得甚至能够听到S式波动在筋脉中层次流淌的声音，类似于电波的生命搏动。
　　　抬高的右手快要酸软的时候，“青春”作战顾问，也是越前南次郎当年直属训练员龙崎堇为火焰燃尽后的灰烬盖上一抔土。而亲眼见证了这位前辈重伤，弥留至呼出最后一口气血肉全消的手冢举起枪，向天沉沉地鸣响。
　　　没有人哭泣。唯二的亲属越前龙马和菜菜子均不在场。仅仅是后辈们向牺牲的前辈致敬。
　　　“英二，我们都要学着习惯这样的事情。”
　　　放下杯子，腾出右手去拍拍身边菊丸的脑袋，不二声音低柔。
　　　“根据Data，”乾扶扶眼镜，“Leaf级以上的战士能够生存的40岁以上的人数占2.7%，45岁以上占0.3%，包括退役人员。”
　　　声音平稳无波，却生生透出一丝残酷：“S式连结启动对心肺负荷尤其大，非战斗减员多数是死于心肺衰竭，MODS（多器官衰竭综合征）比率也不小。”
　　　“所以我们也没有多少时间能用来浪费在感伤上，Ne？”不二抓一抓大猫酒红色的发，笑容哄劝里带着近似溺宠的成分，“还是高兴点庆祝吧，毕竟快乐的事情比较少，是不是Tezuka？”
　　　最后一句刻意压低音量，静静地抬起眼，不二意有所指地望向手冢。从一开始他便发觉手冢今日的沉默比素日更阴郁几分。身边的人，心情的确不可能会好。
　　　包括入座的时候，一向自然地坐在自己右手侧的他在不二与另一侧的大石分别落座后突然站起来，冰着脸一言不发地换到不二左边，或许真是生大石的气了。若不是不二立刻顺手把菊丸抓过来塞到自己与大石之间的座位上缓解气氛，大石必会情绪低落自责不已。
　　　“不是你的错，Tezuka。”
　　　再度低声开口，不二难得地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前天任务结束，大石赶到越前家接不二瞬移回本部。落入公共大厅的那一刻不二脚下已经有些不稳，左臂伤口虽然减缓速度但仍然持续恶化。眼前渐渐开始发黑时大厅内各个瞬移点都亮起了光圈，银光崩落中手冢大步走过来，面色是从未有过的青灰。
　　　在救治舱封闭一天后不二调看了手冢他们那边的作战录像，隔着屏幕都感到触目惊心。翻查资料时听乾说他们审讯了福士和田代，部长居然动了刑。最后逼出事实真相后手冢站起来走出讯问室，把自己关进卧室整整四个小时。乾还说，“青春”自手冢国光接任分部长以来，从未遭遇过这样的失败。
　　　“不过幸好，不二你的任务成功完成了。”乾后来又这样补充了一句，权作安慰。
　　　手冢没有回答，把河村递过来的特制手卷放一个到嘴里慢慢咀嚼，停了一刻，忽然举起杯子向不二示意。高脚杯轻轻相磕，两人都抬手一饮而尽。
　　　“谢谢你。”
　　　手冢简短地开口，与平日无二的沉稳厚重，冰质却熨帖的磁性。不二搞不清手冢究竟所指为何物，错愕地扬起睫毛，却见他探出左手取来饮料为不二倒满，又把筷子塞进不二右手，目光停留在缠满绷带的左臂上一秒钟，回手又单拿一个空盘子，把放得比较远的几个菜各拨了一些放到不二面前。
　　　不二怔了怔，笑容柔软下来如初融的春水。
　　　“龙崎顾问呢？一直没见。”
　　　餐桌上重新又嘈杂起来，不二有一口没一口地对付餐点，随口问了一句。
　　　“Flower那边下午派车接走了，”乾回答，“九点之前回来的概率是八——不，百分之百……”
　　　他的目光移向无声开启的正门。龙崎堇收起识别卡，回头牵过一个眼神仍有些迷茫的男孩的手，上了年纪却依然精光内敛的双目如祖母般慈爱地注视着他。
　　　不二的筷子落到了地上。
　　　越前龙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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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是‘破晓之程’下放的任务……”乾把报告丢到办公桌上，漠然地起身，“我是‘青春’战斗分部Leaf级战队‘青春’战斗课兼武器研发课课长乾贞治，非作战人员，本周识别码Seigaku-651492，今天就由我来带你参观本部，了解一下情况，明天开始排训练表。有意见吗，越前龙马？”
　　　越前摇头，暗暗地皱鼻子。他总觉得面前这个眼睛反光看不透心灵的窗口的前辈通身飘着诡异的令人退避三舍的气味。
　　　“那么，我先带你去你的房间。”
　　　很轻松地单手拎起越前的两大箱行李，乾在办公室门口刷卡开门，径自走向了圆形的公共大厅。一墙之隔的顾问办公室，龙崎在办公桌后交叉双臂，抬起头正视面前沉默着立正的三人：
　　　“事情就是这样。情况特殊，既然从龙马那孩子身上查出了S式波动，就算是初始波动也算是很强的天份了——”
　　　“但是，龙崎顾问，”副部长大石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训练这种事还是交给训练基地比较好吧？我们是战队，没有专业的设备和训练员——就算是分派给战队，不也应该是从底层的Root级开始吗？Leaf级战队的任务只会比底层的更危险，对于初学者不太合适吧？”
　　　虽然是有些着急的质问，但大石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厌烦或不满，纯然是真诚的担心。他就是如此的一个人。
　　　“这个……也算是南次郎的遗愿吧。”
　　　边思忖着，龙崎缓缓开口：“南次郎离队前的备份遗嘱里写明了，他希望龙马能够过正常人的生活。但若是他们夫妻二人有什么不测，就把龙马交给我。我……确实是不放心让那个孩子离开我的控制范围，并且他已经16岁了，训练基地的基础训练从托幼所开始，年龄实在太不合适。还有什么问题吗？手冢呢？”
　　　手冢的头比平时略低一些，额前的碎发便散落到眼镜上盖住了更多的情绪。许久，似乎是思考了很久后，手冢沉声道：
　　　“我想请顾问明示，对越前龙马可以要求到什么程度？”
　　　龙崎唇边慢慢勾起一个欣然的角度：
　　　“不用客气，不用不必要的照顾。南次郎的儿子，至少要达到每一名Leaf级战士的程度。数据你们都拿到了，我相信这对他不算苛刻。”
　　　手冢颔首。
　　　“很好。然后是——不二，”龙崎向前倾身，双手扶到桌沿上，“叫你过来，是因为你是直接与龙马接触过的人，所以也特地向你说明一下情况。有什么问题吗？”
　　　不二始终在安静地微笑。他的左手还吊在胸前，脊背笔直，是很标准的军人姿势，挺拔，秀丽。听到龙崎的问话不二怔了一下，抿一下唇，很快地说：
　　　“顾问，我想请问一下菜菜子的情况，方便吗？”
　　　“你是说那个女孩吧？”龙崎“啊”了一下，旋即回答，“那是前任‘公主’竹内伦子姐姐的女儿，最近因大学假期寄住在南次郎这里帮忙照顾龙马。她是普通人，S式波动阴性，已经消去了相关的记忆，送回她父母家中了。”
　　　“这样就好，谢谢顾问。”不二的笑容染上些宽慰的色彩，“呃……”
　　　看起来，不二有些犹豫地咬住了下唇，雪色的齿尖斟酌地在薄粉色的唇上来回辗转。
　　　“但说无妨，不二。”
　　　“是这样的，顾问，”不二微低下头，表情很懊悔，“在我执行任务的时候，因为有‘绝对保密’的命令，我——消去了越前龙马的记忆。”
　　　身旁的手冢闻言侧过了头，目光带着压迫感缓慢地移过来。
　　　“实在抱歉，顾问，部长。”不二深深低头，嘴上还是有些着急地辩解，“事情太突然了，来不及做保密龙马就闯进来了……于是我就在战后擅自做了决定……不二甘愿受处分。”
　　　透过散碎的棕色刘海仔细看，能发现他倔强地咬紧了下唇，澄澈蔚蓝的眼却红了一圈。
　　　“……不二，你是在什么时候，消去了什么内容？”
　　　很久，龙崎平静地问。
　　　“就是在交战后，我联系本部无人应答，龙马又追问得紧……”不二低低地说，声音有些抑制的颤抖，“只消去了关于我的全部内容，我当时也不知道‘Flower’会来……然后部长就接通了通讯。”
　　　龙崎犀利的目光由上到下慢慢扫过去。
　　　“……没事的，不二，”倏然，她松了口气，用安抚的语气柔声说，“这样就明白了。‘破晓之程’的报告里有提到龙马记忆混乱，交接时是失去意识状态，这么说的话就对上了。没关系不二，你的处理就当时而言是正确的，没有处分。别担心了，好好养伤。”
　　　越过桌子，她伸手揉了揉不二低垂的脑袋。
　　　——很好，这样便解决了。
　　　暗暗地，不二舒了一口气。
　　　“不过还真是麻烦啊，手冢。”
　　　从龙崎办公室告辞，三人沿着走廊慢慢步行，大石仰头向天深深地感叹：
　　　“从来没有过什么都没培训的新人入Leaf战队的先例啊……真不知道怎么办。”
　　　“乾现在一定在忙了。”
　　　不二随意地应，想起乾有可能会用的方式，不禁忍笑。
　　　手冢不语。临近公共大厅的分岔口，他忽然站住：
　　　“不二。”
　　　清清唤一声，分辨不出语气。不二抬头，对上他深邃的眼，不禁忐忑。
　　　“怎么了，Tezuka？”
　　　“下次单独行动，记得开战斗录像，”手冢正色道，一字一句极是认真，“不单单是留存教学资料，若是再碰上有争执可能受处分的情况，对你方便。”
　　　“——啊。”
　　　下意识应下来，脑子里却还茫然。手冢抬步继续走，大石道个别有事折回房间。不二迷惘地跟了几步，忽然清明，唇边不禁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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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式能力——Ma，用教科书上的解释就太难懂了，反正你也不用经历入队理论考试什么的、通俗的说，就是一种比较普通的超能力，可以在连结系统后台支持的情况下，把专用工具——一般叫做‘手具’——中的原子排列方式重筑，也就是‘Rebulid’成所需武器，并获得体能强化的一种特质。”
　　　倚在分配给越前的房间内门口，乾一边看越前归置行李，一边干巴巴地讲。
　　　“拥有S式能力的人每人都具有独特的S式波动，同指纹和虹膜一样具有可辨识性。我们在每个医院的产房都设有S式波动检测仪，每个新生儿一旦检出S式阳性，就会被组织强制接收，对外宣告死亡，补贴父母一部分钱并签署协议绝对保密——当然，你是例外。”
　　　不带情绪地斜瞟越前一眼，乾继续讲解：
　　　“也有一些战士是后期觉醒的，但只可能是Flower战士，具体情况后面讲到分级会告诉你。现在先试一下这个……”
　　　越前发现乾平淡无波机械般的声音很适合作解说，字字不能抗拒地直侵入耳。他抬头，见乾丢过来一个小手提箱，慌忙接住，放到腿上打开，是两套黑色的连身服，带有用拉链接合可拆卸的手套和软底靴，质地轻软竟分辨不出是什么材料。还有一个同样是黑色的奇怪的器具，半月形门把手一样的形状，拿起来才感觉颇有几分重量，握住的部位极其贴合手指。
　　　“作战服和手具，Root级，等你初步上手了再给你更换‘青春’的Leaf级。”乾不紧不慢地介绍，“为你定制的。作战服完全贴身，一旦不合身了一定要及时打报告，它会为你连结后发动S式提供系统支持以及身体防护，能够缓冲钝性击打，分散压力，还有顶级防弹。手具专属于每人，没有备份，不可交换，出于特性一般不会损坏，若是遗失了也要立刻报告。现在——”他抬腕看一下表，“换上作战服，我们参观一下其他地方。里面不要穿内衣——”看到越前的表情，乾干干地笑一声，“抱歉借一下洗手间……”
　　　他径直向浴室走去。越前松了口气，很快地换衣服。初步印象里队员的待遇还算不错，每人配的房间是一客厅一卧室一盥洗室，所有家电一应俱全，家具都是有名的品牌质感也很好，面积宽敞，在寸土寸金的东京而言实在是优渥——他不清楚是不是该把这里叫做“宿舍”，但是看起来所有人——包括他现在，都没有可以离开这里回去的“家”，
　　　“数据不错，很合身。”
　　　越前回头，乾已经悄无声息地重新出现在门口，赞赏地点头。
　　　“走吧，去转一圈。收好，这是你的识别卡，进出战队内任何房间都需要刷卡，所以务必小心不要外借——除了厨房和公共厕所，还有你权限不足不能进入的地方，比如武器存放室和药品仓库。现在刷卡出门——”
　　　越前撇嘴，还是依言把识别卡放在门内的感应器上，一声蜂鸣，门无声无息地徐徐滑开，又在迈出门槛的两人身后静静闭合。
　　　“这就是公共休息大厅。”房间外是一个圆形的足有500平米的大厅，天花板垂吊着繁复的水晶灯，通彻明亮，“你可以把这里当成是餐厅和游戏室，那边还有吧台，右手边那个门出去是厨房。”乾抬手在十几个门中准确地指向一个，“对面正中的门通向中心场，等下我会带你去，其他的是各正式队员的房间，非战斗人员的房间不在这里，不过我除外——哟，大石。”
　　　领着越前在大厅内走动的乾站住，同一角貌似是茶室的沙发里正忙着什么的男子打了个招呼。
　　　“啊，乾，越前，辛苦了。”拥有独特发型的男子抬起头，一脸温和的笑容，“我是‘青春’战队副队长大石秀一郎。怎样，适应这里了吗，越前？”
　　　“……Madamada。”越前皱眉。刚刚到青春半天，谈不上适应不适应的。
　　　“大石，我本来还想享受新人迷路的乐趣的。”低头看到大石手里一大串门牌，乾不无遗憾地说。
　　　大石摸着后脑“哈哈”地笑了几声，重新提起马克笔在门牌上写，字迹工整漂亮：“唔——啊对了乾，挑个喜欢的吧？这个和这个——”他举起一个泰迪熊和一个猫咪，“肯定是给不二和英二了……其他的想要哪个？挂在你房间门口。”
　　　“怎样都好……”乾的额头汗一滴，“不过——啊，这个，”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伸手挑出另一只猫咪，“海堂肯定喜欢。”
　　　“……啊哈哈是吗？”
　　　这次轮到大石滴汗，不过还是依言在上面写了“海堂熏”三个字。越前站在一边茫然，无聊地想把手插进口袋，这才发现已经换上了紧身无缝的战斗服，一时很不习惯。
　　　“那么辛苦了，大石。”乾及时地结束了交谈，直起身在一旁写好的门牌里翻了翻，拣出几个拿上，“这几个我顺便挂上了，等下都要带‘新队员’过去。”
　　　“啊，拜托了。”大石感激地递过来一包粘钩。
　　　“那么这边走——先不要去厨房，这个时间河村应该在，拿上菜刀和手具的他都很危险。从这个门出去，沿走廊直走就能到仓库。在走廊上请留心让开，因为绕中心场一圈的走廊同时也是标准400米跑道，经常有人在锻炼，或者受罚——海堂，你的训练项目应该还有十五圈吧？”
　　　远远地，乾向前方打了个招呼。越前把视线从脚下画有白线带缓冲颗粒的塑胶“走廊”上抬起，这个名字很耳熟的人正好绕过仓库前的弯道匀速跑过来，嘶嘶喘着点头，包着绿底白花的头巾，上吊的眼梢看起来有几分凶狠，和方才提到的会喜欢小猫的形象完全不符。
　　　“海堂熏，入队四年零七个月又十三天，‘青春’最好的狙击手。”目送海堂跑远，乾回头简单地介绍，“这里就是仓库了，很遗憾你的权限还达不到随意进出的阶段。事实上每名队员，包括队长都只有在打过领取报告并获批后才能进入仓库领物资。这里面存放有特殊药品，比如抗睡眠和紧急强化药物、红处方药物什么的，还有不可重筑的武器。另外还有战斗录像。今天就先不进去了，可以吗？”
　　　越前忙不迭地点头。事实上他希望参观的时间越短越好。
　　　“那么我们继续……越前，”乾忽然叫出了越前的名字，他立刻反射性地抬头看过去，高高瘦瘦的主任镜片依然看不透，唇边却清晰一抹戏谑的角度，“其实‘青春’本部的构造就是环绕中心场的一周房间，如果到了陌生的地方那么找到走廊一直向同一个方向走总会找回休息大厅，目前为止只有不二迷过路，你应该不会吧？”
　　　“——切。”
　　　越前把头转向一边，低低地嗤一声。
　　　“很好。这里——”乾在一扇厚重的大门前站定，刷卡，“控制及作战指令室。虽然与公共休息大厅还有你的房间刚好在对角，不过一旦有警报或作战命令，从最远的卧室赶到这里的时间不能超过1分钟。确实是很不合理的建筑结构，不过还是请你记住，牢·牢·地。”
　　　句尾蓦然阴冷下来的语气令越前一个寒战。
　　　“啊啊，乾又在欺负新来的Nya~”
　　　控制室内倏然响起活泼跳脱的声音，越前尚未反应过来，眼前一花，脖子上便挂了个重物，分辨不出长相，只能看到一团酒红的发在面前弹来弹去：
　　　“唉~小不点你好矮啊，听大石说你也十五岁了吧，有没有好好吃东西喝牛奶Nya？安心安心，”重物忽地又蹦下来，一手叉腰一手大力拍着胸口信誓旦旦，“要是有人欺负你就来找我菊丸英二大爷Nya！其实我跟你讲啊，乾就是吓唬吓唬你，当年不二刚来的时候他也想吓唬不二，结果反被Fujiko吓回去了Nya！啊啊，Fujiko就是不二Nya，很可爱吧？其实乾一点儿也不可怕，就是蔬菜……汁……Nya……”
　　　注意到一旁乾愈来愈黑的脸色，菊丸的声音愈收愈小。
　　　“——菊丸英二，队内反应及动态视力第一的战士。”沉默了几秒，乾显然是调整完了情绪，重新用干巴巴的语气介绍，“菊丸，今天是你值班？其他人呢？大石和海堂刚才见过了。”
　　　“嗯，一切正常Nya~”菊丸欢快地回答一声，点着下巴开始掰手指，“Momo说还要审审犯人，应该在禁闭室；Fujiko一直没见到，不过看时间该去医院了吧？手冢的话……不知道，房间？中心场？总之不在控制室，也不在办公室Nya……啊，龙崎顾问的话还在办公室Nya~”
　　　“知道了。越前，里面就不带你详看了，主要是作战系统控制台和后台电脑，另外就是我们的办公室。”乾转头对越前说，“再走一下去医院做体检，然后去中心场，参观就结束了，如何？”
　　　“是——”
　　　越前懒懒地拉长调，换来菊丸在头顶的一阵乱揉。回到走廊，海堂刚好又跑了一圈过来，简单地吐了口气算作打招呼，不过擦肩时越前似乎看到他脸上一抹可疑的红晕。
　　　“海堂看起来凶，其实是很容易害羞的。”见越前好奇地回头望，乾好心地解释，“Ma，相处起来你就会发现他可爱了，很多时候不是不理你，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这边。”
　　　状似心情愉快了几分，乾加快了步子，越前忙跟上。
　　　“这个角是医院，不过在到医院之前——”乾在一扇封闭了铁栏的门前驻足，“这是禁闭室，现在这种时刻也可以当做提审室用。进来看一下吧，我觉得以后你说不定会常和这里打交道。”
　　　乾换了张卡刷，比其他都要厚的门沉沉地收进墙壁。入目一条窄小的过道，两旁又分有几个小门。乾推开第一扇，背对门口坐着一个刺猬头的男子，外套松松地敞开扣子，正对着特制玻璃隔开的里间内的某人大叫大嚷着什么。
　　　“桃城，玻璃是隔音的。”乾凉凉地插嘴。
　　　桃城闻声像是一下子泄了气，垮下肩转回身来，越前注意到他面容爽朗端正，黑色的眼睛通透明亮藏不住情绪：
　　　“我知道他听不到……谩骂扣押人员是违规的对吧？所以特地没开话筒……就是气不过越前前辈——啊，这就是‘王子’和‘公主’的儿子龙马吧？”
　　　一只大手伸到面前，另一只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我叫桃城武，是‘青春’的主力战士哦，越前龙马！”
　　　越前垂下眼打量这只指尖虎口都结了厚茧的手，没有回握。
　　　“Ne，”他蓦地扬起金色的猫眼，“我想知道你说的‘王子’和‘公主’是怎么回事。”
　　　“哈？你不知道？！”
　　　桃城极其没有形象地大叫了起来。
　　　这个人很吵……越前不满地皱眉。
　　　“Ma，‘破晓之程’的人真是偷懒……”乾嘀咕了一句。
　　　“我来给你解释吧，”毫不在意地收回不被越前理睬的手，桃城忽然提起了兴致一般展开巨大的笑容，“‘公主’就是每一世代新生超能力的孕育者，‘王子’就是‘公主’命中注定的恋人啦！啊啊~听说今代的‘王子’已经出现了，不过‘骑士’还少一个？不知道会不会是我啊，真希望啊，希望哟~”
　　　完全听不懂……越前眉头抽动，额角暴起青筋，没有听过了词语又多了几个……
　　　“越前，大概你也知道战队是分等级的吧？”罔顾一边仰天大笑着憧憬状的桃城，乾扶了扶眼镜平淡地讲，“根据S式能力强弱和战斗综合素质整体评价，把所有战士划分成三个等级，最底层的‘Root’，中层的‘Leaf’——比如我们‘青春’，以及最高层的‘Flower’。”
　　　根、叶、花……的确是很形象又好记的分级，越前眉峰慢慢松开。
　　　“从训练基地毕业的新人如果被选入战队就是‘Root’级战士，等到实力提高被选入Leaf战队就会升级成Leaf级。Leaf级战士享有的权限更高，后台支持也更自由灵活。有的战士在Root级战队时因为波动过强超过了Root后台负荷限度，也会上升一级。这些明白吗？”
　　　也可以理解成经验值满吧……越前默默点头。由此推及的话——
　　　“不过‘Flower’除外，”乾仿佛看穿了越前思想一般及时开口，越前愣了一下，“对于大部分战士来说Leaf就是顶峰了。每个时代的Flower战队有且仅有一支，通用名‘Dawn-破晓之程’，战士最多仅有7名，包括‘公主’一人，‘骑士’六人。‘Flower’级别不是能够靠训练达到的，有的队员甚至没有作战能力。‘Flower’代表的是一种特质，叠加于S式之上的特异超能力，每世代七种分属七人，并且比起前一世代会消失一种，新生一种。持有新诞生的那种超能力者必为女性，即本时代的‘公主’。而其他六人一律称为‘骑士’。你的母亲竹内伦子就是上一世代的公主，孕育超能力‘重筑’。而你的父亲越前南次郎又是从未有过的例外，不仅是持有超能力‘瞬杀’的骑士，同时也是上一世代的‘王子’。”
　　　不知何时，乾的一只手放到了越前的右肩上，体温和力度里竟带有一丝令人多心的类似“怜悯”的情绪。
　　　“历年来近三成的Flower战士出生时查不到S式波动，在偶然际遇下忽然觉醒，也有一些是Root或Leaf级别的S式战士觉醒，我们称之为‘Bloom’。但是‘王子’又是例外。正常情况下‘王子’不编入‘破晓之程’，因为很多‘王子’甚至直到觉醒以后S式都是阴性，唯一确认特征是拥有仅对‘公主’特效的疗愈能力，比‘Flower-疗愈’更加强力，几乎可以到起死人而肉白骨的程度。此外，就算是S式阴性的‘王子’，对A式一律阳性。”
　　　“A式？”
　　　敏锐地重复一遍，越前直觉认定这个词语他接触过。
　　　“啊，A式。”乾呼了一口气，“刚刚在仓库应该让你看一下的——对了，桃城，帮我拿那个过来……”
　　　桃城了然地应了一声，大步走回刚才他坐的椅子旁，从椅背上卸下一副手铐递给乾。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凝目细视隐隐有令人不舒服的极暗的血色红光缓慢流动。
　　　“A式也是一种波动，仅有的对抗中和S式的能力。”乾的声音放低，一字一句渐渐开始冰冷，“与仅能寄居人体的S式不同，A式仅能搭载于无生命体，并能长久存在，可以复制，不能消除。比如这副手铐，每个战队都有配备。在战队里A式武器是严格控制的，因为它对于普通人和妖魔鬼怪都没有任何效力，对于S式战士，却是致命的。”
　　　乾的声音已经寒入肌理，慢慢从耳膜渗进骨髓不可抗拒。
　　　“战士连结系统启动S式后会获得肉体强化，加上战斗服的保护基本是不会被普通武器致死的。但是一旦在这种情况下受到A式创伤，按照规章要立刻断开连结退出战斗就近接受治疗的，即使因此而任务失败也没关系。尤其是伤到S式筋络的话，会终身残疾。就算是未发动连结的情况下，也只能减缓伤势恶化速度少许，若是伤及要害……越前，你的父亲就是死于A式。”
　　　乾低下头，越前可以感觉到他穿不透镜片的视线此刻正紧紧逼视着自己。而另一边的桃城，呼吸忽然静了下来。
　　　“越前，你的父亲，就是被这个人杀死的。”
　　　越前抬头，透过厚厚的玻璃看里面正关押着的那个人。那人穿着绿色的印有“银华”的队服，垂着头坐在墙角，头发蓬乱，完全是受了很严重的打击。
　　　——他应该愤怒的，不是吗？
　　　但越前只觉得超乎寻常的冷静。他深吸气，呼吸频率和心跳都没有改变。耳边渐渐宁静，血液随着心脏波动拍打血管壁一如潮汐。他冷静得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越前，你知道A式创伤是什么样的吗？”乾的声音几乎是残忍的，一点一点平静而不可阻抗地深入进去，“尤其是击中要害后的死亡，根本没有办法抢救。”他的唇边勾起一个冷漠的弧度，慢慢描述，“创伤面完全没有血，会开始炭化，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周围——”
　　　“乾，你说得太多了。”
　　　——？
　　　感觉大脑里的意识在即将沉入深渊万劫不复的边缘被一个声音拉了回来。一只手轻轻叠到越前右肩乾的手背上，身后本应是清柔糯软的嗓音不轻不重地压下去，便听出了不容违抗的警示。
　　　越前立刻求助般回头，刚刚出现的人薄粉色的唇拉起一个温柔的弧度，细长微挑形状很漂亮的眼睛静静地弯起来，头发和睫毛都是暖色的棕，左臂吊在胸前。
　　　 “不二，你太护着他了。”
　　　乾的声音又恢复成了原先的干巴巴。越前松了口气。好像自这人的声音出现，空气便莫名地柔软了下来。
　　　“嗯，没错，”不二大方地承认，“这些对现在的他而言，有些过了。”
　　　“但是他早晚会知道的。”
　　　“我更宁愿他以亲眼见到的方式获知。”看似温软的不二却出乎意料地坚持。
　　　“那样其实冲击更大更残酷吧？”乾不甘示弱。
　　　“那也好过乾你的讲解。”不二寸步不让。
　　　“……”
　　　乾似乎是败下阵了，闷闷地扶眼镜。半晌，才开口：
　　　“越前，这是不二周助，入队两年零八个月又四天。虽然……总之是‘青春’排名第二的战士。”
　　　不二依然微笑，从越前肩上收回右手时指尖滑过耳畔，是几乎没有温度的冰凉。莫名的有种失落感，越前用余光看到连阴森的乾都不怕的桃城见到不二却僵硬了身体，规规矩矩地立在一旁手脚都有些不知该往哪里放。
　　　“我们见过，越前。”不二淡淡地微笑，“乾，介绍也差不多了吧？再不去做体检Tezuka估计会生气了哦。”
　　　“嗯，这就去。”乾应了一声，“不二你刚从医院出来？伤怎么样了？”
　　　“恢复得很好，谢谢。”不二温和地回答，所有人都感觉空气比方才放松了许多，“我就不陪你们了，Momo，去中心场如何？”
　　　“好呀！”桃城闻言立刻又活跃了起来，摩拳擦掌，“不二前辈伤势没关系了吗？我可要讨教了啊——”
　　　“喂。”
　　　突兀的一声。不二偏过头，静静地把视线投过去。
　　　越前仰着头，倔强地咬住下唇，脸色有些苍白，声音却很清晰很坚定：
　　　“刚才没说完的——我想听。”
　　　“你是指——哪一个？”
　　　乾的眼镜倏地反光，变魔术般不知从哪里抽出个绿色封面的笔记本和笔开始刷刷地写——用手具变出来的吧，或许。
　　　“关于死老、臭老爸——我是说，我父亲，”越前用哑哑的、为变声完全还有几分稚嫩的声音说，“关于他A式死掉那里，告诉我。”
　　　就连乾一时都有些发怔。
　　　不二欠下身，平静地与越前对视：
　　　“让我告诉你一项规定，”他用清凉的嗓音缓缓道，放慢的语速愈发显出压迫的威严，“除特殊情况外，所有S式战士对于级别高于自己的战士的命令必须无条件服从。特殊情况包括：1、所下命令违背《S式宪章》；2、所下命令违背更高级别战士命令；3、该高层战士经3名以上与战人员认定丧失正确判断能力；4、所下命令导致结果会伤及非战斗人员或非与战战斗人员。现在连Root级都达不到的你，是没有办法违抗我所下达的封口令的。”
　　　顿了一下，不二重新弯起碧蓝的双眸：
　　　“我期待你足以违抗我的那一日尽快到来哦，越前君。”
　　　“——哼。”
　　　本以为越前会生气，会恼怒着至少沉下脸不吭声，未料想，他却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少年的燃起战意的笑：
　　　“我会努力的哦，不二前辈。”
　　　是不带有任何恶意的，自信的宣战。于是不二直起身，坦然地笑了。
　　　“嘀——”
　　　忽然，不二、乾、桃城三人身上同时响起了频率一致的蜂鸣。紧接着，整个楼层里各处都响起了警报，持续两秒，停一秒，六个循环。
　　　“全员集合令，非战备。”乾低声说。三个人都抬起头看天花板。本是白色的没有任何花纹的天花板正中露出一道长方形、横贯房间的液晶屏，显示出一行字：
　　　“全员集合。中心场一号训练室。非战备。”
　　　“看来体检只能推后了，”乾低下头对越前说，“刚好带你去中心场参观一下，部长应该不会介意——”
　　　语速不疾不徐，动作却非常利索。乾推开小门，一只脚跨进狭窄过道的同时已经抬手刷卡，禁闭室大门立刻打开，速度比进来时要快得多。走廊四处都亮起了绿色的指示箭头，越前冷不防被桃城抓住了胳膊，不由自主地跟着飞奔起来。
　　　“指、指路系统据说是因为不二前辈来了才安的，乾前辈？”
　　　一边飞快地跑着一边还说笑，桃城的呼吸未见半点紊乱。
　　　“反正大家都方便嘛，”不二不在意地应到，还吊着手臂速度依然不落后，“越前君，这种情况下只要沿着箭头走就是最近路线哦。”
　　　“中心场的入口很多，不用太费心也能找到。”乾脚底一顿，长臂一伸拽开走廊里侧的的一扇门，其余三人借惯性脚跟一转，速度丝毫不减地折了进去，“越前，这就是中心场，是战队的训练基地，有五个对战室，八个训练室，两个综合训练大厅，一个健身房。所有墙壁都可以通过控制变成单向或者双向可见，在系统支持下这里基本可以模拟所有作战环境——一号训练室，这里。”
　　　跑到最前面的不二扬手刷卡，四个人闪进训练室的同时减速，越前被乾从后面扯了一下，而默契地松开越前胳膊的桃城和不二一起刚好停在已经到了的四人右边，笔直的一横排。
　　　“战斗人员一排，我们在后面，”乾低声向越前解释，“站在最左边的是河村隆，‘青春’力量第一的战士。唯一面对大家的那个，就是‘青春’分部部长兼‘青春’战队队长，手冢国光。”
　　　越前弯着腰，两手撑着膝盖喘息，抬头看过去，身形颀长的男人抱胸而立，无框眼镜后低温的实现只平平一扫，便是不可违抗的绝对威仪。
　　　“非战备情况下的战斗人员集合速度令人满意，”手冢沉声道，“战备时还要再快。非战斗人员不齐，乾清点一下——堀尾、水野、加藤！太慢了，绕跑道十圈！”
　　　刚刚上气不接下气连滚带爬冲进门口的三个小个子被手冢断然喝住，吓破了胆一样带着哭腔应声，转身又跑了出去。
　　　“今天的训练项目是模拟作战。”手冢收回视线，重新用平缓低沉的声音说，“队员热身五分钟，工作人员即刻就位。不二，你出列。”
　　　不二无声地后退一步。
　　　“在痊愈之前，你依然是康复训练。现在解散，队员五分钟后集合。”
　　　好似音响开关被突然打开一样，集合了几十人的训练室里这才响起了各种放松下来的交谈声。越前呼了口气，不知为何方才在手冢说话的时候，他连大气都不敢出。
　　　“乾！啊，这就是新队员越前吧？”
　　　集合时只看到了背影的河村高高挥着手笑着走过来，下垂的眉毛使他看起来脾气很好。越前毫不避讳地打量着他棕色的温和的眼睛，看得河村像是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我叫河村隆，怎么样，还习惯这里吗？啊，越前喜欢吃什么，晚上给你接个风。”
　　　“河村同时还是战部内第一大厨，虽然轻易不出手。”乾在一旁补充，“当然我觉得我的蔬菜汁也——”
　　　“乾夸张了。”河村摸着后脑笑了起来，“我先去准备，越前回头把想吃的告诉我——啊啊Momo，你也要回房间拿手具吗？等我一下——”
　　　“桃城，河村，”无意外的，手冢冰质的嗓音在河村身后响起，“手具没有随身携带，结束后每人绕跑道15圈。”
　　　那两人垂头丧气地走开。手冢又不动声色地扫视全场一周，径直向越前这里走来。
　　　“参观到哪里了？体检了吗？”他低头注意地看越前，话却是问向乾的。
　　　“参观基本结束了，体检还没有。”乾回答，“既然是模拟作战，我觉得不妨让越前观摩一下。”
　　　“同感。”手冢简洁地答，“越前，你父亲的事——我很抱歉。任务失败是我的错。”
　　　“——啊。”
　　　突兀的一句话让越前有些措手不及，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听起来手冢语调并无变化，但那漆色的眸里歉意不容错辨，应该已经是这个冷然的男子最诚挚的表现方式。说原谅吗？他又似乎并不需要。
　　　“等下你可以在这里观战，注意不要妨碍工作人员。乾，”手冢一贯没有废话，后一句已经把事先转回乾身上，“这是今天的项目。等下把不二的训练菜单，还有这几日的治疗报告拿来给我。”
　　　语罢利落转身，完全没有多余的表情和动作。
　　　“呼。”乾松了口气，低头看刚刚从手冢手里接过的文件，“一个人在这里可以吗？抱歉我要失陪一下。”
　　　“没问题，”越前回答的极其爽快，“我可以在这里随意吗？”
　　　“不捣乱就可以。到这边来。”乾带着越前沿墙壁走了几步，在一个小型的控制台前停下，按了几个按钮，面前的黑色墙壁立刻变透明了，原来是一个一百平米左右的隔间，在偌大的一号训练室正中央，可以从四面观看里面的情况，从越前的角度向右走折过角就是进出的门。
　　　“我要去控制室了，你就在这里。”乾又叮嘱了一句，转身离开。越前颇有几分新奇地走近玻璃隔间，虽然是全透明的，但四角仿佛有夹层，是一直没有透明化的地方。隔间里灯光应该正在被调节，时明时暗，地面也在起伏波动，果然是可以模拟作战环境的地方。
　　　“现在的墙壁其实是单向镜哦，从里面是看不到外面的。”
　　　越前回头，不二缓步走了过来。
　　　“一个人？”
　　　越前点头。
　　　“前辈不用热身？”
　　　“啊，被Tezuka要求出列了呢。”不二不在意地用右手指自己吊在胸前的手臂，“A式伤，还没有完全好，不能发动连结的，这几天都是无聊的纯体能训练。”
　　　“前辈真是Madamadadane。”
　　　“唉？说我吗？”不二一愣，好笑地点着自己鼻尖，“也对呢，居然会受伤，我还差得远呐。”
　　　——也不知道是为谁受的伤，不二暗自嘀咕。
　　　“不二前辈也要观战？”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不二微笑着应道，“你占了视角最好的地方呢。”
　　　“——切。”
　　　虽然鼻子里低低哼了一声，越前还是自觉地向一边挪了挪。
　　　“这次是歼灭作战吗？”
　　　不二大方地站过来，打量着隔间内已经大致变动完毕的环境，“看来没错，没有设目标地，也没有人质标明，应该就是以全歼敌人为目标的模拟——啊，大家回来了。”
　　　陆续从各个门回到控制室的五名队员都换了衣服，大多是穿了蓝白相间的运动服，只有桃城上身赤膊套着紧身的黑色无袖T恤，海棠下身直接穿着同款的短裤，质料和越前身上的极其相似，越前猜应该是Leaf级的作战服。手冢从房间另一头快步走来，大家也集合过来，右手都握着一支小巧的笔状的手具。
　　　“歼灭作战模拟，以将所有目标处死为作战目的。”手冢没有开场白，直接跳入任务布置，“从作战用时、手具重筑情况还有对目标致死方式三个方面进行评估。现在，全员Leaf连结启动。”
　　　五个人身上都亮起了银色的流动的光，在运动服下静静地映出T恤和短裤的形状，继而游走向四肢包裹全身。
　　　“从河村开始，大石准备。”
　　　河村有些不安地走向玻璃隔间的门，门徐徐滑开。在河村两只脚都踏入隔间的瞬间，从隔间四个不透明的角突然弹射出20个人影，直接向河村扑过去！
　　　——！
　　　越前不由自主地猛地向后一缩。歼灭——是指，要把这些人都、杀死吗？！
　　　“是假人呐。”不二仿佛看穿了越前的心思，轻声说，“机械控制的假人，由工作人员操作的——越前应该玩过动作类游戏吧？差不多的。假人身上有模拟生命体征的装置，也有要害，会计算你给予的伤害值来模拟受伤和死亡的。比起这个，你看阿隆——”
　　　不等不二解释完，越前已经震惊了。
　　　“——Ohhhhhhhhhhhhhhh！！！Burning！！！！！”
　　　看起来、温和好脾气的河村攥紧了右手的手具，忽然变身一般高喊了起来！
　　　“燃烧吧、Baby！Rebuild！！！”
　　　随着河村的呐喊，他的右手指间银色的光线扭曲伸展，赫然一把大砍刀竖在地上。河村双手握住一米多长的刀把，大叫着猛地抡了起来。一片刀风挥过，地上躺倒了六七个假人。
　　　“——阿隆每次重筑手具的时候都会变身哦。”不二乐呵呵地补充完上一句话，“很有趣吧？”
　　　——的确，好像很有趣。越前大汗，看河村横眉竖目地扛着大刀在高高低低模拟山地的隔间里追砍仓皇抱头逃开的假人，最后把手具化成长枪刺穿了最后一名假人的胸口，拔出枪单脚踩着那具残骸威风凛凛地举着武器摆Pose。
　　　“会变身多长时间？”越前自己都觉得这句话问得可笑。
　　　“到连结断开哦，”不二笑眯眯地回答，“通常都要强制断开的。‘破晓之程’曾经派人过来调查阿隆是不是‘Flower-暴走’来着，结果还没调查出结果，另外一支队伍的人觉醒了。”
　　　果不其然，正挥舞着长枪大叫的河村身上的银光忽然灭掉，长枪也消失成一片碎光，他立刻恢复了眉毛下垂的好好先生面容，有些茫然地看自己双手，回想了半天，才挠着头走出来。
　　　“这次是大石，稳扎稳打派的哦。”不二饶有兴致地充当讲解员。
　　　会变身的应该只是少数吧……越前有些犹豫地看着大石开门进场。的确是稳健派，大师的每一步都谨慎小心，缠斗的假人用近身搏斗，甩开一点立刻换匕首和长剑，只瞄准颈部和心脏的位置下刀。解决完身边的假人，大石敏捷地重筑出手枪，标准的蹲式射击姿势利落地几枪结束了作战。
　　　“大石的枪法进步了呐。哟，轮到英二了。”
　　　不二单手插进口袋，悠闲地评价。
　　　“前辈，”越前紧紧盯着在隔间内上蹿下跳不停地翻来翻去的菊丸，觉得头晕目眩，难受地揉眼睛，“如果是前辈的话会怎么做？”
　　　“我吗？”不二一顿，抬手点点下巴，状似认真地思考，“我也不太清楚，可能和大石差不多吧……通常我懒得提前拟作战方针，Tezuka也清楚，一般是任我自由发挥呐……英二还是很快，这次速度估计又是第一呢。”
　　　“唉——”越前挑起眼睛看不二，“我还以为前辈会有什么独特的战术呢。”
　　　“为什么会这么说？”不二心情很好地反问回去，“对了，这次是Momo，基本也是野蛮派——果然，你看，扛火箭筒了~只有他每次都背一大堆弹药，要知道我们为了省时省力，基本都用激光的。”
　　　“因为，乾主任说前辈是排名第二的战士，”越前没有发现这个“前辈”自己已经叫的相当顺口了，“很好奇。”
　　　“想要追上我，你还早呢。”
　　　不二淡淡地应了一句，又恢复了之前再禁闭室浅淡的辨不出情绪的微笑。越前有些困惑，回头看他，那线条姣好的侧脸正被火箭筒爆炸的火光映红，整个房间都摇晃了起来。
　　　“桃城！”天花板内响起了乾的怒吼，“都说了不要在楼里动大规模热武器！装修是小事，周围民众恐慌又要通过电视台用地震解释！！还有，假人是要回收的，不能随便烧掉!!!”
　　　连不二都大笑了起来，越前看着桃城泄气地走出隔间，又不知怎么跟海堂吵了起来，扭打了几下海堂被手冢提着衣领扔进了隔间，不禁也乐了，暂时忘掉了追问不二生气的缘由。
　　　“海堂和Momo同期进队，在我之前一年，”不二语气又明朗了起来，“据说在训练基地还喝牛奶穿纸尿裤的时候就在天天打架，又进了同一支Root战队，同时升级，一直打了十几年呐。”
　　　“刚才就想问了，”越前目不转睛地看海堂丢出数次回旋镖，跳入隐蔽的地形架起狙击枪，“为什么Momo前辈也叫你‘前辈’呢？如果他们入队早的话。”
　　　“越前很细心呐，”对这个问题不二似乎并不在意，“我升入Root战队比他们早三年，比英二和大石也早两年，和Tezuka是同期的……不过Momo和海堂客气罢了。”
　　　看到海堂也嘶嘶吐着气走出隔间，不二举起右手伸了伸懒腰。
　　　“今天的集体训练也结束了，越前也该去体检了吧？我猜第一名会是英二或者海堂，要不要赌——”
　　　他的声音忽然冻住，停顿前最后一个音生生卡住一半。
　　　“——Tezuka。”
　　　隔间的门重新缓缓滑开，颀长清俊的男子稳稳步入，左手执手具，无框眼镜反着清冷的光。
　　　一只脚踏入。
　　　又是一只。
　　　门在身后封住，严丝合缝。
　　　四角弹射出二十个假人，直扑过去。
　　　然后，是一道掠影。
　　　只是一瞬间。
　　　越前只看到几道红色的激光交错穿梭，再一眨眼，手冢已从包围的假人中穿身而出，静静地立在隔间的另一头。
　　　身后，二十个假人陆续倒下。
　　　全歼。
　　　那个人左手握着漾着银光的手枪，扬起头，静静地看过来。
　　　单向的玻璃墙壁，从内部该是完全看不透，越前却确确实实地感觉到，手冢在看着他。
　　　“这就是‘青春’最强的战士，也差不过是‘Leaf’最强的男人，手冢国光。”
　　　身后，乾平板的声音再度响起，仅仅一句。
　　　“Tezuka居然会亲自上阵，真是难得呐。”
　　　不二转过身，微笑着耸肩。
　　　“我也不清楚，忽然发出了连结申请，”乾露出雪白的牙齿笑了一下，“大概是要给越前演示吧，示范一下。”
　　　“应该是呢，‘青春’最强的男人……”
　　　不二的声音有点发干，简单地应了一句，句尾却千回百转地叹。
　　　“不。”
　　　一直没有回头的越前忽然轻轻地说了一句。
　　　不二回头，同乾一起看越前的后脑，不解。
　　　“不是的，”越前望着手冢缓步走出隔间，语气平静而笃定，“我见过，更强的。”
　　　不二抬头尝试同乾对视，完全看不透乾的反光镜片，失败。
　　　“也对，”乾想了一会儿，点头，“你在‘破晓之程’待过。”
　　　“我没有见过‘Flower’作战，也没见过老爸他们……但我见过更强的，”越前固执地说，“虽然记不起来在哪里了……但就是见过，比他……更强的。”
　　　不二静静地扬起了两泓碧蓝的眼波。
　　　“越前你慢慢想，”半晌，他重新弯起眼睛微笑，“我要去健身房了。虽然是伤假，要是不做体能训练部长会罚的哦。”
　　　“不二前辈。”
　　　抽身欲走的不二被越前唤住。
　　　“不二前辈是第二的话，”越前慢慢转回身来，抬头，金色的猫眼毫不避让地看进不二弯起的双眼中，“比手冢部长究竟差在哪里呢？我想知道。”
　　　——真是尖锐的问题。不二低下头轻笑。
　　　“我也想知道，不二。”
　　　一旁的乾忽然也提起了兴致，又一次魔术般摸出了笔和本。
　　　不二抬眼望另一边正在拿着工作人员送来的报告仔细地看的手冢，轻轻地，笑了一声。
　　　“很多很多，”他慢慢说，抬脚复又转身向门外走，“比如责任感，比如对胜利的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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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冰之灵-CC    时间: 2013-7-26 15:48

　　　（三）
　　　“——！”
　　　猛地翻身坐起，半晌理智才渐渐回笼。胸前还粗喘着起伏不定，抬手一抹，满额冷汗。
　　　又做噩梦了……
　　　意识到这一点，不二用手把睡乱了的发慢慢拢到耳后，胳膊都发软。看一眼表，凌晨两点四十三分，正该是酣眠的时候。未拉紧的窗帘缝间向地板投下一道光，路灯的昏黄色，一辆夜行的车灯光流星般划过。
　　　梦里，那个人渐行渐远，没有回头看一眼。
　　　就算清醒着的时候不会，梦里也该追过去拉住他。于是不二挣扎，挣扎到伏倒在地也不能挪动半分，挣扎得此刻双腿发酸，被子缠成一团。他只能伸手胡乱地去抓空气，拼尽全力地喊，喊叫着我还可以走，我还可以战斗，不要丢下我——Tezuka。
　　　眼角湿粘，原来真的流泪了。
　　　不二抽过床头柜上摆的纸巾一点点地擦。又一次，又是类似的梦。从自己升到Leaf转进“青春”以来——也不知是多久以前开始的，就像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心动的——常常会出现这样的梦。
　　　——在担心。他很清楚。
　　　每次被自己的喊叫惊醒，担心便会加重一分。
　　　每次每次看着那个身影背对自己渐渐远去，都会禁不住想要追赶，却总是追不上，于是冲着一点点消失在浓雾中的背影大声呼喊，呼唤他的名字，承诺着我还可以跟上去，所以不要丢下我，我还可以更强——
　　　不可以更强了。
　　　不是不能，而是，只是不可以。
　　　不二缓缓地呼出一口长气，终于调匀了呼吸。他坐了几分钟，掀开被子下床走出卧室，想要重新洗一下脸。
　　　“——？”
　　　门外窸窸窣窣，有轻而迟疑的脚步来回地走。
　　　不二后退几步到床边，顺手抽出了枕下的短剑。为了防止受袭击的时候来不及连接系统，很多战士都会随身备惯用的兵器。不二压下气息，光脚轻轻踩上地毯，无声无息地向门口潜近。睡衣的左领扣反面是无线警铃，只要低头咬下就能让全战部在一分钟内进入紧急战备。
　　　“嘀——Seigaku-ER。”
　　　门禁系统忽然发出识别成功的提示音，机械的女声向整个房间报出识别信息。不二愕然地顿住，尚未反应过来，客厅通向公共休息大厅的门徐徐滑开，一个矮小的黑影抱着大团东西蹑手蹑脚地钻进来，在看到墙边的不二时全身一愣，反射地抱紧怀里的东西，匆忙地开口：
　　　“前辈，是我——睡了吗？”
　　　逆光下，唯有大大的猫眼分外明亮，心虚般地眨。
　　　不二放下手里的短剑和绷紧的肩，松了口气，顺手按开灯，面前的越前立刻闭上眼，好几秒钟才慢慢适应着睁开。不二注意到越前抱着的居然是枕头，穿着条纹的睡衣和毛绒绒的拖鞋，胳膊和腿出奇地细。
　　　“就算是睡着，现在也醒了。”
　　　有些好气又好笑，不二弯起眼睛淡淡地说。
　　　“——我不知道刷卡进门也会报警。”
　　　越前有些局促，站在门口不安地搓了搓脚，语调倒还是倔强的。
　　　“我忘记开夜间模式了，”不二在门内的微电脑屏上敲了几下，摸出自己的识别卡刷了一下，门应声关闭，“一般只有进别人的房间会报出来访者的信息，若是调成夜间模式就是静音。会加上机械锁，那样你就算刷卡也不会有反应。还可以加密码，等下你睡前也要记得调过去。怎么了？”他转回身，平静地看越前，“有事找我？”
　　　“不……没事——没什么事。”
　　　越前目光游移，一副难以启齿的表情。不二眨眼，竟发现面前的孩子脸有些红。
　　　“睡不着？”
　　　犹豫了片刻，越前诚实地点头。
　　　这下不二笑出了声。
　　　“怎么会呢，”他打开电视柜找出杯子，从饮水机兑了杯温水递给越前，“你今天——昨天训练应该不轻松啊。”
　　　“——我也，不知道。”
　　　越前顺从地松开一只手接过水小口地喝。若说睡下之前这一天的训练，绝对是不愿回想的梦魇。
　　　在健身房的机体速成强化训练，一连串下来全身没有一块肌肉不酸疼叫嚣，连脸部肌肉也因为一直咬牙绷紧而酸软到面部僵硬。身体休息时间是理论课，一本厚度当枕头刚刚好的《世界武器总论》光匕首的原子组成就看得他两眼发直快要吐出来。午餐和晚餐是要素膳，号称营养均衡搭配合理能够有效补充体能促进体力回复却难吃得无法形容的莫名物质，还有自己最讨厌的牛奶和从今天起更加讨厌的特制蔬菜汁——好吧，晚餐之后训练项目排空，因为喝下那杯诡异的东西越前就晕过去了，直到十点才醒过来。
　　　但是这样烂泥状态全身无力地瘫在床上，却，睡不着。
　　　翻来覆去很久，床单都被踹得皱成一团，一次又一次闭上眼睛数羊，还是睡不着。
　　　越前找不到原因。不是不舒服，不是认床，事实上他困得要命累得要死，但就是无法睡过去。静得令人发慌的黑暗中脑中杂乱无章的声音无限放大，他开始幻听，嗡嗡的耳膜鼓动中很多人很多话在左右两边反复回响。
　　　这几日，太不可思议。
　　　越前确定再在黑暗里一个人呆下去会发疯。他万般无奈抱起枕头爬起来出门，差点忘了带上识别卡。在空无一人的公共休息厅站了一会儿，思考着要不要去控制室找值班的工作人员，却在跨进走廊前一秒放弃。有一种一旦走出这里就会失去保护的强烈预感，他只能拖着枕头在挂着门牌的队员房间前来回地走。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打开不二的门。
　　　若是亲切，桃城前辈和菊丸前辈更自来熟一些；若是安全，部长更强大一些；若是热心，大石前辈和河村前辈更体贴一些——海堂前辈还是算了吧，至于乾……他选择性忽略。
　　　但是不二前辈，这个只用了一只手一句话便从乾手里拯救了他的人，这个看起来很任性笑得很好看却也很难捉摸的人，这个脾气不好把握自己莫名其妙好像就会惹他不高兴的人——越前却觉得非他不可。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是太累了吧？”
　　　不二温和地笑了起来：“连着折腾几天，不仅是身体，大脑也会撑不住开始胡思乱想的。劳累过度反而无法休息的情况我们都遇到过，按例是可以申请镇静剂的。”
　　　“呃……”
　　　越前眨眼，有些迷茫。他不知道不二说的是什么，严格来说他现在无力去思考太多，但就是无法入睡。
　　　“不过越前你还在特训中——你还小，用镇静剂不合适呢。”不二想了想，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建议，“战队有规定队员无故不许串宿，我送你回房间吧？”
　　　“——不要。”
　　　低着头，越前很小声却坚决地否定了。
　　　不二微微皱起眉。是生气了吧，越前想，自己任性了呢，但现在就是不想回去。倦意控制思维，理智间或断线，思考程序却出了问题，残缺不全地发号施令。
　　　不二扬起碧色的眼眸，目光略略深沉。他要下命令了吧？以高阶战士的身份命令我听话赶快回去？越前从刘海里抬起眼看他，但不二只是轻轻微笑，重新弯起双眼：
　　　“那么，要和我一起睡吗？”
　　　——唉？不是说有规定——
　　　但越前已经立刻点了头，然后放下杯子抱着枕头自觉地钻进不二的卧室。不二不禁愣了一下，回过神时越前已经爬上床钻进被子，把枕头整齐地摆在自己的枕头旁边。不二真的觉得好笑，回手关了灯，给越前盖好被角，自己却在床边坐了下来。
　　　“——前辈，不睡？”
　　　把脸藏进被子里只露出两只眼睛的越前声音闷闷地问。一吸气便能闻到满满的水一样清凉的气息，是不二身上惯常的味道。
　　　“你先睡就好。”
　　　不二柔声道，唇角是安然的弧度。他抬起手隔着棉被有一下没一下地拍越前的身体，哄孩子一般的动作让越前不悦地嘟起嘴，但确实温情而安逸，于是不愿开口抗议。
　　　“今天训练的，很累？”
　　　不二声音很低很软，月色下轻轻宛转，并不扰人的随意问句。
　　　“嗯……”
　　　越前闭着眼应着，想想，忽又张开眼，半是委屈半是恼怒地控诉：
　　　“我讨厌什么，乾前辈就一定要我做什么！举重啊，还有、还有牛奶什么的！”
　　　“每一名战士在体能上都力求平衡，不能有太明显的薄弱点，”不二平淡地解释，“当然，在分配任务时取长补短，发挥每个人的优势，这就是部长和顾问他们要头疼的事了。”
　　　低头想想，不二忽地忍俊：“我有个朋友，现在还在Root……小时候一起训练的时候，他晕车，尤其是电车——教官把他绑在离心训练机上，每天转两个小时……小虎每次下来的时候脸都和头发一样白了，扶都扶不住，整整特训了三个月……”
　　　“不二前辈有什么被特训的吗？”越前心里顿时安慰了许多。
　　　“你很喜欢问我的事情呐。”不二侧头瞟越前，倒不像生气的样子，“我吗？大概就是方向感了吧，曾经被独自丢到沙漠啊山里啊，只拿一个指南针一张地图规定时间内找到目的地……后来教官们发现我在野外从不迷路，但是一进城市，还有一进到封闭建筑物就找不到方向了——越前你可以直接笑的，不用忍……”
　　　这样说着，不二自己却禁不住笑了起来。
　　　“前辈——”越前眨眼，金色的眸子清明了几分，“是不是每个人，包括Momo前辈和英二前辈他们，从小训练的时候都很苦？”
　　　“不仅是战斗人员呢。”
　　　不二轻声道，蓝眸中目光飘然不定：
　　　“包括乾他们，当初都是严格训练过的。只是有些人承受不住体能训练，有些人在手具重筑方面不成功，还有人天生就不适合……不是每个S式阳性的人都能重筑手具，每一批也就只有百分之几的人合格。其他的，大多是转去学了工程啊开发啊后勤之类的，还有的——死了。”
　　　末尾的字放得很轻很轻。
　　　“前辈，”越前低声道，“你说——为什么当初老爸没和其他人一样送我去训练呢？一开始就循序渐进，总会比现在强化速成要好吧？早知道我还是要进队的话。”
　　　不二定定地看越前，少年尚还稚嫩的脸上没有抱怨或赌气，是确实的坦率的问题。
　　　“你的父亲——很爱你，越前。”
　　　他把目光折开，正对床头的墙壁挂着放大的照片，黎明的海天相接，是出任务到欧洲是拍下的。缱绻绵长的海岸线，远景里有着童话般雪白桅杆的船，在房间暗光中都隐去了。他想起那次任务，疑犯是传说中的美人鱼。
　　　“越前，你还不知道S式战士的主要作战对象吧？”
　　　不二忽然勾起唇角，是捉摸不定的笑：
　　　“警察和军队负责人类，人类以外的全部都是我们去管。当然，就算对方是人类，警方也常常请求我们支援——超出人类能力极限的一切，我们去做。虽然，我们也是人类。”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拨开窗帘，东京不眠。
　　　“有光便有暗，有爱便有恨。所有的那些负面情绪，恨，冤，怒，妒忌，遗憾……从来不会自行消散。得不到科学解释的所有超自然现象，只要可疑，一律交给由科学支配的我们……很有趣对不对？尤其是无法应付层出不穷的怪物，疲于奔命的时候……越前，就算没有这次袭击，你的父亲恐怕也活不过45岁。”
　　　他的手静静抚过窗框，夜色冰凉。
　　　“你的父亲，是‘王子’也是‘骑士’；你的母亲是‘公主’……这些不代表任何特权，只是一个传言，传言公主与六名骑士共同执行封印，可以终结一代一代的轮回。只是到现在，还从来没有成功过。每一名战士，一旦S式重筑能力开发，后台支援和S式能力启动的对心肺负荷是不可逆的——越前，你说，为什么南次郎前辈不愿意让你接触这个世界？为什么你明明出生就该检出S式阳性，却连总部都同意隐瞒到现在？”
　　　“越前……”不二双手扶住窗台，左臂隐隐痛了起来，“很多人，很多战士，都很羡慕你。”
　　　包括，我。
　　　倒不是后悔，不是怨恨自己的命运。
　　　只是，你曾经拥有，我渴望了许久拼尽了努力才终于，终于可以触碰到的东西。
　　　而很多人，可能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甚至，他们从没有想过要去得到。从没有想过，他们永远失去的宝物是多么的珍贵。
　　　他们羡慕你被保护了好久，居然能够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生活了好久。他们羡慕你一进战队就被直接选入Leaf级，而很多人穷其短暂的一生都无法离开Root。他们羡慕你还如此年轻，还有这么多人关照你保护你，他们嫉妒你，而我——
　　　不二蓦然回身。
　　　越前双手还抓着被角，双眼合拢，呼吸均匀绵长。
　　　竟是，已经睡着了。
　　　不二怔住，然后，失笑。
　　　——不知道，他听到了哪里。
　　　有些后悔，又有些庆幸。
　　　不二长长叹气。他抬起左臂，挽起睡衣袖子，用牙咬开绷带扣，右手一抽，长长的雪色的绷带垂落。他低头，仔细地察看已经结痂的伤口。凝神间，从左腕迅速漫起一层蓝色的厚重的流动的光，一路游走至左肩，毫无滞涩。不二猛地皱眉，光芒顿时消失。
　　　不二摇摇头，又叹了口气。
　　　有一种预感，他用完好的右手轻轻拂过越前的额，你将会——
　　　剥夺我的幸福……
　　　但是，我却不知为何，都无法下定决心讨厌你呢……
　　　
　　　
　　　                         ※     ※     ※     ※     ※
　　　
　　　“不二？起得很早。”
　　　菊丸曾经扒着不二的肩，神秘兮兮地咬耳朵，Fujiko你说咱们队里起得最早的究竟是海堂还是大石啊，我怎么觉得是乾，会天不亮就爬起来钻到房间里拍每个人睡相的——现在不二确信了，起得最早的，是手冢。
　　　公共休息大厅的主吊灯被“啪”地一声打开，一片雪亮。不二笑盈盈地转过头来，手里还抱着马克杯。他坐在吧台那边的沙发里，整个人都陷在里面，守着一盏紫红色的朦胧的桌灯。
　　　“Tezuka真早，晨练吧？”
　　　手冢颔首，笔直地走过来。他穿着浅紫色运动服，搭着雪白的毛巾，一色干净整洁。在不二面前站定，手冢皱起眉头，自上而下打量着这个生物钟产自瑞士从不少睡一分钟卡准集合时间起床的人。
　　　“怎么回事？”
　　　一开口就是简短的质问语气，若不是习惯了还真有些接受不了。
　　　“睡不着，出来喝点东西。”
　　　不二呵呵笑着，抬头看表，五时三十分。
　　　手冢眉皱得更深，直接从不二手里拿过杯子，闻了一下。
　　　“咖啡。”
　　　没见过哪个失眠的人喝咖啡找罪受的。
　　　不二笑容拉大，完全没有被戳穿了的心虚。
　　　“越前半夜走错，到我的卧室去了……不是规定不许串宿的么。”
　　　越前睡下了，于是我出来。不二举起手，瞧我多遵纪守法。
　　　手冢闻言挑起眉，从来鲜少表情的脸上此刻生动了几分。
　　　“那个规定不是死板的，灵活一点。”
　　　不二张大眼。
　　　“部长这是在劝我破坏纪律么？”
　　　手冢不答，抬腕看看手表，把杯子塞回不二手里。
　　　“回去睡，许你晚一个小时，9时自行晨练。越前不许迟到，7时找乾报到。”
　　　语罢，利落转身。
　　　“Tezuka。”
　　　不二从沙发中站起身，清清朗朗唤住他。
　　　“Tezuka，我的伤好了哦。最近任务不少吧，可以派给我了。”
　　　他趋前几步，站到手冢面前，抬起头微笑：
　　　“不二周助，请求归队。部长。”
　　　手冢从无瑕的镜片后垂下眼看他，眼神平静。
　　　“去医院拿康复报告给我。”他波澜不惊地答，“之后我再考虑。”
　　　他侧身绕过不二，走到大厅一端刷卡开门踏上跑道。想了一下，又回头加了一句：
　　　“要是闲了，就先去睡觉。”
　　　不二怔怔应了一声，回头看他关上门消失的背影，偏头想了想，无奈地摇头，静静地笑了。
　　　有些开心，又有些难过呢。
　　　
　　　
　　　                         ※     ※     ※     ※     ※
　　　
　　　“睡得不错的样子。”
　　　穿着式样简单的修身西服，乾的身材其实相当不错，优雅而性感。此时他站在2号健身房里，手里拿着个深灰色的文件夹，挑起下巴饶有兴致地看越前，突兀的黑框反光眼镜令人忽略了他修长健美的体形，只感觉背脊发麻。
　　　越前点点头，抬手掩住了个呵欠。他金色的瞳孔润滑发亮，分明是休息得很好。
　　　“先热身吧。”乾用看不见的目光评估了一下，满意地颔首，“对了，越前，你梦游？”
　　　从文件夹上抽出一支笔，乾用完全不是开玩笑的口气问。
　　　“唉？”越前茫然，“好像——没这个习惯。”
　　　“我的数据里也没有，”乾郑重地点头，“不过刚才接到了部长的直接指令，为了让你体能训练更充分有效，睡眠更安稳——重要的是不再梦游，从今天起每天晚上结束训练前加跑十圈，绕本部大楼。”
　　　“——切。”
　　　越前的眉毛抽搐了几下，压低了声音不甘不愿地哼了一声。
　　　“那么今天先是慢跑五圈热身，之后换战斗服过来。虽然你的训练刚刚进行到第二天，不过顾问决定让你从今天开始搭载S式教学连结。”
　　　“顾问？”越前一时没反应过来，“啊，龙崎小姐……”
　　　“请叫她‘龙崎顾问’——是她自己让你这么叫的吧？”乾的嘴角明显抽动了几下，“其实我个人认为有些早，但顾问曾经是四星级的训练员，一定有她的道理……去跑吧，每圈时间控制在1分50秒到2分30秒之间，过快过慢都要喝——”
　　　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杯子，诡异的深绿色液体咕嘟咕嘟冒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泡泡。
　　　下一秒越前消失了。乾低头在手里的文件上勾勾画画，然后走到中心场每个房间门口都有的控制台前，扳了几个开关，输入口令，很快中心场所有外墙都透明化了。乾扶一扶眼镜，目光跟随着在走廊塑胶跑道上慢跑的越前，按下胸前挂着的秒表开始计时。
　　　“乾~”
　　　身后忽然有人跳起来重重拍了一下乾的肩，力气不小，乾趔趄了一下。回过头，果然是菊丸，甩着右手一副幸灾乐祸地样子，刚刚那一掌必定有报复的成分。
　　　“什么事？”
　　　“小朋香叫我把这个拿来给你，说让你签字Nya。”菊丸大大咧咧地把一张纸摊在乾面前，“我刚好去医院借OK绷啦，就顺便给你捎过来Nya。”
　　　“顺便捎过来，那么叫谁再捎回去？我走不开——”乾一目十行地看，“不二的康复报告？”
　　　“嗯嗯，”菊丸点着猫脑袋，“小朋香说你签好字没问题就直接给手冢好啦，如果没时间的话Fujiko说会自己来找你拿。Fujiko现在还在填一大~堆表，我觉得小朋香这个医务室主任有越权嫌疑哦——我看到Fujiko在写什么兴趣爱好择偶标准的Nya。”
　　　“哦。”乾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把报告来回翻了几遍，在倒数第二页签了名，又翻了一下，拿起通讯器挂在左耳边按下呼叫：
　　　“手冢？你在哪里？不二的康复报告出来了，派人给你送过去？”
　　　“——现在几点？”
　　　电话那头，手冢不答反问，完全不挨边的问题。
　　　“上午7时04分，”乾抬腕看表，“怎么了？”
　　　“没事。我在办公室，你拿过来。”
　　　“好——等下手冢，菊丸有事找你。”
　　　乾摘下通讯器递给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挥着手臂不停示意的菊丸，菊丸接过来直接按成免提：“手冢？我刚想起来，小朋香说‘银华’的那几个人伤势都稳定了，可以脱离护理了，问你怎么处理Nya。”
　　　“为什么小坂田不直接给我电话？”
　　　手冢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素来公事公办的语气，不留余地。
　　　“呃……”菊丸语塞了几秒钟，“那个，部长，你也知道……”你太可怕了，很多工作人员不敢直接找你的说，这点只有乾和你一样。
　　　“‘破晓之程’的要求是移交，”不过手冢并没有追究下去，“乾，今天谁可以出任务？押车去Flower。”
　　　“唉唉？用瞬移不可以吗？”菊丸插嘴。
　　　“人数太多，并且不可以让他们再接触S式。”手冢的回答很简练，“乾，抽两到三个人。”
　　　“啊，我没有训练任务呐。”
　　　从入口快步走进来的不二微笑着举起一只手：“Tezuka，算我一个，刚好我把报告拿给你。”
　　　“不二，你不行。”
　　　通讯器里，手冢的声音笃定。
　　　“唉？”不二倒没有变表情，依然微笑着歪头。
　　　“不二，”带着电波声的手冢声音越来越近，最后一个音节已是从门口同步传来，三人回头，手冢稳步走近，随手挂断电话，视线低下来探究般打量着不二，语气里微乎其微的诧异，“今早我忘了，但你该记着——今天是你的家庭日。”
　　　“——啊!”
　　　不二张大眼，连忙低头看手表上的日期，然后，微笑无可抑制地扩大。
　　　“幸亏伤好了Nya~”菊丸熟练地一只手挂上不二的脖子，“嘿Fujiko，你现在看起来好傻Nya~”
　　　“乾，桃城和海堂时间合适吗？还有大石。”手冢不去管菊丸不二这边，径自转头问乾。乾翻了翻手里的文件夹，抬头：“桃城和大石可以，海堂今天预定去东京都警署。河村可以。”
　　　“那就他们三人。菊丸，去通知医院。水野，”手冢向身边正经过的小个子吩咐，“去通知桃城、河村和大石去我办公室。我现在去禁闭室。不二——”正欲转身，又想起什么，目光打回不二身上，“要用车可以直接去车库提，晚上九点前归队。”
　　　“Got it。”
　　　不二快乐地应了一声，不加掩饰的欣喜表情令刚刚回来的越前有些惊奇。印象里，这个云淡风轻的前辈鲜少如此喜形于色。向擦肩而过的部长象征性点了个头，越前走回乾面前：
　　　“不二前辈好。菊丸前辈好。乾前辈，我跑完换好衣服回来了。”
　　　“越前训练要加油哦~”再度令不二大跌眼镜，先回应的居然是不二。他的声音还是柔软，但多了一分光采，如镀了层阳光一样明亮，“那么我先告辞了，英二，乾，回头见。”
　　　话音未落，不二已走出门，沿着透明的外墙轻快地向公共休息大厅的方向走去。
　　　“不二前辈要去做什么？”越前不禁好奇。
　　　“家庭日啊，每月一次，只有Fujiko有的休假Nya~”菊丸双手扣在脑后，闲闲地答，“啊，Fujiko！”他忽又把手拢在嘴边大喊，“记得带木莓派~啊啊Fujiko你走错了啦！”
　　　不二远远地扬了扬手。
　　　“家庭日？”
　　　越前愈发不解。
　　　“这个名词并不重要。”
　　　乾及时地插进来，扳着越前的肩把他从还没发现自己已经在中心场曲里拐弯的过道里绕得云里雾里的不二方向转回来：
　　　“现在你要做的是戴上这些东西，然后，进行S式教学用试连结。”
　　　他把一个大大的头盔、两个腕带和两个脚踝铅带一样的东西一齐递给越前，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一旁的菊丸也用同样的方式笑了，完全的不怀好意。
　　　
　　　
　　　                         ※     ※     ※     ※     ※
　　　
　　　在后视镜里仔细理了理领带，又顺了顺自己半长的发，不二挑剔地端详了自己片刻，觉得差强人意，这才按响了深蓝色保时捷的喇叭。
　　　面前的三层青色别墅二楼卧室窗口探出半个身子，是位美人，长长的棕色卷发垂下来，举手投足顾盼生姿：
　　　“周助好准时~”成熟漂亮的女子娇笑，声音清亮饱满，“稍等哦，我去叫爸妈和裕太——啊，周助要不要进来等？”
　　　“不了，”不二开门下车，靠在车门上从容地抬头轻笑，“开门还要麻烦，我就在这里等了——由美姐不用着急，美丽的女孩出门总会复杂一些，你可以慢慢化妆不用顾虑我。”
　　　“去！”由美子嗔一声，收回身子关上窗。不二抬腕看表，时间尚早，约好了一起去游乐园，今天有著名剧团巡演，不二早一个月前就订了票，若不是麻烦了乾动用了些手段，五张连号上等座可不是轻易弄得到的。
　　　他仰头，心情正好，天光映进他碧色的双眼流岚般的风情。
　　　“嗯哼~我果然没有看走眼，不二周助。”
　　　不二维持微笑的表情不变，心情指数却掉了好几个点。
　　　从车的另一侧响起一个辨识度极高的声音的同时，一个身着深灰色休闲款西服内套鲜艳的花边衬衣的卷发青年快步走向不二。
　　　“有长相，有气质，有品位——”青年打量着不二的黑底深灰条纹翻边衬衣，敞口的黑色夹克与纯色丝质休闲领带，修身有质感的铁灰色长裤，腰间挂着精致而低调的链子，还有身后的保时捷，啧啧道，“不二君，你就是生来注定要倾倒众生的人啊，天生的优雅，骨髓里透出来的孤傲，与生俱来的高贵，这样一个与我如此相像的人，哦——让我如何才能不被你吸引！”
　　　“家父家母听到这些话会很高兴的。”不二含笑不咸不淡不亲不疏地答了一句，头有些痛。平心而论，来者的声音清透柔软，决不能说不悦耳，相貌也精致经得起推敲，但是——听到这夸张的戏剧腔，不二就有想瞬移回本部的冲动。
　　　“天使面容，魔鬼身材，黄金分割，”那人紧盯着不二滔滔不绝，“嗯哼~天生的模特遇到了天才的摄影师，天才的演员遇到了天生的导演，我们就是天作之合，碰撞到一起注定要放出夺目的花火！怎么样不二君，两个月过去了考虑清楚没有？是不是已经决定答应我了？”
　　　“呃，”不二依然是微笑，礼节性地点了点头，澄蓝的目光里带了些许困惑，“请问您哪位？”
　　　那人脸上登时就挂不住了。
　　　“不、不二周助你……”那人面容扭曲了几秒，用手抓松了领带强自压制下来，“嗯哼~再多自我介绍几次给你加深一下印象也好。鄙人观月初，是早稻田大学摄影部、演剧部和电影研究社三个部的部长——如何？是不是有挂相六国的感觉？”观月托起下巴轻笑，“啊，苏秦的典故，大概不二君没有听说过吧？总之，”他以电影男主角的姿势优雅地向不二伸出一只手，“来做我的模特和电影男主角吧，如果顺利的话话剧版也可以交给你演哦~嗯哼，我们特地找好了能够与你身高相配的女主角，她正在摄影棚期盼地等待着命运的白马王子——”
　　　——很好，准准地触了不二的逆鳞。
　　　“Ne，”不二同样单手托起下巴，温和地笑，“听起来不错呐，三木君~”
　　　“——是观月！嗯哼哼~怎样，动心了吧？”
　　　“嗯，”不二一径地眯眯笑，“泉君一定是个很优秀的导演呐。”
　　　“——是观月！那么不二君要不要现在去看一下摄影棚？”
　　　“Ne，南君这样有才华，兼任一下男主角一定没有问题吧？——难得你比我还矮一些，不过女主演一定不会介意的哦~”
　　　“——是观月！嗯哼，我也觉得我不亲自出演是个损失，但没有办法，监督还有剧本的工作很重的。”
　　　“所以佐藤君自然不能找一个更优秀的人去夺你的风头了吧？”
　　　“——都说了是观月！——再说这算什么之前的那些就罢了‘佐藤’和‘观月’没有一个音是一样的吧！”
　　　“呐——”
　　　“——观月前辈？”
　　　忽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不二的微笑和观月的抓狂。从别墅里先后走出一对中年夫妇和一女一子，最前面的男孩有些惊讶地唤了一声。
　　　“——嗯哼，裕太君。”
　　　观月立刻收回正扭曲的手指，故作镇定地咳了一下。
　　　“唉？”裕太推开花圃的门走出来，棕色的瞳仁来回打量着观月和不二，“观月前辈和堂哥，认识的吗？”
　　　“Ma，算是吧——”
　　　“——好慢哪，由美姐，伯父伯母~”不二的笑容扩大，语调轻快地打断了观月，殷勤地拉开了后车门，又绕到另一边去开副驾驶的门，“实在是等得无聊了没事做，只好随便和路边的什么东西聊一聊打发时间呐。”
　　　“是周助你让我们慢慢来的哦~”
　　　由美子耸耸肩，艳光四射。她踩着高跟鞋娉娉婷婷地绕过去坐进了副驾驶座：“爸爸妈妈也快一点，周助又等不及了哦~”
　　　“堂哥你对观月前辈太失礼了！”
　　　虽然长女已近而立，保养很好看不出年龄的夫妇二人也含笑坐进去，唯有裕太很正义地打抱不平。
　　　“好好裕太我们快一点~”
　　　不二纵容地弯着眼睛把裕太塞进后座，自己坐进驾驶席随手带上门。点火，启动，不二摇下车窗心情很好地向观月告别：
　　　“那么我们先走了，水野君——你和我的一个朋友同姓呐。”
　　　“——是观月！！！”
　　　观月彻底抓狂，冲着绝尘而去的保时捷跳脚，不二已一脚油门把车开远。
　　　随手旋开车载音响，孩童纯净的圣歌在车内缓缓漾开。不二把座位向前调了调，靠向椅背。比起由美姐的火红色法拉利，这辆保时捷也很扎眼呢。不过车库里没有经过改造的车只有两辆做特别勤务用，另一辆是宾利——只能说更加招人嫉恨。
　　　并且，这辆保时捷是手冢经常喜欢开的呢，三年前也是这么开到千叶的——
　　　“刚刚那人，裕太认识？”
　　　用随意的口吻丢出一句，不二看一眼车载GPS屏幕，打了转向灯。
　　　“算是吧，”后座的裕太翻个白眼，“大学宣传的时候来过学校，后来又找过我几次，劝我报早稻田——啊啊对了，”他猛一击掌，“想着要问堂哥你呢，志愿填写什么的……爸妈和由美姐都说随便我，堂哥你有什么建议吗？对了，你念的是哪一个？我一直都不知道。”
　　　“我么？”不二转了下方向盘，笑容清淡，“很远呢，远得一个月只能回来一次，所以裕太一定要考得近一些哦。”
　　　“切，都大学了还不离开自由一些……”裕太靠回后座，不满地抱怨，“堂哥你也是——对了，你一个月放一天假来我家一趟，都不回自己家的吗？并且大学了还这么严——”
　　　“裕太，”由美子从副驾驶座转回头去，声音里加了分力度，“说话要注意哦。”
　　　“没什么，”不二不甚在意地笑，“啊——到了。”他在游乐园门口踩了刹车，回头清爽地笑，“大家先排队吧，票在这里，我去停车。”
　　　“啊啊我跟你一起去，”裕太忙不迭地叫，“不然白痴老哥你又会迷路的！”
　　　“呵呵裕太真好，我最喜欢裕太了~”
　　　“——不要突然靠过来啊混蛋！！”
　　　周末的东京，游乐园果然人山人海，周围一片停车场全满。不二开车载着裕太绕了很远才总算找到一个空中停车场有空位。熟练地把车倒入车位，不二在门口取了卡放进口袋，同裕太说笑着往回走。
　　　“堂哥你能找到是从哪边过来的吗？”
　　　“呃……”不二为难地思索，“东边吧？”
　　　“是南边啦！——话说堂哥你真的知道哪边是东吗？”
　　　“啊呀，被发现了——确实不知道呢……”
　　　“切，你果然是蒙的——”
　　　“轰！！！”
　　　“——裕太当心！”
　　　本能反应，不二当即用腿一别裕太膝盖将其绊倒，自己顺势卧倒护在他身上。尖叫与咒骂声在耳边炸开，滚烫的风浪扑过来割得脸生疼，不二用左臂护住头。等到空气平息，他才抬起头，眯起眼打量侧前方。
　　　是一辆红色的加长面包车，垂直爆破，炸药应该埋在车内，周围行人和建筑影响不大。庆幸的是车内人不知是不是提前发现立刻跳车了，被爆炸气浪拍出去，在离车三四米的地方横七竖八趴倒了八九个人，大概都昏过去了，没有反应，却也好过同车一起被炸成两段。
　　　不二眼睛忽地一跳，燃烧的面包车旁昏迷的人里，有三个人眼熟的很，剩下的都穿着同样的绿色制服，双腕和双脚被泛着暗红光的手铐脚镣束缚，背上印着银色的“银华”。
　　　——今天的押运任务，银华？！
　　　第一反应，不二翻身起，迅速估计周围情势。路过的围观的怕有上千人，若是再招来媒体——
　　　“啊，有人受伤了！”
　　　裕太惊叫起来，紧接着，他爬起来就要跑过去。
　　　“——裕太！”不二反手猛一扯裕太的衣服，“不许过去！”
　　　“为什么？！这些人说不定还有救！”
　　　裕太惊异地回头，瞪大了棕色的双眼。
　　　“可能会有连续爆炸，太危险了！”
　　　不二牢牢抓住裕太的衣服，更是用力把他拽回来，自己拦在他面前。
　　　“——那就更应该赶紧把他们救出来啊！”
　　　裕太不可思议地冲不二大叫。围观的人渐渐更多了，听到不二的话大家都向后拼命退，燃烧的车周围空出了一大片。
　　　“你可以报警，裕太，”不二沉下脸压深了嗓音厉色道，“但不许过去！”
　　　有几秒钟，兄弟两人就这样相互瞪着，一个惊讶而愤怒，一个阴沉而坚决。
　　　“咳——呜、咳！！”
　　　不二身后，忽然响起了痛苦的咳嗽声。
　　　“不二、前辈……”
　　　不二回头，一个没有穿绿色制服的人竟苏醒过来，向不二抬起头，艰难地撑起上半身，是桃城。
　　　“请、请求支援——有跟踪……”
　　　不二真真愣住了。
　　　周围有数百人——裕太在。
　　　“大哥！”裕太敏锐地喊，“你看，他在叫你！”
　　　他又要扑过去。这次不二毫不留情，抓住裕太的衣领手腕一翻，裕太被狠狠地摔了回去。
　　　“我说了——”不二冷下声音，一字一顿不容违抗，“不·许。”
　　　“堂哥……”
　　　裕太跌坐在地，难以置信地盯着不二，双眼中满是失望与怨怒。
　　　“好——好！我听、我听你的！”他爬起来，拳头捏紧，咬牙冲不二大吼，“但是、我——我看错你了！！让开！”
　　　他猛地转身，在人群中愤愤的横冲直撞，径自走了。
　　　“……”
　　　不二向裕太离开的方向长长叹气。回头审视现场，桃城已经又昏了过去。他微微皱眉，解决方法有好几种，现在——
　　　手机贴身振动，不二立刻摸出来查看，一封邮件，发信人“本部系统”：
　　　“情况清楚，维护现场，原地等候上级，不要轻举妄动。手冢。”
　　　上级——Flower？不二不动声色地收起手机，抬腕按下手表侧面的按钮，表盘上出现了热源探测图，车子附近暂时还安全。不顾周围人的惊呼和窃窃私语，不二径直上前，依次摸过桃城、大石、河村三人的颈动脉，调整表情抬起头，焦急地向围观的路人求助：
　　　“谁来帮一把——我是医生，这些人需要急救！”
　　　犹犹豫豫间，几个人壮起胆走上来，动手把地上的人向一旁抬。不二蹲在大石身边检查他的瞳孔和脉搏，解开衣领的同时手漫不经心地探进去，眼光一闪，又轻描淡写地收回来。
　　　——不愧是细心的大石，交接文件藏得很妥帖，完好无损。
　　　“——大家让一下，我们是警察！”
　　　不二循声警惕地望过去，两个高挑的男子身着黑色西服，从人群里奋力挤过来。
　　　“大家！”
　　　挤在前面的男子抬起手拍了拍。他有一头浅亚麻色清爽地半长发，面容端正俊朗，无可挑剔，左手露出衣袖的部分全部缠了绷带，关西口音。那人从内袋掏出警察手册举高，向被他吸引了主意的围观者大声喊：
　　　“我们是警察，接到报警赶来！这里很危险，可能引发二次爆炸！请大家散开，退出至少三百米的安全距离！至少三百米的安全距离！”
　　　立刻，连方才帮忙的人一起，人群纷纷潮水般迅速退散，不到一分钟周围已空荡荡一片。
　　　“呼——”那人松口气，把警察手册塞回口袋，拿起手机：
　　　“已经疏散了，派车过来吧，记得在两边路口设岗。”
　　　“白石。”
　　　另一人只淡淡地扫视了一圈，出声唤。他的发色是鲜见的深蓝，架一副眼镜，长相有些像手冢，气质却神秘魅惑得多，连声音也是低沉慵懒，同样关西口音。他双手插在口袋中，挑起狭长的眼斜瞟蹲在地上的不二：“这里有一个没走。”
　　　“嗯？”
　　　白石闻声回头，不二眼尖，一眼瞥到两人衬衣领口别的金色别针，小而精致的星星，中央有银色的花的形状。
　　　“抱歉，这个——是从这人身上掉出来的。”
　　　不二站起来向两人走去，微微一笑，递过交接文件。
　　　“——Seigaku-Leaf-FS，本周识别码413572。”
　　　与白石手指相触的时候，不二用微笑的唇角轻声快速道。
　　　白石连眼睛都没有抬，专心看手里刚刚接过来的文件，唇角却同样不动声色地低声发问：
　　　“FS？你就是不二周助？”
　　　呃——不二愣了一下，迟疑地点头。自己应该除了上次在越前家外，没有同“破晓之程”有过接触才对。上次遇见幸村，也没有自我介绍。
　　　“三年前，我还在‘四天宝寺’当战部部长。我是白石藏之介。”
　　　白石简单地说，抬头对不二轻轻一笑，微微勾起唇角的动作随意洒脱，率性迷人：“果然还是去了‘青春’啊，手冢那家伙确实有办法。”
　　　“说笑了。”
　　　不二也微笑，轻描淡写地带过去。三年前在六角——若不是三年前那次失控，事情也不会这样。
　　　该后悔，还是该庆幸？
　　　“不二周助？久仰。”蓝发的男人已经查看了一周，单手插兜走过来，“我是忍足侑士，曾经在‘冰帝’战部，部长是迹部景吾。”
　　　他唇边始终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并不单纯捉摸不透的意味，身形修长，举手投足自一番韵味，谜一般暗一样。
　　　“景吾？”不二惊讶，“他还好吧？”
　　　是小时候在训练基地时的好朋友呢，从小就华丽又自恋得一塌糊涂的家伙。
　　　“很好，三年前还因为你丢下整个战队——战部，跑去找手冢打了一架呢。”忍足避重就轻，似乎不愿多提，转身向白石，“白石，除了建筑物内，周围一百五十米外没有人，没有热武器。还有，那边那个——”他目光瞄向昏迷的河村，“大概快要发烧了。此外，不二君——”他忽又转把视线投给面前的不二，“你体温很低，向来如此？左臂也不太对呢。”
　　　不二眨眼，消化忍足的话的同时回想Flower这一世代的情况：
　　　“忍足君是‘Flower-视域’？”
　　　忍足不置可否地点头，抬手状似无意地搭上鼻梁上架的眼镜，透过镜片看到的脸部线条没有变形，应该是平光的。视域，天生对电磁波可见范围极广的能力，从红外到紫外再到更宽的范围——是不太好定位，大部分情况下很鸡肋的能力呢。
　　　“我平均体温35.8℃，”不二微笑着摆手解释，“左臂前几日受了A式伤，不过已经痊愈了。”
　　　“嗯嗯—— Ecstasy！”白石闻言大度地抚掌，顺手把文件塞给忍足，音量也恢复了正常，“本部派我过来，就是因为我的能力是‘疗愈’，尤其针对‘A式’特效，待我处理完这几个人——识别码705421，Dawn-Seventy，fifty-four，twenty-one，Shiraishi Kuranosuke，Flower连结请准许——Flower连结启动！”
　　　绿色的光芒从白石身上漫起，不二不禁多看了一眼。白石右手抓住左手的绷带一扯，长长的白色带子飘落，坦露出的左手光芒格外明亮。他抬高左手，就这么举着走向昏迷的九个人，俯下身，深吸一口气，从掌心释放无数莹绿的光带，编织成半圆的穹窿把九个人的身体笼罩在内。
　　　“初步处理一下就行了，白石。”忍足漫不经心地提醒，暗蓝的眼眸却警惕地四下扫视。不二抬腕看表，离裕太走已经过去了10分钟。他皱眉，看来要尽快脱身，不然——
　　　爸爸妈妈会担心呐。
　　　“交接的话到这里就基本可以了，”仿佛看透了不二心思，忍足慵懒的声音在不二耳边响起，“不二君今天另有任务？”
　　　“也不算，”不二摇头，回身看大石他们。伤得不知重不重，还是担心呐——只是方才的场景，确实没有办法直接出手，连结也——
　　　“——异常热源？”
　　　忍足的声音忽然紧了一分：“白石，当心！”
　　　声音出口的瞬间，白石已经行动了，绿光崩碎足下一弹跃开原位置三米多远。而不二动作更快，纵身扑向白石方才背对着他俯身的位置，右手快准狠地一划，清楚地感觉到手背剧痛的同时挥开了数发飞驰的子弹。
　　　“不是A式，”他立刻喊，冰蓝的眼完全张大是凌厉地光芒，“目标恐怕是‘银华’的队员！”
　　　“——忍足、位置？”白石高声问。
　　　“对面大厦七层右数第四个窗户！”
　　　“掩护交给你了，还有不二君，防御注意！”
　　　丢下这句话的同时，白石全身莹绿光芒猛地大盛，亚麻色的发凌空扬起。他足底倒喷出强烈的气流，竭力腾跃，在路边广告牌上一点，反身扑向对面玻璃幕墙的大厦，在垂直的楼面上如履平地笔直地向上飞奔。
　　　紧接着，不二身旁忍足一手抓下眼镜，眸里燃起了青色的火焰。
　　　“不二君留神子弹！Dawn-OY，Flower紧急启动！”
　　　忍足低沉而紧迫的声音不容置疑。他张开双臂，全身亮起青色的光芒。不二的视线被强行扭曲，再一眨，已经消失了白石的身影。“视域”的升阶是这样的吗？可以扭曲、还是屏蔽电磁波？
　　　不二无暇顾及，顺手扯下夹克在空中一兜，裹下了数颗再度飞来的子弹。他抖了抖夹克，凝神屏息，子弹的来源恐怕不止一处。却见忍足右手一甩，一枚银亮的镖呼啸而出，直直飞向另一座写字楼。
　　　“看样子，差不多解决了呢。”
　　　忍足抬首又看向白石飞去的大厦，目光跳了跳，几乎是断定地说。
　　　他回头看一眼不二，眼神有些疑惑。脱下眼镜的忍足目光犀利，更多了一分压迫和危险：
　　　“不开连结的吗？”
　　　“连结不上，”不二依然警惕地挡在九个昏迷的人面前，蓄势待发的准备姿势，肌肉状态使他可以完全控制他周围数米的安全，“好像是——圈外？被屏蔽了吗？”
　　　“大概是考虑到不二君A式伤的原因？原先做部长的时候我也会这么做哪~”
　　　说话的是白石，却看不到身形。耳边空气流动的方式变了，不二向异样的方向偏头，却见忍足一扬手，白石果然从那个方向出现，干净利落地跃过来，平稳落地，全部动作没有一丝多余，最大限度地节省体力和减少漏洞。
　　　“解决了？”
　　　忍足重新戴上眼镜，问。
　　　“到达之前就跑了，”白石不甘地皱皱眉哼一声，“我封锁了现场。不二君，让我看一下伤势，刚刚有被子弹伤到吧？”
　　　“不碍的，”不二放松了身体，含笑作答，“今天风很好呢，我只是顺着风势挡了一下。”
　　　“—— Ecstasy~”于是白石挑起唇角笑了，“不过还是看一下，还有左手的——电话？忍足帮我接一下——”
　　　他甩手把通讯器丢给忍足，不由分说地拉过不二的右手看他缓缓渗血的子弹擦伤，又换左手捋起袖子看刚结痂的疤，有些不赞同地皱眉，左手又更加亮了起来。那边忍足接通了电话：
　　　“我是忍足，怎么了？”
　　　“啊，忍足，我是幸村，”打开了免提的通讯器里响起一个有些耳熟的平静柔软的声音，“询问一下战况，发生什么了？”
　　　“我们受袭了呢，”忍足简单地回答，“这里还有一名Leaf，‘青春’的不二周助。车什么时候能过来？还有两个现场需要调查。”
　　　“啊，不二君，好久不见——虽然现在也没有见面呐。”幸村嗓音隐隐带笑，是在声带深部含着光华的色彩，“现在你们那一片堵车很严重，因为附近的游乐场好像有很受欢迎的演出的样子。不过已经联系到了最近的一名Root，他表示很快就到，正在调合适的车。”
　　　“尽快吧，精市，”正在用左手抚过不二伤口的白石扭头喊了一句，“这么多半死不活的人，太显眼了呀。”
　　　“会催他的，”幸村的声音有令人安心的张力，“另外，有人报了警，好像正有警车往这边赶，等下我去交涉，不过你们也要快一些。”
　　　“好的，为了公主殿下。”
　　　忍足应着，最后一句的语气调侃成分重得令人在意。
　　　“嗯，为了公主殿下~”幸村完全是在笑了，“那么挂了。”
　　　通讯切断，白石也刚好松开不二的手，接住忍足抛过来的通讯器，对不二爽朗地微笑：
　　　“差不多了，对非A式伤口我只能初步止血止痛加快愈合什么的，做不到立竿见影哪。”
　　　“不，多谢了，真的。”
　　　不二弯起双眼，欠了欠身，笑容很真诚很美丽。右手的擦伤只是小事，而左手的A式旧伤竟慢慢地落了痂，粉色的新生的皮肤让他有种因祸得福的感觉。
　　　白石的眼睛跳了一下，目光亮了起来：
　　　“不二君，真的不考虑一下去‘四天宝寺’吗？都是Leaf战队，在那边只会比‘青春’更好吧？”
　　　“——唉？”
　　　不二一时没反应过来，本能地反问了一句。
　　　“啊，没什么，”白石抬手抓了抓头发，捡起原先的那根绷带熟练地往自己左臂上缠，“只是觉得如果当初不二君去了我们战队，现在我要放心的多哪~算了反正也离开了，就当儿孙自有儿孙福了……”
　　　末尾的语气完全不像会放心的样子。
　　　“——来了一辆车，那边。”
　　　忍足侧身，双手重新插进口袋，淡淡地抬了抬下巴，他和白石都还没有断开连结，绿色的和青色的辉光只是变淡了一些，依然流畅地在身体周围游走着。果然，一辆巴士从拐角出现，在空无一人的路上加了速，然后戛然急刹在他们身旁。
　　　“嗯哼~原来是忍足君，好久不见了啊——啊、唉？！不、不二君怎么在、在这里？”
　　　司机以很利落同时也自以为很潇洒的姿势跳下车，抬手绕起额边的黑发打招呼，忽然指着不二怪叫了一声。
　　　“喔？你们认识？”
　　　忍足挑眉，回头看不二一眼，又转回身问。
　　　“不，请问您哪位？”抢在所有人之前，不二礼貌地微笑着问了一句。
　　　“不、不二周助……”观月的所有表情都挂不住了。
　　　“礼貌一些，观月，这是你的上级。”忍足不轻不重地斥了一句，转过来向不二摊手介绍，“不二君，这是观月初，‘冰帝’战部下辖Root战队‘圣鲁道夫’的战士兼作战协管。观月，这是‘青春’的不二周助君。”
　　　“恩哼哼哼……”观月极力平静，支起下巴轻笑，“难怪会有让我如此欣赏的光芒啊，不二君，原来我们是同一类人~向我对于普通人极少有欣赏的，本来以为你是特殊的一个——”
　　　“不好意思，我要先失陪了。”
　　　不二摸出手机翻了下刚收到的由美子的邮件，回头向白石含笑道，又看了看大石他们，斟酌着有些犹豫。
　　　“啊，他们三个交给我吧，回头会送到‘青春’的。”白石看出了他的在意，挥挥手，“你一开始就不方便吧？走吧，手冢那边我会联系的。”
　　　“那就多谢了。”不二再度欠身，行了个随意而优雅的欧式礼，“白石君，忍足君，我们家的三个人就拜托了，那么再见了。”
　　　“嗯，回头见。”忍足也微微勾起了唇角。
　　　“喂、喂！不、不二君！”观月不死心地冲着不二的背影大喊，“先前我说过的事——”
　　　“呐，”不二回头，笑容不变的弧度，“你是在以什么身份邀请我呢？正常人的社会角色？抱歉这种东西我没有对应的呢。还是说，”唇角扬得更高些，冰蓝的双眸却一寸一寸展开刃光，陡然寒冷下来的语气，“一个Root战队的指战员，在劝一名Leaf战士跳槽吗，观·月·君？”
　　　重新扫一眼竟全都呆了一下的三个人，不二转回身继续走，扬手挥了挥。
　　　他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有点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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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冰之灵-CC    时间: 2013-7-26 15:48

　　　（四）
　　　“青春”分站部，下辖Leaf级战队“青春”一支，Root级战队“山吹”、“不动峰”、“银华”等六支，Leaf级战士7人，Root级战士41人。本部设在东京新宿一座综合商场六、七两层，七层即顶层为仓库，楼顶又可供至少四架直升机同时起落的简单机场。六层为战队生活区，进入仅能靠直达电梯一架，启动需要身份识别卡及指纹，进入会自动扫描虹膜与S式波动。不二把车开进地下秘密车库停好，在提车单上签了字，回头找到电梯刷卡，在电梯里面无表情地静静等待红外线从头到脚扫描一遍，停顿数秒，脚下地板微微晃动，向上加速过程中失重地眩晕一下，这才慢慢挂上微笑。
　　　糟糕的家庭日。一月一次，没能好好珍惜呐。
　　　电梯停，开门，不二抬步走近公共休息大厅，有些诧异地张开弯着的双眼，打量了一下缩在沙发一角没精打采一头红发都蔫蔫地垂下来的菊丸：
　　　“英二，，怎么了？”
　　　脚下加快点步子走过去绕到菊丸面前，不忘先放下手里拎的超大号便当盒，妈妈的南瓜咖喱和姐姐的木莓派可是全队每个人都爱吃的家常料理极品。
　　　“啊啊，Fujiko……”菊丸果然异样，既没有跳起来也没有扑过来大惊小怪，抱着个考点蜷在沙发里闷闷不乐，“大石受伤了Nya……”
　　　“啊，我知道的。”
　　　不二随口应，在吧台冲了杯热可可地给菊丸，又打开冰箱为自己倒了杯苹果汁：“他们已经回来了吗？英二你应该是在医院守着你的黄金搭档才对吧？怎么在这里发呆？其他人呢？”
　　　“他们不在医院啦……”菊丸郁郁地拖长音，“Flower送回来的时候说已经没什么事，外伤都处理过，休息一下就好了Nya……可是手冢不让他们休息，现在三个人都在部长办公室，好像在挨骂Nya……”
　　　“——挨骂？”
　　　不二这下确实迷惑了，不解地反问一句。
　　　“海堂替Momo值班去了，小不点和乾还在特训？”菊丸没有管不二的疑问继续碎碎念，“不二不二，我好担心大石Nya……不知道他伤得严不严重厉不厉害，可是手冢为什么要骂他们呢……”
　　　“我去看一下。”不二丢下一句匆匆起身，走出几步才想起来太过突兀，回头又对大猫安抚地笑一下，“英二先吃点东西吧，木莓派凉了就不好吃了，呐？”
　　　他也不知为何，莫名地紧张起来，心情更添一分郁色。
　　　
　　　
　　　“——桃城，你当时为什么要向不二求助？”
　　　不二在部长办公室前敲门，没得到回应，犹豫片刻后抬手刷卡，门刚开一道便听到手冢低沉的分辨不出感情色彩的这样一句话。
　　　眼睛一跳，看到手冢坐在办公桌后径直投过来的目光，不二收起在意微笑着上前敬礼：
　　　“不二周助，假期结束归队。”
　　　“明白。你先等一下。”手冢略略颔首示意，复又转回去审视面前一字排开的三个人，神色严肃目光冷厉：
　　　“回答我的问题，桃城。”
　　　桃城脸颊上鼻子上都贴了OK绷，看起来倒像是没有大碍。此刻他挺直身体，虽是标准的军姿，眉目里不服之意却不加掩饰：
　　　“因为我醒过来，发现大家都昏过去了，我当时的身体状况也不足以处理，就向不二前辈求助了。”
　　　“桃城，我问的是为什么向‘不二’求助。”
　　　手冢不急不躁，语气却更冰冷一分，压迫感令人心惊。
　　　“因为只有不二前辈在那里啊！”
　　　不二皱眉。桃城性子急脾气硬，平常说笑打闹可能还忌惮手冢威严一分，但这种时候尤其是认为自己据理时从来不会退让一步。只是此刻和手冢硬碰硬，绝对不是上策。
　　　“如果不二不是恰好在那里，你要怎么办？为什么不直接同本部联络？”
　　　手冢生气了。虽然面色不变，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他现在生气了。
　　　“手、手冢，”大石急急开口，想要圆场，“这个处理也并没有什么不妥——”
　　　“大石，你晕过去了不了解情况，河村也是，不要插话。”
　　　手冢不由分说地打断了大石，对这两个人语气确实要柔和一点有限。
　　　“可、可是不二前辈确实在啊！”
　　　桃城明显也恼火了，面色一变握住拳四十想要上前一步又克制住了，“我还想问了，不二前辈那个时候——”他猛转头盯住不二，目光有不甘不解又有埋怨，“为什么不回应我？那该算是紧急情况吧？符合《S式战士守则》和队规，为什么不二前辈不回应，还要阻止其他人？！”
　　　不二别开视线。他自是有理由，却不便亲自解释。
　　　“不二的做法是正确的。”回答的是手冢，面沉如水，语气笃定，“他在休假期间，属于非战斗人员，并且当时情况特殊，不便暴漏身份。”
　　　他向前倾身，双手在胸前交叉手指，眸色再暗一分：
　　　“录像和传音我全程监控，情况都很清楚。桃城，我问的便是，你为什么要向一个非战斗人员求助？”
　　　桃城的脸色终于也变了。
　　　如果一开始只是紧急情况处理不当充其量算是小过错的话，那么“向非战斗人员求助”的罪名就大了，涉及到《S式保密条例及处理办法》，是可以很严重的。不必说桃城，或者大石河村，就连不二都怔住了。
　　　“休、休假期间算非战斗人员？！”桃城张大了嘴巴。
　　　手冢不容置疑地点头。
　　　“可、可是……”桃城有些抓狂，手指抽搐着像是想抓住什么捏碎。倏地，他忽然冷笑了：
　　　“哼，我早就想问了，每月一次的休假——真是特殊待遇啊！为什么我们其他人没有这种特殊假期？！为什么我们就算是休假也要时刻待命随身带手具而不是算作‘非战斗人员’——”
　　　“Momo！”“Momo，住口！”
　　　同时喝令出声的是大石和河村。不二垂下眼。手冢面沉如铁。
　　　气氛一瞬间，很凝重。
　　　不二咬住了下唇。他早知道，这项特权会引起非议的。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很杂乱，理不清头绪。现在矛头在自己身上吗？他拒绝求援时其实并没有多想，只是因为裕太在身边，本来也想向手冢还有桃城他们解释这件事的，但是——
　　　“不二属于非战斗人员，”手冢缓缓站起来，声音稳如磐石一字一句深沉不容抗拒，“是因为伤假——”
　　　“Tezuka，我的伤已经好了。”
　　　不知为何，冲动的，不二可以说是不留情面地打断了手冢。
　　　手冢一个目光投过来，不二也不去看。他知道自己现在很不给手冢面子，但是控制不住。心里凌乱的有种火气焚尽了他的理智想要发出来：
　　　“我的伤已经好了，早上提交了康复报告的，不是吗，Tezuka？”
　　　念到名字时，不二猛地抬头，没有微笑，冰蓝的眼笔直地逼视手冢，毫不客气。
　　　盲目的恼火，自己也知道是很不明智的，但就是想要发泄出来。
　　　手冢低头回视不二，面色没有一丝的怒气，令不二有些惘然。像是一颗石子投进了太深太深的洞穴，竟听不到回音。
　　　“那份报告，我没有签字。”
　　　——？
　　　“我没有签字，所以你的伤假并没有结束。”
　　　不二感觉喉口生生哽住了什么，苦痛酸涩。这像是明显的袒护，连不二自己都觉得很压抑。而桃城，更是不加掩饰地冷哼了一声。
　　　“桃城，今天你的过失不加深究了，禁闭12小时。大石河村可以回去了。”手冢顿了一下，“桃城，你有疑问吗？”
　　　直挺挺地立在那里的桃城抬首，深黑的双眼固执地瞪着手冢：
　　　“我无法接受。”
　　　“你可以申诉，现在。”手冢冷静道。
　　　“我没什么可申诉的，”桃城咬牙道，语速极快极冤屈，“我就是搞不清楚，关于特权什么的，麻烦部长下次把什么时候可以请求不二前辈列份时间表下发到每个人手里，省得再——”
　　　“嘶——质疑前辈的话，有本事你去做到队内第二再来！！！”
　　　合着刷卡的蜂鸣声门被猛地撞开，海堂的声音低沉而恼怒，直直穿进来。
　　　桃城硬生生住了口，面色一闪而过的暗红。不二垂头，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一片寂静。
　　　“海堂，什么事？”手冢的声音依然波澜不惊。
　　　“——嘶，交班。”
　　　又狠狠瞪默不作声的桃城一眼，海堂越过所有人大步走过去，把值班日志交给手冢。
　　　“我明白了。你们可以走了。桃城，鉴于你的伤情，你可以选择在自己的房间内——”
　　　“我去禁闭室。”
　　　桃城闷声道，完全没有了方才的锐气和怒火，“我现在去禁闭室。我走了，部长。”
　　　他转身直接向外走，门还没有关，被他重重摔上。
　　　手冢没有多看一眼，抬腕看表：“大石，河村，不二，海堂，你们也可以离开了。大石，通知菊丸去接下一轮值班——”
　　　“Tezuka，”不二低声，却坚决地打算了不二的话，“你这是在封杀我吗？”
　　　手冢挑起了眉，大石等人也惊愕地看过来。冲动就冲动到底吧，从来没有这么不给他面子过，大不了和桃城一起关禁闭，他确实想要，好好地发一下小脾气。
　　　手冢没有说话，给大石一个眼色，大石了然地带河村和海堂出门。办公室里唯剩不二，笔直地站着，低着头，一个僵持的姿势。
　　　“——不二。”
　　　手冢坐回去，语气里竟似有无奈和叹息。
　　　“不二，你以为我没有仔细看过报告？”
　　　他从桌上立式文件收纳柜里抽出那份康复报告，翻开，目光抬起来深深地看不二：
　　　“现在我可以签字，终止你的伤假，因为你今天遇到了‘Flower-疗愈’。但是早上的时候，你告诉我为什么不可以。”
　　　不二重重地咬唇，一言不发。
　　　“不二，还有一件事，”手冢提笔很流利地签了名，然后放下笔和文件，抬起头，一字一顿深沉庄重令人安心：
　　　“你入队时许给你的，不会打扰你的家庭日，我从没忘记。”
　　　不二闻言一恸，胸口愈发酸涩。
　　　他总是觉得，这种自己割舍不下拒绝不了的特殊待遇，使他永远无法完全地融入这支队伍。这个许诺，总会让他感到如此客气生疏，条件交换一般，是不是——
　　　是不是我就这样，永远都没有办法和其他人一样在你心里占据同样重要的地位？
　　　“嘀——”
　　　“——啊，我走错了。”
　　　这次闯进来的是越前，盯着正静默的两人，毫无愧意地说了一句。
　　　“什么事，越前？”
　　　“没事，我想找乾前辈来着，”话虽如此，越前扬起的眼角里却写着令人无法信服的挑衅，“关于S式连结，什么教学用Seed的——我有点撑不太住了。”
　　　最后一句话却是转向不二的，嘴不自觉地嘟了一下，有些可爱。
　　　“啊越前你在这里啊——”
　　　紧跟着进来的却正是乾，手拿着一摞资料就着未关紧的门直接进来，抬头看一眼不二，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样抽了张纸出来：
　　　“对了不二，今天你发的GPS导航请求，步行到游乐园那个，在这里签字吧——哟，手冢你也在啊。”
　　　手冢按了按眉心，语气完全没办法提起温度了：
　　　“——都出去吧。”
　　　乾耸了耸肩，给不二递了个眼色，自己先抽身。越前向手冢象征性欠了欠身，也出门了。不二无言，轻轻点了点头，最后一个走出去，掩门的时候却见桃城站在门外，似乎是一直在等。
　　　“Momo——”
　　　不二有些不确定地开口，不太清楚该说些什么。
　　　桃城什么也没说，只是忽然低下头，深深地鞠躬，停顿了很久。不二惊住了，不知所措中，桃城又直起身，含混却真诚地道了声歉，立刻跑开了。
　　　不二愣了一下，无奈地摇摇头，唇边却抑制不住地微笑了。
　　　
　　　
　　　                         ※     ※     ※     ※     ※
　　　
　　　不、不行了……
　　　虽然嘴上硬挺着什么都不说不抱怨，但过大的训练强度还是让越前着实吃不太消。在跑步机上持续跑了一小时三十四分后，越前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慌忙加快步子却渐渐地跟不上履带的速度。
　　　“呜——不行啊小不点这样不行的Nya！”
　　　站在一旁监督训练的菊丸不满地撇嘴，手里厚厚的夹子合拢起来“啪”地拍到越前头上。
　　　“英、英二前辈太吵了的缘故……”
　　　最终还是滑下来了，越前站在那里躬下身双手支住膝盖大口大口喘。
　　　“唉唉？我很吵？”菊丸点着自己的鼻子大叫，“是乾叫我给你提问功课的好不好？！体能训练的同时回答问题训练头脑敏感性和反应速度，这是基础好不好？！——并且小不点你答得实在太差了Nya！”
　　　没错，他确实还没有背熟手枪的发射原理和激光的生成方式，也搞不清长剑和短剑的界限究竟是多少厘米——但是英二前辈拜托你不要没提问一个都要说“啊拉这么简单小不点你却不会怎么可以”之类的这样嚷嚷确实很、很吵……
　　　越前喘息着，抬起右腕看，非惯用手手腕是发动S式的初始连结部位。被叫做“Seed”的教学用连结装置在手腕那里多了个仪表，记录连结时间，S式波动强度，系统输入量与自身输出量。比起曲线大起大落的前几天，已经是第七日了的今天数字要稳定得多，却连前六天的平均值都不到。
　　　“……英二前辈，升到Root之后会不会好一点？”
　　　“嗯？什么什么？”听到越前闷闷不乐的声音菊丸一时没反应过来，“啊啊，你说S式？嗯嗯，比起Seed会好很多哦~”
　　　菊丸很诚挚地大力点头，越前闻言悄悄松了口气。
　　　“——因为系统输入量变大了，负荷增大自然战斗力就变强了Nya~说到底，S式战士就是个人肉终端嘛……这是我小时候的训练员说的我觉得很对的哦~”
　　　——哈？
　　　“前、前辈你说、说什么？”
　　　“人肉终端？”
　　　“不不，之前那句？”
　　　“战斗力更强了啊~”
　　　“——再之前？”
　　　“？啊，因为输入量加大，负荷更大？”菊丸翻着紫蓝色的大眼睛无辜地回想。
　　　越前腿一软，觉得眼前金星直冒。
　　　或许搭载了S式连结——虽说只是教学用Seed级别——确实能够强化体能，手具驱动还没有开始练习。在体能训练中越前的确觉得力量、速度、敏捷度都有所提升，是一种明显发现自己的上限被刷高，想做到的事情能做的更多更好的感觉——但这种强化的代价是沉重的心肺与肌肉负担，更容易疲劳了，有时搭载时间长了心脏会跳得几乎要撞破胸腔，肺急剧大力收缩舒张要爆炸一般，断开连结后全身都会酸痛瘫软，每根肌纤维都仿佛曾被无限拉伸。
　　　这还只是Seed级别……
　　　“小不点你脸色很难看Nya……”
　　　菊丸弯下腰来凑到越前面前盯着他，很认真地说了句关心的话。
　　　“还、还好……”
　　　“嗯——离两个小时还有二十多分钟……要不要我问问乾提前结束算啦？”
　　　菊丸好心的提议，说着掏出了通讯器，越前猛地跳了起来：
　　　“不、不用了……”
　　　蔬菜汁很恐怖，比S式恐怖多了……越前爬上还在滚动的跑步机履带后怕地想。
　　　待到跑步机定时结束慢慢停下来，越前身上的黑色战斗服已经吸饱了汗。
　　　“唔，我看看……接下来有二十分钟休息时间Nya~”菊丸咬住笔抓抓头发，又从牙齿间拿下笔划掉一项日程，“啊啊乾有在旁边写‘不能立刻坐下，喝水不能过快过多，要小口咽’Nya！听到没有小不点！”
　　　已经随便瘫坐在地上的越前差点没把水喷出来，呛了几下，有些不爽地放下水瓶。
　　　“下一项什么安排，英二前辈？”
　　　“——午餐前做完十二组S式收放基础锻炼Nya！”
　　　菊丸放下文件夹，表情有些贼兮兮的幸灾乐祸。
　　　“——我、我出去转转……”
　　　越前僵硬地爬起来，迟钝地向健身房外趴趴走。
　　　“我陪你哦~不然逃掉就不是乖孩子了哟，小·不·点~”
　　　菊丸丢下手里的东西直接扑过来挂住，越前身子又矮了一截。拖着沉重的红猫猫咪挪出健身房，刚刚一抬头越前就硬生生收住了脚，停顿片刻，转身就要往回逃。
　　　“啊啊乾~”菊丸却没容他跑掉，勾着越前的脖子大大咧咧地打招呼，“在看什么Nya？”
　　　“喔，菊丸，越前。”
　　　正对面的五号对战室外，乾回头，眼镜的光芒闪了一下：
　　　“——跑步结束了？”
　　　“——前辈。”
　　　越前低头，不情不愿地打了个招呼。
　　　乾毫不介意地摆摆手，指间还夹着笔。他重新转向对战室此刻透明的墙壁，在左手的笔记本上刷刷写了几行字，侧头向越前露出状似友好实际有些诡异的所谓笑容：
　　　“河村和不二的对战，简化流程的抢分赛，要看吗？”
　　　——当然要看！
　　　这是瞬间跳入越前脑中的第一反应。只是别扭成性的小孩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习惯地想去压一直喜欢戴的网球帽却只碰到Seed-S式头带，于是低了低头，大眼睛里金色的光芒倒一闪一闪的。未料到菊丸却好似兴趣缺缺地拖长音哼了一声：
　　　“Fujiko的？不会还是那样吧——话说抢分赛为什么不用综合厅，却在对战室？”
　　　“河村那次爆炸的外伤还没全好，又有点感冒，所以攀岩、游泳、模拟救人什么的都省了，就只比了负重跑、障碍跑、射击和模拟搏击。”乾先回答了第二个问题，用两根手指推一下眼镜，镜片闪了一下，是有些兴奋的白光，“不二的数据我一项都不会错过，尤其是这次，菊丸你看——最后这项搏击里，不二没有用惯用的短兵器，而是长枪。”
　　　“唉——”菊丸这下像是提起了兴趣，就着挂在越前脖子上的姿势赶着他同手同脚向前走了几步靠近一些看，“确实Nya~阿隆用的是战斧？我记得Fujiko最爱用手枪，不过抢分赛搏击里禁止热武器Nya~然后是短剑？”
　　　“短剑八级，匕首现在是五级，”乾翻了一页笔记本，越前眼尖地发现深绿色封面上一个“乾”字加一大圈下用红字写着“不二周助（专）”，不禁汗颜，“军刺四级，快要到五级了，回旋镖是……”
　　　越前无暇去听乾滔滔不绝干巴巴的数据，只是努力瞪大了眼盯着透明墙壁内正缠斗的两人。河村挥动着战斧，柄比通常的要短不少，几乎是握着斧柄尾端，一米左右的长度。而不二手里一柄银亮的长枪，纤细修长，两米左右的枪身有精巧的纹路，枪尖处竟还拴着一枚蓝色的缨子，不知是不是也是手具重筑出来的。
　　　“唔……”菊丸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到越前身上，鼓起了腮，“我最不喜欢长的东西，很不就手Nya……”
　　　越前从心里暗暗赞同。虽然还没有正式开始练习兵器，但若要他选冷兵器，一定是短小易控的匕首之类。有道是“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越是长的兵器用起来威力越大，所需的气力也要更足，如果是这么长的枪——越前觉得自己的胳膊都会脱臼。
　　　而不二前辈，好像游刃有余的样子……越前不错眼珠地追看不二单薄娇小的身躯灵活地腾转挪移，掌心仿佛只是三拨两挡，河村的战斧便在防御范围之外无所适从。
　　　“——啊咧？”
　　　菊丸忽然叫了一声，有些大惊小怪的语气：
　　　“明明是阿隆力气更大，长兵器用得好——怎么我觉得阿隆却是不占优的那个？Fujiko的臂力握力好像不比我大多少吧？”
　　　此刻不二正向后腾跃一步，河村立刻贴上，不二长枪一扫划开防御圈，河村却高高跳起，在空中 举起战斧借重力狠狠砍下。不二枪一横格住斧刃，身体再退一步，足底忽地倒喷出气流，借势抽枪三两步倒攀上越前面前的墙壁，一折身带枪径直猛冲向河村，河村只得收斧回防。
　　　——他又不认真……
　　　越前脑海中这句话一闪而过，稍纵即逝并不容深究。
　　　“仔细看，菊丸，”乾语气平平地讲解指点，“不二用的是腰，使的是‘旋缨’的枪法，借力打力。”
　　　越前顿时如醍醐灌顶。蓝色的枪缨划出漂亮的弧线，不二的双臂夹得比其他人要紧，每一步都扎得很稳，凭的是腰力，枪尖旋转间已把河村砍来的力量轻易拨转方向回击。河村越是用蛮力。收到的回击力便越大。一场缠斗下来，其实竟是河村自己打自己。
　　　他盯紧不二随心所欲地操控战斗节奏的身体。两人身上除了无袖短裤连体的战斗服外都加了“青春”蓝白色很干净的运动服，外面还有穿了套白色厚实却柔软服帖的护具，越前认出那是连有电感应的模拟装置，在抵消实际伤害时能够把伤害折算成数值，和假人佩戴的装置很像，他这几天也穿过。不二被护具收紧了宽松的运动服，腰线很细，看起来柔软而有韧性，借力时小幅度地扭转，令人着实移不开视线。
　　　“Sa，看起来快结束了。”乾忽然说。
　　　越前不解地抬头，在他看来这两个看似搏斗实则单方面玩得很轻松的人还可以打很久。乾似乎看出了他的不解，摇摇头：
　　　“你看河村，呼吸已经乱了，不二肯定也看出来了。他知道最近河村还不能太累，所以——”
　　　所以，会迅速结束战斗——对吧？
　　　对战室是隔音的，越前只看到河村气势高昂地嚷着什么又扑了上去，而不二唇线一勾，清清楚楚漂亮的微笑。
　　　他立起长枪，如仪仗兵般，忽地一甩，白光一闪长枪化作长剑，锋刃清冷。不二擎剑迎上，直刺的剑锋在最后一刻一削一挑，角度极刁。河村架斧护住胸前，却见不二手腕只一翻，一团剑光骤闪，顷刻便炫花了所有人的眼。
　　　下一刻，不二已从容立在河村身后，含笑转身，手里长剑已化回手具。他向河村伸出手，河村已跌坐在地，胸腹的护具已是一团凌乱，满是剑创。
　　　“果然结束了。”乾合起笔记本，鼓了几下掌，“飞燕还巢，还是那么无懈可击。”
　　　“每次都很漂亮Nya~”菊丸高举起手赞叹一声，“小不点觉得呢？”
　　　“唔……”
　　　越前揉揉眼，有些酸痛：
　　　“好像中间换了武器似的，不二前辈那一招……太快了太闪了，眼睛痛……”
　　　乾正欲上前开门的脚步顿住了。
　　　“是吗……”他不知所谓地嘀咕了一句，重又打开笔记本刷刷地写，“好数据……我不是说不二，是说你，越前。”
　　　抬头对上越前的目光，乾换了稍微严肃的口吻：
　　　“不二的‘飞燕还巢’，秘招在于那一削一挑引发的剑面微颤时，把手具化成数枚短剑，一同封住全部闪躲空间，所以几乎不可躲。不过——”他又推了推眼镜，“这是我把不二的战斗录像放慢到八分之一才分析出的数据，具体的出刺规律，甚至短剑究竟有多少把，我都没能看到。并且下一次的录像，放到十六分之一也看不清，再放慢就马赛克了。越前——”乾正色道，“你刷新了我对你动态视力的估计数据。”
　　　不去理会越前别开眼再度想要压低帽子的动作，乾“啪”地合起本子走上前刷卡开门，三人先后进门。对战室内不二河村两人闻声回头，不二只微笑，河村收起了手具表情平和了许多，腼腆地抓头发。
　　　“抢分赛结束，”乾举起手宣布，“分数——啊，出来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的液晶平板显示器看了一眼：“此次比赛满分是4000分，不二是2847分，河村2797分——不二胜50分整。”
　　　连个位都相同，好巧——越前正这样想着，却见菊丸张大了嘴“唉——”了一声，继而把双手扣到脑后，翻起眼嘟囔着什么看天花板，一副大失所望的样子。河村看起来也有点泄气，眨眨眼，又憨憨地笑起来：
　　　“不愧是不二啊，还是输了啊，输了。”
　　　“切，也只赢了50分而已……”越前不明所以，有些不爽地低低哼了一声，“不二前辈还Madamadadane。”
　　　不过强河村前辈一点有限，而河村前辈的水平就目前来看决算不上队内第三，那么不二前辈的水准……他有些失望又失落地撇了下嘴。
　　　闻言，除了不二，其余三人都转过来饶有兴致地看越前，尤其是菊丸，紫蓝的大眼死命盯住，猫一般的脸上促狭与揶揄显而易见。
　　　“不二和任何人比赛，”乾用平板的语气解释道，“都赢50分。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对手。”
　　　他推了推眼镜：“越前，你能做到吗？”
　　　“……”
　　　越前这次着实惊了，下意识把目光投向不二，他正在卸护具，弯起双眼回视越前，表情波澜不惊。
　　　“……比部长也——”
　　　“手冢？”乾愣了一下，“啊，没比过。不二，”他转头向不二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和手冢打一场？”
　　　“再说吧，呵呵。”
　　　不二脱掉护具搭在手臂上，微笑着顺口敷衍过去。
　　　“啊——我倒是没想会赢，”河村也开始解护具带子，“就算是多输些也好啊，哈哈。”
　　　“嗯嗯，”菊丸大力点头，“很多人都这么想的Nya~‘肯定是赢不了天才不二了——那么多输几分也算胜利了啊’之类的，连非战斗人员偶尔试试对战都这么说——可是就算特地只拿100分Fujiko也会拿150分，真是故意的Nya……”
　　　“呵，”不二笑容有些无辜，“说得我好像很过分一样。”
　　　“——就是很过分Nya！”
　　　“好了好了，”乾从叉起腰作势要吼不二的菊丸和无奈摊手的河村中间冒出来，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两个玻璃杯，越前立刻往相反方向挪，再度怀疑这也是用手具重筑出来的，“来河村，又是输50分，惩罚茶~还有不二，奖励。”
　　　语气是莫名的愉快，令人毛骨悚然。
　　　越前有些困惑地眨眼。两个杯子里的东西明明一模一样，都泛着诡异的色彩，冒着恐怖的泡泡，缓慢飘着奇异的蒸汽和令人退避三舍的味道。河村接过来咬牙灌下去的表情也确实视死如归，丢掉杯子飞奔出门的样子——原来这样也会变身燃烧啊……他同情地行注目礼。
　　　而另外一个……越前回头，愕然地发现不二正面不改色慢慢品尝杯子里的不明液体，笑容令人恐怖地美丽：
　　　“不错嘛乾，口味又有进步了呐~”他咽掉最后一口，用袖子擦了下嘴角还泛着荧光的残余物，表情更幸福了，“Ne，是不是多加了XX和XXX？”
　　　——好吧，在镜片强烈反光奋笔疾书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的乾和捂着鼻子远远躲开的菊丸中间，越前五体投地，不二前辈的确厉害，从各个方面……
　　　“——什么嘛？！真是不爽哪，不爽哟！！！”
　　　重重地脚步声带着怨气传来，桃城的大嗓门不期然地响起来。
　　　“——啊啊乾前辈你在这里啊——呜！！”
　　　许是从单向透明的对战室外看到了乾，什么都没管就拔腿向里跑，结果“砰”地一声狠狠地撞在墙上。隔了几秒钟，门口露出了桃城捂着鼻子吃痛地呻吟着扶着墙边找到门框的桃城，只穿了战斗服两件套，朝天发滴滴答答淌着水居然还保持着昂然的姿态，一肚子火气地冲进来：
　　　“乾前辈！为什么顶楼的游泳馆要对外开放啊！！想要做战斗训练还要等非营业时间段？我们有那么缺钱吗？！”
　　　“这个是财政课的决定，你应该去问龙崎课长，或者直接问手冢。”乾回答的很流畅。
　　　“算了吧，樱乃那小丫头就会泪汪汪的——偏偏我还没辙！可是顶层不是战部私有吗为什么——啊……”
　　　愤愤地手脚并用比划着的桃城忽然发现乾身边站着的其他三人，登时僵硬了。
　　　“呃，不二前辈——菊丸前辈……”
　　　“啪”地立正，桃城毕恭毕敬地欠身鞠躬。
　　　“啊咧？”菊丸挠着头大惑不解，“Momo今天怎么了？平常不是总喊着‘英二前辈请我吃汉堡外卖’的Nya？”
　　　“——啊。”
　　　不二淡淡地弯了弯唇角：
　　　“你们先聊，我去找阿隆还有事——Momo，记得擦干头发，别感冒了。”
　　　不像是生气，倒像是避嫌——不二说完便自然的欠了欠身，拿着脱下来的护具抽身离开，身上还笼着若有似无的银色流光，浅浅的，是连结待机状态，朦胧了身影。
　　　总觉得有些……心慌意乱。
　　　“——不二前辈！”
　　　反应过来时，越前已经追出去喊了一声。
　　　不二闻声侧身，微微偏头，扬起碧蓝的瞳探询地看过来，眼波静谧如无云的晴空。
　　　“呃，不二前辈接下来有空的话，”越前也只是下意识地追过来，对上不二的目光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胡乱找补，“有空的话，陪我做训练好不好？——英二前辈太吵了。”
　　　末了，不忘解释般加上一句。
　　　不二有些好笑，就着侧头的姿势挑眉，表情很生动：
　　　“为什么找我？”
　　　“呃……”
　　　越前也不太清楚。事实上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忽然就这样跑出来。寻找理由未果，编造借口也不是自己的作风，他只是扬起下巴固执地说：
　　　“——没什么为什么——我请前辈吃东西好了。”
　　　不二笑出声，终于转过身来正面对越前，双眼重又温和地弯了起来：
　　　“吧台和餐厅什么都是免费的呢——要不，越前陪我吃些我爱吃的？”
　　　“呃，那个……”
　　　本想说好的，忽然想起面前笑容灿若春花的人几分钟前还强力推荐了乾德蔬菜汁，背脊有些发凉，越前嘴角抽搐了一下。
　　　“越前真可爱呐……”
　　　不二大笑，顺手在越前脑袋上拢了一把：“好吧，反正接下来我也没什么安排——如果临时有任务的话我就只能失陪了哦。越前接下来是什么训练？”
　　　“S式收放基础训练。我想请不二前辈指导一下。”
　　　越前闻言心里一宽，一直紧张着的肩膀也放下来了：“记录本在英二前辈哪里——啊，刚才放到健身房了。”
　　　“那么走吧，”不二率先迈出步子，“越前——我可是很严格的哦~”
　　　越前连忙跟上。迎面碰到走过来的乾和菊丸，在不二三言两语解释的过程中越前抑制不住冲菊丸吐了吐舌头，换来对方在头顶的一通乱揉。
　　　
　　　
　　　                         ※     ※     ※     ※     ※
　　　
　　　“越前你的手具是Root级的吧？现在是Seed的连结？驱动过手具了吗？”
　　　从健身房地板上拾起先前被菊丸随手丢下的文件夹，不二垂下睫毛一目十行地浏览，看到问答的地方禁不住咬着下唇笑了，牙齿雪白细密。
　　　“还没有。不二前辈要求的话我们现在就做。”
　　　越前从腰间左手边设计隐秘的斜袋中拔出门把手形状的黑黝黝的手具，抬头看不二的眼神有些热切。他早就想要试着重筑手具了，无奈如何尝试都不得其法。
　　　“唔……应该不是不可以。”
　　　不二研究着越前的训练日程，斟酌着：“不过还是先做基础练习。正好，我也先不断开连结了。”
　　　他身上始终还笼着浅淡的银光。
　　　“这样不会很累吗，前辈？”越前纯粹是好奇附带点关心地多问了一句，“Leaf级的负荷很大吧？”
　　　“比Seed自然要大不少，不过习惯了。”不二抬起头温和地笑，“连结最难受的就是接通和断开的瞬间，其他时候还好啦。相比于待机，准连结状态负荷更大一些，也更难受一点——就是随时保持可以立刻启动连结的状态，系统自始至终都挂着，但有没有启动，波形休眠——我最长记录好像是维持了一个星期零十四个小时吧？”
　　　“哦——”
　　　越前了解地应了一声，在健身房的一角伸胳膊踢腿做准备活动。不二终于翻完资料，越前也差不多热完了身，用金色的大眼直直地盯着他。于是不二微笑着抬手：
　　　“准备好了就开始吧。十二组，每组十次。”
　　　越前依言合起双眼，静下心，呼吸渐渐放缓。回忆着课本里的描述和乾的讲解，想象着努力将全身的气力集中调动，渐渐地将胸前慢慢聚集的热流分向四肢流动。双手腕和脚踝热了起来，右腕的仪器发出了轻微的蜂鸣。左手掌心尤其燥热，有种力量仿佛蛰伏着呼之欲出。维持了几十秒后，再将这种气力慢慢散去，深深吸气平复不自觉加快加重的心跳。全身的热流都散尽后，再重新集聚……两个回合后，越前试着慢慢睁开眼，先低头看自己，同时还继续着集气的过程，于是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全身慢慢笼上一层银光，浮在连身战斗服之外越来越亮，又随着散气而渐渐黯淡。节奏还有些控制不稳，越前皱眉。
　　　然后他抬眼，愕然发现不二正平静地微微漾着浅笑也看着他，身上的银光也在渐亮渐暗，同他保持同一频率，却平稳自然，光芒过渡柔软得如深睡时的呼吸，或者海浪温柔的潮汐。
　　　一惊，身上的光芒顷刻便维持不住一下子全暗了。
　　　“不、不二前辈你怎么也——”
　　　“好久没做过基础练习，不知道该给你掌握怎样的频率，回忆一下。”不二微笑着解释，“不行哦越前，稍微分散注意力就忘掉了，本来还想在你训练过程中和你聊天呐……要把S式的掌控变成身体的本能才可以，收放和维持都很重要。不同的武器所需的维持能力强弱不同，精准的控制可以最大限度地节约体力呐。”
　　　“维持？”越前愣了一下，“武器重筑出来，还需要维持的吗？”
　　　“没错，乾没有讲过么？可能你还没有学到吧。”不二不甚在意地点头，顺手从右侧腰间取出笔状的Leaf式手具示范，“武器越大消耗越多，冷兵器又比热武器省力一些，你看——”
　　　他变魔术般单手随意把玩着手具，银光频频闪动间手具时而拉长成长矛，时而缩短成飞镖，手掌一翻套住了手枪扳机，忽地往肩上一放又成了对人火箭筒。不二不知从哪里拿出枚炮弹装上，拍了一下后膛，火箭筒重又化为手具，连同炮弹一起落入不二掌间。
　　　“看到了吗？每一种的维持力都不同——我没有控制，你能看出光的亮度变化吧？”不二随手把炮弹丢开，低头问越前，越前忙点头，暗暗后悔只顾上看不二掌间变化没去注意，“再比如同种兵器，其实只要超过阈值都可以保持住——你看……”
　　　他把手具重筑成短剑，然后加强了力度，随着身上银光逐渐刺目短剑也愈发明亮起来。
　　　“——但是很多时候没有必要，尤其是冷兵器，影响武器强度的只有由熟练度决定的级别，所以一般维持在阈值就可以了，比较节省体力。不过有时在一瞬间加强S式力度是可以对敌人造成致命打击的，要灵活处理。还有，级别越高的武器除了威力更大外，虽然驱动重筑的瞬间消耗比较大，维持消耗反而要轻松的，所以加油吧~还有，忘记了维持就会这个样子，比如你刚才——”
　　　不二身上的银光骤灭，短剑立刻化回原形，“啪嗒”落到地上。
　　　“这样的错误，尤其是刚刚开始参加实战的人经常会犯，”不二摊平双手，淡淡地说，“手具突然回复的后坐力会是你手掌瞬间麻痹，但是武器离手，你便完了。所以无路何时何地，一定要谨记，除非是手臂被砍断，否则怎样疼痛都不能松开手具。”
　　　不然，就是死……这句话不二没有说出来，却清楚地写在慢慢凝重下来的眼睛里。
　　　“我见过这样死掉的战士，刚刚升进Root，还是‘六角’候补队员的时候，同批选进来的一个人……当时任务多，连我们这群孩子都派出去了。那年我和小虎七岁，那个人十岁……被食过人肉嗜了血的鲨鱼吓到了，在海里手具脱了手，密度太大直接就沉了底，然后就被咬断了上半身，根本都来不及救……如果手具在手里，至少在最后一刻还可以抵抗一下。人的求生本能是很强的，紧急关头的S式爆发完全超出想象——”
　　　不二仿佛想到了什么，很遥远，很甜蜜，又好像很心酸的事情，想了很久，最后慢慢地，漾开一个释然的微笑。
　　　——好难。光是要抵抗S式的负荷就已经身心俱疲了，还要保持住，随心所欲……
　　　但是这种感慨越前绝对不可能说得出来。他只是闷闷地低了头，赌气一般重新开始聚集那股热流。银光一下子亮了，炫目的亮度，下一秒就不稳定了起来，如同电压负荷过大一样一抖一抖的。
　　　“你在模仿霓虹灯吗，越前？”不二“扑哧”笑出了声，越前鼓了鼓腮，却也禁不住乐了，立刻便泄了气，于是有些沮丧，顺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欲速则不达哦，越前。”不二柔声安慰他，坐到他旁边，拿了瓶水插上吸管递过去，“其实和一般人比起来，你的进步已经是神速了。从开始训练到挂上S式负荷再到拿手具，至少都要五年，也就是五岁的时候才——慢一点喝啊越前……”
　　　越前呛到了。想到自己已经十五岁了，他身边一片阴影。
　　　“其实，我们经常也会觉得外面的世界不正常，不适应，”不二安抚地摸越前的脑袋，墨绿近黑的发丝手感硬硬的，让他禁不住笑了，“景吾——在训练基地的朋友，又一次我们还有小虎偷偷跑出去玩，见到一群差不多六七岁的孩子围着一棵树在哭，树上缠着个风筝。于是小虎爬上去把风筝弄了下来，而景吾……那年我们也就三四岁——”
　　　“已经这么大了，都要开始工作的人了，连爬树都不会！”那是还白白嫩嫩却已经气势十足对的迹部景吾双手叉腰仰着头，用还含混不清带点奶声奶气的童音教训一群比他高两个头的大孩子，“只会哭，这几天进了战队怎么办，对着绑匪哭吗？！那谁去解救人质，啊嗯？！”
　　　“——噗！”
　　　越前又差一点呛到，双肩抖动着开始咳。不二大笑了起来，伸手过来拍他的背，力道很温柔，如同那天夜里催眠的安抚。
　　　于是越前的脸红了。
　　　“好了吗？”不二完全没有注意到，歪着头愉快地看越前，双眼弯成好看的月牙，“我们继续吧？离午饭时间没有多久了，进度还差了不少呢。”
　　　越前点头，站了起来，正要重新开始，忽又想起一件很好奇的事，禁不住想问：
　　　“不二前辈，呃——”
　　　话到嘴边，却又觉得有些不好出口。
　　　“怎么了？”不二鼓励地看着他，眼睛张开了一些，配上唇边的弧度很令人安心。
　　　“那个——”越前用下巴点点地上不二随手丢掉的炮弹，表情有些抽，“”——丢在这里，没问题吗？
　　　“啊，没关系的，”不二顺着看过去，不在意地摆手，“是训练弹啦，没有填火药，等下会有工作人员收起来的——其实我也找不到归还器械的地方，每次都是拜托别人的。”
　　　“——我是想问，”越前觉得这个世界愈发无法理解，“呃，不二前辈也是，那次作战模拟Momo前辈还有海堂前辈他们也是——子弹都是藏在哪里又是怎么拿出来的，我真的没有看到……”
　　　乾的蔬菜汁是怎么回事，他也很想知道……
　　　“啊，这个啊，”不二忽地笑出声，偏头，眼睛亮亮的有些令人想要自觉退避的戏谑光芒，“是秘·密·哦~越前以后会知道的，或者陪我吃芥末寿司我就告诉你，怎么样？”
　　　“——算了我还是慢慢来吧不二前辈……”
　　　越前僵硬地转身，果然不二前辈还是很可怕的最好不要去惹……
　　　“嘀——”
　　　蓦地，熟悉的蜂鸣声大作，持续不停，是从两个人身上的战斗服内衬同时响起来的。不二反射性地立刻抬头看天花板，越前慢了一拍，抬头时一行字已经飞快地闪了过去，只看到了最后“一级战备”四个字和重重的惊叹号。
　　　不及越前发问，全层的喇叭被一同打开，手冢比往日更冰冷此刻却加快了语速的声音响了起来：
　　　“紧急救援任务，一级战备！全体战斗人员立刻战斗武装电梯集合！辅战人员控制室集合，医院一级待命，其余二级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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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冰之灵-CC    时间: 2013-7-26 15:49

　　　        （五）
　　　“部长，现在把这小子扔下去应该死不了吧？”
　　　“青春”的直升机比一般军用直升机内舱大得多，除飞行员外作为就有十个，密闭和隔音都非常好，交谈也不需要耳塞和大吼大叫。此刻桃城正一手提着越前的衣领一手按在舱门上作势要开舱向下丢，大石慌忙上前又是拉又是劝。
　　　“小不点这次确实不对，”菊丸坐在一旁边扎救生衣的靴带边指责，“怎么能不服从安排Nya！”
　　　“阿隆居然没能看住你，真令我意外。”连不二都冷下了脸，倚在舱壁上冰蓝的眼斜斜地望过去。
　　　越前被桃城提得双脚离地，不甘心地踢了几下都被桃城轻松闪开。他气恼地翻起一双大大的猫眼瞪桃城：
　　　“我、我也是队员——放我下来！我能帮上忙的！”
　　　“嘶——你能帮上什么忙，连Root都不是！”
　　　海堂说话从来是一针见血毫不留情。他没有绑头巾，正在戴一个奇怪的头盔，并不大，有些像潜水服上的那种，却没有管子连氧气瓶。
　　　“就是啊，就是哟！怎么样越前，现在把你丢回——”
　　　“放下他，桃城。”
　　　清冷的嗓音，一直抱胸背对飞行员稳稳坐在队长席的手冢沉声道。
　　　桃城闻声直接一松手，越前堪堪站稳，拉了拉战斗服的领子昂头对上手冢审视的目光：
　　　“布置任务的时候不是说不二前辈负责翻译要随时到处跑吗？——我也能帮忙，我是在美国上的小学，住了六年！”
　　　比起日本民众普遍的英文水平，越前很清楚自己不知好到了哪里去。
　　　“布置任务的时候还说了河村和你留守吧，越前？”
　　　正在驾驶的乾插了一句，越前装作没听见。
　　　“确实是这样没错，”手冢颔首回答越前的问题，“只是，失事的游轮是从法国开来的。”
　　　——呃？
　　　“我要做的是法语翻译呢，”不二似笑非笑地欠下身来在越前耳边说，“谢谢你的好意了。”
　　　“……”
　　　越前傻了，不情愿地咬唇。他只是不想在大家全员出动时一个人待在本部，河村是有伤未愈情有可原，自己怎样也接受了几天训练，实在不愿意看着别人去忙自己清闲。
　　　“算了，”手冢皱了皱眉，“来不及飞回去了。大石，给越前拿一套救生衣，河村那套。越前，等下你机上待命。”
　　　“——唉？！”越前接住大石抛过来的救生衣，不满地反问，“为什么穿了救生衣还要机上待命？”
　　　“你没有接受过相应训练。”
　　　手冢言简意赅，明显不想多说。
　　　“我会游泳，有深水证和救生员证！”
　　　“乾，”手冢忽略越前愤怒的眼神，“还有多远？其他战队呢？”
　　　“大约10公里。最近的‘六角’已经在五分钟前到了，‘冰帝’和我们速度接近，应该会在我们到达目标后两分钟内到达，”乾目不转睛地盯着显示屏。机舱全部是单向透明，几乎是360度全方位视角，完全置身云海之中，“Root-‘山吹’也在路上。需要再通知其他直属Root战队吗？”
　　　“不必。‘六角’和‘山吹’，人手足够了。海上保安厅速度应该够快。”
　　　“部长——”
　　　越前有些恼怒地套着明显大了好几个号的橙黄色救生衣，本来应该印在胸前的“Seigaku”字样已经被扯到了肚子上。大石见状伸手过来帮忙，被他甩开手，咬着牙根恨恨地自己对付机关复杂的腰带。
　　　“这么任性可不好哦，越前。”
　　　不二躬身，平静地直视着越前双眼，淡淡地说：
　　　“救援任务是莫名起火的客轮，因为我们的装备足够先进所以能够先一步赶到做前期搜救。但是所有出动的战队都是直升机，除了‘六角’外都没有动船。也就是说，除了正在燃烧的客轮，我们同那些乘客一样无处落脚。在海上保安厅的船到达之前，全部工作可能都是吊在空中进行的，你确定你可以做到？别的不说，在见到落水者时，你能够把手具化成绳索吗？”
　　　“——切。”
　　　越前愣了片刻，不甘不愿地一屁股坐到舱内地板上开始套裤子。不二知道这是妥协的表现，笑起来，在越前头顶随手拢了几把。
　　　“——看到了。”
　　　乾忽然出声，大家立刻都扑到舱壁向下看。四周完全看不到海岸线，正前方几千米处的海面上有一点通红，极致燃烧如同落日绚烂的火焰。
　　　“探测仪反应如何？”
　　　手冢发问，乾按了几个按钮：“轻微，需要再靠近一些……现在是‘怀疑’范围。”
　　　“果然有可能是非正常因素Nya……”
　　　菊丸嘀咕了一声，越前听得真切，不觉扬起眉毛。
　　　“——啊，‘六角’的飞机。”
　　　不二忽然扬手指向一架正盘旋的直升机，语气愉快。那架直升机通体橙红，有白色的相互套叠的六角形花纹，尾翼刷着鲜明的“SDR”三个字母。
　　　“——无线电？”
　　　菊丸盯着那英文缩写纳闷地猜，求助地看向乾，乾还没反应过来菊丸所指为何，不二已经兴致勃勃地比划着讲了起来：
　　　“是‘中央直属Root战队’的缩写哦，千叶的‘六角’和北海道的‘椿川’，具体是什么我记不住了……基本上‘六角’虽然平常和‘青春’来往密切，但其实是区域自治哦——我就是‘六角’出身的，英二你忘了？”
　　　“唔……难怪这么耳熟……Fujiko你好高兴啊……”
　　　菊丸嘟囔着系腰带。
　　　“到达预定位置了，手冢。”
　　　乾回过头来报告，顺手按了几个指令，连舱内地板都变得透明了。手冢低头向脚下看，确认般颔首，拿起直升机上的对讲话筒：
　　　“河村，启动全队除你以外的全部Leaf连结。”
　　　“——明白！”
　　　舱内，六个人身上渐次亮起不同强弱的银光。越前的Seed连结一直开着，微弱的银光相比之下愈发几不可见。
　　　“争分夺秒，”手冢转身面向队员，语句精简，“大石、菊丸、不二跟我去起火的客轮，海堂和桃城去六角的救援船。救生衣穿好就出发。”
　　　连任务要求都没有布置，但所有人都点了头，仿佛已驾轻就熟。在其余五人用同步的、应该是程序要求的步骤检查救生衣是否穿戴妥当时，手冢抬手拉开机舱门，没有做任何保护措施，扣上头盔，直接向客轮的方向干净利落地纵身跃下。
　　　“——！”
　　　越前瞪大眼，本能地扑向舱口却被不二一把挡住，抬抬下巴示意他看。从手冢左手忽地飞出一道白光，准准勾住直升机起落架，是带钢爪的绳子，漾着银色，看不出材质，韧性十足，竟像是手具重筑所得。手冢借绳子控制住下落速度，在靠近已经在慢慢下沉的客轮尚未起火的甲板时长腿一勾放下的绳梯，一抬手绳子迅速收了回去，手脚并用攀了一下便翻上了甲板。
　　　“下来吧，Safe。”
　　　头盔的耳机里响起手冢波澜不惊的声音，越前这才大松一口气，手心里已全是汗。抬头看其他人，竟好像是司空见惯又理所当然，方才只是例行公事的探路一般。大石和菊丸先后沿手冢的方向跃出机舱，桃城和海堂为了争着先下去差点打了起来，最后被越前不耐烦地踹了一脚，互相扯着领子一起向六角那艘橙色的小型轮船跳了下去，飞过来的绳子有一根准头不好差点挥到扒在舱门口的越前脸上。越前赶紧向后躲，一回头差点撞到不二身上。
　　　“——前辈你是最后？”
　　　“嗯，”不二用不知为何异样快乐的语调回答，含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越前，“我怕其他人看不住你，所以要最后锁舱门呐——”
　　　话音未落，不二已站到舱门前，不是像其他人那样跃下，而是一弯身，双手抓住起落架猛一荡，换用双脚勾住又翻了上来，在越前反应过来之前刷地拉过舱门关紧，又抽出根没有弹性的绳子从机舱外把舱门外把手牢牢绑在起落架一侧的焊接点。
　　　“待会儿见哦，越前~”
　　　不二微笑着向单向内透明机舱内越前的方向挥挥手，吊单杠般单手抓住起落架向后一仰重新翻了一下，凝神估测客轮的方位。碧蓝的眸子在同色的海面上扫过去，忽然一惊，再眨眨眼，没有看错，相反的方向，离客轮和救援船都很远的地方，一个小女孩一沉一浮地扑腾着，眼看就要脱力沉下去。
　　　“——糟糕，Rebuild！”
　　　来不及多想，不二挥出手具重筑成金属丝绳的同时，向小女孩的方向跃下去。
　　　钢爪勾住起落架，清越的金属碰击声，不二控制着绳子生成的速度，在快要接近海面的时候调整身体姿势，尽力向下伸出左手。空中的每一秒都要估计下一步行动，不二用余光扫视周围。以“青春”的直升机为基准面的话，客轮和救援船都在自己的另一边，两船相距200米左右，连线中点离自己大约300米，直升机的高度是100米——他的左手划入冰冷的海水，准确抓住女孩手臂的同时立刻收短绳子，听到女孩的哀叫和关节脱臼的声音，赶忙又捞了腰一把。女孩吸饱了海水的衣服出奇地重——直接荡过去的话无论哪边都无法着陆，在空中无处借力调整方向，回到直升机上重新跳也不可能，女孩不知有没有昏过去，还有保密条款呐——不二双腿伸直，身子猛一挺，借绳子向客轮与救援船中间的方向荡了过去。
　　　就在此时，救援船正上方，“六角”那架橙色的直升机上忽地弹出一条人影，同样挂着手具重筑出的银色绳子，没戴头盔，一头银发晃着灿烂的阳光，直直向不二荡绳前进的方向飞过来。
　　　——！
　　　不二立刻用左臂搂紧怀里的女孩，一侧身用右侧身体撞向来人。那人身手极其敏捷，避过不二直撞过去的趋势从侧面一把抱住不二，两人同时以同样的速率收紧绳子，借与两架直升机的角度形成稳定的三角形，一下子急停在空中。
　　　“好危险好危险~”
　　　来人爽朗地大笑一声，亲切的口头语令不二笑弯了双眼：
　　　“果然是小虎，我就知道会是你！”
　　　出众的动态视力，灵敏的反应，高度的默契，不差分秒的交接，只可能是青梅竹马的好友，“六角”队长佐伯虎次郎。
　　　顾不上叙旧，不二把怀里的小女孩一把塞给佐伯：
　　　“小虎，我要去客轮上，你是去救援船对吧？”
　　　“嗯，”无需多说便能心领神会，佐伯接过女孩点头，银亮的发在风中猎猎飞扬，“交给我！”
　　　左手一抖，通向“六角”直升机的绳子瞬间硬化，勾住起落架的钢爪化作三角形支架固定角度。直升机明显地一抖，佐伯皱眉，要撑住三人的体重恐怕只能维持几秒钟的平衡。而不二左手搂住佐伯的腰，右手一收绳子顷刻离开“青春”的直升机消失不见，再一扬一根迅速伸长的细棒笔直地向客轮延伸。
　　　“——Tezuka！”
　　　客轮甲板上的手冢蓦地回身，见到细棒直直伸过来已明白不二意图，向大石和菊丸喊了一句便接住细棒一头用双臂一抱，大石和菊丸也扑上来一同固定住。不二手中刚刚传来手冢的力度佐伯便立刻收了手具，以同样的方法借不二稳住自己的平衡向救援船弹出绳子勾住船头的护栏。佐伯拽紧绳子的同时不二也把细棒软化成钢绳，手冢立刻将另一端甩向护栏牢牢缠住。两人相互推了一把，迅速收绳的同时脚底喷出气流，冲浪般沿着绳子在海面滑向各自的目的地。
　　　“我们合作得真好呐，”拉住手冢伸过来的手，不二微笑着道谢，“多谢了，Tezuka。”
　　　手冢只是点头。
　　　“不二，”耳机里忽然响起了乾煞风景的声音，“刚才那个，你和佐伯虎次郎的配合，是你们的合击‘流火’变式吗？”
　　　“乾在开玩笑吗，”不二笑道，“我和小虎——”他望向救援船那边，佐伯已经爬上船，把腋下夹着的小女孩放上了担架，“——所有的配合都很好呐。”
　　　“不二，乾，不要谈无关的事，”乾还想问什么，被手冢直接打断，“赶紧开始搜索未离船者，我们还要排查起火原因。”
　　　不二应了一声，见到佐伯让他的心情相当不错。手冢头也不回，专心致志地研究船舱入口处的紧急疏散示意图，思考了几秒钟，稍稍一抬手，其他三个人立刻都默契地聚了过去。
　　　 “大石走甲板左边，菊丸走右边，不二——”手冢停顿了一下，“我和不二进船舱。大石菊丸，你们两个搜索完甲板后从对面的入口进船舱，在这里——”他用修长的食指点了点餐厅的位置，“——我们会合。有未疏散的乘客或者船员就带到现在的位置，联系桃城过来接收。乾，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十二分钟之内不撤离的话，你们就要和船一起沉没了。”耳机里乾的声音饶有兴致，直升机上一旁的越前倒白了脸色。
　　　 “十分钟内搜索完毕。大石，菊丸，你们的任务是救援优先。不二，”手冢回过身来，“打开探测，我们优先排查非正常原因。”
　　　 “Got it。”不二点头，摘掉头盔，左手随性地拂过双眼，带过一层银色的透明眼罩。他眨眨眼调整好焦距，又重新扣上头盔。
　　　 “语言不通的时候联系不二。出发。”
　　　手冢的指令一如既往干净利落，齿间咬下最后一个发音时大石与菊丸已飞掠出去。手冢向不二点点头，两人都抬腕看手表上的生命体征探测仪。不二皱眉，燃烧的客轮周体高温，用来寻找生命热源的探测仪此时形同虚设。他不悦地按着设置键来回调，最后定在脉搏感应上，仪器发出短促的蜂鸣，最近的位置手冢的心跳鲜明地跃动在屏幕上。
　　　 “真不够智能呐……”不二干干地笑。
　　　 “——走了。”
　　　手冢没答话，率先踹开了已经被烧得变了形的门。热浪汹涌扑来，被能耐1000摄氏度高温的救生衣隔绝了热度，呼吸却因为头盔内逐渐升温的空气而滞涩。不二咳了一下，皱皱鼻子。
　　　 “不二——前辈们，”耳机里响起越前别扭却不乏担忧的声音，“——小心。”
　　　“谢谢。”不二笑了一声，与手冢同时起步，两人足底倒喷出气流，借势纵身，一左一右同步疾行。
　　　 “那么，来，越前让我们看一看~”
　　　直升机里，乾忽然用异常愉悦到令人背脊发麻的声音说，越前一怵，乾倒是没有对他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只是在触控屏上敲打了几下，头顶降下一个巨大的折叠屏幕，一片雪花滋滋闪过后，划分出六个区域，如同不同摄像机位拍出的镜头一样，从六个视角回馈画面。
　　　 “这是……什么？”
　　　越前发现六组画面可以轻易地分成三组，有两组天青海碧，来回扫视海面上的情况，两组飞速掠过甲板，还有两组视线阴暗，不时闪着警报灯的红光，浓烟滚滚根本看不清什么东西。
　　　 “难道——”
　　　 “就是那个‘难道’，”乾十指飞快地敲键盘调节画面的清晰度，“这就是每个战士的随身录像，附着在耳机上的摄像头，我们可以根据这个实时掌握战场情况——右下角有名字缩写，你自己看吧。”
　　　越前正看到标有“Seigaku-Leaf-FS”的镜头出现一只脚，干脆利落地横踹开一扇门，不二应该是正在查看有没有受困者。镜头令越前晕眩地一扫而过，立刻又回到之前的通道中，手冢的背影出现在镜头里，也正在开门查探。
　　　 “大概真的都疏散了吧，”船舱通道内，不二一刻不停地向前搜索。噪声太大，他只能打开耳机上的通讯器与手冢交谈，“不过这么大的火，就算找到——恐怕也生还无望了。”
　　　他随着手冢穿过一片火浪，虽然隔绝了烧伤却隔绝不了的高温炙热就算经历了很多次也无法习惯。这种战场普通人类根本无法涉足，唯有他们可以毫不在意地穿身而过。
　　　手冢没有回答，不二已经习惯了。前方出现分岔，手冢打了个手势，两人各走一边。奔进右边的通道踹开第一扇门的时候不二忽然听到耳机里响起手冢的一句话，声音低沉差点被门扇迸碎的声音盖过去：
　　　 “当心别迷路，有情况随时叫我。”
　　　不二失笑。身旁无人，他一时玩心大起。踹开相对的两扇房门时加上了漂亮的旋身，就势一个弹腿侧踢挡开了被烧断了落下来的门梁。右手倏然大亮，银光从掌心抽长化为短杆，一端点地的同时拔身而起撑杆空翻，在空中一拧腰，又准准踢开两扇门。
　　　“……不二，这样的录像用来教学会让学员看吐掉的……”
　　　隐约听到耳机里乾的嘀咕，不二不置可否地笑笑。注意到眼罩上闪过的提示信息，他终于停下脚步，切换通讯模式到单人通话：“英二？”
　　　“Fujiko这里有受困者，请求翻译支援！”电波那头菊丸的声音盖过大火燃烧的杂乱声响，活力四射地大叫，紧接着是喀拉喀拉掰通讯器的声音，“哎呀都说了我听不懂了Nya！对这里说话，这个地方，那边是翻译啦！”
　　　耳机里果然传来一连串的叽里咕噜，是惊恐的女声。不二耐心地听了片刻，不由扶额，顺口安抚了几句，示意她把通讯器交还给菊丸：
　　　“英二，那是德语，我德文满差的，当年只考了B，你应该联系Tezuka呐……”不二无奈地重新抬步，“并且她听得懂英文的，你自己完全就可以和她讲清楚啊……”
　　　“啊，是吗？”菊丸怔了下，“啊拉反正手冢是说带回去对吧？谢啦Fujiko~”
　　　话音未落已切断了通讯。不二闪进一间客房，例行地匆匆扫一眼，脚步一顿，房内的床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他动作极快地掀掉被子，是个婴儿，有绒毛一样的薄薄金发，小脸发青，试一下鼻息和脉搏，已经死亡了。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被丢下……”
　　　想到了什么，不二惘然，把被子重新轻轻盖回去。跃出房间的动作较之前慢了些，却也因此眼前一跳，不二立刻拨通了手冢的通讯器：
　　　“Tezuka，我刚才就在奇怪了，”他快步沿走廊向前边走边说，“客舱的建筑用得并不是非常易燃的材料，一路过来看防火措施做得也很好——为什么火会烧得这么大？难道说——”
　　　“没错，”手冢的声音微微动容，“不二，向前只走到尽头左拐下楼梯到锅炉房来。乾，”他用很快的语速命令道，“山吹到了吧？让他们接手桃城和海堂协助六角做救援任务，把她们两个调过来甲板上转移生还者。另外，请‘冰帝’派几个人过来。”
　　　——果然，有非自然因素存在。
　　　不二看表，还有8分钟。他收起玩性，手具一抖化作战斧。既然是注定要沉没的船——不二纵身，双手交握斧柄以全身之力直劈向右墙。
　　　 “喝啊——”
　　　斧刃陷入墙体的瞬间不二周身银光暴长，战斧亮得几乎要灼瞎屏幕前越前的双眼。不二低吼一声，战斧一横，执斧向前疾奔。
　　　 “……一瞬间加强S式力度是可以对敌人造成致命打击的……”
　　　越前脑中闪过不二一个小时前说过的这句话。只见战斧锋刃刺目，一路所向披靡削金断玉随不二笔直地横劈开墙壁。在走廊尽头不二猛一收步扭身，用全部腰力将战斧从右向左在身前横扫，已经逼人的光芒竟又亮了一倍，狠狠砍向左边墙壁转角。烟尘骤起，墙壁轰然倒塌，大火被墙板和纷纷落下的墙灰一时压住了势头。浓烟和粉尘渐弱时不二已经收起武器，银光淡淡，静静地转身回视，数十米的走廊两侧墙壁尽塌，右边是被从平胸高度齐齐劈断，而左侧断裂面不规则，却是被生生震塌。
　　　 “乾，我确认过了，这里没有生还者。”
　　　不二扬声道，乾应了一声。越前已经看傻了。回神时不二已经奔下楼梯，摇晃的镜头忽然一花，然后便是扭曲的竖线，他惊讶地“唉”了一声，这才发现手冢的视角屏幕早已是一片雪花。
　　　 “被干扰了啊。”
　　　乾嘀咕了一句，顾自与其他战队通讯。越前纳闷地反问了一句，他才头也不回地多解释了一下：
　　　 “嘛，信号干扰么，很正常。大概是火太大了，空气和电磁波都受了影响，也可能是对方——比如说，敌人的影响吧？没事，回来还可以调看他们身上的录像，你先研究大石他们的作战好了。”
　　　 “不，可是……”
　　　越前急急跟了一句，又不知该说什么。
　　　 “啊，莫非越前你担心？”
　　　这样的话被乾用机械般毫无起伏的嗓音说出来实在是违和，不知为何他还竟然觉得有趣一般笑了几声。越前眨眼，刚想否认，乾放下通讯耳机，抬头：
　　　 “——别担心了，‘你’——担心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越前瞪眼，却又没法反驳，只得不甘心地鼓起腮生闷气。海堂前辈说得对，自己现在连Root都不是。
　　　这种感觉，真是糟糕透顶。
　　　奔下楼梯最后一阶的瞬间不二立刻就明白自己踏入了未知领域，是被二次元常常称作结界的限制空间，因为他周身的炽热的空气忽然便清凉了。
　　　紧接着，耳边响起了女子的歌声，轻易地越过耳机嘈杂的电波杂音直入脑髓，清浅悠远，一咏三叹。
　　　不是现今流行的任何一种曲调风格，也不是古典歌剧或者更久远的曲式，没有歌词，区分不出乐句和大小调或者和弦，但是勾魂摄魄。
　　　面前一片雾茫茫，可见度50厘米。循着歌声踏出一步，脚下地面微微波动，竟似有繁花应着歌声徐缓次第开放。
　　　不二明白了。
　　　“Tezuka？”
　　　他不敢摘下头盔面罩，扬声唤，果然没有回应。
　　　“——Tezuka？”
　　　不二提高了声音，重新启动了腕表上的脉搏感应，同耳机一样没有反应。
　　　“——Tezuka？听到请回答！”
　　　不二刻意不去理会歌声，单手谨慎地扶住了墙壁。这里应该是锅炉房没有错，他掌心摩挲过如同镀了银一样清凉而光滑的墙面，试图感知原来的纹路。他并不因失去联络而慌张，既然一分钟以前手冢还能够与自己通话，那么至少在信号中断前手冢已经发现了异样，并且确认要求自己前来是足够安全的。
　　　因为避免队员陷入无法自救的危险也是战队长的职责呐。
　　　并且，能够在一分钟之内让手冢遭遇不测的哪怕是非自然因素，不二也没见过。
　　　不二眨眨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罩漾过一层光波，他凝神过滤眼前混乱的灵压。有人类临终前最后的喟叹，有木材燃尽最后一点生命力的哀鸣，有海洋的咆哮，还有——
　　　歌声倏地高高扬起，在人类无法企及的音域徘徊，没有任何巧妙的发声技巧，只是层迭咏唱，华美滑润如绸缎，用未知的语言吟咏着一切令人心驰神往的美好。
　　　不二冷冷一笑，站定。
　　　“——Rebuild。”
　　　他低声念道，手具在他掌心幻出刺目的银光，化作高压电枪。
　　　“Seigaku-FS，本周识别码250939。”
　　　不二伸直手臂，将电枪的电极触上墙壁，果断地扣下扳机。
　　　“滋滋，滋——”
　　　爆裂的蓝白色电光令不二了然一笑，立刻松开扳机，思考了一秒钟，重新扳动，打出间断的火花。
　　　一组信号打完，停留六秒，重新电击。第三组信号正在发出时，右前方忽然亮起了微弱的红点，是激光顽强的光束，明明灭灭。
　　　“R——X，TK。”
　　　不二读出这简短的回应，呼出一口长气。他方才用电流打莫尔斯电码连续传出自己的识别码，赌的便是即使是非自然因素也无法割断导体传导。三百万伏电压，海上残缺的客舱，已经不可能存在绝缘体了——除了他们身上的救生衣。
　　　“RX”是“接受”的缩写，同样是莫尔斯电码，应该是手冢。
　　　不二甩手将高压电枪重筑成激光枪，正要打信号，微弱的红光又长长短短地亮了起来：
　　　“Come here，Fuji，safe。”
　　　不二莞尔，向红点的地方紧走了几步，忽又起了玩心，举枪问了一句：
　　　“Odysseus，where are you？”
　　　十几秒的沉默，大概手冢正在头痛，然后红点又明灭起来：
　　　“Come here to me。”
　　　既然手冢你这么说了……不二低笑着收起手具，半点没犹豫地随着那令人无法抗拒的歌声疾步穿越浓雾。
　　　那点笔直的红光发出最后的信号后就始终亮着，不二在几乎无法视物的迷雾中疾行了一分钟，低头看看腕表上的倒计时，终于失去耐心地向红点的方向发射了绳索，果然被抓住，不二收绳瞬间滑行过去，没几秒钟眼前豁然开朗，穿出了浓雾封锁的空间，面前是甲板下一层的宴会厅，绳索那段手冢正靠坐在承重柱下，头盔下狭长的凤眼静静地扫过来。
　　　“迷路了，不二？”
　　　“没有，”不二刹住滑步，收起手具绕开东倒西歪的桌椅和满地狼藉的食物器皿快步横穿宴会厅走到手冢身边，“——Tezuka，受伤了？”
　　　眸中精光一闪，不二眼罩后隐约的蓝瞳只一眼便精确捕捉手冢左肩锁骨上方的点点血痕。
　　　“啊，”手冢不避讳地点头，“被咬了。”
　　　“……咬、咬了？”
　　　不二被空气噎住了，站在手冢面前居高临下地看那已经被救生衣智能救援功能自动消毒封闭住，但也能分辨出伤口深度的“咬伤”，片刻，无奈歪头，着实构筑不出手冢被“咬”在那个位置的场景。
　　　“Ne，Tezuka艳福不浅……呐。”
　　　他循着清凉而有穿透力的歌声偏过脸，宴会厅中央的圆形舞台上，深红棕色卷发掩住赤裸的上身与光滑无鳞的鱼尾，五官深刻完美如同雕塑的女子用透明珠子一样的眼珠直直地看过来，正以高音A为基准反复吟唱着华美的咏叹调。
　　　是净化的天使之声，是无法抗拒的魔鬼的呼唤，是最纯净的天籁，是最深重的诱惑，是与赫尔墨斯的牧笛相媲美，仅仅败给缪斯与俄耳甫斯的，召唤死亡的歌。
　　　“不二，”手冢难得有些疲惫地摆摆右手，“语言不通——法语或者丹麦语，或者别的……你七个月前在丹麦见过美人鱼。”
　　　“的确没错……”
　　　不二着迷地望着女子沾染了浓烈殷红的珍珠色的唇，不自觉舔了一下嘴唇，在歌声中放低了声音，“但是Tezuka，鱼尾仅仅是她的一个化形，相信我，真正的美人鱼仅仅是长得美而已……这是河神的女儿，希腊神话中被缪斯切断翅膀的海妖塞壬呐。”
　　　“——希腊神话？”
　　　手冢对全部的限定词都不感兴趣，只是抓住了一个字眼，不待不二确认，抬手就调通讯器，然后对毫无反应的耳机皱起了眉。
　　　“信号被屏蔽了呐，”不二在手冢左边坐下，仔细查看伤口，“安啦Tezuka，你呼叫乾的时候信号还是畅通的，你想要找的那个家伙大概已经上船了吧——”
　　　“手冢国光，你也会受这么不华丽的伤，啊嗯？”
　　　从雾中倏然出现的人穿着银灰色修身的救生衣，头盔上印着“HYOTEI”，在刚刚进入宴会厅的地方站定，抬起右手隔着头盔准确地按上眉心的位置，句尾倨傲地高高挑起，如同他抬高的下巴一样凌人。
　　　“景吾！”
　　　不二一副“我说什么来着”的表情，很高兴地招手：“你直接就找过来了？”
　　　“本大爷又不是你，不二周助。”“冰帝”战部分部长，Leaf战队“冰帝”队长迹部景吾在面罩下坦率地甩了个白眼，“本大爷一听就知道了，这分明是神话里唱给奥德修斯的爱之歌——我说，你们两个坐在这里听演唱会吗，啊嗯？”
　　　手冢不悦地深深皱眉：
　　　“独自一人闯进来，太大意了，迹部。”
　　　“本大爷的人都去找你的人了，”迹部的下巴扬得更高，脸庞曲线锋刃一般，“本大爷的队伍才不像‘青春’这么松散没用，本大爷一个人就能以一敌百！”
　　　“景吾你这么说我会很困惑的呐。”不二貌似事不关己地笑得睫毛下一片阴影。
　　　迹部别过脸去，看都不看他一眼，不二耸耸肩。
　　　“那么，景吾王子殿下是来拯救我和Tezuka公主的么？”
　　　“这位公主，”迹部对不二的戏谑发言已经习以为常，径直大步走向舞台上的塞壬，“这位公主是塞壬三姐妹大姐帕尔塞洛珀的嫡传，继承了她专情的血统，在鬼才知道多少年前被歌声吸引触礁的船上，爱上了一个不知道现在已经死了多少年的法国人——所以本大爷才讨厌法国人，风流债都欠到21世纪了！”
　　　他不知为何忽然像被触了逆鳞一般恼怒地骂了一句，在安静下来的塞壬面前蹲下身，开始用娴熟的希腊语与它交谈。
　　　“那些——全是从歌里听出来的么？”
　　　不二眨眨眼，等待迹部交涉的时候无聊地碰碰手冢。
　　　“大概。”手冢很认真地回答，“不二，来的路上有多少生还者？”
　　　“一个都没有。”不二低声道，抬眼看手冢染血的救生衣，“这个——大概会留疤吧？”
　　　“没关系。”
　　　“唔，不知道会不会像被狼人咬过那样……Tezuka以后会不会在月圆之夜唱起歌来呐？”
　　　“——不知道，没有资料。”
　　　手冢的眉毛很是抽搐了一下，还是一板一眼地回答。
　　　“Ma，那样我会很期待的呐。”
　　　“——原来如此，”迹部此时直起了腰，摘下头盔用日语念了一句，“果然——喂，你们两个，配合本大爷一下！”
　　　不二和手冢站起来，正待问，却见迹部又躬身在塞壬耳边低低说了什么。
　　　塞壬玻璃珠子一般无生气的眼睛里，忽然，奇迹般地，燃起了一星光芒。
　　　然后，整个宴会厅，如同被洒了银粉一般，扑簌簌亮了起来。
　　　迹部扬起双手，温柔地从塞壬红棕色的发顶一点一点虚虚地划下来，直至地面，于是塞壬身上裹上了厚实的剪裁工巧的白纱，长长的裙摆层叠繁复盖住鱼尾，发顶缀了花和银链。塞壬直立起来，不二克制住自己不去想象鱼尾巴立起来的场景。它的脸上第一次露出表情，羞涩而甜美。
　　　“Tezuka，我大概幻视了——”不二甩甩头，用冷静的口吻说，难以置信地盯着迹部抬手一个响指，宴会厅里立刻响起了圆舞曲，宛如有百人交响乐团隐藏在浓雾中，不二赶紧又敲了敲头盔，“——大概还有些幻听。”
　　　“我和你一样。”手冢宁静地答，同样也盯着迹部优雅地欠身，执起塞壬的右手，轻轻一吻。
　　　然后，牵着它步下舞台，挽住它的腰，旋转起了慢速华尔兹。
　　　不二忽然感到一阵恶寒。
　　　“——景吾你让我们配合的……”
　　　回忆起这位青梅竹马偶尔会执拗的恶趣味，不二赶紧往后退了两步。迹部正好带着怀中的舞伴准确地旋过来，抬手让美丽女伴旋转的同时腾出一只手直接摘了不二的头盔：
　　　“——舞会上只有一对跳舞像什么样子，快点！”
　　　他用日语向不二和手冢吼，不二连忙避开他的手，生怕迹部把自己的救生衣也变成白纱裙，还是在手冢面前，他会想要跳海的。
　　　“迹部景吾这就是你的解决方案吗？！”不二慌乱地吼回去，寻求帮助地看向手冢，却见手冢用很认真的目光看着他，然后，没犹豫就摘了自己的头盔。
　　　“虽然性格很差，但我相信迹部的作战。”
　　　用完全没有起伏的语调说完这个会令迹部光火的句子，手冢弯腰，用同样标准的姿态邀舞，然后，牵起了不二的手。
　　　“Te、Tezuka我不会跳女步……”
　　　“没关系，交给我。”
　　　隔着救生衣和手套，手冢的气息依然令不二晕眩。他们都从小便开始学习各种社交礼仪，跳舞更是必修课，但不二还是第一次被人主导舞步，脚下慌乱而仓促。他的右手搭在手冢的左手虎口，手指彼此扣住掌心，S式波动都在蠢蠢欲动。左手搭在手冢右肩，幸好不是受伤的那侧。手冢右手轻轻送力，于是不二旋转；左手手指微微一拨，于是不二反向旋转，重新入怀，右手再度扶上后背，于是不二贴紧，两人一起踏着圆步，眼角塞壬长长裙裾同步飞扬。
　　　塞壬忽然唱起了歌，合着舞曲直攀上云霄的婉转高音，强弱弱强弱弱，它的歌声不再像是诉说，只是喜悦的音符。于是被手冢引导着连续旋转的不二看到四周的柱子上逐渐爬上了藤蔓，缠绵地盘绕，在每一枝卷须末端都有柔嫩的花朵徐徐绽开。
　　　在某一个乐句后手冢和迹部同步递出手，交换舞伴。不二无限腹诽着旋进迹部怀里，对方手臂刚刚缠上来他就狠狠捏住迹部的左手，瞪起蓝眸在迹部耳侧咬牙切齿：
　　　“景吾你在搞什么鬼，啊嗯？”
　　　“本大爷什么时候害过你，啊嗯？”迹部心情很好地推不二转圈，被狠狠跺了一脚，“唔……听本大爷的就对了，回去再解释！”
　　　“现在就解释，呐？”
　　　不二笑得寒气逼人，迹部翻了个白眼：
　　　“这只是个意念体而已，你真的以为塞壬真身会上到客船上来还逃不掉，啊嗯？那个法国人骗了她，自己搭下一艘被她放走的船回了国，再也没回来，不知道都过了几百年，塞壬的生命里只有那个法国人的一句话，‘我会带你去宫廷舞会，给你看真正的繁花盛开’——真够肉麻的。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我会让它跳华尔兹？她没有化形的能力，自始至终只保留着见到那个人时候的形态，你觉得鱼尾巴跳探戈会好看？！”
　　　“……所以？”
　　　“所以它一直在等，等到死了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迹部拥着不二走舞步，贴在他耳边快速地说，“直到这次在这艘船上看到一个跟那个法国人长得很像的孩子，就从岛上一路跟了过来，结果刚刚在船上一现身就被用笼子关了起来，放到宴会厅舞台上展出……既然是个执念那么完成它的愿望就好了，其实本大爷也想用笼子把它装回去研究一下……”
　　　“当心它执念缠上你哦景吾——那么那衣服，还有音乐是怎么回事？”
　　　“这里是起火之后，它构筑的结界，”迹部的声音忽然深沉了几分，语速依然很快，“它知道自己闯祸了，想救大家，所以这里没有火，但是所有人都吓跑了——既然是它的结界，那么它不是想什么有什么？都是幻觉罢了。”
　　　迹部手臂一送，不二重又旋转回手冢的怀里。与塞壬擦肩的瞬间，不二看到了她唇边甜蜜的温柔的弧度。
　　　手冢比迹部有力，步伐更合不二的步长。不二抬头看他抿得紧紧的唇线，偏头微笑，旋出再旋入之后，有种想要亲吻上去的冲动。
　　　一曲终了，手冢放下不二的右手，右臂依然扶着不二的背。两人一起看向大厅中间的迹部和塞壬。迹部单膝跪下，右手银光流转，倏然化作一支银白的玫瑰，花瓣还泛着坚硬的金属光泽。
　　　“我会带你去宫廷舞会，给你看真正的繁花盛开。”
　　　虽然迹部说得是希腊语，但不二能够想到会是这句，低低地用法语念了出来。
　　　于是塞壬幸福地笑了。
　　　它似乎只会歌唱，所以无声地微笑着，静静地化作了淡薄的影像，消失在空气中。迹部用手具重筑出的玫瑰化为原形，重重地落回地面，沉闷地响。
　　　“为什么会起火？”
　　　手冢松开不二，拾起两人的头盔，递给不二一顶，回头问迹部。
　　　“她并不清楚，大概是弄坏铁笼时候的悲鸣让电路起了火，但是探测仪上显示并不是普通的火。”迹部也捡起头盔，收起手具，“没法理解，也许是海神的愤怒？回头让总部研究去吧。”
　　　“比起这个——”不二仰头，望着随着塞壬消失而一块块碎下来的结界，“拜某人心情愉快地跳了三分钟舞所赐——还有不到两分钟我们就要和这艘船一起沉底了呐。”
　　　耳机里嚓啦嚓啦的声音忽地响了起来，三个人都下意识地抱住了头盔，结界消失后脚下的地板开始大幅度倾斜，他们驾轻就熟地调整身体平衡。嘈杂的电波声中夹杂着不同队员断断续续的呼喊，不二高高地抬起头，笔直地望向足有五米高的天花板。
　　　“不二，”手冢也同样抬头望去，“听着——”
　　　“Tezuka你有伤，交给我来，”不二斩钉截铁地抗命，“景吾，拜托了！”
　　　“——别拖了本大爷后腿！”
　　　话音未落，迹部脚底喷出气流，干脆利落地几步倒攀上最近的一根柱子，爬到顶端的同时手具化作钢绳重重地垂下来。不二左手一扬，钢绳绕上手腕，迹部猛力一收绳，不二便如流星锤一般被甩向了天花板，凌空将手具重筑成短柄斧，用全身力量加上体重的惯性狠狠地劈了上去。
　　　“——是甲板！”不二仗着救生衣保护，在厚厚的天花板被破开的同时便伸出还缠着钢绳的左手，不顾一切地抓住已烤到滚烫马上就要被火吞噬的甲板，挂住晃了两下，左臂发力，轻松地跃上甲板，“运气不错，动作快！”
　　　迹部收绳，借不二的手臂笔直地吊了上来。不二把手具化成同样的钢绳垂下去，手冢也顺利脱离。
　　　“多谢。”
　　　松开不二的手具，手冢简短地道谢。
　　　“应该的，我的体重最轻，”不二甩甩被迹部挂得生疼的左腕，这是每一名战士在很小的时候都学习过的配合逃脱方法，“Tezuka，你脸色不好——啊，失血很多？！”
　　　“不——”手冢表情比平时还要僵硬，铁青着脸压低声音对紧张地靠过来的不二说，“——搂着鱼尾巴的感觉，很不好……”
　　　不二瞠目，然后失笑。
　　　“你们两个嘀咕什么，本大爷可要撤离了！”
　　　迹部白了他们一眼，调试着耳机。他们运气的确好，船已经有大半沉入海中，而他们逃出来的位置离海边还有一段垂直距离，也还没被另一侧猖獗的大火波及，并且紧靠着围栏，可以稳住身体。手冢也抬手调通讯器呼叫乾，不二在他身旁挂在围栏上安静地等待指令。
　　　“乾！我和不二Safe！”火焰燃烧正烈，杂音纷乱，手冢不得不提高声音，“其他人怎么样！”
　　　“我已经锁定你们的位置，‘六角’的救援船正在全速接近你们！”乾喊回来，“‘青春’全队安全抵达救援船，已经尽全力搜救！海上保安厅根据速度将在2分30秒内抵达——越前！你干什么去！%￥%#*&……”
　　　不二惊异地抬头，耳机里信号终于被大火干扰，听不到后面乾的话。空中“青春”蓝白相间的直升机本已被不二绑牢的门被猛地扯开，越前瘦小的、穿着松垮救生衣的身影一秒都没犹豫，抱着一捆备用的麻绳从正在超低空盘旋的直升机里跳出来，向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目测垂直也有六七米的海面直直地跃去。
　　　“怎么回事，乾！”
　　　手冢按住耳机喊了一声，没得到回应，干扰太大了。船马上就要完全沉没了，三个人的腰部以下已经没进了冰冷的海水。手冢松开耳机，很冷静地抬头，已经接近的救援船上菊丸正挥舞着手臂大叫着他们两个人的名字。
　　　“距离可以了。”
　　　不二目测了一下，和手冢同时甩出钢绳缠住了救援船的栏杆，另一边的迹部动作更快，已经在收绳了。两个人都踹了自己正攀住的栏杆一脚，借反作用力迅速收紧手具化作的钢绳向救援船破浪而去，顺利地被桃城和海堂一左一右拉上船。
　　　“——不去管越前么？”
　　　不二摘掉头盔，甩甩凌乱的一头碎发，见手冢没采取任何行动，也只是闲闲地问了一句。
　　　“敢违抗命令就要有觉悟承担后果，”手冢用大石递过来的毛巾擦着眼镜，“包括送命的后果。”
　　　“其实我降落的时候也违反指令了呐，Tezuka。”
　　　“但你自救了，并且没有对其他人的任务造成任何妨碍。”
　　　不二弯起眼睛看手冢，貌似真的是公事公办地抱起了胸，“青春”其他人也一副“收工了赶紧回总部了”的神情，连大石都只是冷眼站在那里。
　　　看来是都有点火了吧。哎呀哎呀，这么说难道自己才是唯一担心小家伙的那个。
　　　“就算对于不会水的普通人来说，”不二笑笑，向救援船敞开式的舰桥走了过去，“那个救生衣也能保证三分钟的呼吸畅通吧？”
　　　手冢面无表情地点头。迹部和冰帝另一个红头发的队员站得远远的聊天，摆出“你们自己战队的事和我们没关系”的态度旁观。剑桥那边操纵救援船的“六角”小队长葵剑太郎有点不知所措地看了不二一眼。
　　　“前辈——”因为曾是同队战友，葵本能地向不二询问，“当真不管么？”
　　　“Ma，”不二摊手，“就要看剑太郎能不能在三分钟内把船开过去了——是Leaf的命令哦。”
　　　就算想给他个教训也不可能拿命去玩的。不二敢打赌，若越前真的溺水，手冢应该会亲自下海把他拖上船的。
　　　越前在海水里艰难地挣了几下。
　　　跳下直升机前他把绳子一头牢牢地捆在了直升机门内把手上，另一端绑在自己腰间。他很清楚，在游泳池和河流中救人和在海里肯定是不一样的，救生员证什么都代表不了。但他没法忽略那在海里漂动的长长金发，拥有那头金发的女子甚至还动了几下，但藏在逐渐沉没的客船阴影里，正是搜救人员的盲区，除了空中的越前竟是谁都没注意到她。
　　　下落的冲力比想象中大得多，就算隔着头盔越前也难受地眯起了眼。他的落点很准，就在女子正上方，但绳子不够长，离海面还差一米左右的位置越前被腰间的绳子狠狠地勒了一下，顿时觉得内脏都被绞碎了一般疼得差点背过气去，腰肯定是挂伤了，越前什么都顾不上，在绳子往回荡的过程中手忙脚乱地解绳扣。幸好臭老头教过他这种紧急情况下可能会用到的特殊系法，结实无比，但掌握技巧的话只要拉一下就可以松开。
　　　他掉到离溺水女子大约三米远的海里，腰痛得简直要断掉，入水的冲击又使他伤得更重。他向金发女子的方向奋力地划动着手臂，双腿刚踩了几下水就被束缚住了，他惶然低头，救生衣那机关复杂的腰带还是脱了扣，整条裤子正随着他的动作缓慢地脱离他。原本封闭得严丝合缝的救生衣从上衣下摆开始疯狂地进水，直灌进头盔，越前奋力仰起脖子艰难地咳了几声。
　　　他本能地伸手去抓救生衣的裤子，左手握住了一个冰凉的东西，手感极其贴合，异样地重，是他随手塞到口袋里的Root手具。
　　　……“通俗的说，就是一种比较普通的超能力，可以在连结系统后台支持的情况下，把 ‘手具’中的原子 ‘Rebulid’成所需武器……”……
　　　……“要把S式的掌控变成身体的本能才可以……”……
　　　……“驱动过手具了吗？”
　　　“还没有。不二前辈要求的话我们现在就做。”
　　　“唔……应该不是不可以。”……
　　　胸口疼得发闷，越前拼命眨清了眼，一直贴身穿着的黑色连体战斗服此刻竟还浅浅地亮着，微乎其微，但的确还亮着银色的S式的光芒。
　　　是或许靠得住的一根稻草。
　　　越前右臂狠命打水，借身体浮起来的一瞬间举起左手，嘶声高呼：
　　　“——Rebuild！”
　　　“——手冢快看！”
　　　全速前进的救援船甲板上，大石忽然惊叫一声，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海面上，一道笔直的银色光柱冲天而起，只是一瞬间，已经炫花了眼。
　　　光柱碎散间，越前把一柄细长的巨大的钩子奋力地挥向他眼中唯一能看到的人。
　　　重筑成鱼竿一样的手具，前端的弯直径足有一米，估摸着钩住了女子的腰，越前一边踩水一边努力拽钩子，把全身的力气都压了上去。
　　　银白色的、纤细却柔韧的、泛着夺目银光的、他的第一件武器。
　　　“——呜！！”
　　　仅仅维持了10秒钟，便消失了。
　　　不二说得一点都没错，强大的后座力震麻了越前整条左臂，越前惨叫一声，疼得差点蜷起来，于是身体控制不住地下沉，一臂不听使唤，他完全无法维持平衡。
　　　耳机里嗡嗡作响，有熟悉的声音尖锐地喊了句什么。透过紧闭的眼帘有一道银光在身侧炸开，紧接着自己被人托出了海面，灌满了水的头盔被摘掉，空气一下子涌进来呛得肺都在疼。越前艰难地睁开眼，身后娴熟地托住自己的人穿着橘红色的救生衣，头盔里额发是银色的，眼睛很大很温和很坦诚，是“六角”刚才和不二前辈搭档救人的佐伯。
　　　“没事吧？”佐伯问了一句，见越前点头，便不再多说，右手抓住越前的左肩，左手抖了抖手具化作的细绳，准备上船。
　　　“等——等下！”越前用右手搂住佐伯的脖子，急急地喊，“那边——救那个人！”
　　　佐伯动作顿了顿，眯起眼打量了一下越前指的方向，带着他向那边游了几下，蓦地停住：
　　　“没用，死了。”
　　　他简洁地说。
　　　“死——没有！我看到她、她刚才还在动！”
　　　越前拖住佐伯的右手不让他动，探着头努力地向那个女子望。
　　　“救不活的——”佐伯皱着眉看女子身边泛起的血色，“受了伤，肠子都出来了——你、小家伙你别看！！”
　　　他脸色倏然一白，手腕一拧想去捂越前的眼，但是晚了。
　　　“……是、是我——我、我干的……我干、的么……”
　　　“不是你！都说了你别看！”
　　　越前眼前猛然一花，佐伯疾速收短手具，两人几秒钟内便回到了救援船旁。越前被不二和菊丸合力拖上船，见他神色有异，菊丸毫不客气地左右甩了他几巴掌：
　　　“——回魂啦小不点！耍帅结束啦！小不点你变身漫画看多了吧！谁教给你重筑还要摆Pose喊口号的、浪费体力活该Nya！要不是佐伯好心你早淹死了Nya！——小不点？越——前——龙——马！！！”
　　　“小虎，怎么了？”
　　　看到越前散大的瞳孔青灰的唇色，不二直觉不对，一边解越前的救生衣上衣一边低声问佐伯。
　　　佐伯说了什么，越前没能听见，不二的手却明显滞了一拍。
　　　他什么都听不见，眼前画面定格，挥之不去。他颤抖着抬起手，手具早不知掉到了哪里。越前空洞地张着嘴，然后，紧紧地捂住了耳朵。
　　　仿佛他听到了什么，明明他什么都听不到。
　　　菊丸直起身，不二也站直了。没有人碰他，他也不知道现在的自己能不能接受、需不需要接受抚慰的碰触，比如，一个拥抱。
　　　他看见部长走了过来。他跪坐在甲板上，全身湿透，部长两条修长的腿笔直地立在他面前。
　　　“怎么了？”
　　　手冢沉声问，目光投向越前，下巴是偏向不二的。
　　　“孕妇的尸体……”不二斟酌着，尽量用缓和的词句表述，“腹部的伤，越前看到了——胎儿。”
　　　手冢闭上眼。
　　　就算是亲眼见到的佐伯也不忍描述的惨烈一幕。
　　　顿了一下，然后手冢单膝跪到了越前身边。
　　　他抬起手，放到越前的头顶。
　　　“你辛苦了，越前战士。”
　　　这句话打破死寂，穿透越前紧紧捂住双耳的手掌，简单却笃定地在他耳膜上震动。
　　　越前想哭。
　　　掌心的温度透过手套，像极了那个臭老头，已经化成星星的死老爸。
　　　有的时候，他也会这么摸自己的脑袋，摸得自己怎么都长不高。
　　　整个脸都是湿的，咸涩的海水，唯有眼眶是干的，干得发疼。
　　　不二叹了口气。
　　　和手冢一样，他也单膝跪下，伸出手。
　　　本来不想安抚他的。这样的场面他们谁没有见过，每个人都必须靠自己克服，一个人坚强起来。
　　　只是一下子，不忍心。
　　　不二揽住了越前的肩膀，用力地握了握瘦削的肩头。
　　　比他们小三岁的孩子肌肉薄得跟纸一样，骨头硌得手心都疼。
　　　然后，放任那个孩子一瞬间垮了下来，扑进了自己的怀里。
　　　撑住这个一滴眼泪都没有却哽咽得全身都软了的孩子，不二扬起头，寻找手冢的眼神。
　　　从没有过的、低沉的暗色的、复杂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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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冰之灵-CC    时间: 2013-7-26 15:50

　　　（六）
　　　法国巴黎。戴高乐国际机场。
　　　金发碧眼窈窕迷人的女安检员安妮塔正在检查行李。刚刚放行了一名满口嘟嘟囔囔很难听懂的英语的中年人，下一名乘客却迟迟没有过来。
　　　她疑惑地看过去，队伍最前面，一个在人高马大的欧洲人中分外显得瘦小的棕发男子戴了副大墨镜，伏在检查行李的桌子上，在机场宣传册的内页上匆忙地不断地写着什么。
　　　“先生？请抓紧时间接受安检好吗？先生？”
　　　安妮塔尽量耐心地唤了两声，男子却丝毫未闻。她不由得有点恼，过去碰了碰那人的肩再度提醒：
　　　“先生——”
　　　“嘿，甜心，请体谅一个艺术家突发的灵感好么？”
　　　倏然，男子抿起嘴，左手单手摘下墨镜，右手还在一刻不停地写着。安妮塔注意到他手里粗大的黑色钢笔笔尖有点出水不畅，但还在不断地匆匆在五根并不笔直的线上划着音符。他一边写一边不耐烦地抬起了头，安妮塔看到一张完全东方的年轻面孔，皮肤很白，线条清秀，还有一双欧洲人都罕见的，澈蓝的狭长眼眸，颜色异常纯正，比西方人常见的蓝要深一点，更显得专注而漂亮。
　　　“缪斯女神很任性的，我好容易才抓住了她的裙摆，你难道要我现在错过她吗？”
　　　男子——不，棕发青年用地道的、带点艺术家常有但并不讨厌的自负腔调的法语飞快地说了一句，又低下头继续写谱子，很快便写满了一页，他皱了皱细长的眉，用笔杆挠了挠耳根，翻到下一页继续画五线谱。
　　　“先生很抱歉打断您，”青年端正的长相和狂热的专注令安妮塔笑出来，“如果您不急于登机，可以先到那边休息区安心作曲——不然还是请接受安检好吗？”
　　　“……”
　　　青年用纯蓝的双眸不悦地瞟了安妮塔一眼，随手把墨镜放到桌上，左手抓起宣传册，右手没停，就这么一边写音符一边走过了安检门。门滴滴响了一声，他不耐烦地叼住笔抓下了领带夹扔给了安妮塔。安妮塔看着他一句话都不想说只是迫不及待地写谱子的样子，留心仔细检查了他的墨镜和蓝宝石的银质领带夹，翻了他休闲西服的裤袋，摸过了他的腰和裤腿，确定他没有带任何行李，便把墨镜和领带夹以及口袋里的手机放了回去，挥手放行。那人太过专心，还站在那里不停写，安妮塔只好推了他一把，催他赶紧上机。
　　　趔趄一下，抬头看看方向，边写边走出去好几步，在其他安检员好心的提醒下总算上了舷梯，找到座位坐下后，不二收起手里一直划拉着的钢笔，微笑起来。
　　　“——连接终了。”
　　　粗大的黑色钢笔微微闪了一下银光，还原成手具，被不二放进了胸前的暗袋里。
　　　难得坐民航，怎样让手具顺利通过安检每次都是头疼的事——所以大家都宁愿推迟行程也要等队里派直升机，毕竟跨国是不可以瞬移的，再近都不可以。
　　　只是不二真的是归心似箭。
　　　客轮塞壬事件后，他便被法国开发研究部借调过来协助调查，算起来已经快一个月了。前天与“青春”定时联络时，他半真半假地向手冢抱怨，再不回调他就要误了这个月的家庭日了。
　　　视频那边手冢还没回话，菊丸嚼着零食从手冢身后闲闲路过，对他说了一句：
　　　“Fujiko，你已经误了这季度的对抗赛了Nya~”
　　　不二想自己的脸色必定很精彩，因为手冢再看向他的时候竟然惊讶地张开了嘴，虽然只是很小的缝隙，看起来——很不错。
　　　不二单手揉碎了划拉一路的宣传册。把手具重筑成钢笔是他无聊开发出的项目，每次派上用场的时候他都禁不住偷笑一下，回忆曾经不屑地嗤道不二周助你真无聊的迹部。还好那名女安检员没有耽搁太久，不二想，他已经默不下去《小夜曲》中途改默了《命运》，还插了莫扎特双钢琴的几个小节。
　　　不二自己并没有什么行李，出差过来的时候除了两件衣服外什么都没带，借调人员不参与战斗是惯例，所以连战斗服都没拿。昨天安排下航班后他倒是上街好好给由美子和妈妈买了些香水首饰衣服，一大早便托运了。本打算把手具也夹进去一起走战部特属快运好了，想起手冢教训桃城和河村的脸色，笑笑，还是随身带上了。
　　　Tezuka……德国和法国并不远呐，一个月竟然一次都没有见。
　　　“——哦，谢谢，”飞机起飞没多久，空乘送来了果汁，不二越过左边的乘客伸手去接点的苹果汁，按法国人的惯性微笑着用法语称赞，“你真迷人。”
　　　空姐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情，虽然这名东方青年俊美得出奇，也只是职业化地甜美一笑，却在不二接过苹果汁的瞬间手触电般猛烈一抖，一杯果汁有一半都洒到了不二左边靠过道的灰衣男子鞋上。
　　　“——啊，非常抱歉。”
　　　在空姐道歉之前不二先慌张地开口，抽出餐巾主动俯下身去为那人擦拭着皮鞋。男子又惊又恼，果汁有不少已经流进鞋子里，袜子都湿透了，他僵在那里，或许是怕失礼，也不脱鞋，愣了片刻，忽地弹起来用口音浓重的法语说了一句要去洗手间。
　　　“——没关系不必要的，呐~”
　　　蓦地，不二伸出一只手温柔地压在那人腿上，笑容安抚：
　　　“小姐，机上如果有贩卖的袜子，麻烦拿一双过来，我来结账。”
　　　看起来只是个纤细的美少年，仿佛只是做样子一般按下来的手力道却出奇的大。
　　　“安心交给我，”棕发的温和少年对空姐说，在确认空姐走开之后又压低声音说了一句，流畅而华丽的发音，“只要有我在——就算是藏在鞋垫下面带上来的东西，你也不可能用到哦。”
　　　并不多，但足以摧毁至少一台引擎或者控制仪的炸药，不二一早便发现了。
　　　男子脸上顿时一片青白。不二悠然地坐直，用别有深意的目光看向他：
　　　“——换下座位如何？”
　　　十四小时的旅途——坐到过道那边，不二戴上眼罩——应该睡一下就过去了吧。
　　　飞机无惊无险地降落在东京成田机场。不二刻意等到最后才走下舷梯，机场里一片喧闹，到处都是举着应援牌的少男少女和架着长筒相机严阵以待的记者，大概恰好有什么明星同机了吧。不二留意着那名在机舱就被自己搜了身的男子消失在人群中，耸耸肩，本来也不是自己的职责范围。
　　　接下来——不二深深吸了一口久违的东京空气，摸出手机打算开机打给手冢问一下有没有什么安排——
　　　“——不二前辈。”
　　　——安排来了。
　　　在抬起头前不二先合上了手机翻盖，会心地笑。双手插进口袋，不二闲闲地扬起视线，正前方，喧嚣的盲目的忙乱的人浪之外，那个孩子一只手压在鸭舌帽上，从帽檐下挑出两道很精神的目光，用变声前期沙哑而不脱稚气的嗓音打了个很不客气的招呼。
　　　“原来我也能享受到接机的待遇啊，”不二笑出声来，“越前，好久不见。”
　　　“的确是很久不见了哟，不二前辈。”
　　　越前没有上前，不二也没有走过去，两人就这么隔了三米多的距离，周围很吵，但两个人都没有提高声音，并且确实被清楚地听到了。
　　　“久到什么程度，小不点？”
　　　不二刻意调侃地叫，果然见到越前不悦地鼓了鼓腮，然后，忽然笑了起来，有点邪地坏笑：
　　　“——久到前辈连对抗赛都没赶上，昨天是最后一天——部长都刚刚好赶上了喔。”
　　　“……那个狡猾的家伙……”
　　　不二暗自咬牙切齿。混账Tezuka，自己倒是职务之便溜回来了，亏我还恪尽职守虽说早早完了工还耐着性子守在巴黎啃着长面包棍等待指令。
　　　“那么，结果呢？”
　　　表面上当然还是要很冷静地微笑啦，身为前辈一定要做出“经历得多了才不在乎”的老手样子来给后辈看的。
　　　“Ma，”越前压压帽子，“前辈不在——我们赢得很轻松。”
　　　“——你这家伙……”
　　　不二大步走过去，笑得恶狠狠地使劲揉了两把越前戴着帽子的头顶。
　　　——长高了呢，这孩子。
　　　才一个月而已，越前已经长高到轻易就能发现的程度了——大概五厘米吧？这样下去自己早晚会被超过的。
　　　“赢了多少？对上了谁？”
　　　不二放开手，笑问。
　　　“决赛打的冰帝，团体赛——不让我上。”
　　　越前心不甘情不愿地补上后面那句，想了想，又赶紧找补一般说：
　　　“我是Root啦，本来就——不过最后挑战，我赢了冰帝那个队长，迹部景吾！”
　　　——虽说是作为Root向Leaf的特别挑战赛，还是特别照顾安排的，计分也不同……但作为刚刚入队两个月的新人还是艰难地赢了，龙崎都很满意。
　　　“唉？”
　　　不二饶有兴致地叹了一句：“景吾么？他可是赢过Tezuka的人哦。虽然当时Tezuka带伤——要是完全之态，那两个人应该也是五五之势呐。”
　　　季度战队对抗赛的特别环节，Root单人赛第一名可以向Leaf单人赛第一名发出挑战，同样Leaf第一名也可以指定一名有战力的Flower对阵——当年的自己，唯一的那一次，也拿到了这样的机会呢。
　　　只不过，那时的自己，站在赛场中央象征胜者的缓缓升起的高台上，对上对面同样升起的高台上抱胸等待的金棕色发少年镜片后那双深棕色的眼睛，只是低下头，静静微笑着，说了句“我放弃”。
　　　之后，好像是刻意的一般，就算已经是同队战友，也再没碰上与他模拟对战的机会。
　　　“很不错呐，越前。”
　　　不二真诚地说了一句。虽然只是简单地一句连表扬都算不上的话，越前金色的瞳仁还是一下子灼灼地亮了起来。
　　　“所以前辈，”似乎是赧然一般又压了压帽子，越前重新抬头，这次直接看着不二的眼，干脆地说：
　　　“——手信。”
　　　——哈？
　　　“今天万圣节不是么？”无视不二愕然的眼神，越前毫不客气地直直伸出一只手去，很明朗又很不怀好意地笑着：
　　　“——Treat or trick.”
　　　——这孩子。
　　　不二不知是无奈还是宠溺地在心里半真半假抱怨了一句。
　　　“Tezuka回来也是你接的机么，越前？该不会是不给礼物就不让回本部吧？”
　　　“跟部长有什么关系……”越前不明所以地嘀咕了一句，然后挺起小胸膛理所当然地说：
　　　“英二前辈说如果不趁现在问不二前辈要的话，肯定所以的东西都归了前辈家里人了——所以前辈，手信。”
　　　又想了一下，越前大眼一转， 坏笑着加了一句：
　　　“——不然我就拿走前辈的钱包和手机，回本部看前辈今天能不能找的回去。”
　　　——听完这段不二也只能苦笑扶额了。
　　　“……本来想留给自家弟弟的——算了，这种东西……”
　　　很有点舍不得的，不二从米白色的长风衣最里面格外附加的暗袋里抽出一支非常粗的签字笔，递向越前。
　　　“……前辈你本来打算就把这个送给弟弟？”
　　　越前无语地看着这根其貌不扬的笔，额头一滴汗。
　　　磨了半天才要过来的，那么谨慎地藏起来的，本来还是要留给弟弟的——一支难看的笔？
　　　“别小看哦。”
　　　从越前怨怼的眼神里读出一行明显的“前辈真小气”，不二好笑地把越前扯过来一路拉着他向前走，一边摆弄起那支笔：
　　　“这种笔本身可以写出三种颜色，墨水全部是特制的，每支笔的墨囊都不一样，单独验墨水就可以做身份鉴别的。笔帽这个地方抽出来是钢琴线，有三米长；笔杆这里推开是原子钟，转一下是指北针，再转一下就是微型数码相机，里面有存储卡的……还有这里，笔杆顶上拨一下就是打火机，飞机安检都查不到的，不过蛮容易被看出来，虽说你可能没什么用，不过在这种时候——来，请让我为您点烟——”
　　　不二一边说一边兴致勃勃地比划着，情景模拟一般把笔杆上的打火机点起来，毕恭毕敬地凑到越前唇边。越前大惑不解地低头，猛地被晃了眼，刚刚培养出的战士本能警觉到危险气息，立刻向后弹出一米多远。
　　　“——暗杀很方便吧？”不二笑眯眯地把笔杆上突然弹出的薄刃收回去，“并且是很方便淬麻醉剂的材质。战队里有一阵子很流行送这种笔给新入队的战士，在不能及时连结系统的时候防身很好用。这一支是法国研发部刚改进过的——送给你，越前。”
　　　不二重新伸出手，摊开掌心，恢复成完全无害样子的笔状神奇物体静静躺在那里，越前嘴角抽了抽，迟疑了一下才敢伸手去拿。
　　　“——前辈你本来打算把这个送给弟弟么……”
　　　同样的话，言外之意已经天差地别。
　　　“呃——裕太大概会感兴趣吧。”
　　　不二顿时语塞，尴尬了一秒钟，不在意地摆手：“嘛，反正现在归你了，越前。”
　　　“唔——前辈的弟弟也是战士么？”
　　　装作毫无兴趣地把这超越常识范围的“手信”塞进内袋，又偷偷按了按，越前在道谢之前先想到了什么。
　　　“怎么会，”不二摇头，“几乎没有这种情况，有血缘关系的同期在队什么的——杏那丫头算个例外吧？她也不像她哥哥，只是个工作人员罢了。一旦查出来S式，就和家里再也没有关系了呐。”
　　　只不过，自己是个例外，任性的例外而已。
　　　“是么？”越前也不过顺口一问的样子，“只是耳熟……记错了吧。”
　　　“敏锐的觉察力是战士的基本，”不二笑容平静，“不过现在放松一下也好，赶紧出机场——”
　　　“不二前辈原来要出机场啊……”正跟着不二走的越前闻言顿时脱力，果断地拽起不二的胳膊转了个方向，“我还以为要去卫生间——前辈真是Madamadadane。”
　　　难怪部长会特别把自己派过来，越前暗自叹气，原来不是谣传啊。
　　　“——呐，越前？不回战队的吗？”
　　　不二本来以为越前会带自己找到战队预设的瞬移连结点，没想到他领着自己上了JR，还拿着地图册很认真地研究电车线路。
　　　“部长说今天设备检修，所以让我们自己坐车回去，”越前抬起脑袋解释，“部长还说前辈回去也帮不上忙，很多仪器现在也不能用，借调手续交接不了，如果不急着倒时差就在外面逛逛——部长还说，昨天赢得不错，今天给我放一天假。”
　　　装作毫不在意地汇报指示，不过越前的小心思不二一下子就明白了。
　　　“部长的命令就是——”他转头看身边座位上正极力把自己埋在地图册里的孩子，“就是让我陪你放一天假吧，呐？”
　　　“……”
　　　那个还有着孩子的圆整线条的侧脸有些心虚地红了，不二不由失笑。
　　　“遵命——想去哪里？”
　　　“——这里！”
　　　越前看了将近三十分钟的地图，又打量了一会儿窗外，低头看看右手上的表，忽然跳起来。明明离新宿还有很远，不过不二还是顺着他下了车。已经进了市区，越前带着不二出站台后东绕西绕的走了几条街，蓦地眼前一亮，奔向了街心广场。
　　　“……这里么？”
　　　不二费解地摇头，望着直接跑过去的越前无奈叹气。虽然是寸土寸金的东京，这样的广场也并不少见。几百平米大小，周围有定时开放的喷泉，广场上有卖冰激凌的小车，遮阳伞和长椅，一角有放养的鸽子，不少情侣和孩子在这里玩得很开心。不二悠然走过去，找出几个硬币，从自动售货机那里买了一包喂鸽子的饲料。
　　　“越前——”他唤了一声，扬手把饲料丢过去，“——这个。”
　　　越前正慌乱得无计可施。广场的鸽子向来不怕人，这么多游客在这里都和平的很，可是不知为何，自己一走进来，鸽子便惊到了一般扑棱棱全飞了，身边半径五米内只剩一地羽毛，他向哪里走，哪里的鸽子便逃得仓惶。
　　　——虽然以前从未到这种地方玩过……鸽子也欺生？！
　　　越前慌慌张张地接住不二丢过来的饲料，手忙脚乱地一把扯开个大口子，玉米撒了一地，但方才还在旁人手上肩上跳来跳去吃东西的小生物们依然唯恐避之不及。
　　　“——这样不行啊，越前。”
　　　越前循声抬头，不二站在场外，微微躬腰支在半人高的围栏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切。”
　　　越前不甘心地压帽子，认输一般走回不二那边。
　　　“杀气太重了，越前，”不二淡淡地挑了挑眉，“虽然是战士，隐蔽才是第一位的功课呐。”
　　　他推开围住鸽子广场外围的铁栏门，手插在口袋里，随意地走进了广场：
　　　“战意或者杀气，太容易就能暴露了，初学者都会警惕你。不过一味的收敛也不一定正确——给你上一节休假的课吧，越前……”
　　　不二轻声说，然后从越前手里倒了点饲料，径直走向了刚刚谨慎地落回来的鸽群，横穿过去，又折返回来。
　　　只是平常地走了个来回。
　　　——不对。
　　　越前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惊讶地睁大了眼。
　　　不二第一次穿过广场的时候和其他所有人一样，抬起放了饲料的手掌，于是有胆大的鸽子停上去低头一点一点地啄，不二痒一般笑起来。肩头也停了一只，脚边还跟着几只一跳一跳，米色的风衣配上雪白的或者灰色的几点鸽子，很美丽。
　　　但当他站定，挥了挥手放走停在身上的鸽子，再返回来的一路上，一只鸽子也没有靠近他。
　　　和越前的狼狈完全不同，鸽子没有逃走，但也没有主动靠近，只是顾自吃着地上的饲料，偶尔低飞。不二还是一样的姿势一样的步子，但鸽群恍若未觉，有几次不二甚至跨过地上低头啄食的鸟，也没有任何反应。
　　　就好像，完全意识不到他的存在。
　　　觉察到时，越前一下子惊出一身冷汗。
　　　收敛气息，像普通人一样——或者完全隔断气息。这两种模式如此自如地切换——
　　　自己还Madamada。
　　　“——明白了？”回到越前身边，不二抓了把饲料随手洒出去，立刻有一群鸽子飞了过来，“越前还要练习呐。”
　　　“比如说，对于假日出来散心来说，你绷得太紧了。”
　　　不二声音一如既往地柔和，侧头过来的表情看起来也只是平常的温和低语。
　　　只是，一瞬间，双眼精光一闪。
　　　鸽群还毫无所觉地在他脚边啄着跳着，只有越前陡然感到一阵来自于不二的寒意。
　　　只有他感觉到了。
　　　“今天战队的任务是什么？”
　　　不二用一根手指轻轻点上嘴唇，弯起眼睛微微偏头：
　　　“——对大人说谎的孩子永远长不高哦。”
　　　越前的表情，一秒钟的破绽都没有。
　　　“——你在说什么啊不二前辈，”皱眉，困惑，语气都恰到好处，“我哪里说谎了——前辈说话很不负责啊。”
　　　“越前，”不二只是笑，甚至还抬手招了只鸽子过来，温柔地抚着雪白的羽毛，“我的确路痴——不过我记忆力很好哦。这个广场就是今天任务地点附近吧？视野开阔，我原先也喜欢在这里埋伏观察——”
　　　“前辈说什么我听不懂，”越前有些焦躁而不耐烦地打断了不二的话，“什么嘛——前辈不想陪我直说好了！”
　　　作势转身，越前两腮气鼓鼓的，看起来真的像是被误会了而恼怒的样子。
　　　“根据《宪章》，”身后，不二的声音慢慢寒了下来，“S式Root战士越前龙马，真的没有欺骗我，S式Leaf级不二周助？”
　　　越前偷偷叹气，果然还是架不住这种气场，不二的冷怒分外慑人。
　　　“——没有。”
　　　就算是这样，越前回过身后还是高高地扬起了下巴不服输地瞪着不二：
　　　“越前龙马今天接到的命令确实就是，去接不二周助，并且，放一天假——不要回战队。”
　　　“——是么？”
　　　微微眯起的细长蓝眸魄力逼人，不二仔仔细细地看了越前一眼，然后，冷冷地笑了一声：
　　　“那么，果然没错，是Tezuka在说谎了。”
　　　“——哈？”
　　　寒冷的压迫感刚刚消失，越前就愕然地叫出声音。
　　　“下JR的时候——”不二没去看越前，只是挥手放走了鸽子，怕冷一般搓搓手，分别插进了口袋，“虽说是放假的指令，因为想要没有后顾之忧地陪你，我发出了准连结请求——然后被本部拒绝了。”
　　　“——所以都说了系统维护检修——”越前还在嘴硬。
　　　“不不，”不二笑逐颜开地摇摇头，“正因为拒绝了，我才意识到你告诉我的，Tezuka所说的‘回调手续办不成’是假的呐。要知道在我回程的路上，为了防止意外，根据惯例直到我下飞机前我的系统支持都是挂在巴黎那边的。确认回国的指令在我见到你之前刚刚发出去，那个时候巴黎指战台才会向‘青春’发出回调许可请求接手，而那个时候我已经看到你了，越前。所以——”
　　　不二一把从口袋里拉出通讯器挂到耳上，表情波澜不惊声音阴沉不定：
　　　“——所以，百密一疏呐，Te·zu·ka。”
　　　通讯器那一头，手冢许久才沉沉地叹了口气：
　　　“不二，别闹。”
　　　“——没有在闹，”忽略到眼前扶额的越前，不二冷声道，“Tezuka你居然会这样说，证明任务很棘手吧？号称可以‘同时处理十件事情’的手冢国光会对我说‘不要闹’。”
　　　“……这么了解，前辈们感情真好。”
　　　完全局外人的越前此刻倒闲了，按按帽子事不关己地嘀咕。
　　　“——五个人足够么？”不二没理会越前，径自问，“Tezuka坐镇指挥都会麻烦的话，为什么还要派人来调开我？”
　　　不二生气了，并且气的很厉害，越前哆嗦一下，确信无疑。
　　　“任务在你下飞机之前就开始了，不二，”手冢那边公事公办地答，“不是重大事件，没必要加入。”
　　　“——那也没必要拒绝不是么？”不二明显不吃这一套，“Tezuka，究竟为什么一定要瞒着我？如果不是麻烦的任务，依你和乾还有龙崎顾问的安排肯定会带上越前增加战斗经验的吧？并且派英二过来更能绊住我不是么？——如果一定要绊住我的话！”
　　　里有只能有一个，菊丸英二是Leaf级战士，这次任务是Root级的越前无法应付的。
　　　手冢沉默，不二索性也沉默，两边的吐息在电波里静静重合。
　　　“——不二，你刚回国，”没几秒，手冢明显无奈地开口，“还有时差呢。”
　　　——啊啊，犯规了啊Tezuka。
　　　不二直接愣了。暂不论这理由有多么站不住脚多么说服不了任何人，手冢难得软化的声音对他着实是必杀。
　　　那个男人在不二的印象里，从没说过任何一句哪怕稍微软一点的话。
　　　“……Tezuka，”眉头纠结了几次，不二怔怔地说，“我、我是战士……所以，不二周助，请战。”
　　　不管那理由是不是真的，不二不想让手冢为难。
　　　但是，更不想让手冢为任务操心太多。
　　　“如果一定要，就用部长身份和《条约》来命令我吧，Tezuka。”不二涩声道，“如果真的必须对我保密……可以直接告诉我，我有战士的素质。”
　　　他只是，无法接受手冢居然会，明明可以直接说明，明明可以无话不谈，明明可以公事公办地下保密或者回避令，却宁愿用这种方式瞒他。
　　　感觉很久，其实只有几秒钟而已。
　　　“——两种，都不想选。”
　　　耳边手冢低低一句，不二本能地想要追问，却在下一秒听到他如以往般波澜不惊的声音，切换到了全队通话频道，越前也皱皱眉抬起了手捂住耳朵：“
　　　“增援一人，Leaf-Seigaku-不二周助，加入确认。不二，是与冰帝的合作任务，你的位置刚好与一处目标临近。菊丸，现在折返去援助大石——迹部，不二借给你了，没有问题？”
　　　“青春的人不要扯后腿就好。”迹部傲慢的声音伴着电波声懒懒地响起，“不二周助？五分钟，接应凤长太郎。”
　　　“了解。”
　　　不二简洁地答，翻开手机查看刚刚收到的加密邮件，牙齿斟酌地咬上下唇。
　　　“越前，”手冢继续布置，“原任务取消。从现在起，支援不二周助。其余人员照原计划。”
　　　“——切，Got it。”
　　　越前不甘地哼了一声。
　　　“其实，越前你是故意的吧？”
　　　收了线，不二看着通讯器五厘米小屏幕上闪烁的绿点导航，忽然淡淡地丢了一句。
　　　“？”
　　　“被派出来，不甘心的吧？”
　　　抬起头辨认方向，不二终于，令越前松了口气地重新温柔微笑了起来。
　　　“任务就是任务，怎么能故意呢。”
　　　越前回归本性，两只手闲闲插兜，张望着寻找最短路径。
　　　“不过——的确不甘心。”
　　　顿了一下，越前扯起一侧嘴角，得逞地小小嚣张地笑了。
　　　
　　　
　　　“不二前辈我们——我们走错了吧？”
　　　“Sa，是越前你带的路啊。”
　　　“可是我们、我们是来接应冰帝的——”
　　　“凤长太郎。”
　　　“但是——这里？”
　　　“嗯，很有可能。进去吧。”
　　　“——但这里未成年人禁止入内吧！”
　　　“没关系我会向上级说明是工作需要的呐~”
　　　一只手拎起试图抱住门口雕像的越前，不二适应度良好地把墨镜别在胸口，解开西服上衣的扣子，松了松领带自然地拖着越前走进了酒吧。
　　　“越前，你对于‘接应’一定有什么误解吧？”
　　　“——大概吧。”
　　　踉跄着从不二手里解救下自己的衣领，越前咬牙切齿，昂着头把周围好奇的目光一一瞪回去，然后随着不二坐到吧台前。
　　　“苹果汁不加冰，牛奶——越前你要热的还是冰的？”
　　　“可以不要牛奶么？”
　　　“不可以。”
　　　不二瞥了一眼手表，还有1分50秒。
　　　“越前，放松点。”
　　　他拍了拍越前僵硬的肩，又按住他的脑袋不让他四处乱瞟。
　　　“凤前辈什么时候过来？”越前压低声音，有点兴奋又急躁地问，“马上就五分钟了，那个猴子山大王手下的人不会不守时吧？”
　　　“猴子大王？”不二莫名其妙，没去深究，“长太郎的话，一直都在这里啊。”
　　　越前立刻扭头张望，然后吃痛地哼了一声，奋力缩回被不二踩住的脚。
　　　“都说了放松——学着点~”
　　　不二从眼角取笑地瞟越前，扬手唤服务生：“麻烦给那边的钢琴师送杯啤酒，我请。”
　　　钢琴师？啤酒？
　　　越前同服务生一起诧异地望不二，然后又顺着不二的目光转向角落里的钢琴师，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
　　　那个一脑袋白头发温文尔雅自得其乐地弹着琴的——前天在对抗赛上刚刚见过！
　　　“凤前辈！为什么？！”
　　　“所以才说越前你对于‘接应’一定有误解吧。”
　　　不二理所当然地举起手里的杯子，向接过啤酒无奈地看过来的凤点头致意。
　　　越前默默把自己对于‘战队接应’全部又神秘又酷的幻想统统揉成团就着牛奶咽下去。
　　　还有37秒。
　　　“原来‘接应’是说——不二前辈你要去接替凤前辈弹琴么？”
　　　“不，怎么会……”不二啜着果汁，眼神意味深长地飘开，“为什么景吾让我来这里，并且，不通过内部通讯，也不发布任务——接应长太郎？让我……越前对钢琴了解多么？”
　　　“……仅限于认识而已。”
　　　越前黑着脸把牛奶杯子递回去，盯着把啤酒放到一边，随手爬了几组音阶和琶音，无视不二重新弹起曲子的凤，费解地思索不二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还有10秒。
　　　“走吧越前。”
　　　不二忽然道，把几张钞票压到杯子下，径自起身向门外走去。
　　　“现在？”
　　　不二已经如一条鱼一般无声无息地滑了出去，越前连忙拨开人群追，挤到门口时不二正拦下一辆车同司机交涉，没用一分钟就干脆利落地拉开副驾驶门示意越前上车，他自己忽然僵了一下，回头张望一圈，心事重重地把司机换下来，发动车子一脚油门踩上了150码。
　　　“这个酒吧的位置很合适，所以很多次接应都是在这里。”
　　　单手扶着方向盘，不二按开了手表型通讯器的导航，设了几个参数，便见表盘上纵横拉开了网格。
　　　“越前在美国数学学到了哪里？坐标系讲过了么？”
　　　“差不多……怎么？”
　　　“冰帝和青春的辖区划分方法差不多的，那个酒吧刚好就是长太郎执勤区的原点，以北为y轴正方向，东为x轴正方向，以数字每100米标度‘1’。”不二猛打方向盘，越前紧紧抓住安全带，“为什么让我来接应呢？呵……从训练基地开始我们就在一起了，迹部知道我有音感呐，他还记着。”
　　　越前云里雾里地听笃定无疑的不二自认为很清楚的解说，车速快得他想吐。
　　　“A大调一个八度，E大调五个八度，两遍音阶重复确认是第一象限……a小调哆发啦，b小调中心咪嗦高音哆，横坐标146纵坐标358，最后的曲子是钢琴版的舒伯特《Ave Maria》——看，酒吧以北14.6公里，以东35.8公里，果然是个天主教堂。”
　　　不二娴熟地从对开的车流间变道高速闯了红灯。他的表情很平静，越前知道这样平静地绷直嘴角对于不二来说代表严肃而蓄势待发：“记住了么？下次就交给你了。”
　　　“学起来了。”
　　　越前眼睛亮亮的，果然是刺激而又神秘的接头：“那么递酒之类的也是有讲究的么？啤酒代表什么？鸡尾酒呢？也要一种种记起来么不二前辈？”
　　　“不——”不二怔了一下，咕哝了一句：“啤酒最便宜啊……这种花费Tezuka不给报销的……”
　　　他握住档杆的左手上青筋慢慢地浮了出来。上车之前如芒在背的那道目光，不二很在意。
　　　只是，纵是敏锐迅捷如他，也没抓住蛛丝马迹。
　　　只有视网膜残存的一抹金色，不知是不是烧灼的阳光。
　　　不二手底下的车隐隐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在过热爆缸之前不二一脚刹车踩得又急又死，漂亮地大甩尾，车没停稳便跳了下来。越前头晕脑胀，下车差点踩空，刚走到不二身边就被不二一把抓住手臂，带着他向前走。
　　　“前辈我没事——”
　　　“越前，”不二耳语，“不要离开我，把你身上的反侦查仪打开，我没有带。”
　　　越前慌忙低头拨弄腰带。他抿着唇，尽量板起脸，但兴奋还是难以克制地从他金色的瞳孔里溢出来。这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出任务”，并且是援护不二——队里第二位、号称“天才”的战士，让人摸不透的性格会怎样出牌？
　　　——啊咧？
　　　“前辈——打不开？失灵了？”
　　　不二停住脚步俯身看，越前腰带扣背面的反侦查仪的确毫无反应。
　　　“怎么回事……是没电了么，前辈？”
　　　“不，是屏蔽了……第一次见这么大范围的屏蔽。”
　　　不二锁眉，他的手表屏幕也不知在何时黑掉了。他眯起眼抬头打量，继而大悟：“是A式。冰帝果然出事了。”
　　　“A式？！”
　　　越前小声地惊叫，本能地扯着不二向后连连倒退。
　　　“没关系，不是武器。”知道越前在担心什么，不二摇摇头低声安抚他，“A式本身不过同S式一样是一种波动而已，对S式起干扰和中和的作用，会致命也是打入人体之后与体内的S式波动作用致伤，所以才会对普通人完全无效。不过……这样大范围用来屏蔽真是第一次见到，大概不是用来屏蔽外界，而是保护内部不被探测吧。”
　　　不二冷笑着仰起头。难怪是天主教堂啊，从高处安放A式干扰仪的话，除掉本身是金属等势体的避雷针，还有比十字架更好的位置么？！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地把任务从凤那里交接到自己手里。
　　　这个据点是内部人士所为。
　　　冰帝内乱了。
　　　“现在怎么办？”
　　　越前踮着脚贴着不二的耳朵问。他不自觉就屏住了呼吸。
　　　“当然是进去。”
　　　两人已经悄无声息地贴上了教堂后侧紧锁的小门。
　　　“撞开么？”
　　　“不……不行。”
　　　不二语塞了。
　　　十几年来作为一名战士，他从来没有被门锁挡住过。
　　　爆破。撞开。踹锁。他自己最常用的办法更是方便——把手具重筑成钥匙，简简单单就不露痕迹地打开了。
　　　但是S式被屏蔽了的现在他如鹰折翼，如同失去了一只手臂，做什么都不方便了起来。
　　　如果选择暴力——不二皱眉。若是教堂里当真是内部人员，从觉察异样到设立瞬移点离开，最新手的Root也不需要一分钟。
　　　一分钟内要破门而后控制局面，太难了。
　　　“前辈？”
　　　见不二不应声，越前小声催促着。
　　　“越前你有没有铁丝之类的——”
　　　“前辈你认为这种电子锁能撬开么？”
　　　越前鄙夷地看不二一眼，前辈是在活跃气氛么？
　　　“为什么教堂后门会装电子锁……”
　　　一筹莫展时，不二的手机忽然贴身震动了起来。
　　　是手冢的私人邮件，无标题，无标点，正文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让开”
　　　
　　　
　　　二千七百六十三米以外，海堂合上眼，深深地把肺全部张开灌满空气，然后屏住呼吸。
　　　海堂熏，“青春”最好的狙击手。
　　　虽然手冢国光是“青春”第一个手枪突破九级的战士，不二周助两年前入队不过三个月手枪也到了八级，甚至大石秀一郎都是七级，而唯有狙击枪不过六级的海堂，是“青春”最好的狙击手。
　　　因为只有他能有如此坚韧到可怕的耐性与体力。
　　　对于S式战士而言，他们比普通人天生更容易操控热武器，因为他们可以自行重筑最适合自己的武器，不需校准，意念上就能不自主地起到校正作用，但是仅限于近距离射击。飞镖同样。
　　　因为根据《S式五定律》，全部会脱离人体的物质理论上从脱离瞬间起不受S式控制，遵循物理定律，所以全部子弹、炮弹、飞镖等一律是不可重筑消耗品。
　　　因此，就算是S式战士，要成为狙击手也占不到任何便宜。更甚，对于射击精度要求极高的远距离狙击而言，每次重筑出的狙击枪无论哪里有一微米的不同，都会造成严重的偏差。
　　　更不必说，如果是普通的狙击手都能做到的潜伏狙击任务，根本不需要出动S式战士。事先调查目标行动规律，提前潜伏，测量射击地点的气温风向等等这些准备工作，海堂几乎从来没有时间去做。一分钟之内瞄准狙击，在东京都的全部Leaf级战队里也只有海堂能够做到。
　　　“部长，Target in sight。”
　　　海堂曾经孤身到郊外的荒野苦练瞄准，整整一周。
　　　每天凌晨开卡车外出，深夜尚归，拉整整一卡车橘子汽水，玻璃瓶，铁瓶盖的那种。
　　　在两千米外用狙击枪射击汽水瓶盖，并且不允许汽水瓶被打碎，只能用子弹壳下方斜肩部分如同瓶起子一样自下而上擦过瓶盖下方，才能把瓶盖完整地掀起来。而在子弹到达瓶盖之前，还要计算风力、重力影响的弹道轨迹……
　　　最后的那个星期四晚上，海堂拖回了一卡车完好的、开了盖的汽水。于是至今“青春”有一半的工作人员都对于橘子味的果汁敬谢不敏。
　　　海堂小心地、一点一点均匀地把肺泡中的气体呼出来。
　　　他所有的狙击用子弹都是自己亲手一颗颗打磨过的，按照他的习惯调整弹壳的角度，并且刻上特殊的纹路确保飞行途径的精度。一公里以内，五公里以上，按照距离仔细地区分开。
　　　海堂从自己的子弹盒里挑出一颗子弹慎重地填进枪里，又打开另一个塑胶小盒，取出两颗与普通子弹不太一样的弹头，也装填了进去。
　　　“——射击。”
　　　耳机里响起指令的同时，海堂的狙击镜里，不二的身体斜转向一旁避开。
　　　手指立刻，同过去的无数次一样扣下扳机。
　　　两千五百米A式干扰范围以外，一颗普通的子弹从S式枪口疾速飞出，划过一道精确计算过的轨迹，轻微地“噗”地一声准确击中了不二面前电子锁的锁舌。
　　　“现在。”
　　　不二从嘴角无声地发出指令，用肩膀顶开门，同越前压住脚步猫一样奔入教堂——海堂的第二颗子弹，高高地射向教堂屋顶十字架的顶端。不二的表轻响一声，重新亮了起来。
　　　“Leaf-FS，Root-ER连接启动。”
　　　手冢第三句指令脱口的同时，海堂向教堂发射最后一刻子弹，带着高亢的蜂鸣音，破开教堂彩色的琉璃窗，在墙上跳弹起来，没入了圣像下乌黑的机器背侧细小的缝隙中，顿时响起了巨大的电波干扰声，尖利刺耳的警报在宏大的教堂内层层放大回荡，远远听来竟如庄严的钟声——不二手里激光枪已成形，在他跃进教堂大厅时稳稳地端在胸前。
　　　“——？”
　　　紧随其后攥住一把笨重匕首的越前被倏然顿住的不二挡住前路，诧异地握紧手具从不二背后探出头去。
　　　“这是——这是什么啊不二前辈！”
　　　“——不二周助！在往前一步的话不要后悔！”
　　　——不二周助根本没有办法再向前一步。
　　　他向后怔怔地跌了一步，左手茫然空抓，被越前眼疾手快地握住。
　　　无论何时都不能离手的手具一瞬间消失了银光，重重坠地，沉闷的钝响。
　　　他张大了嘴，越前一瞬间以为不二会尖叫起来，但不二只是强制自己屯咽下一大口冰冷的空气，生生压了回去。
　　　他只是嘴唇颤动着，无法控制地低喃着面前那个人的名字，哆嗦了很久才完整地唤出来：
　　　“裕——裕太……”
　　　
　　　
　　　“紧缚play？”
　　　幸村把视线从荧屏上移开，淡淡地瞟了说话的人一眼：
　　　“这句话要是让‘青春’的不二君听见，你就完了，仁王。”
　　　仁王雅治毫不在意地直起身子离开屏幕向后退了几步：“幸村你看的究竟是什么？突然跳出来这么重口味的——puri~”
　　　“因为刚刚才解除干扰，某个孩子的随身录像经过批准是不受他本人控制的——我动了点小小的手脚。”
　　　幸村把手搭在控制台上，饶有兴致地眯起了紫蓝的双眼：
　　　“这次是什么事？我还要观察‘冰帝’这边，速度说。”
　　　“你们要的教学用录像母带，还有上上次赔偿令的回复，”仁王闻言挑了挑嘴角，“顺便说一句柳的回答全部是‘没钱，不接受。’”
　　　“最近Flower的支出也很大，我现在不是‘立海’的人了，是‘破晓之程’的队长，”幸村皱眉，“你们也稍微体谅一下这边吧，动手悠着点儿。没了？”
　　　“你这边没了，真田老大还有话带给赤也。”
　　　仁王在“破晓之程”偌大的控制室里东张西望。
　　　“赤也出任务去了，和白石一起。”
　　　幸村手指悄悄地纠紧：“什么话我转达吧。”
　　　“还不就是那句‘不许松懈！’”仁王沉下嗓子学得惟妙惟肖，“这下真的没了。”
　　　“赤也跟我一起，弦一郎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幸村苦笑着摆摆手：“才调上来一年不到大家就把我给忘了？怎样也是‘原’部长吧，偶尔我也很想你们。”
　　　“每次都换人来送资料不是么，明明可以从网上传过来的东西，神奈川这么远呢。”
　　　仁王不正经地嘀咕着向外走：“连瞬移都不给，再也不来了——作为‘原部长’，都不站起来，送一下原先优秀的部下么？”
　　　说到最后一句，仁王扶住门框回过头来，抿直唇角，目光倏然冷下来。
　　　幸村只是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别打扰我，队长在工作。”
　　　荧屏上无声的图像正中，那个他有些在意的棕发少年背影微微颤动，瘦削而倔强。
　　　
　　　
　　　越前紧紧盯着身前的不二，暗地把左手里的手具握得死紧。
　　　他的右手里，不二的左手痉挛着，指甲掐破了越前的指尖。
　　　而不二，张大的深蓝色瞳孔里唯有圣像下救治舱里半仰卧着、失去意识的、自己一个月未见心心念念的弟弟。
　　　不二裕太穿着他们每个人都很熟悉的黑色连体紧身战斗服，全身插满各式各样的导线，腕间踝间扣着粗重的线圈，右臂静脉连着一旁嗡嗡运作的体外循环机，头顶屏幕跳着各式各样的曲线和数字。这不是他们每个战队都配备的一人用小型救治舱，更像普通医院重症监护室四周架满监护仪的病床，但床边的仪器不二无论是在战队还是医院都没有见过。
　　　他只紧紧盯着裕太，盯着他半仰的被氧气面罩遮去大半的脸，他四肢如电压不稳的灯一样一跳一跳漾着微弱银光的导线。
　　　一瞬间，不二冰冷的杀气大盛，全身扬起了张狂的银色火焰！
　　　越前的手骨几乎被一下子捏碎！
　　　不二手里没有手具，但越前右手忽地剧痛，紧接着全身血管骨骼都被爆裂开一样猛烈地痛了起来。他身上的连体战斗服自右腕起霎时荡过了一层不属于他的波动，直接传到左手他痛苦中愈发死死攥住不放的、本应专属于他的Root手具上，原本的匕首立刻失去原形，强制拉伸扭曲，抗拒着又不可抗拒地变化成一团、一根、一把、一块不可知的物质。
　　　这是专属于不二的不可抵御的S式波动，越前在濒临昏厥的激烈痛楚中死咬住牙挺直身体，把它深深地牢牢地烙印在脑海里了。
　　　“不二周助，你这样激动对你没有好处，你应该清楚！”
　　　之前喝令的男人再度锐声道，越前勉强循着声音望过去，痛到模糊的视力只能辨认出是个体形和不二相近的瘦削男子，黑发，白大褂里也是Root式战斗服，包裹着稀薄的银光，是连接启动状态，就这么从右手边成片的屏幕包围中站起来。
　　　“观月……”
　　　这声音不是通过空气传到越前耳中的，是层层涤荡汹涌的灵力直接带过来的不二磨碎牙齿几近狰狞的低语。
　　　“终于记住我的名字了啊，不二君。”
　　　观月低笑一声，抬起手指绕着额前的卷发：
　　　“被你打扰真不知是意料之中还是之外呢，不过对我来说倒真是天大的好事，嗯哼哼~”
　　　面对濒临失控的不二一触即发的可怕波动，观月居然好整以暇地笑了：
　　　“要是其他人，恐怕我只能束手就擒了吧，不二周助君——裕太君的情形你看到了吧，他现在根本离不开这些仪器，所以——”
　　　观月猛地提声大吼：
　　　“退到外面去，解除干扰，否则我就直接关掉全部生命维持系统！”
　　　越前全身疼痛骤然加剧，是不二愈发愤怒的波动。
　　　但是慢慢地、慢慢地、银光慢慢地淡了下去，消失了。
　　　越前全身大汗淋漓，神色恍惚，几近虚脱地抓着不二的手稳住自己。
　　　这便是Leaf级的负荷，与自己已经快要发挥至极限的波动程度简直是天壤之别。
　　　不二沉默着，不退不进，观月便也一言不发地僵持在那里，整个教堂里除了电波干扰逐渐弱下来的杂音，便是越前紊乱粗重的喘息。
　　　僵持中，越前忽然甩开了不二的手。
　　　不二惊异地偏头，越前喘匀了呼吸，向观月走过去。
　　　然后，在观月和不二讶异的目光中，面无表情地一脚踹翻了观月面前的主控制台。
　　　“你做什么——越前龙马？！”
　　　有几台机器立刻警报声大作，不二听着心里揪紧得疼。观月惊问，越前已经一套拳脚招呼上去。观月堪堪招架，跳出仪器包围与越前拉开距离，一脸难以置信。
　　　“越前龙马，你不怕这个人死么——不二周助，这可是你弟弟！”
　　　“不二前辈的弟弟？”越前站定，依旧是面无表情地重筑了手具。他还不擅长热武器，手里的还是好用的匕首，“不二前辈的弟弟跟不二前辈有什么关系？一旦查出来S式，和家里就再也没有关系了——这可是不二前辈刚才亲口对我说的，这么快就忘了，前辈真是Madamadadane。”
　　　他冷静地举起匕首一步步向观月逼近：“既然跟不二前辈没关系，跟我就更没关系了，不过是个非战斗人员——啊，对了，根据《保密条例》，这个人就算是死了也没什么关系，当然最后处分的是你啊——观月前、辈。”
　　　“Leaf级的不二前辈不发话，不知道我作为Leaf战队的Root算不算你的高层——”
　　　越前猛地厉声喝道：“断开连结，交出手具，双手抱头，观月！”
　　　观月后退一步，不紧不慢地笑了一声：
　　　“装得不错嘛，越前龙马……只不过，你的资料我全都有，你的弱点——我也全部知道哦，嗯哼哼~”
　　　越前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我现在告诉你，不二裕太就是你不二前辈的软肋，如果他出了事，你的‘不二前辈’恐怕再也不会原谅你了吧，越·前·君。”
　　　“当然，这跟你没什么关系，对吧，越·前·君？”
　　　越前的确是在虚张声势，不二叹息着闭上眼。还太稚嫩了啊，只被反将一两句，眼里的动摇已经藏不住。
　　　“嘛，既然跟你们谁都没有关系，又是个死不足惜的非战斗人员，那么越前君你稍等一下，我断掉裕太君的生命维持系统就跟你走。很简单呢，只要我按下这个遥控器上的开关，电源就断掉了。当然，最后处分的是我，还是跟你没什么关系，对吧，越·前·君。”
　　　越前咬牙，果然不敢再上前。
　　　“你想要什么，观月？”
　　　“还用问么，越前君？”观月左手把玩着银色的遥控器，右手的枪泛着银光，“在我设立瞬移点直到我离开——该断开连结、交出手具、双手抱头的是你们两个吧，越前君，不二君！”
　　　“随他去吧，越前。”
　　　一直沉默的不二忽然说。
　　　越前大惊，回头望不二，他表情冷淡地抱起胸，斜斜靠立在教堂长椅背旁。
　　　“不是为了裕太，别那么看我，越前。”
　　　不二的语气同样冷淡，只闲闲地用眼角瞟过来，倒真是一副任由他去的姿态：“Root-越前龙马，我和你来到这里只是因为任务罢了。任务只是要求我们两人来这里，之后怎么做可没有安排。”
　　　他状似无聊地拢了拢耳后散落的碎发：“过来我这里，越前，Leaf的命令。”
　　　越前咬着牙瞪了观月足足十秒钟，又担忧地打量了不省人事的裕太一眼，这才不甘不愿却的的确确收起了手具，拖着步子走回不二身后。
　　　“好孩子。”
　　　不二声音低柔，但没有哄劝的意味，带些心不在焉的敷衍，垂着头望自己的脚尖，双手拢着双臂，一个静默的侧影。越前也只好随着他远远站开。
　　　观月这下倒有些不着落的慌神。
　　　不二的手具还在他身前一米开外丢着，身上一点光都没有，就算是Leaf级战士，要突袭——拿手具，重新连结启动，所用的时间也足够他脱身。至于越前，不过是个刚刚训练了两个月的Root，各方面都还太稚嫩了，观月有足够的自信忽视他。
　　　他不敢轻视的，还是不二周助。
　　　“不管你是不是为了他——只要你轻举妄动，不二裕太一定会死。”
　　　不二对观月这句话报以完全无视的态度，连睫毛都没抬一下。
　　　观月犹疑着，毕竟机会难得。他警惕着，一边盯着不二一边向控制台退过去。不二宁静地阖上双眼，呼吸都轻微，靠在那里闭目养神。越前倒是满脸不甘，恼怒着把牙咬得格格响。
　　　观月右手平举着枪，左手把遥控器握在掌心，谨慎地单手把被越前踹翻的主控台扶起来，略略检查一下，然后用一根手指敏捷地敲键盘设瞬移点。
　　　不二置若罔闻，只微微扬起了颀长的脖子。
　　　观月扳下开关，径自走向主控台前一米处地面上慢慢浮起的银光刻划出的圆圈中。
　　　不二一动不动。
　　　主控台发出轻微的滴答声，倒数五秒。
　　　深吸气。
　　　四秒。
　　　缓缓地把肺中的空气从鼻腔呼出来。
　　　三秒。
　　　观月用纯黑的瞳孔死死地、一刻也不放松地盯过来。
　　　二。
　　　越前的下唇出血了。
　　　一——
　　　教堂里所有仪器忽然齐刷刷地响起警报！
　　　就在这一微秒里，所有绿灯全部变为红色，焦灼地扇着，全部仪器大叫着蜂鸣着，主控台连结的所有屏幕都同时跳出红色的警报框，闪烁着“电源未连接，请在五分钟内切换备用电源”的大号黑字。
　　　就在这一微秒里，教堂厚重的正门突然响起了巨大的爆破声！
　　　稳而准的定点爆破，炸药量极精确，只准准地炸开了门和门框，墙皮砖块和门全都被炸成碎片被滚烫的风浪挟着来势汹汹地向教堂内疾飞。
　　　就在这一微秒里，不二的动作快过了一切！
　　　银蓝光芒大盛，不二一跃而起，笔直地向圣像下扑去，目光都没有偏移。他飞奔的同时，主控台三根最长的电源线脱出了电源插座，在不二掠过主控台的瞬间骤然向观月抽过去，紧紧卷住他细瘦的脖颈狠狠拖出瞬移圈，观月连惊叫的时间都没有就晕过去了。
　　　爆破碎片疾速飞向四面八方，不二头也不回地一甩右臂，飞向圣像的碎片直接停在了空中，不二穿过悬停的碎片，身后有银蓝色明亮的残影。
　　　还在嘈杂地报警的救治舱闷闷地震了一下，不二张开双臂整个人护上去抱住了失去意识的裕太。
　　　——零。
　　　瞬移圈光墙冲天而起又迅速崩碎，没有人被传送。不二来不及咬住牙根，几块大的碎片已经直接砸到他的腰背上，还有一块尖锐的边划过他的额角，血立刻就流了下来。不二痛得哀呼一声，立刻强忍住，被撞击的地方内脏疼得瞬间全身发软，无力地侧身滑下半人高的救治舱坐到地上。
　　　屏住了一秒钟的呼吸和心跳，虽然只有一秒，也好像差一点就无法恢复过来了。
　　　身上大亮的银蓝色厚重的光瞬间消失了，不二痛得靠着救治舱蜷起身子。
　　　他猛烈地咳了几声，眯起被血迷住的眼，喘息着看向门口逆着光投下长长影子的那个人。
　　　口中浓浓的铁锈味，眼前光点缭乱，十米以外模糊成一个点，什么都看不清，不二只是确定地知道是谁而已。
　　　“……别说。”
　　　他怔然低语，十几分贝的音量，知道自己肯定会被听到的。
　　　那人一言不发，踩着满地砖砾，举步向教堂内走进。
　　　“一个人，对吧。”
　　　不二长长的眉毛已经纠成了一团。
　　　近到可以分辨出动作，那人偏头，面无表情地看向一旁不知何时已昏过去了的越前。
　　　不二忽然撑起全部的力气，嘶声道：
　　　“迹部景吾！这是你们战部，我弟弟——”他喘息几下，咬牙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你、欠、我、的！”
　　　迹部蓦地拧过头，牙根磨得咔咔响，瞪着一身狼狈半脸染血西装撕裂衬衫渐渐洇出殷色的不二，足足有一分钟，终于恨声骂出：
　　　“——笨、蛋！”
　　　不二松了口气，所有的内脏这才叫嚣着痛起来，他又咳了一阵，用手背掩住口疲倦地仰起头，袖口染上了淡淡的血色。
　　　救下他们的，是对童年那段无可替代的日子最深的怀念，铭刻在骨血没入潜意识的习惯，嵌入手表背面的发信器。
　　　因为是孩子做的小东西，有效距离只有二百米，所以没有人会想到去监控或者屏蔽。
　　　孩子的友情，总是不被大人重视的。
　　　震三下停一下是“我需要帮助”，震两下停一下再震三下是“不要告诉教官”，我知道你会记得，我也没有想到你真的还带着，你真的还记得，景吾。
　　　我知道你从来不会怪我。
　　　“——不二！”
　　　逆光的门口，两个人一前一后疾步奔来，泡在前面的人抓住门框控制身体急停，面对一地狼藉愣了一下，然后大踏步踩进来。不二酸涩地闭上了眼。
　　　“突然没有了监控，不二——”
　　　手冢喘息着，明显是从不知多远的地方直接跑来的。他皱起眉大略扫视了一圈，看过靠着救治舱虚弱坐倒得不二和几米外人事不省的越前和观月，愣了一下，转头吩咐身后同样“咝咝”喘息着的人：
　　　“海堂——”
　　　“——这是本大爷战部的事，本大爷来善后！”
　　　迹部突然转身，无可挑剔的脸因为愤怒而狰狞。他反手几乎扯断了衣扣中的通讯器：
　　　“忍足——岳人！救护车还没到么！！！”
　　　“谢谢你及时救了我的两个队员，迹部。”
　　　手冢显然也生着气，是冰冷的愤怒。他示意海堂去看护越前，自己径直越过咬牙切齿的迹部走向圣像下的不二：
　　　“我衷心希望这样的事情无论那边都不会再发生。”
　　　擦肩的瞬间，两个年轻的战部长眼中，一模一样能焚尽天地将人挫骨扬灰的地狱之火。
　　　不二已经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睁开眼，注视着海堂抱起越前检查，然后看着手冢直直走过来，眸色深深，面容一如既往的冷静。他伸手过来想要检查不二的伤势，不二用力摇头，别过头去示意他先去看裕太。手冢叹气。
　　　“供电恢复了，你弟弟不会有事——我以为你清楚。”
　　　话虽这样说，手冢还是依从不二，先起身查看了裕太的情况，然后向不二点点头。
　　　“Tezuka——对不起。”
　　　不二忽然道，声音很轻，手冢却一个字都没听漏，错愕地看他。
　　　“我知道了，为什么你要瞒着我——我知道了，对不起……”
　　　仿佛是蓄积了全身每个细胞的力气，不二扶着救治舱，硬生生站了起来，避开手冢想要搀扶的手，向着救治舱内伏下身去。
　　　“如果不是我……不是我在这里……观月就不会……对不起。”
　　　他染红了一半的视线寻找到裕太的脸，探出还发抖的手指抚上去：
　　　“是我的错……裕太要是出什么事，都是我——”
　　　他的肩突然被死死箍住，指甲深深嵌入皮肉，比内脏还要疼痛。
　　　受伤的背紧紧贴到身后厚实而温暖的胸腹上，没有分毫缝隙，因为贴紧伤口不容忽视地尖锐地痛起来。
　　　与其说是搀扶，更像是束缚的力度。
　　　手冢从身后用力拥住不二，不二混乱地意识到就算同为Leaf，自己的力气也永远无法与手冢抗衡。
　　　更何况，从来，永远都无力与他抗衡。
　　　手冢用自己的整个身体固定住不二，双手轻轻晃了一下，不二的手臂便无力地从裕太脸上垂了下来。
　　　晃落了不二怔然的一串泪。
　　　

　　　不二醒来的时候被雪亮的灯晃眯了眼，慢慢适应了光线，天花板正中横贯的液晶屏宁静地跳着数字，03:19。
　　　他皱了皱眉，冰凉的呼吸面罩咯得鼻梁不太舒服。全身瘫软，整个胸腹部都沉沉地坠着，没什么疼痛的感觉，没法辨别有没有受伤，伤成什么样。
　　　然后，意外地，还模糊的视野里晃出了大石的脸。
　　　“不二你醒了，太好了！”
　　　大石手边放着匆忙折起来的报纸，眼睛亮亮的满是信息。他端起一杯水把吸管送到不二唇边示意，不二尽力抬起头吮吸，液体入口时才终于缓缓醒转。
　　　“小坂田说你严重内出血，还不能喝水，我想你一定很渴了，所以只能润润嗓子不要咽下去。”
　　　大石适时地移开吸管递过热毛巾，顺带把不二的脸仔细地擦了一下，然后立刻站起来，温和地笑着说我去喊英二，他担心很久了但是今天值夜班走不开。
　　　大石秀一郎不愧是“青春”的副部长，整个战部最体贴细心的人。不二目送大石起身出门，合上眼安然地等待，没几分钟果然听到劈劈叭叭的疾跑声，菊丸直直从门口扑过来，一把按住不二的胳膊，使劲眨了眨紫蓝的猫眼：
　　　“Fujiko……”
　　　不二弯了弯眼睛，还是很疲惫。
　　　“越前怎么样？”
　　　他已经是刻意提高了音量，看到菊丸茫然的表情和侧过来还耸动了几下的猫耳朵，才知道声音还是细微得无法被听到。
　　　菊丸素来反应快又眼尖，从口型上分辨出了不二的话，皱起了眉头：
　　　“Fujiko你自己都这么样了怎么还想着小不点——小不点什么事都没有就是昏过去了，很快就醒了，乾说他大概是受爆炸波冲击了Nya……连Fujiko你都伤成这个样子了……”
　　　菊丸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难过地眯起了眼。
　　　不二安心了，勉力扯动了一下嘴角。
　　　最后一秒他用最快的速度手刀击向了越前的后颈，时间是在太紧迫，幸好没有伤到他。
　　　“菊丸，去值班。”
　　　病房门无声地打开，手冢的声音在夜深的走廊里沉沉地响起，菊丸惊异地回头：
　　　“手冢！你不是刚从Flower回来怎么没去睡——”
　　　“——去值班。不二伤得很重。”
　　　穿着深灰色家居服的手冢揉一揉纠紧的眉心，哑声道。
　　　菊丸鼓着腮瞪了手冢好久，最终还是瘪瘪嘴，又担心地瞅不二一眼，不二回他一个安抚的笑，菊丸这才一步一回头地磨蹭着走了。
　　　手冢目送菊丸离开，沉默地踏进病房，一直开着的电子门这才缓缓合上。
　　　不二在手冢笔直看过来的视线中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忽然觉得真的很渴。他不适地挪动了一下身子想要坐起来，被手冢压住肩膀，微微摇头阻止。
　　　“你没有穿战斗服。”
　　　手冢在病房边大石之前守着的那张椅子上坐下，半晌，终于开口。
　　　“抱歉，部长，”不二苦笑，“……我违规了。”
　　　他看到手冢愈发皱紧的眉头，咳了一声把嗓音咳开，腹部牵拉得钝钝地痛：
　　　“没有时刻着战斗服的反例，鲜明的呢……”
　　　“你会错意了，”手冢打断他，目光沉沉，“是我要道歉，我疏忽了。”
　　　他抬眼看了看正缓慢滴注的液体，神色微微动容：
　　　“怎样都不应该派没有武装的你去，不二。”
　　　“……不，是我逼你太紧了，Tezuka……”
　　　不二缓缓吐出一口长期，是压在胸臆直到肋骨也开始慢慢疼起来的闷气。
　　　“现在可以说了么……Tezuka？”
　　　手冢难得地，迟疑了。
　　　“已经这样了不是么——那是我的弟弟……”
　　　不二也难得地，用上了恳求的语气。
　　　“——我认识他，你弟弟。之前和你一起见过。”
　　　手冢闭上眼，挣扎片刻，终于开口。
　　　“可是只有我认识他，所以太迟了。
　　　“我看到照片的时候，你已经上飞机了。不然我不会批准你回来的。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但凡可以我都不会允许你参与这次任务——越前和我都失败了，败给你了。
　　　“观月初——是一项计划的负责人，人工诱导S式计划。”
　　　终于说到重点的手冢再度迟疑，不二微喘着静静地望着他，他知道手冢一旦开始便会全部告诉他，毫无保留。
　　　“再多的任务是禁止事项——连我也禁止了解的事项。简单说，这项计划试图在普通人身上激发S式能力，想要量产S式战士，已经很久了——”
　　　“——为什么是裕太？”
　　　不二提高声音尖锐地打断了手冢。
　　　手冢再度沉默，定定地看向不二慢慢沉淀下蓝色的瞳孔。
　　　“——果然，是因为我……”
　　　不二心酸地闭上眼。
　　　就算是完全不了解计划的不二也明白，最好的实验体自然是与S式战士有亲缘关系的人。唯一还与家人有联系的——只有自己。
　　　当年的任性，终是埋下了恶果。
　　　“……我不会安慰你的，不二。”
　　　许久，手冢的声音低低响起：“你不需要安慰。”
　　　但是他的手轻而笃定地覆住不二臂上挂了点滴的那只手，指尖和虎口重合，都有厚厚的茧淡淡的火药灼痕，出乎意料地温暖。
　　　“我真的，不二，我很抱歉。
　　　“突然断电，监控全部消失，那时——我知道你肯定要做什么——
　　　“就那时，我担任‘青春’部长四年，第一次后悔。”
　　　不二慢慢眨眼，不知何时已屏住了呼吸。
　　　自责与痛苦是太过沉重的情绪，沉重得他现在虚软的身体经受不起。于是精神开始模糊过滤，自觉摒去令他心痛如绞的认知，直接冲击向胸口的唯有手背上温暖的、粗糙的触感。
　　　“不二，你违抗我由越前传达的命令在先，”手冢缓慢地、一字一字道，“但是我无法责备你。
　　　“因为也是我更改的命令，我无法阻止你。
　　　“不二……”
　　　手冢轻轻喟叹，叹息从胸腔深深共鸣：
　　　“你可以不用这么聪明。你可以不用这么了解我。”
　　　白晃晃的灯光直直地从手冢发顶投下，在睑下鼻翼间落了重重的影，手冢眼中疲惫而怅然的暗色不比不二自己少一分一毫。
　　　“……部长才是，太了解我了。”
　　　片刻，不二哑声道。
　　　“队长的职责，”手冢不置可否，“因为从你入队开始，直到现在，我一直关注你。”
　　　不二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呼吸顿住，惊异而惶然。
　　　“不二，我看不到真正的你。”
　　　手冢敛起目光，瞳仁深不见底，分不清是失落还是责怪的情绪。
　　　“我以为已经很了解你了，很努力去了解你。
　　　“但是肯定的——你有什么一直在瞒着我。”
　　　——沮丧与伤感潮水一样袭向不二全身，明明连痛觉都没有完全恢复，脊背却被一股清凉的烧灼感卷过，整个心空空落落。
　　　是啊，有很多都瞒着你，不知从何时开始习惯性地掩饰自己，因为我怕你会知道，我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喜欢上你。
　　　我怕你再也不会看我一眼。
　　　我怕你会丢下我，像夜复一夜的梦魇一样。
　　　我怕我怎样都无法追上你。
　　　“……如果对战部造成妨碍的话，”半晌，不二涩声道，“让我再回到Root也可以。
　　　“Leaf对我来说果然还是——让我回六角吧，或者哪里都可以。”
　　　他没有注意到手冢听到“回到”这个词时，眼里一瞬间奇异的情绪。
　　　不二手背上那只手蓦然收紧，令人不安的沉默。
　　　“……你又弄错了。”
　　　很久，手冢慢慢放松了手指，深深地叹气。
　　　“我只是不希望因为不了解真正的你，而让你陷入危险的境地。”
　　　手冢的语气缓和了下来，竟然很温柔。
　　　“不二，你让我看不到极限，你又热衷于挑战极限。我怕我会太纵容你。
　　　“我怕到最后，连我也保护不了你。
　　　“——比如这次，我就太纵容你了。”
　　　心中再度，怯怯地燃起了一丝希望。不二抬起一直没敢正视的视线，手冢不避不让地望向他，神情一如既往。
　　　如同三年前的夕阳下，那执着的笃定的神情。
　　　明明冷着一张脸，却温柔得让人想落泪呢。
　　　“——睡吧。”
　　　手心冰冷的指尖微微蜷起，手冢觉察到了，抬头扫了眼监护仪，又仰头看了看天花板上的时间，站了起来。
　　　“——？”
　　　不二倏然反手，抓住了手冢刚刚欲抽回的手指。
　　　就这一个动作而已，已经喘了起来，上臂静脉因为努力而鼓起，注射针危险地抖动。
　　　——但其实，只感觉到了很弱的力度。
　　　手冢低头，很认真地打量着不二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
　　　“Tezuka——今天话很多……”
　　　不二微笑起来，气息还有点接续不上，但笑容已经平稳了。
　　　“感觉不是本人呐，所以——”
　　　手冢没再等他说下去。
　　　重新坐回原位的同时，手指比刚才还要握得更紧。
　　　“——和别人不同，我们两个人之间总要有人说点什么。”
　　　手冢用理所当然的语气低声道：
　　　“一直都是听着，现在你受伤了，所以换我。”
　　　——这个真的是、Tezuka？
　　　“虽然以前不是一个战队，但是自从你入队以来——最近我们交流不是很多。
　　　“你知道就好，你所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停顿片刻，手冢淡淡地、弧度很小地扬起唇角。
　　　是个确实的、柔和的、安抚的微笑。
　　　“睡吧。”
　　　——不二朦胧地意识到手冢用了催眠术，和自己擅长的不一样，仅仅是单纯的催人安眠。
　　　另一只温暖的手抚过双眼，他再也没法细细思考下去了。
　　　如释重负地，在这个人身边，安然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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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冰之灵-CC    时间: 2013-7-26 15:51

　　　（七）
　　　在最初的两天仿佛死过去一样的沉睡之后，不二恢复得惊人的快。
　　　大概是最痛苦的两天用沉眠度过了，不二再醒来的时候已经不怎么难受了，肺部、肝脏和肾的挫伤在S式的支持下以几乎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血肿被迅速地吸收掉，用两天就几乎完成了常人两个月甚至更长的恢复期。
　　　“做S式战士还是很好的吧，不二前·辈~”
　　　“青春”战部医院院长小坂田抱着本星座占卜书坐在不二病床前活泼地扯东扯西，不二看着她笑得极温柔，直笑到小坂田脸红红地跑出去喝水才慢慢抿起唇角。
　　　那本《来年的DOKIDOKI！星座大转盘》上用醒目的心形字体标注着“编者：不二由美子”，真是让人情绪复杂呐。
　　　不二睡得极安稳，连梦都没有做，只是安宁而平和地沉眠，醒来时虽然力气还没有恢复，但是精神非常好。
　　　大概是手冢的催眠术的作用吧，从来不知道他对精神心理学也这么精通。
　　　——才不会说出去呐。
　　　小坂田强制要求不二在医院里禁足了整整一周，探视每天都不许超过六个小时，每晚都要睡进封闭救治舱。用她的话说，“虽然现在是活下来了，如果倒退回去再来一遍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不二前辈了！”——这样严重的伤情描述才把菊丸和河村都直接拦在门外毫无办法。
　　　这一周队里每个人每天都会抽空过来看看，哪怕是海堂也会在下任务之后过来坐几分钟，紧张而羞涩地一言不发。菊丸大概调了班，比其他人来的都勤，幸亏如此不二才没有太无聊。
　　　手冢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他会在深夜临睡前过来，穿着睡衣，隔着救治舱透明的玻璃罩静静地打量他，顺手拿起一旁的病历看，笔直的薄唇偶尔会被牙尖轻轻咬住，眉头微蹙，斟酌着用指关节抵住下巴，倚在桌旁放松双腿仔细地研究不二的各项生理数值。
　　　光是透过玻璃罩这样看着，就会觉到惶然的幸福。
　　　唯一没有来过的，是越前。
　　　不二出院的时候是被菊丸送回房间的，大猫揽着他的腰半扶半抱亲昵地咬耳朵絮絮抱怨，偶尔夸张地皱皱鼻子大叫Fujiko回去快洗澡。两人慢慢地沿着走廊往公共休息室走的时候，看到了透明的中心训练场靠边的一间房间内，面对面站着的手冢和越前。
　　　仅仅一周，越前瘦了一圈，但又长高了几厘米，骨骼明显地抽长了，少年青涩柔嫩的皮肤拉伸开紧紧裹在细长的身躯上，下巴似乎也尖削了。他头上扣着Root级的发带，银光幻成头盔样护住颅部，头微微垂着，琥珀色的大眼却上挑着直直地望着手冢，遮不住的嚣张一如既往。
　　　手冢背对着他们，不二看不到手冢的样子，微微地抿直了嘴唇。
　　　“小不点的Root级正式考核就在这几天了Nya，”菊丸翻起眼心算着日子，“这几天他没日没夜地训练Nya~”
　　　“越前——进步很多。”不二定睛看两人的对战，半晌，轻声道。
　　　算起来自己一个月出差，回来就碰到这次的任务，又是一周住院，这么久没有见过越前的训练情况了。
　　　的确是令人惊异的天才。
　　　也难怪手冢在两人刀剑相抵错身的瞬间会露出那样欣喜的眼神。
　　　不二的视力太好了，看得分外清晰。
　　　
　　　
　　　当晚不二去吃饭比较晚，从房间出来的时候公共休息室已经没有人了，大概都各自回房间或者出任务或者训练去了。不二慢慢扶着墙壁向厨房走去，摸到通向走廊的门边时门突然打开了。
　　　不二怔了一下，门外的越前也愣住了。
　　　不二慢慢收回了扶着墙壁的那只手，站直，气定神闲地微笑了：
　　　“呀，越前……总感觉好像很久没见了的样子。”
　　　外面是十一月凛冽的寒风，战部内却温暖如春。越前穿着“青春”蓝白色的短袖运动服，微微喘着，汗湿的额发搭下来。他一只手还保持者拿毛巾擦汗的动作，就这么愣在那里，视线顺着不二收回手的动作移到不二身上，呆呆地张大嘴。
　　　“……不二前辈。”
　　　很久，他才低低地唤了一句。
　　　“嗯。”
　　　不二温和地应了，看越前还愣愣地望着自己，有些尴尬地打个圆场：
　　　“朋香说两天内还不能剧烈活动，其实——嘛，其实早就——”
　　　“不二前辈，我——我不敢去看你。”
　　　越前忽然又开口，声音更低，有些哑。
　　　仿佛就要哭出来了一样。
　　　“怎么了？”不二失笑，“我又不会骂你，你又没有犯错。”
　　　越前不再应声，牙齿咬住下唇，咬到嘴唇泛白。不二纳闷地盯着他看，两人僵在门口，久了，门已经开始响起蜂鸣音。
　　　“——前辈。”
　　　越前突然松手丢下毛巾，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不二。
　　　他真的长高了，下巴已经可以搭在不二的颈窝，硌人得尖。不二惊诧，但只是沉默地反手慢慢拥住他。越前全身都是汗，透过运动服湿了不二的手，体温很高，是长时间剧烈运动的结果，而他只是微喘，心率也很好。
　　　他用仿佛要把不二挤碎的力度死死抱住不二。
　　　一个月前哭倒的孩子，再度扑进他怀里，到最后，只呜咽了一声便隐忍住了，只是无声地洇湿了不二的肩头。
　　　
　　　
　　　不二吃完晚饭时针已经接近“9”了，他把餐具收进洗碗机，缓步回到房间，在门口稍停了一下，“有人来访”的绿灯亮着。
　　　不二把识别卡按在读卡器上，徐徐滑开的门后，手冢坐在客厅沙发上扬起头看向他。
　　　“Tezuka……？”
　　　不二些微惊讶，扬起微笑，加快了一点步子进门：“等了很久么？”
　　　“没有，”手冢把手里的相册放回桌子上，“不用倒水。”
　　　看出不二弯腰开电视柜拿纸杯的动作有些艰难，手冢出言阻止。
　　　“部长亲自过来——公事？私事？”
　　　不二在写字台旁的椅子上坐下，与手冢间隔2米，很合适的会客距离。
　　　“都算——”手冢沉吟，“不想让你走去办公室，就过来了。”
　　　他从脚边提起一个白色的箱子递过去：“首先，你的新战斗服。”
　　　“我的——”
　　　不二更惊讶，接过箱子打开，看到Root式的连体长袖长裤，愈发惊讶地张大了双眼。
　　　“别误会，暂时的。”
　　　手冢仿佛看穿了不二的想法：“给越前订新制服的时候一并订给你的。你的伤没有严重到要继续停工休养，但是小坂田和我都认为要额外小心。这套衣服订做的时候加了腹带，能够保护你受伤的肝和肾尽快恢复——再让你休假的话你又要说我——‘封杀’？是这个词吧——”
　　　“别提——”
　　　不二窘迫地拦住还想继续说下去的手冢，看到对方眼里一闪而过的笑意，更是全身都发热了。
　　　“然后是另一件——”
　　　用目光催促不二收起战斗服，手冢定定神，开口道：“不二裕太可以出院了。”
　　　不二安静了，认真地望着手冢很快地把话说完：“虽然之前很虚弱，但是并没有器质上的损伤，我可以很确信地告诉你他恢复得很好，也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高层那边洗掉了他相关的记忆，并且会在48个月内定期为他做身体检查，一定确保万无一失。作为他的哥哥，我想你有权利知道这些。”
　　　“谢谢你，Tezuka。”不二心绪复杂地笑，抿起唇角，“观月呢？”
　　　“……”
　　　“观月初呢？那个‘冰帝’的——我记不得哪个Root战队的，那个人呢？”
　　　“……我知道你在期待什么。”停顿了很久，手冢才慢慢地，有些难得的犹豫地说，“观月初被撤销了Root战队‘圣鲁道夫’战士及作战协管的身份，在前日，已经被重新指派到山形的训练基地做教官了。”
　　　“——！”
　　　在意识到之前不二已经猛地站了起来，双拳紧紧地捏着，死死地瞪着手冢。
　　　手冢依然坐在沙发上，抬起头与他对视，一言不发。
　　　慢慢地，腰腹内部的钝痛重新敲打着不二的神经。
　　　“……抱歉，失礼了。”
　　　不二甩甩头，重新扶住椅背坐回椅子上。
　　　“你可以申诉。”
　　　手冢低声道。
　　　“申诉？”不二反问，“然后呢？且不说我无权——申诉，然后驳回，对么？”
　　　手冢迟疑着，遗憾地点了点头。
　　　“——那样的话申诉又有什么用？！”
　　　手冢抬起一只手，虚虚地压一下安抚不二的冷笑：
　　　“至少，我会知道你的不满——我知道，不二。”
　　　“那又——我不是说你没有用——Tezuka，抱歉。”
　　　不二静下来了，视线垂下去，看自己脚边那个手冢亲自送过来的箱子。虽然刚才只是粗略看了一下，不二也注意到尺码有些许的变化，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的确是瘦了些。
　　　尴尬的沉默。
　　　“这次家庭日你错过了，不二。”
　　　许久，手冢试探着说：“你可以选择一天补休，或者下次家庭日额外休一天，连续两天……那时候就十二月了，你可以安排一个周末，一家人一起去泡个温泉，箱根那边怎样？我可以联系神奈川的战队，那边的部长是我从小的朋友——”
　　　“不用了，部长。”
　　　不二僵硬而干脆地拒绝了。
　　　“至少，让我个人补偿你们一下——”
　　　“Tezuka、部长……”
　　　不二抬起头，面容宁静，看不出一丝表情，就这么平静淡定地看向手冢：
　　　“大概会需要个书面申请，或者口头提一下就可以吧——我请求，取消家庭日。”
　　　手冢狭长的眼在镜片后微微眯了起来。
　　　“一直以来都不舍得，但是这次，我想通了……我自己的任性会让家人遭遇危险，不仅是我们的人，可能还有更多——这次是有惊无险，我怕下次……所以还是请部长剥夺我这项特权，一直以来特别照顾，谢谢……”
　　　“我拒绝。”
　　　手冢不容置疑地摇头，很坚定的力度。
　　　“不二，”他直直地看向不二，深棕的瞳孔敛着光，“你难道是认为，你没有能力保护自己最重要的家人了么？”
　　　“……是的。”
　　　片刻默然，不二沉重地低下头。
　　　“这件事我不承认！”
　　　——手冢动怒了。
　　　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盯着不二，不二能感觉到他冷怒的目光带来的压迫感，一寸寸盯在发顶后项脊背如芒一般。
　　　“不二，你还记不记得两年前我去‘六角’找你，还记不记的你为什么会来到‘青春’——当年特批给你家庭日，是我向上级打了两个月的报告，每天都催问，你记不记得！”
　　　手冢短促地吸气，他从不这样发火，每次只需要用冰冷的目光看过去别人就会倍感压力，他很少在生气的时候训斥别人。
　　　他很少对不二生气。
　　　“用特别休假换一名战士，不仅是你想的那样，还有——还因为我相信，如果，还有谁——还有谁可以担负起战士和普通人的两份责任——亲情的压力，我相信，不二周助，只有你可以。
　　　“不二，我相信你——在我祖父手冢国一去世后，我告诉过你的——我羡慕并佩服着你。
　　　“你在完成我的愿望，并且，是你乐意的——和一个平常的上班族一样，能够定期和家人在一起。
　　　“其他人可能不懂——但我明白这有多难，不二，只有你可以。
　　　“没有能力什么的——不要说。”
　　　说到最后手冢也冷静了下来，似乎觉得自己说得太多，垂下来的手正对着不二的视线。
　　　微微地在颤抖。
　　　“……三年……”
　　　“？”
　　　“Tezuka去‘六角’找我——是三年前。”
　　　不二重新微笑起来，抬起头，对上手冢有些错愕的视线。
　　　“对不起，Tezuka，我服从命令。
　　　“并且——谢谢你。”
　　　不二伸出手去抓住手冢垂在他眼前的手，两人的手心里都有先后愤怒而渗出的冰冷的汗，不二用指尖为彼此拭去。
　　　“别生气了——呐？”
　　　手冢低头看他，然后，认命一般叹息。
　　　“虽然你的申诉会无效，不过你还可以做一件事。”
　　　手冢在离开不二的房间前回过身来说：
　　　“我向Flower提出来时候，他们的队长说，就算我不请求，这个要求也是合理的。”
　　　
　　　
　　　第二日，08：00。
　　　冬天的早上有稀薄的雾气，晨光投下来带点懒洋洋的暖意。
　　　青色的三层别墅前，一名少年在两名护士的陪伴下穿过独立花园，敲开了家门。
　　　16.7米以外，不二藏在街角的树后，远远地望着他们。
　　　“你可以过去的，不二。”
　　　不二身后，手冢把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低声道。
　　　不二不语，只慢慢地摇头。
　　　不二裕太是被救护车送回来的，他下车的时候还有些茫然。据说他是在备考大学的时候太过努力而晕倒了。可爱的护士小姐还叮嘱过他不要太累。
　　　但是回忆起来，似乎有一段记忆模糊成片段，间断的空白。
　　　有时还会觉得有谁，再也记不起来。
　　　“我住院你们都不来看我的啊，老爸老妈，还有老姐！”
　　　不知道为什么父母迎接自己的拥抱比往日要紧，甚至还带着劫后余生一般的颤抖，旁边的由美子眼圈都红了。
　　　“不就是住了几天院嘛……堂哥也不来！”
　　　裕太故作赌气地扯起嗓门埋怨了几句，果然看由美子破涕为笑，拍着他的肩膀说好啦会补偿你的。
　　　堂哥——也不来？
　　　他模糊地回忆起这个词语的指代，隐约是记得一个身形修长的清秀少年。
　　　“他——还会记得我么？”
　　　不二用左手背掩住嘴，轻轻地问。
　　　“会的，关于你的记忆虽然跟关键词有牵涉会多少受影响——但是他不会忘记他的哥哥。”
　　　手冢搭住他的左肩，同样轻声答。
　　　“这就好……”
　　　不二更加用力掩住嘴，慢慢地眯起了弯月样的双眸。
　　　两名护士告辞了……一家人在寒暄着……由美子拉着裕太进了屋……爸爸也进去了……妈妈也……
　　　不二淑子在关上门的时候，忽然顿住了。
　　　穿着毛线连衣裙只匆忙披了件羊毛披肩就跑来开门的她扶住门框，定定地站在门口。
　　　依然苗条的身形在寒风里定定地站着，目光逡巡着，仿佛在寻找，又仿佛只是在等待着什么。
　　　她站了很久，一直站到禁不住打了个寒噤，才慢慢关上门。
　　　——不二忽然闪电一般抬起了右手！
　　　在不二的手放到耳边的那一刹那，被手冢一把按住了。
　　　“……不可以。”
　　　不二右手心的手机脱手落地，沉沉的一声响。
　　　不可以打电话过去，再想念都不可以。不可以让他们知道手机号码，节日不可以发邮件，一切联络都只能通过战部那台处理过号段的座机——什么个人讯息都不可以留下。
　　　不二猛地转身，一头扎进手冢的怀里。
　　　一直克制的泪在流出来的瞬间就被手冢黑色的大衣吸去了。
　　　他感觉到了背上手冢慢慢拥紧的温度，抚慰一般。
　　　这只是战友的拥抱，不二一遍一遍对自己说。
　　　只是安慰，而已。
　　　但他还是，负罪一般战栗着，把自己更深地埋进手冢的怀抱里。
　　　
　　　
　　　“有空的时候——一起喝杯咖啡。”
　　　在返回公共休息大厅的时候，手冢抬手堪堪扶了把两眼发黑的不二，带着他迈出瞬移终端的光墙——在松开手的时候，忽然这样说了一句。
　　　是句号，所以不是邀约的询问；但是平和，也不是部长的命令。不二抚了抚额角，很自然地点头：
　　　“好啊，正好听说乾上次出门收了不错的咖啡豆，在被他糟蹋掉之前——”
　　　“不，”手冢顿了一下，打断道，“不是在这里的吧台——在外面，两个人放松一下。”
　　　不二一愣，抬起头，手冢表情没什么变化，就如同平常安排任务一样顺当地说下去：
　　　“你回来之前，有次出任务，发现了一家不错的地方，查了一下你应该没有去过——今天下午，不出意外不会有任务——”
　　　“——约会？”
　　　不二扬起脸俏皮地笑了，一只眼眯起来，侧头盯着手冢。
　　　“……之类的吧。”
　　　手冢居然还是理所应当地回答，走到吧台前拿出不二的杯子倒了杯果汁递过去，自己泡上茶，就这么端着杯子坐进沙发里，略略放松了修长的双腿。
　　　“Tezuka第一次约人么——都不给拒绝的机会。”
　　　于是不二也笑微微地双手捧着杯子坐在对面坐下来。
　　　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可以这么镇定坦然。
　　　八时三十二分，队员们正陆陆续续从餐厅揍出来。不二抬头远远地和大石打了个招呼，然后看见菊丸晃悠着走过来，沾湿了的刘海一抖一抖的，直接就着不二的杯子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半。
　　　“——说定了？”
　　　手冢不动声色地扫了捂着嘴打呵欠的菊丸一眼，低声说。
　　　“告诉我时间，我要上闹钟——等下我要回屋睡死过去。”
　　　不二拍拍大猫咪的脸，把他推走，拿出手机，刚刚点亮屏幕就皱了皱眉：
　　　——陌生的未读邮件。
　　　“那个——Tezuka不是第一个想要下午约我喝咖啡的人呐……0816，这位更早。”
　　　手冢闻言挑起了眉：
　　　“谁？”
　　　——私人会面，没有通过上级，你懂得不二君。
　　　“一个……我无法拒绝的邀请呐……”
　　　不二存下了邮件附件的地图，删掉了正文，抬起头对手冢诚恳地笑。
　　　手冢倒似乎毫不在意，略一思索：
　　　“安全么？需不需要派人陪你？”
　　　“不用，1500送我一下瞬移——”
　　　不二收起手机起身，有些迷惑地理理头发，放下杯子：
　　　“虽然会面对象本人很危险……但是不会比这更安全了。”
　　　
　　　
　　　Flower之一，“破晓之程”的队长——
　　　的确不会有比这更安全的会面对象了。
　　　不二走进咖啡厅的时候幸村精市已经到了，坐在角落里守着一壶花果茶静静地望着门口，看到不二进来，给了他一个恬淡的微笑。
　　　“抱歉来晚了。”
　　　“是我来得早，”幸村笑道，“抱歉先点了饮料，不二君要点什么？我请。”
　　　“这里是我的辖区，”不二坐下，把薄风衣解下搭在一旁的空椅子上，招手点了杯清咖啡，然后对幸村友好地笑，“怎么会让上级破费。”
　　　“我说过这是私人会面了，不二。”
　　　幸村双手搭在颌下交叉，从容地看着不二静静地笑。不过11月初，他穿得很多，浅杏色的风衣搭在肩头，高领的海蓝色长绒毛衣暖洋洋地簇拥着他尖削的脸，旁边还搭着毛线围巾。不二余光扫到了他袖口隐约露出的衬衫一角，想到里面大概还有战斗服，不禁哑然失笑。
　　　“我没有告诉我的部长喔，幸村。”
　　　从善入流地改变称呼，果然看到对面清丽的最高战士会心一笑。不二向后靠在椅背上，在等待咖啡的空闲好整以暇地静待对面打开话题。
　　　他本能地知道，幸村精市绝对不好对付。
　　　算上这次，不二是第三次与幸村接触。第一次在越前家不过一交接，第二次也只是通过电话寒暄了一两句。但是不二敏锐地觉察到，这个人，是同类。
　　　并且，是比自己凌厉得多，却能把锋芒更加收放自如的角色。
　　　在过来之前不二忐忑了很久，不客气地说自己有信心瞒过手冢的事情，却几乎没有信心瞒过这个许久都没有打过照面的人。躺在床上思前想后了很久，在走进咖啡厅的时候反倒释然了。最差不过那样子——早晚都会来的。
　　　“坦白的说，我一开始并不关注你，不二。”
　　　不二的咖啡送上来了，幸村任不二执起茶壶为他续了一杯，然后松开交叉的双手稍稍摊开放到桌面上，定神看向对面凝聚起光彩的蓝色瞳孔，微微笑着展开了对话。
　　　不二并不接话，视线微垂在幸村胸前那颗小而精致的金色星星上。
　　　“你是个非常优秀的战士，‘Leaf’级战士。”
　　　幸村声音不高，柔软优雅，技巧地把握着音量，既不会被旁人听去，也不需要不二费神分辨。他加重了“Leaf”这个词，不二不动声色地端起杯子啜了口咖啡。
　　　“我们队的越前，幸村你很关注呐。”
　　　“虽然不意外，还是很想知道你怎样发现的哪，不二。”
　　　幸村狭长的紫蓝色眸子亮亮的，映着咖啡厅营造气氛点亮的壁灯温暖的光，很好看。
　　　“发现什么？”不二笑，“我什么也没发现呐。”
　　　幸村失笑摇头：
　　　“我并不打算瞒你们我改装越前君监控的事情，只不过——”
　　　他压低下巴，眼睛依然定定地看不二：“上级的做法，没必要向下级通报而已。”
　　　不二的表情变都没有变，淡定地喝咖啡。
　　　“——当然，也没必要在被你发现之后掩盖什么，”幸村大大方方地说，慢慢喝着自己的茶，“我还可以告诉你，只有我一个人在看，并且只有在越前君连接S式的时候可以看——大概这些你也猜到了，对吧，‘天才’不二？”
　　　“……我并没有想那么多。”
　　　良久，不二低声说：
　　　“来不及想那么多，越前他——我只把他当同队的后辈，没有也不会当成别的……观察对象，或者实验品。”
　　　“我知道。”
　　　幸村安抚地笑：“我——呵，我今天也不是要和你谈越前君的，你看……”
　　　他摊开手比划了一下：“不二，放松一些。只是和你、来聊聊你。”
　　　——不二这下倒没法放松了。
　　　“这是私人会面，不二，”幸村很显然看出了不二掩藏的慌张，从从容容地说，“我什么都不做，过后——这次会面没有别人知道，我这边也一样。”
　　　的确，并没有通过战队电子政务发消息，而是用了私人的手机。不二查过公开的行程表，Flower今天也没有“视察‘青春’战部并与战士进行会谈”这一项。
　　　“我只是、觉得不二你——和当年的我很像。
　　　“和在‘立海’的我，很像。”
　　　对于其他战部的人员变更不二并不关心，哪怕是Flower的事，他也只是大概知道幸村精市是在半年前开始担任队长的，在之前——好像是一年半以前听说过这个名字，在下发的文件上，“Flower-重筑”觉醒。
　　　“花一样的少年、绽放（bloom）”
　　　没错，这样一个很有嘈点的报道果然还是华村女士写的——对，那时候她好像已经在Flower担任顾问了。
　　　此时，不二只能藉由喝咖啡来掩饰自己慌乱的心情。他至今对幸村的来意依旧摸不准，而对方的目光透彻了然。
　　　这种看不清对手却被对方完全掌握的感觉还是第一次，太糟糕了。
　　　“不二……”
　　　幸村向前探了探身，把声音压低，耳语的音量：
　　　“我只是想要告诉你——只是希望你……
　　　“不要和我一样。”
　　　的确如花一样的少年微微喟叹，不二仓皇中注意到他的脸色很白，不是光线的原因，是真的透着苍白，疲惫而又没有彻底休息的那种，做部长、队长的人常会有、但幸村看起来格外明显的苍白。
　　　“不二，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在不二彻底迷惘的神色中，幸村重新直起身子，静静地微笑了：
　　　“你可以先走了，咖啡已经喝完了，不是么？”
　　　他挥手，温柔而又毫不客气地下了命令：
　　　“我想慢慢享用这壶茶，再见，Leaf-不二周助。”
　　　
　　　
　　　不二出门的时候风度很好地结了帐。
　　　他承认自己被幸村的气场压制了，但他同时也明白幸村这一次，真的、竟然只是，过来和他聊几句。
　　　——然后匆忙地就赶人走了。
　　　虽然“赶”的方式宁静淡定又气势凌人，但对于不二来说，也只不过是一瞬间的失措，下一秒便看穿了。
　　　“请给我收据看一下。”
　　　幸村点的是招牌花果茶，用乌梅柠檬和玫瑰葡萄烹制成的，坐在玻璃制的小炉上慢吞吞地沸着。不二回头又扫了角落一眼，幸村还在不紧不慢地一口一口啜着，漫不经心。
　　　“谢谢——等下那位先生如果要结账，就请把这张收据给他吧。”
　　　不二仔细地看过仅仅两行的机打票根，露出满意的微笑，连同小费一起递还给了收银员，然后整理了一下围巾，轻轻推开了咖啡厅的玻璃门。
　　　他出门向右一拐，在咖啡厅斜对面的服装店逛了一圈，试了一件大衣，在门口的镜子前照了照，挑剔地扬起眉，脱下来转身想要挂回货架的时候脚下一绊险些摔倒。
　　　“抱歉抱歉~”
　　　不二歉疚地快手扶住险些被他碰倒的镜子，然后换回自己的外套，重新挑拣了一圈，买了顶牛仔皮帽扣在头上，付钱出门，一抬头看到正对面咖啡厅旁边正在促销的书店，很高兴地推门进去拿了本推荐的畅销书开始翻。
　　　翻过两页，侧身压低帽子，稍稍抬眼，对面镜子调整的角度正好。
　　　不二眯起眼，他视力很好，不过要避开来往的行人和咖啡厅外围座位上的人，找到角落里的幸村还是费了点力气。手里的书页翻过大半，他终于看到幸村倒出了壶里的最后一杯茶。
　　　他看到幸村从风衣里拿出了什么，然后被送餐的服务员遮住了两秒钟。再看到的时候幸村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仰头就水似乎吞咽了什么。
　　　然后幸村招手唤服务员，果不其然，服务员折回收银台把小票递给了他。
　　　不二从方才试衣后翻过来穿的风衣里摸出指尖大的耳塞放进左耳。从前在“六角”木更津家哥哥做的小东西，出门前不二重新充了电，也许能派上几分钟用场。
　　　薄薄的、不过一平方厘米的透明胶带，可是兼备了窃听与发信功能，随时都能不易察觉地粘在不起眼的地方，比如票根背面最上端，一般人不会持拿的位置。
　　　不二一边盯着幸村双手撑住桌面慢慢站起来，一边用指甲在小巧的耳塞上凭感觉拨动着发信频率。十几秒过后，听到了幸村低柔的嗓音：
　　　“——谢谢。”
　　　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幸村似乎把票根放进了口袋。不二抬眼，镜子里幸村正出门，含笑向殷勤拉开门的服务生点头。
　　　一辆灰扑扑的吉普忽然急停在咖啡厅前，幸村被整个挡住了。不二向一旁挪动两步，从镜子里反记下了车号。十几秒钟后，吉普起步开走，幸村果然不见了。
　　　“……真麻烦啊，还要我来接你，精市。”
　　　耳机里响起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清亮爽朗，不二辨出是白石藏之介。
　　　“白石好准时，我正好出来。”
　　　幸村还是隐隐带笑的嗓音，比方才又精神了几分。
　　　“嘁，我可是出来给亲爱的‘加百列’卿买饲料的——”
　　　“行了吧，你都养死三只了。”
　　　“吵死了明明是任务太忙没时间陪它们，独角仙可以很脆弱的——耶？精市你怎么带着这种东西出来——”
　　　一阵嘈杂的电音，不二皱皱眉把耳塞拿松了一点。
　　　“因为很有趣，我也想看看他会怎么做……”
　　　模糊地听到幸村说了这么一句。
　　　“小东西，做的还挺好……”
　　　白石一声轻笑，耳机里立刻一阵咔嚓擦的脆响，继而是持续尖利的蜂鸣音。不二赶紧把耳塞摘掉，难受地揉耳朵。
　　　……混蛋，既然明知这边在偷听，就不能温柔点么……
　　　总之还是有所收获。
　　　不二低头看表，15:24。
　　　不知道Tezuka的约会还算不算数。
　　　
　　　
　　　“啊——啊，不二前辈。”
　　　刚刚瞬移回公共休息大厅的不二就被吧台那边的越前喊住，于是笑着走过去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顺带塞了包从外面买的曲奇过去。
　　　“前辈别摸头，会长不高的啦。”
　　　越前红了脸，含混不清地抗议。
　　　昨天在不二怀里哭过之后，越前似乎芥蒂全消——本来就是单方面的闹脾气，十五岁怎样也还是孩子，哭累了睡一觉，在面对地狱的训练和魔鬼的蔬菜汁，“不敢见不二前辈”这种事立马就不算事儿了。越前毫不客气地拆开包装丢两个曲奇到嘴里大嚼，连吃了好几个才想起来喊住不二的事，伸长手拿过一个包裹递给不二：
　　　“前辈的快递，我去楼下买袜子的时候从收发室看到的——前辈我袜子都穿坏了。”
　　　“越前在长个子嘛，脚长得越大以后个子越高的。”
　　　说起这个不二暗自磨了磨牙。他迄今还介意自己十四岁之后就按兵不动的身高——长得早了就是长不高，一开始鹤立鸡群，没两年就被周围的人纷纷超过去了，还有人不怕死地假惺惺跑过来拍肩膀说哎呀周助还是羡慕你啊，我每个星期换一次战斗服真麻烦——
　　　然后佐伯虎次郎直到下次换战斗服前都是哑着嗓子的，喝口水都咳得泪流满面。
　　　咳，闹心事放一边。
　　　不二拿过包裹翻看，是一个厚本子的形状，用牛皮纸袋包住又用胶带缠了好几层，普通的市内快递，发件人留空，收件人也只写了个六楼不二周助，字迹很陌生。不是队内物流，但是队外又鲜少有人知道他的住址，最近也没有上网买东西……
　　　“谢谢你，越前。”
　　　不二无视抗议又揉了把越前的头发，“点心拿给大家分掉吧。”
　　　“才不要——前辈给我的。”
　　　越前迅速又塞了两块曲奇到嘴里，然后把点心袋子一封，抓起来跳下椅子趿着脱了一半的靴子啪嗒啪嗒地迅速跑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哎呀哎呀。”
　　　不二失笑，也离开吧台刷卡进走廊。既然越前能够拿进来，应该在地下电梯过了安检。包裹打得很结实，不二一边徒手费力地拆胶带一边向办公区走去。
　　　“——啊，Tezuka，你在乾的办公室呐。”
　　　好不容易扯掉了最后一圈胶带，不二把牛皮纸袋小心地撕开一条整齐的长边，一抬头看到半开着门的战斗课及武器研发课课长办公室里手冢正坐在沙发上翻文件。
　　　“——帽子不错，不二。”
　　　手冢抬头，简单地评价了一句。
　　　“送你了。”
　　　不二大步走到手冢面前，摘下方才顺手买的帽子居高临下直接扣去那头金棕色的发上，退后一步，抚掌大乐。
　　　手冢显然是刚换了衣服，很正式的黑色礼服西装，衬衣前襟有繁复的皱褶，脖子上搭着还没打的领结。这么郑重其事的装束配上咖啡色前后翘起的宽边牛仔皮帽，视觉冲击实在是强。不二用手指比取景框，从下巴处分开，上下单独看都合衬，拼在一起就喜感十足了。
　　　手冢也不恼，一径地看文件，任不二在他面前比划。
　　　“心情很好？”
　　　“不算坏。”不二笑得眼睛都弯到看不见，“乾呢？”
　　　“刚走开。”
　　　“Ne，”不二不玩了，打回一向的神情问，“Tezuka之前说的，还算数么？”
　　　手冢反应了一秒，随即答：“一直都算数。”
　　　他又扫了眼文件最后一页，合眼盘算一下：
　　　“不二，咖啡大概喝够了？——换成音乐会，去不去？”
　　　“什么时候？”
　　　不二大致心里有数了，从容问。
　　　“——现在。”
　　　手冢站起身，把手里的文件递给不二，“两分钟后。”
　　　不二顺手把刚拆开的包裹搁到沙发靠背上，接过文件粗略浏览：
　　　“这么简单的任务——Tezuka部·长，还要亲自出马么？”
　　　“两张票，”手冢仔细打量了一下不二的衣着，“顺利的话，还能赶上宵夜——来么？”
　　　“荣幸之至。”
　　　不二很利索地甩掉风衣，把里面穿着的浅灰色西服拉正，衬衣最上一颗扣好，然后勾起唇角，欠身行了个标准的礼。
　　　——正巧，出门前想着怎样也是会见上级，穿正式点不会出错。
　　　手冢看起来像是松了口气。
　　　“乾，告诉海堂不用换衣服了，不二回来了。”他摘下帽子摆在不二的牛皮纸包上，向正好进门的乾吩咐，“安排瞬移点吧。”
　　　“海堂会很高兴的，他一向穿不来正装，刚刚还在着急。”
　　　乾把手里的东西交给手冢，看了不二一眼，点了点头权作评价：“很好，不二，我去拿条领带给你。”
　　　“来不及，不必了。”
　　　阻止的是手冢。不二纳闷地偏头看他，手冢拈起乾刚拿回来的东西权衡了一下，是一朵胸花。
　　　白色的马蹄莲下方衬着黄色大花蕙兰，下面用几片小叶托着，造型很饱满的胸花。
　　　手冢转回身，抽下自己的领结绕到不二领子上示意他打好，然后微微弯腰，把花别在不二左领。不二慌乱地退半步又连忙站定，腿碰到了沙发，什么东西闷闷地响了一下。
　　　木质香水的味道被体温烘出来，不动声色地盈满了不二周身的一方世界。
　　　“——看起来还好。”
　　　旁观的乾左右打量两人，闲闲地评价。
　　　“——谢了，Tezuka。”
　　　不二从瞬间张皇中回神，表面功夫立刻做足，扬声笑道。
　　　公正地说的确还好，手冢衬衣花样复杂，领口已足够饱满。战前准备，为了节约时间最大化利用战友资源，手冢的做法很妥当。
　　　只是——有点暧昧。
　　　“走吧。”
　　　手冢不置可否，低声下令，自己率先出门向控制室的瞬移起动区走去。不二抓起领结两端熟练地系，快步跟上，出门跑了两步又想起来，退回门口向乾招呼了一句：
　　　“有个包裹先放在你这里——回头我来取！”
　　　——取包裹？
　　　乾环视一周，哪里？
　　　
　　　
　　　东京歌剧场，位于西新宿，共27层的大厦内设有3个音乐厅，其中顶层的三号厅因其容纳人数适中（1500人）、设计精良，设施完善而极受中小乐团青睐，国外乐团访问演出甚至音乐学院新年及毕业发布会也常将这里作为首选。预定于下午16时开始、至晚21时的此次音乐会正式安排在三号厅，号称是“复古与创新、怀旧与前行”的小型发布会出乎意料地受到了业内媒体的广泛关注。
　　　当天下午15时，新宿区警署剧场辖区一名巡警在例行执勤时拾到一封信，上报时意外得知几乎同时剧场附近各执勤点近乎全部巡警都收到了同样内容的信件。15时10分许，新宿区警署向该场音乐会主办方提出在原有13名警员基础上加派警力，不意外地被“已经要开场了，警察先生再派人过来照顾不周会很困扰”的理由婉拒。15时15分，半信半疑的现场警方负责人听从安排拨通了一个电话，向那端接线的机械音报出了情况和地址。15时27分，现场警方接到命令，如果有两名不在编的年轻男性出示在樱花纹章上加盖“S”字样水印的警官证，务必全力配合他们的行动，听从他们的指示，并且不许问、不许看、不许想、不许泄密。
　　　“四个不许”这么苛刻的条件代表秘密警力“S”出动了——在场一名资历高的警员故作神秘地宣称。据说“S”那边的人个个三头六臂身怀绝技飞檐走壁来去自如没有执行不了的任务——
　　　“——讨论也禁止！”
　　　在现场13名警员全体纳闷又兴奋的期待中，这两个人——
　　　这两个人此刻正安分守己地在门口排队检票。
　　　在自家部长用身高拉出的庇护里，不二无聊地用手指掩住半个呵欠。
　　　炸弹恐吓信？这种花招只有在动画里才行得通吧。
　　　只可惜受威胁人数规模属于Leaf案件级别，不然排查炸弹这种警方就可以做的事情，派两个Root来支援就足够了。
　　　因为S式机构里的探测器也没有比警方先进多少啊，“支援”更多的只是善后而已，“如果发现了炸弹”的迅速秘密处理。
　　　“两个人。”
　　　手冢向检票员递出门票，打孔后回手交给不二一张，两人各拣了一枝主办方准备的花，手冢拿了最上面的康乃馨，不二挑了跟胸花一样的马蹄莲。
　　　“呐——究竟是什么音乐会，Tezuka？”
　　　安心地跟着手冢走，不二翻来覆去地看门票，正面只用硕大的银字印了主题，时间和“C区”字样小小地印在角落里，连座号都没有——难不成是站票？
　　　“详情不明。”
　　　手冢沿着阶梯座椅最后排边走边俯视整个音乐厅，目光从二楼的调音室落到最前排的R区：“等下问警员拿平面图的时候问一下。”
　　　“恐吓的那个目标，Tezuka认得出是哪一个么？”
　　　“不认识。我很少听古典乐。”
　　　“我也没听说过呐……”不二极力回忆那个拗口的名字，“什么叫做‘照片无用’？第一次看到资料上这样写——”
　　　不二余光一跳，回身重新留意一眼，倏地整个人扑过去抓住最后一排的椅背，瞪大了双眼朝两点钟方向死死地盯。
　　　“从后台开始搜么？”
　　　手冢没注意到身后不二的举动，头也不回地问。
　　　“啊、嗯……我走开一下马上回来！”
　　　不二答非所问地丢下一句，在手冢回过头之前迅速消失在陆续入场的人群中。他灵活地从人缝里穿梭，没一分钟就奔下几十排座椅接近了目标，毫不客气地一把握住对方裸露的手臂不留情面地扯向墙边。那人惊叫了一声，看清不二的脸就收声了，不二却罔顾周围人的目光和对方行动不便的装束，直把那人一路拖出侧门，在过道上还咚咚咚跑了很久，直拉到无人的角落才放手。
　　　“周助你弄痛我啦——高跟鞋不好走呀。”
　　　被不二直接挟出来的女子用润润的嗓音软绵绵地抱怨，顾自把跑乱的披肩和短款礼服裙下摆整理好。
　　　“由美姐，”不二难得阴着脸语气不善，“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工作呐。”
　　　“工作——由美姐你不是编占卜书的嘛？！”
　　　“周助很失礼哦！”
　　　不二由美子闻言叉腰，挑起修得细细的眉欠了欠身教训道：“那些都是副业和外快啦——姐姐我正职是记者哦，《东京日报》娱乐版的记者哦！”
　　　“啊是吗，”不二挥挥手，“娱乐版的记者来这里做什么？”
　　　“音乐会不是娱乐版难道要体育版的人来么？”由美子好笑地回一句，突然睁大了双眼，“啊——倒是周助，你来这里做什么？”
　　　“当然是听音乐会了。”
　　　“不，刚才你那么紧张——”由美子敏锐地抓住重点，“周助你们是很了不得的部门对不对——啊，难道说炸弹的事情，是真的？！”
　　　“——炸弹？！”
　　　短路一秒，不二用十足的惊讶语气大声反问。
　　　“周助小声一点——”由美子忙把食指竖到唇边，反手把不二又拽进更角落的地方，“今天下半场的乐队这一个月来一直宣称有炸弹威胁，所以今天才来了这么多媒体的人……周助你们不知道吗？果然是炒作吧……”
　　　“一个月都在被威胁么？”不二状似很好奇地张大眼，由美子理所当然地点头，“可是一个乐队——有什么值得威胁的呐？”
　　　“啊，虽然理由很牵强不过的确说得过去，”面对弟弟，由美子很乐意知无不言，“今天这场音乐会很奇怪对不对？周助你可能不太清楚，但是下半场的乐队近日来很成话题呢——他们走的是古典乐摇滚化的路线，把肖邦、巴赫、莫扎特、贝多芬还有德彪西的好些名曲完全改编，用摇滚乐的方式重新演绎主题，效果如何且不谈……虽然好像很受年轻人欢迎，但古典圈这边，很是有些人不满呐……”
　　　由美子抱胸，一边讲一边逐渐陷入沉思：“CD也录了一两张，卖的一般，不过VCR在网上很火，因为乐队还走了视觉系的缘故赚了不少粉丝……不过今天的音乐会算是公然挑衅了吧，上半场请了交响乐团演奏原谱，下半场再逐个摇滚化——很新奇，可是古典圈那边的人看来……”
　　　“所以有炸弹威胁了吗？”
　　　“嘛，我们很多人都认为是炒作——再怎样，炸弹也太夸张了吧，又不是漫画……”
　　　由美子妩媚地笑，摆摆手：“周助你们也是接到消息了么？”
　　　“都说了只是来听音乐会的呐，由美姐~”
　　　“什么都不知道就专程来听音乐会？”
　　　不二噎住了，抿抿唇，不甘地眨眼。由美子畅快地笑了几声，从手包里翻出一本小册子塞给弟弟：
　　　“节目单，说不定会有用，要么？”
　　　“——谢谢姐姐。”
　　　不二干干脆脆地接下来，还了由美子一个很灿烂的微笑。
　　　“周助这样的表情我就放心了呐，爸妈知道了也会高兴的。”
　　　由美子弯起眼睛，抬手捋了捋不二的鬓发，“你这个月没回家，裕太又出事——大家都好担心。”
　　　“很多——”
　　　不二辩解的话讲到一半，被由美子抬手止住：
　　　“很多事不能让我们知道对不对？那就什么都不用说。周助，我只希望你好好的，好好地在我面前笑得这么高兴，姐姐就安心了。”
　　　她温软的手指摩挲不二的脸颊，力度那样轻柔那样温情。
　　　“周助越长越大了，跟爸爸当年越来越像了——不过长相还是像妈妈，比爸爸好看呐……”由美子欣喜地低语，不二乖巧地靠过来任姐姐爱抚，“穿礼服的样子真该让妈妈看看——不过胸花太大了，周助你脸盘小，应该戴小一点的花，来把这朵花掐了——”
　　　由美子刚伸手去掐胸花最下那朵马蹄莲，不二蹭地向后跳出一米多，双手整个地捂上来：
　　　“才不要——别人送我的，就这样好了。”
　　　语气不自觉得像极了方才那个孩子。
　　　由美子维持双手伸向前的姿势，无奈地笑了：
　　　“恋人送的？”
　　　“不——战友、同事——队长给的，所以才不能乱动呐。”
　　　“这么大一枝马蹄莲，还说是同事……”
　　　由美子站在原地促狭地笑，直笑到不二整个脸都快烧起来，忙忙甩手：
　　　“由美姐赶紧回去啦——我在这里有任务的。”
　　　“要是有什么新闻记得告诉姐姐哦。”
　　　由美子见好就收，挥挥手转身踩着摇曳的步子走了。不二待由美子走远才定下心来，匆匆翻了翻节目单，还沾着香水味，清淡的甜香水果氛。
　　　“——喂喂。”
　　　蓦地，面前响起一个焦躁而狂傲的声音。不二抬头，一个差不多个头的少年穿了一身卡其色的工装，头发毛毛地卷着，吊着眼角看着他：
　　　“你、就说你——你知道观众席怎么走嘛？”
　　　
　　　
　　　“‘青春’的手冢国光君是吗？”
　　　正在谨慎地巡视观众席座椅的手冢闻言瞳孔微微收紧，直身回头的同时左袖的手具已悄然滑入掌心。
　　　“啊——别紧张，放松放松。”
　　　从背后唤手冢的是个看似同龄的青年，头发是明亮的棕色，发梢从两边微微翻翘，一身卡其色工装，袖子挽着，露出肌肉匀称的小臂和修长的手腕。声音很沉稳，长相端正俊朗，双脚一上一下踩在观众席阶梯过道上，左耳垂隐约亮着，紫色的瞳孔里有夜色的味道。他摊开手示意自己无害，放低声音用仅有手冢能听到的音量道：
　　　“Dawn-578329，我是‘破晓之程’的梶本贵久，请问手冢君——您看到我们家的小朋友了没有？”
　　　“小朋友？”
　　　手冢锐利的视线捕捉到自称梶本的这人颈上的项坠，金色的星星银色的花，于是有限度地放松了警惕。
　　　“啊，我们家的切原君，第一次一起出任务，是我疏忽了……”
　　　梶本看起来很头痛地抓脑袋，“一不小心就走丢了，通讯器也不通的样子……”
　　　“我这边也——”
　　　惊觉不二至今未归，手冢立刻拿出手机，按了好几下，信号始终是圈外。
　　　“手机不能用呢，手冢君，”梶本有些苦恼地按额角，“我和切原君的队内通信也没有接听，所以我才会问手冢君有没有看到……”
　　　他拿出手机，调出一张照片出示给手冢，穿着“破晓之程”雪白西装制服的少年一头海草一样卷曲的黑发紧紧贴着头皮，赤红的眼白，眼神是未经挫折的狂傲不驯。
　　　“会留意的。”
　　　手冢记下长相特征，颔首，从右眼镜腿拉出一根线置入耳内，摘下挂在衬衣纽扣后的通信器呼叫，很快就接通了：
　　　“不二？你在哪里？”
　　　“唔……”
　　　不二的声音听起来很为难，正在深深呼吸，“呼……大概是在后台吧，我也不太清楚。”
　　　“你怎么过去的？”
　　　“Ma……”
　　　“回得来么？”
　　　“Sa……”
　　　手冢不得不同样抬起手按额角。
　　　“周围有工作人员么？信号屏蔽——我看不到你的位置。”
　　　“有个小孩子，”不二无视面前的少年听到“小孩子”这个词时一瞬间瞳孔泛起红光张牙舞爪地样子，“大概也迷路了。”
　　　“快要开场了，尽快找一个标志性的地方等我。”
　　　“啊，我看到那边有个员工洗手间。”
　　　“路上留意一下，有一名Flower走散，特征是黑色卷发，穿着——”手冢询问地看了梶本一眼，梶本指指自己，点头，“穿着卡其色制式双排纽扣连帽工装，大约16岁，Flower-切原赤也。”
　　　“黑卷发，工装——等下……”
　　　一边通信一边顾自向前走的不二硬生生停住步子，背对着抓狂的少年再度深呼吸，拧过身来扯了扯嘴角：
　　　“Flower-切原——君？”
　　　从少年惊诧的眼神里不二得出了结论，不禁也扶额：
　　　“看来——我们迷路到一起了。”
　　　“……”
　　　听到耳机里手冢无言地叹气然后挂断，不二按了按眉心收起通讯器，合了合眼平复不耐烦的情绪，然后拍拍脸，再面对切原已是人畜无害标准笑脸一张：
　　　“看来你真的是Flower的切原赤也君了呐？”
　　　“你又是谁？”
　　　单看相貌切原其实并不小，骨骼已经开始抽长，脸庞也消退了婴儿肥，下颌尖削眼角细长，但是眼神丝毫没有落下这个年龄的战士应该有的沉稳克制，睑结膜有网一般的血丝弥漫，不二留心了几眼，似乎每一次都是不同的形状。
　　　“‘青春’的Leaf，”不二单手轻轻扯松领结，“真是糟糕的礼节呐，和我之前见到的上级们都不太一样，切原君。”
　　　“你这家伙真烦啊——快点带我去观众席，Leaf！”
　　　“我家的部长马上就会过来接我们了，”不二的声音极其甜美，松开了衬衣领口两颗扣子，“呐，上级君这次有什么任务指示吗？”
　　　“华村顾问和榊顾问亲自安排的任务，你们Leaf是无权知道的！”切原生硬地答，“反正能屏蔽通讯信号又不干扰无线Mic的广频干扰仪是只有Flower才有的、我们‘立海’的柳前辈才能研制出的设备！”
　　　“是么？看来不是同一个任务啊，那真为难呐，还想请上级好好指教一下的——”
　　　不二温柔地抬手，把双拳捏得咯咯作响。
　　　
　　　
　　　“——你的队友？”
　　　远远就看到不二心情很好地挥动手臂，手冢和梶本快步赶过去。不二迎上前，乖巧地钻回自家部长身后。而切原靠着墙抱膝缩成一团，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
　　　——和相片印象出入太大，手冢权衡一下，还是谨慎地问梶本。
　　　“啊，是，没错……”
　　　梶本也大惑不解地嘀咕，蹲下去摸了摸切原的头，居然没有被恼羞成怒地跳起来揍一拳，于是更加不确信了：“看长相是——不过乖多了……嘛这样子好合作多了，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了手冢君……”
　　　“顺便而已。”
　　　手冢正在瞪躲在他身后讪笑的不二——让你乱跑：“梶本君，这是我们队的不二周助。不二，这位是Flower的梶本贵久先生。”
　　　“久仰大名梶本君，”不二同梶本握了手，“今天期待您的指教。”
　　　“其实没什么要指教的啊，不二君才是久仰了。”
　　　梶本很轻松地把切原拽起来，客套的笑容也沉稳儒雅：“我们今天的任务只是运送警视厅向‘破晓之程’借用的设备罢了，其余的事项是不会插手的——既然手冢君亲自出动，还带了传说中的天才不二君，想必是棘手的任务吧？”
　　　“不，只是顺便而已。”
　　　手冢很明确地说：“不二身上带伤——只是顺便听音乐会罢了。”
　　　“我们家华村顾问和榊先生也是顺便来听音乐会——真是让人头大的‘顺便’啊。”梶本很知趣地打圆场，“那么我和切原君先回去顾问那边了，毕竟放着他们不管很不安心……手冢君有什么情况随时联系——期待有机会与你合作啊，不二君。”
　　　“我也是，梶本君。”
　　　不二清朗地回答，同手冢一起敬礼，目送二人先行离开。
　　　“……玩过头了吧，不二。”
　　　手冢意指切原，被梶本半扶半架着一副神情恍惚的样子完全不像传言。
　　　“我没做什么呐，”不二状似无辜地摊手，“只是替幸村君做个人情教育一下——比起来还是越前更好玩一点。”
　　　“越前和你说过了？”
　　　“没有——怎么了？”
　　　听出手冢话中有别意，不二疑惑地转头。
　　　“对抗赛的时候，私下里——越前和切原发生了一点冲突，越前受了伤。”
　　　“受伤？”
　　　不二远远望着切原背影的双眸蓦地张大，寒光四溢。
　　　“皮外伤而已，双方都有错——不二，你很疼越前。”
　　　手冢声线低沉了些，不二没去在意，惘然地甩甩头：
　　　“当弟弟疼而已……那孩子太倔强了，很像裕太。”
　　　“越前也很粘你。”
　　　“有么？”不二愕然反问，看手冢波澜不惊地点头，失笑，“和Tezuka比起来肯定的——部长大人你太可怕了。”
　　　“你也这样觉得？”
　　　“可怕？当然不。”
　　　“那就够了。”手冢居然理所当然地点头，示意不二随他走。
　　　“Ne Tezuka？”
　　　“嗯？”
　　　“切原——很危险。”
　　　“什么意思？”手冢顿了下脚步，见不二继续走，于是跟上。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Flower-暴走’是么？他的理智快要被力量吞噬了。”
　　　“‘暴走’每一世代都是这样的。这是幸村精市要操心的事，不用挂心。”
　　　“Tezuka？”
　　　“嗯？”
　　　“成为Flower——真的好么？”
　　　“怎么说？”
　　　“那不是光努力就能达到的境界，是天生注定的——所以就算想要成为Flower，如果没有天分怎样努力也做不到，但是……会不会其实也有，明明不想成为Flower却不得不bloom的人呢？”
　　　“……这种问题，我没有想过。”手冢沉吟片刻，诚实地答。
　　　“Tezuka……凌驾于‘S式’之上的超能力——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呢？”
　　　“不知道。”
　　　“Root的时候努力训练强化想要成为Leaf，等升阶成了Leaf，想着‘这就是顶点了吧’——才发现Leaf竟然也有那么多的空间可以进化……Tezuka就是这样一步步走上来的吧？”
　　　“你很了解我，不二。”
　　　“Tezuka——想成为Flower么？离开‘青春’，进入更高一层，去挑战更无限的可能？”
　　　手冢慢下一步与不二并行，侧头，很仔细地打量不二异常严肃的侧脸。
　　　不笑的不二面容依然是柔和的，细长的眼角，尖翘的鼻，从耳根到下颌是笔直的斜线。他微微眯起眼，睫毛显得尤其细密，目光彷徨。
　　　良久，手冢大手一抬，拍在不二后颈上。
　　　“那是Flower要操心的事，不用挂心。现在的你，已经很好了。”
　　　不二小小地惊愕一下，然后，哧地笑出声来。
　　　“Tezuka。”
　　　“嗯？”
　　　“演出开始了。”
　　　指挥正轻柔地落下手臂，不二凝神听了半分钟，好笑地摊手：“柴可夫斯基的小提琴协奏曲，这么温柔的曲子——改编成摇滚真的没关系么？”
　　　两人已经绕到舞台一侧的控制室，十数米的高度，透过玻璃墙整个音乐厅一览无余。手冢出示了警察手册，同工作人员简单交涉的同时不二在他身后发动S式眼罩，大致巡视一周，没有发现异常信号源与热源，于是示意手冢离开。
　　　“Tezuka——刚才，我碰到姐姐了，我家由美姐，她说了些可能会有用的话。”
　　　不二把由美子提供的信息扼要地汇报了一下，又把节目单交给手冢。手冢凝神聆听的时候眼睛里有奇异的光。转述“姐姐说”的不二不自觉地很骄傲，肩膀向后扳，每一次讲到“由美姐”的时候声调都会高一点，神采奕奕。
　　　“你怎么看，不二？”
　　　“我？”不二调整着眼罩的焦距，漫不经心地说，“不管怎样都觉得不太对……”
　　　隐约的违和感呼之欲出，却怎么都理不出来。
　　　
　　　
　　　17时46分，上半场结束，一个多小时后的19时整将开始摇滚的下半场，观众们陆续离场用餐休息的时候工作人员正紧张地做着舞台准备。有警员热心地为手冢不二两人拿来了便当，用微波炉热过的牛肉饭香味诱人，但两个人都礼貌地表示不必了。
　　　送便当来的警员用不怕死的好奇目光打量传说中的“S”。这两人实在太年轻了，轮廓没有丝毫岁月的历练，气质却成熟沉稳，一静一笑的两张脸表情都是万年不变，但镜片后隐约的黑眸和弯月眼后漫出的蓝光，隐隐都带了些焦躁。
　　　——找不到。
　　　不管炸弹是不是真有其事，至少两人正在两个多小时数次全场巡查中，完全没有找到。
　　　梶本和切原当真如之前所说完全没插手，陪着一男一女两位盛装的顾问安稳地在VIP席听完了整个上半场。不二在手冢简单的介绍下远远打量了早有耳闻的两位顾问，华村葵果然如传说是位知性美人，艳光四射，看不出年龄。而坐在睡得满脸口水的切原那边的榊太郎和爸爸有点像，领带和偶尔闪动的袖扣都价格不菲，低调华贵。
　　　借休息的时机不二连忙下观众席排查。警方在门口临时设了安检，炸弹被观众带进来的可能性不大。后台仔细检查过了，手冢在舞台上过了几遍，连沉重的数层幕布都仔细地一条条拉开逐个摸过了每处皱褶。手冢还去看了Flower送来的广频干扰仪，选择屏蔽了手机信号与常用的发信频段，却精确地放过了音响设备的无线电波，的确是天才的设计，就算是遥控引爆的炸弹应该也会失效。
　　　——难道真是恶作剧？
　　　二十分钟后在舞台前会合的两人几乎就要承认这件事了。看警员们的态度，也烦躁不安的很。
　　　“恶作剧的话，就好了。”
　　　两人侧身站在台下，手冢远远注视着忙前忙后搬音响抬乐器的工作人员，淡淡地安抚了不二这么一句。
　　　“可是我总觉得不安……”
　　　算是战士的直觉吧？数百度穿越生死线历尽枪林弹雨后磨砺出的身体本能，这种喉头发紧手心冰冷的感觉不二总觉得疏忽了什么。
　　　“Tezuka，我从刚才就在想了——”
　　　沉思几分钟，不二犹豫地开口，手冢侧头看他，微微颔首示意他讲：“炸弹的话——怎样才能炸到特定的人？”
　　　“特定的？”
　　　“按照恐吓信的说法，要炸的是下半场乐队的人员对吧？其实对特定人员的袭击，炸弹算是不太好用的手法吧？Tezuka如果要特定袭击什么人，炸弹会怎么安？”
　　　“家里，车里，办公桌，休息室，化妆镜——这种单人使用的物品吧。”
　　　“是吧？如果是无差别袭击也就罢了，特定的话——连洗手间都不合适，不确定性太大，也容易伤及无辜扩大事态……”
　　　不二只是把自己想不通的地方没什么条理地讲出来，手冢却听得渐渐蹙眉。
　　　这些微小的违和感来自于身体对外界的直观感受，来自于不二的敏锐感官——整理出来的话，多半就是真相了。
　　　“后台的话，一早就看过了；每个人的随身物品也检查了，现在真是没什么死角了，对吧Tezuka？”音响师开始试音了，周围有些嘈杂，手冢不得不欠身附耳到不二唇边才能听清他的念叨，“如果是足够炸毁整个音乐厅的大小——我觉得警方也应该能轻易找到吧？难道……果然还是——”
　　　假的么……不二叹口气。
　　　“如果安置在舞台上，上半场的乐团也可能受牵连，既然自称是古典乐的狂热乐迷，应该不会伤到交响乐团。”手冢也冷静地分析，不二皱眉，“炸弹的引爆方式不外乎几种——电波被屏蔽了，Flower肯定不会出错。直接引燃物安检排除了，可疑人士目前没有发现，等下也不会让外人接近舞台。”
　　　“定时的呢？——那种不可能发现不了……”不二不断地皱眉，间或揉揉没有贴近手冢的那只耳朵，“我在意的是‘如果取消演出’——怎样取消操作？Ma……我是不是把下手的人想得太善良了，Tezuka？”
　　　手冢不置可否。他虽然语气平稳镇定，实际上也有些着急。明明感觉是个简单的任务才会带不二出来，没想到这样一搅，什么心情都没有了。他抱起胸，继续分析：“乐队的乐器和等下用的无线Mic也检查过了——不二，你从刚才开始就、怎么了吗？”
　　　发觉不二皱眉揉耳朵的频率超过了正常烦恼的样子，手冢不禁问。
　　　“刚才开始就觉得左右耳不对……”不二索性两只手一起用力揉耳根，指间全是细碎的发，烦躁的样子很可爱，“从试音开始就——等、等下，难道……”
　　　贝斯流畅地跑了一段solo，不二直接张开手掌放在耳后极力听，眼睛逐渐睁圆了：
　　　“上半场交响乐团，下半场摇滚……特定的威胁……Tezuka，难道说——不，大概、就是吧……”
　　　不二突然拔腿往楼上的控制室跑，手冢不明所以连忙跟上。只见不二冲到调音台前抢过调音师手里的监听耳机扣到头上，听了几十秒钟，放下耳机反手扯住手冢的胳膊拉到角落里，深蓝的瞳孔放大，整张脸都绷紧了：
　　　“果然有死角，Tezuka——交响乐团和摇滚乐队演出、哪里不同？”
　　　哪里都不同吧……手冢扫一眼台上妆容夸张的乐手们，嘴角一瞬间抽搐了一下。
　　　“交响乐团不需要扩音设备……”不二低沉下声音严肃地说，“切原提到无线Mic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了……我不会听错的——右声道，六号音箱，应该是现在面对观众席舞台上中数向右第二的音箱、重低音和其他的音箱都不一样！”
　　　手冢的面色顿时变得难看了起来。
　　　他绝对信得过不二的判断，那么这个音箱——正好是贝斯手正前的位置！
　　　“其他的音箱呢，不二！”
　　　“目前没听出来……”不二抬腕看表，只有二十分钟了，“哪里不对我不知道——也有可能其他全部的音箱都有问题，只有这个是正常的……Tezuka、部长，怎么办？”
　　　“你倾向于哪种？”觉出不二有些慌神，手冢抓住他的胳膊，命令他定心。
　　　“我希望只有这一个……但我的希望也不一定——或许是音箱的牌子——”
　　　“你继续听，不二，”手冢果断地决定，“我去交涉。六号对吧？我去把它卸下来。”
　　　“可是——”见手冢干脆地奔下楼，不二把担忧的话眼回去，又回到调音台前拜托调音师单独调了高低频和混响平衡，唇边的弧度渐渐凝练：
　　　“总谱和样带，哪个都可以，拜托给我一份，我是科警研特警。”他亮出为了方便行事统一办理的警察手册，樱花纹章上浅浅的“S”水印，“只有第一首的话也可以——另外，请借我一台电脑。”
　　　
　　　
　　　不出所料，手冢的交涉完全不成功。无论他软硬兼施，连现场警方指挥员都惊动了，乐队方面就是不同意。不要提调音师那边，连音乐厅的人都觉得荒谬：
　　　“马上就要演出了，现在要求撤掉一台音箱？不，警察先生，就算您在开玩笑，我们也不可以陪您开这个玩笑的。”
　　　“没有备用替换么？”
　　　手冢盯着手表指针，沉声道。
　　　“先生您大概不知道这种音箱一台要多少钱——这样大型的音箱怎么可能现在有备用的，先生，不可能的。”
　　　泛着舞台绚丽灯光的镜片后，手冢的眸子危险地眯起来。
　　　炸弹的事情肯定不能说，这样千余人在的封闭场合，万一引起恐慌，一定会出事故的……并且，不是质疑不二的判断，但是如果到最后是虚惊一场，对公众的影响……
　　　战部长要考虑的，比一般的战士甚至战队长，都要更深远一些。
　　　“换下来，和那边那一台交换，现在，没得商量了。”
　　　手冢用不容反驳的语气厉声道，单手指向最左边台下最靠近观众席的音箱，“还有，把最外层的幕布降到这个位置。”
　　　“这样会遮挡住音箱，会影响效果的先生！你这么说我们很为难——”
　　　手冢全然不顾经理苦恼的喋喋不休，抬眼见不二从控制室的楼梯下来，脚步很轻很敏捷脸色沉沉如水，于是一皱眉，在不二靠过来的同时一旋脚步，贴近还在拒绝的经理身后，不二正好侧身，堪堪遮挡了一下旁人的视线。
　　　“卸下来，或者照我说的换下来——”手冢语音冰冷如手里刚刚成形的枪口，斜斜地一同落在经理后脑勺上，“我说了，没得商量。”
　　　“Tezuka——你打算带电拆除么？”
　　　不二目光随意地丢出去，身体遮挡着，用嘴角悄声道。
　　　“还有五分钟——我们也没得选。”
　　　放开快吓瘫了的经理，手冢用目光无声地催促他连滚带爬地带人去搬音箱，“不二，我——很抱歉。”
　　　“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不二也不回头，巡视着观众席，微微笑起来。
　　　“说好的——又变成了出任务。”
　　　“和Tezuka一起单独出任务，呐……”不二打断手冢还要说的话，仰起头，笑容纯净，“这还是第一次。”
　　　他的眼睛没有像平常那样弯起来，就这么安静而欣喜地看过来，笑着，瞳孔很亮：
　　　“我好高兴。”
　　　近三年了，自从不二周助入队以来，“青春”第一与第二的两名战士从来没有单独搭档过。乾曾试图寻找过原因，发现两人的值班表总是很微妙地错开，手冢出差的时候不二多半留守，不二出国的时候手冢也大部分走不开。再深究一下，大概是整个队里“精神支柱”之类的原因吧。
　　　无论是龙崎顾问、乾，甚至手冢自己和大石，都潜意识地觉得如此强大的两名战士，一次只要出动一个便足够了，没什么事件重大到需要奢侈地把最精英的两个人一同排上战场。全队出动除外，否则至少留一个人在家里，才能安心。
　　　这是第一次，那么就算是刀山火海，不二也觉得荣幸。
　　　“Tezuka——你来打开？”
　　　手冢点头。他和不二都正式接通了“S”连结，两人藏到厚重的幕布后，支开了全部工作人员，在刚刚重新接线的六号音箱背侧半跪了下来。音箱极大，有一人高，音色深重厚实，音量震耳欲聋，沉沉地击打着心脏。手冢塞上连有队内通信的隔音耳塞，戴上绝缘手套，甩手把手具化为螺丝起子，向不二点头：
　　　“幸好是你在这里，不二。”
　　　“确实呐……”
　　　不二完全不同手冢抢这个危险的工作。他明白手冢的意思，稍稍自得地扬起眉：
　　　“这也只有我能做到了，不是么？”
　　　
　　　
　　　在每年两次的Root战队选拔新人中，时常会安排Leaf战士前去训练基地客座授课，讲一些有趣的案例啦，或者实际指导之类的。作为“青春”所有战士中“最适合教学”（乾语）的不二也去过两次。在某一次授课中，曾经被问到过“S式究竟可以被使用到什么程度”。
　　　笑容温和纵容很受孩子欢迎的不二面对一屋子目光热切的小朋友，思考了一下，答道：
　　　“比你想象的，还能做得更多。”
　　　当你逐渐地把握住手具的特性，你会惊异地发现，几乎没什么不可能。
　　　此刻，不二凝神，掌心的手具融化一般变软平摊，顺着他冰蓝色的目光延伸的方向，经指尖拂过，避开正面的振膜，在硕大的音箱四个侧面与背面覆上一层银色的浅淡的光芒。
　　　手冢的瞳孔因兴奋而稍稍放大了。
　　　固液转化的定义，任何一个学过科学的小学生都能轻易回答出来。固相向液相的熔化与液相向固相的凝固，其本质就是分子间隙的改变。而固液共存更是要维持在熔点，进行适度的吸热才能保持的状态。
　　　但是这些原理，对于手具来说，只是原理而已。
　　　手具是多种原子与分子的高度压缩集聚体，而“S式”就是对原子的驱动重排，所以可以重筑成各种武器与工具。这是最基本的原理，以此为基础，有无限的可能。
　　　手冢定神，把双手穿过不二指尖银色的薄层。
　　　寒冷却温和熨帖的触感依附上手腕，轻柔而密不透风，是液体的感觉。但保持住包裹音箱的形状不流动，却是固体的特性。
　　　“S式”并不是动漫或特摄片心随意动可攻可守可治愈可复活的无敌超能力，不是所谓的“灵力”或者“气波”，只是一种科技，这层柔和而坚韧的保护层，只是不二的手具而已。
　　　是不二对分子间隙完美的控制，维持在固相与液相之间，不妨碍手冢视线与动作的同时绝对地防范爆炸，这种精妙到不可言喻的技巧——
　　　就如同，在驾驭摸不透的风。
　　　手冢迅速地卸下了一个又一个的螺丝。旋转手具的同时，他想起了迹部的话：
　　　“……四岁的时候本大爷就知道了，那家伙是天才。”
　　　三年前，不请自来地跑到“青春”不由分说拽手冢打了整整七个小时的“冰帝”战部长仰倒在地，带点鲜见的沮丧和怀念诉说：“别的都不如本大爷，但是手具的驱动——不二周助那家伙是天才。
　　　“明明能考第一名的，卷子总会空下大片不做，射击赛也故意瞄不准什么的……
　　　“但是只有手具，当时就没人能胜过他了。
　　　“那家伙——看来本大爷是没戏招他过来了……太熟了就是不好，嘁。
　　　“不二他，其实是挺迷惘的，没有认真的理由时……
　　　“你能让他认真到什么程度呢——就让我看看吧，手冢国光！”
　　　手冢用余光扫了不二一眼，合起眼静静感觉手下振动的他表情并不凝重，全身也几乎没有光，在舞台缤纷变幻的灯光下几乎看不到。
　　　这已经不仅仅是天才了，而是臻于化境的随心所欲，没有极限的神之境界。
　　　并且，已经化为了身体的本能。
　　　——“青春”第二的，天才不二周助。
　　　实际上这个第二名，只是日常测评加上任务完成度，零零散散统计出的排名。实际的对手赛，两个人并没有打过。
　　　不二相对力量不足，敏捷尚可，头脑一流，柔软度不错，速度和爆发力中等偏上，耐力中等，性格很好。
　　　但是，若要单独论手具驱动，在Leaf级的战士里，大概已经没有人能胜过他了。
　　　
　　　
　　　不二其实并不像表情看起来那样轻松。
　　　预料到手冢的交涉八成会失败，他在控制室利用仅有的几分钟把前三首曲子的总谱飞快地过了一遍。
　　　虽然是耳熟能详的名曲，但是改编成摇滚的版本确实完全陌生的。不二用电脑音频处理软件打开样带，调到波形界面，然后一边对照总谱一边用八倍速播放，把危险的高音、低音、重音和渐强的位置强默了下来。
　　　此刻，手冢迅速拆着音箱的同时，不二合上眼，精神高度集中于指尖的振动，用本能潜向音箱内错综复杂的线路，耳听着乐队狂放的演奏，计算着小节。
　　　埋藏在音箱中的炸弹，原理大概是——震动吧。
　　　怎样才能精确地在摇滚乐队演奏时起爆？最可行的便是利用摇滚乐的特性——极高音、极低音、极重极强音引起的扬声器剧烈或者急速震动，以某一种震动幅度为阈值，在超出这个临界点时，触发爆炸。
　　　这个值是什么？天知道。
　　　不二只能在自己认为危险地音响起时不被察觉地瞬间发力，短促地控制住音箱内部全部元件，冰冻住他们的振动，然后等待下一个危险音，周而复始。
　　　几年下来，不二已经逐渐明白了自己拥有异于其他战士的天赋，这大概就是——Flower吧。
　　　得不到Flower后台支持的这种控制力每次都会对他的身体造成极大的负荷，并且他还没有完全摸透它的脾气。
　　　最重要的，要是不是Flower，就好了。
　　　——不想离开“青春”。
　　　不想离开已经深深信赖的战友们。
　　　不想离开Tezuka。
　　　在自己最终下定决心之前——神啊，请不要让别人发现。
　　　在全神贯注的两人身后，一个人悄无声息地钻过幕布，静静地抱胸靠墙，好整以暇地观察着“青春”二人的背影。
　　　“——找到了。”
　　　逐渐开始渗出汗珠的不二左边，手冢忽然低声道。
　　　“炸弹么？”
　　　不二屏住呼吸。他已经不敢说长的句子，呼吸已经紊乱了。
　　　“嗯，果然，是钢珠接触式。”
　　　手冢的汗也淌下来了，有一滴渗进了眼睛，他拔出一只手擦了下，手指离开的同时保护层已严丝合缝，当真完美得无可挑剔。手冢示意不二自己看，不二正绷紧神经迎上一个重低音，分不出神来理会他。
　　　“——有一个托盘，一枚钢珠压在里面，托盘下有重力传感器，振动太大钢珠弹出来的话就会引爆。”对不二的不理睬有些介意，但手冢很详细地通过耳机描述给不二听。短暂放松的不二点头：“要拆了么？”
　　　“嗯。多小心点，不二。”
　　　手冢重又埋头，执着化成长长钩子的手具小心翼翼地拨动电线。
　　　“……啊咧？”
　　　不二突然感觉手下的阻力变大了。他抬起汗涔涔的脸遥遥望向玻璃墙内，增强了的视力看到正皱着眉拧旋钮的调音师，音箱的振动慢慢加剧，低音更强了。
　　　——大概是，调音师听出正在被自己动手脚的音箱每到高音低音便渲染不足，于是……调高了低频？
　　　不二暗叫不妙。
　　　超越S式违规发动的控制力已经开始透支他的体力了，从一开始的瞬间停滞到现在已经退步成了减小振幅。现在——震动加剧的现在、还能坚持多久……已经快要极限了！
　　　“Tezuka……拜托、快一点……”
　　　耳机里几不可闻的咬牙叹息，手冢眉心一跳，他发现不二指尖银色的保护层开始不均匀地流动，手腕旁附着的部分尖利变硬，紧紧缚住了双臂，没几秒又松开如棉套一样，甚至感觉要融化滴下去。
　　　手冢转头，紧贴着他的右边，不二面色恍白，喘息着咬着牙，双手已经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
　　　“怎么了，不二？”
　　　这样的手具重筑对于不二来说应该是非常轻松才对——手冢不解又担心。
　　　“我——没事、快点……”
　　　完全不像没事的样子，不二的眼神忽地又一凛，左手连整只手臂都因用力过度而抖颤起来，几秒钟之后才放松，但肩膀紧绷，不自然地战栗着，明显是抽筋了。
　　　“吃力的话——”
　　　手冢立刻抽出右手捏住不二的左肩，试图放松他的肌肉，未料不二顿时瞳孔放大，不成音调地惨叫一声：
　　　“——啊！！”
　　　这声惨叫的同时，保护层终于不胜重负崩塌，不二的手具回复原形掉落，后坐力震得不二连带扶住他的手冢一道剧烈地一抖。
　　　紧接着、就在此时，鼓手重重地挥下了鼓槌。
　　　“轰！！！！！！”
　　　手冢只来得及把不二向身后用力一扯，左手甚至不及发动完全的重筑，手具仅成形了一个半圆，整个人就被爆炸轰退了数步。炸弹很小，威力也不大，但直接碰触的手冢绝缘手套顷刻被烧穿，疼痛使他几乎握不住手具。
　　　“Tezuka！”
　　　回神的不二惊叫，立刻抓住手冢的左臂，扯下颈间的领结扑打火焰。手冢强忍着攥紧手具，重筑出密闭的金属筒套住整只手隔绝空气。还好，手套并不是易燃材料，明火很快就灭了。
　　　“Tezuka你的脸……你、你的眼睛！”
　　　不二的声音第一次抖得不成词句。手冢不胜痛楚地丢掉手具，用未受伤的右手虚虚遮住双眼，指缝间眉毛触电一样颤抖着。不二硬扯下手冢的手臂，手冢刘海灼焦了一半，左半边脸被烫得通红，附着些散碎的塑料屑，最糟糕的是——眼镜碎了。
　　　因为有炸弹预告，为了防止火灾高温烧熔树脂镜片，手冢戴的是特制的强化玻璃片。左镜片整个碎掉了，右镜片也裂了纹。不二抓住手冢禁不住去揉眼的手，把残破的眼镜取下来，看到左眼睑上一道血痕，心中一凉，碎片肯定迸进眼里了。
　　　“不二、火——”
　　　手冢睁不开眼，这种脆弱部位的疼痛又是最难克制的。他强稳住呼吸，嘶声唤不二。不二回头，爆炸的音箱已经烧成一团火球，连带着幕布都烧着了一角，火势顺着电线迅速蔓延。不二跳起来，焦灼地寻找电闸和灭火器。面对愈烧愈烈的火，纵是S式战士的他除了自保也一筹莫展。
　　　“Flower-KT启动！”
　　　不二眼前卷过一阵风。
　　　他只看到一件卡其色的外套飞过来裹住正熊熊燃烧的音箱，却看不到外套的主人。只是下一个眨眼的时间，比声音还要快的影子把音箱连数米长的线一并拉走，燃烧的巨大幕布也被整个扯落。眼睛根本捕捉不到身形，火光只余下一道残影。地板灼烫的焦痕通向紧急出口，然后一声玻璃破碎的脆响，再无动静了。
　　　火源就这么突然消失了。
　　　不二无暇去思考，立刻扶起手冢闪身到第二道幕布后。手冢疼得手脚都软了，不自觉得紧紧眯起眼，几次试图抬手去揉。不二生怕玻璃碎片在眼睛内划伤结膜，心焦如焚下顾不上温柔，直接摸出麻醉枪用的针头，准确地刺进手冢颈静脉。手冢反抗地挣动了两下，不二按住他的眉心，凛声命令：
　　　“睡去、Tezuka——睡过去！”
　　　他不擅长手冢那种令人安眠的催眠术，只是一心想着不要让他伤得更重。手冢终于失去意识，不二强自镇定，抬起右手，掌心贴上手冢的左眼睑。
　　　掌下皮肤细致的眼睑和睫毛恍若雕塑一般一动不动，不二的手却渐渐开始抖动。片刻，不二收手，细小如尘的玻璃碎渣已全部顺着泪液清理了出来。
　　　这种控制力，幸好，也可以这样随心而动地派上用场。
　　　不二把昏迷的手冢交给匆匆赶来的警员，然后循着地面焦黑的痕迹走出紧急出口，找到了破碎的窗口。破出一个人形的玻璃幕墙刮进冬季凛冽的寒风，不二迎风站在窗前，发动眼罩调整焦距，看到了27层楼之下甩掉了全部上衣袒露出结实精壮的上身，立在歌剧场环周喷泉池边上，正仰头淡然地望向他的梶本贵久。
　　　池子里还泡着漆黑的音箱残骸，和半条墨绿的幕布。
　　　不二低头，摊开手掌注视掌心的玻璃渣，铺天盖地的心痛和窒息让他几乎也要昏厥过去。
　　　刚才，手冢碰触他的瞬间，那压不住的力量突破他濒临极限的遏制，如蟒蛇一样张牙舞爪地扬起来，几近将他撕裂。
　　　他控制不住了，无论是这份力量，还是这份感情。
　　　
　　　
　　　“第六人——是么？”
　　　如同驾驶座上美丽女子长发一般亮丽的酒红色宝马疾驰在高架桥上，单手扶住方向盘的华村从后视镜瞥一眼后座的梶本，珊瑚色的唇抿起一条意味深长的线。
　　　“——应该不会错。”
　　　梶本用手背覆住双眼，靠着一侧车门松松曲起双腿半卧在后座上。
　　　“命运注定如此啊，对越前南次郎的失败……”华村轻笑，杏眼微微眯起来，“原来‘瞬杀’早已觉醒了啊……”
　　　“他——看起来并不想。”
　　　“哦？”
　　　“那个人很谨慎，那个不二周助。”
　　　似乎精神好了些，梶本稍稍坐正，在驾驶座后袋翻出个纸杯，拧开一瓶水倒了半杯进去，又从战斗服内袋勾出一个拇指大的方形密封袋，撕开包装把乳白色软质的内容物投进水杯。指甲大的塑胶慢慢泡涨，梶本盯着杯子斟酌着用词：
　　　“一定不是第一次发动，他太熟练了，但是谁都没有发现bloom——他大概想瞒过去，我观察了7分钟，只有最后两次才勉强看出来，很精确、很短促……是‘瞬杀’吗？”
　　　“Flower-‘瞬杀’与Flower-‘重筑’，最年轻的两种Flower，大概也是可能性最大的两种了吧。上一世代太顺利了，两种都没有发展到极限就结束了，资料欠缺。”华村思忖道，“你的‘Flower-极速’本身就是最简单的作品——‘瞬杀’的数据，经历两个时代都没有获得完全。”
　　　“也就是说，也可能并不是Flower，顾问？”
　　　“你，”华村在等红灯的间隙低笑着回过头来，送了个完美的秋波，“不希望他bloom么，那个不二君？我可是，三年前就关注过他。”
　　　“他看起来很难过，那个人。”梶本掰开一瓶针剂，将药液吸入完全泡开的软式一次性注射器，“那么好看的一张脸，苦笑的样子太不适合了。”
　　　“那就再放一阵子吧，不要说。”
　　　华村稳当地起步，缓声道：“放养的羊羔比抱在怀里的会长的更好，‘瞬杀’的无限可能，我也想要看一看……并且，你也可以再安心一段时间了——”
　　　“我是自愿的。”
　　　梶本打断了华村的话：“不用为我感到愧疚，华村顾问。”
　　　他抬平左臂，在极速行驶的车上熟练地找到肘窝静脉，从密布的针眼中摸到一小块完好的皮肤，平稳地将整支针剂都推了进去。
　　　
　　　
　　　手冢是在众人环绕中醒来的。
　　　先进入模糊的视线的是床边立刻抓着毛巾凑上来的大石，然后海堂和桃城也围上来了。菊丸在床尾紧张地按着越前的大脑袋，河村连围裙都没摘，头上还系着做寿司包的白毛巾。乾握着笔神色严肃地同小坂田核对着什么，见这边有动静也立刻转过头来。
　　　大家都屏着气一言不发。
　　　手冢用右手摸了摸脸，没戴眼镜，左眼包着纱布。麻醉给的很好，哪里都不痛。左臂贴了凡士林纱布，左脸凉凉的，没什么感觉。他张嘴，左半边脸不太听使唤，于是用右唇角哑声问：
　　　“不二呢？”
　　　大石愣了一下，立刻答：“一到家就到龙崎顾问那里做汇报了，一直没回来，可能在控制室值班吧，手冢，你——”
　　　“都回去。”
　　　在大家惊愕的眼光中，手冢闭上眼缓解一下睫状肌，复又沉声：“都回去，该值班值班，该休息休息。我没事。”
　　　“可是，手冢——”
　　　“大家的心情，我明白了。”手冢喘了口气，重新下令，“全都回去。”
　　　他合着眼，谁都不看。听到大家沉默着陆续走出病房的脚步声，手冢开口，唤住了必定最后一个离开的副部长：
　　　“大石。”
　　　“什么事手冢！”
　　　大石立刻冲回病床前。手冢还是没有睁眼，只是疲倦地动了动手指：
　　　“我歇几天，队里的事先交给你了。”
　　　“安心养伤吧，手冢，”大石一口应承，“没问题的。”
　　　“叫不二过来。”
　　　“——唉？”
　　　“叫不二过来。值班按排表来，我的班你替我。叫不二过来。”
　　　大石没再追问，依言离开。手冢等了很久，久到几乎要再一次睡过去时倏然一个激灵，张开右眼，换了便服的不二正站在床前轻手轻脚地换点滴瓶。
　　　“我去拿了这个过来，找了有点久。”
　　　不二声音低软，缓缓地说。见手冢睁眼，他俯身，小心翼翼地把手冢树脂镜片的眼镜架在他贴着胶带的鼻梁上。
　　　手冢满意地叹了口气。不二果然还是不二，细致贴心。视线清晰了，他抬抬右手，不二绕过来在病床右边凳子上坐下，眸色深沉如墨，浓郁的蓝快要滴出来一样。
　　　“多久？”手冢简短地问，声音沙哑得不二禁不住伸手抚上了他的喉头。
　　　“四个小时左右，我用的强效麻醉针。”不二苦笑，“会饿么？小朋香说你可以正常进食。”
　　　不二的手指从手冢喉结游弋上左脸，在空中虚虚地拂了一下才收回来。还好急救及时，只是I度烧伤，这两天护理得好的话脸上完全不会留下痕迹。只是半条眉毛烧掉了，大概要长几个星期。
　　　“左眼睑缝了三针，小朋香说会缝到眼褶里，看不到的——手臂可能要养一段时间，贴创伤膏的话也不会影响日常活动。”不二柔声向手冢清晰地描述伤情，“小朋香说都不会留疤，但愿是真的呐。”
　　　“留疤也没关系。”
　　　“我会更愧疚的，Tezuka。”
　　　手冢慢慢地眨眼，不二难过的情绪已经遮不住，从低垂的睫毛到平放在病床边交握收紧的十指，周身的空气都是低沉忧郁的。
　　　“我喊你来，”手冢无奈地叹息，“不是听你道歉的。”
　　　他用右手盖上不二的发顶，按了按：
　　　“最近一直在互相道歉——本来，不是要说这个的。”
　　　“但是，还是很抱歉，Tezuka。”
　　　手冢用皱眉直率地表现出对这句话根本性的不悦。不二苦笑一声。
　　　“我也有要道歉的地方——所以，都不要说了。”
　　　“——好。”
　　　“明天去体检……连结中吃力和抽筋的事情，要对小坂田说出来。”
　　　“好。”
　　　“今天没能说的事情——以后，会补上的。”
　　　“好。”
　　　听到这句不二不禁笑出声来。手冢凝视了他几秒钟，右手滑下来覆上不二左脸。少年细腻的皮肤有比自己清凉的体温，骨骼小脸也小得正好单手捧住一侧，尖尖的下颌架在掌根，指尖正在微微上挑的眼梢，半个微笑就这么盈满掌心。
　　　“我睡一下……你别走。”
　　　“……好。”
　　　沉默几秒钟，不二低声应了，探手关掉了灯。
　　　他用双手交覆握住手冢抚在自己侧脸的右手，同他一起安稳地闭上了眼。
　　　整个世界都静了。
　　　
　　　
　　　“呀，不愧是不二君啊，真是神速又有质量的报道——现在还赶得及更换明天的版面，娱乐版和新闻头版都给你，没问题！”
　　　“谢谢主编。”
　　　在晚礼服外披了长绒的披肩，不二由美子站在主编室办公桌前端庄地微笑着鞠了一躬。
　　　“不过最后的这几句——嘛，还是删掉吧，没关系吧不二君？”
　　　“没关系——我可以同步发在个人博客上吧，主编先生？”
　　　“啊，那个没关系，报纸的话就删掉了啊。音乐厅神秘起火事件——没想到娱乐圈也能一下子挖出这么大的新闻来啊！”
　　　“还是主编先生的新闻嗅觉灵敏啊~”
　　　由美子粲然一笑，主编显然很受用，挥挥手：
　　　“不过令弟——裕太君也在场啊？说起来裕太君也读大学了吧？我哥哥家的女儿也差不多大，有空一起出来吃个饭吧！”
　　　“嗯，有机会一定。”
　　　由美子再度行礼，告退。她穿过报社深夜的长廊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晃了下鼠标启动休眠的电脑，渐渐亮起的屏幕上光标正在报道结尾闪烁。由美子将整篇贴上博客，沉思了一下，将最后几行字选中，字体-颜色-背景色。
　　　在她极受欢迎的个人网站中，有好几篇文章结尾都有大段的空白。只是如果你全选，会看到本应是空白的那几行，用背景色的字写着诸如这样的句子：
　　　“……大概只有我看得到，我也希望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努力。你的背影负载了不为人知的重量，我掂不到也猜不出这砝码是否早已压垮你还青涩的身躯。”
　　　“我无法去了解你，抚慰你，尽管我知道你渴求却不需要我的抚慰。你宁愿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你跋涉的道路太艰辛，我仅仅是知道就已经承受不起。”
　　　“我只能祝福你，祝福你顺意安康，我最亲爱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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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冰之灵-CC    时间: 2013-7-26 15:52

　　　
（八）
　　“啊——不二，不二等等，不二！”
　　不二一直在手冢的病房陪护到第二天中午，才被部长大人推醒赶出门吃午饭。刚刚打着呵欠绕进环形走廊就被平板无波的声音喊住，一回头，乾抱着一大摞文件快步追过来：
　　“手冢醒了吗？”
　　“醒了有一会儿了。”
　　不二含笑答道。乾点点头，从怀里一叠文件中抽出一个牛皮纸包裹递过来：
　　“昨天你说的包裹——是这个吧？找了很久，原来是掉到沙发后面了。”
　　“啊，谢谢你乾，”不二接过来，“没打开过吧，你？”
　　“这种事我怎么会做。”乾扶扶眼镜，义正词严。
　　“这种事你肯定会做才对吧？”不二挑着眼角取笑，“我可是会去刷指纹的哟。”
　　“这种材质的笔记本取到可用的指纹概率是2.8%……”
　　乾本能地回答，看到不二似笑非笑的表情，自知失言，顿了几秒钟，理亏地弯腰低下头，任不二扬起包裹不轻不重地敲在脑袋上。
　　“嘛，我什么都没看。看了也不会说出去的。相信我，不二——”
　　“——无法相信。”
　　不二干脆地打断，见乾呆怔在原地，哧地笑了一声，抬抬手算作告别：
　　“要是没看就不像你了——说出去就杀了你哦，DA·TA·君~”
　　“……啊啊，一定的。”
　　见不二爽快地转身就走，乾苦着脸念了一句，突然想起什么，扬声唤住不二：
　　“不二，你和手冢——”
　　不二一僵。
　　“……我和Tezuka？”
　　他就着前进的姿势侧身偏头，由下至上斜斜地挑眉看乾，重复了一遍：
　　“我和Tezuka，怎么？”
　　表面波澜不惊，心脏却不受控地乱跳了几拍。
　　“不，只是——”乾停顿片刻，摆摆手，“我回头自己看战斗录像吧。抱歉，没事了不二。”
　　不二耸耸肩，欠了欠身离开。在转过拐角的时候，禁不住后怕地抚住胸口。
　　天……刚刚那一瞬的冲击感，几乎抵得上“S式”连结启动的时候了。
　　“防御指数上升7，镇定度上升16%，杀气提升24%——估计值……”目送不二平静地离开，乾自言自语，“有什么事情发生的概率为92%——呀糟了……”
　　习惯性地找笔和数据本的乾手里一乱，整叠文件散落一地。
　　“——啊咧？”
　　匆忙蹲下来收拾文件的乾在满地纸张里翻到一个陌生的信封，两面素白未着一字，仅仅在封口处盖了一个封泥，五芒星内嵌着花的形状。
　　“Flower的——哪里来的？”
　　
　　
　　去餐厅前不二先回自己的房间冲了澡换衣服，一边胡乱擦着头发一边吞掉了小坂田开的一大把药片。牛皮纸包裹平躺在卧室写字台上，不二把毛巾和换下来的衣服一齐丢进洗衣筐准备一会儿搬出去，倒了杯水坐到写字台前，把昨天就已经拆开了的包裹内容物抽出来。
　　是一个黑色的皮面笔记本，随手翻开，纸质已经泛黄，但保存的很好，墨蓝色的钢笔字凌乱潦草。抬头写着日期，年份是二十六年前，像是日记。
　　　“XXXX年6月18日，Flower搭载第五天
　　　是哪个脑子有病的人把这一点都不帅的技能命名为‘瞬杀’这么有迷惑性的名字的？？？！！！”
　　——只辨认出这一句不二就差点惊跳起来。
　　“嘭！”
　　他猛地合上笔记本从椅子上弹起来，足足愣了三秒钟才发现动作太大带倒了水杯，慌忙奔到床头抽了纸巾手忙脚乱地吸水。
　　这是——！！
　　把湿透了的纸团丢进垃圾桶，不二心脏砰砰直跳。他按住胸前，呼吸都紊乱了，一瞬间就吓得上气不接下气，全身毛孔都收紧了。
　　自从进入战队，十一年来绝少有这样惊恐的感觉了。
　　——是谁？！
　　不二抓过丢在一边的牛皮纸包裹，抖着手翻来覆去地看，还是除了地址和“不二周助 收”外，一点多余的信息都没有。
　　不是幸村，他见过幸村签发的文件，字迹不同。并且这个包裹在幸村约见之前就发出了——幸村的话，应该会当面递交才对。
　　究竟是谁……？
　　不二揉着眉心，烦乱地甩甩半湿的发，完全没有头绪。
　　他重新翻开这本二十六年前的笔记本，浸湿了一个角的扉页上贴着当年红极一时的女星搔首弄姿的贴纸，用比内页工整一些的钢笔字写着
“Flower作战学习笔记
越前南次郎
XXXX年6月14日启用——XXXX年12月28日封档”
　　他一点吃午饭的胃口都没有了。
　　　
　　　                         ※     ※     ※     ※     ※
　　　
　　一大早的，公共休息室通向走廊正对电梯间的门外，自安装以来几乎成为摆设的门铃就开始坚持不懈地乱响一气。
　　越前拖着喜马拉雅猫的抱枕趿着拖鞋从房间里出来，打着呵欠去吧台找饮料喝，听到电铃声仰起脖子看天花板正中的液晶屏，不情不愿地慢腾腾挪过去：
　　“六点……谁啊这么早……呼哈——”
　　咦、战队里有谁会不刷卡直接进来，反倒守在门口按门铃……
　　疑惑在越前半梦半醒浆住的神经上只跑了半秒钟就没了，他掩着嘴刷了卡，门徐徐敞开，门外的来访者长腿一迈进了门，露出一个过分明朗的笑容，一口白牙跟银发一样亮闪闪的：
　　“早上好，越前君。”
　　“啊……你是上个月的——”
　　越前抬着头盯着对方看，记忆花了很久才浮上来，他合上大张的嘴，毕恭毕敬地低头鞠躬：
　　“上次的任务承蒙您援助了，十分感谢。”
　　“——小家伙你没睡醒吧？”
　　对礼节良好的越前显然适应度不良，来者大笑着拢了把他睡乱了的发，回手把门外足有一立方米的箱子单手轻轻松松地拎进来，又搬了些大包小包和一个可疑的大号保温桶，站在门口熟络地张望：
　　“其他人呢？都没起床嘛——昨晚谁值班？手冢呢？听说他——”
　　“——啊啊啊啊啊！”
　　一声惨叫打断了来者的连串疑问。越前和来者一起朝着声音来源转头，刚刚从房间出来还没换衣服吹头发的菊丸如同见了鬼一样指着来者尖叫：
　　“佐·伯·虎·次·郎！你你你你你来做什么！！！”
　　面对全身的毛都竖起来的菊丸，佐伯正了正头上印着“国际速递”的帽子，一派轻松：
　　“宅急送上门服务——”
　　“撒谎！”
　　菊丸跳着脚：“‘六角’什么时候开始送快递了？！”
　　“大概是今天早上吧？战队内快递，送货上门服务~”
　　“英二前辈怎么了啊好吵——”
　　桃城和海堂几乎同步打开门，看到已经走进大厅的佐伯，接受良好地各自敬了礼打了招呼就一前一后往餐厅走，间或互相推搡几下。越前站在狂躁的猫咪和抄手逗猫的佐伯之间左右转头，抱着抱枕看得饶有兴致。
　　“撒谎撒谎撒谎！！再说了就算是送东西谁会让战队长自己——”
　　“第一，我现在是副队长；第二，今天‘六角’所有队员包括内勤都有事外出，所以我自己来了~”
　　“哪个世界的战队会全体外出？！什么事会全体外出？！”
　　“一周一度的海边挖蛤蜊日~”
　　“菊丸，你的音量再放大十分贝，被手冢罚跑圈的几率是96.8%——啊佐伯，早上好。”
　　乾也托着从不离身的笔记本，完全不诧异地同佐伯打了招呼去餐厅了：“顺便说一句，手冢今天早上会出院的概率是98%——手冢，早上好。”
　　“菊丸，太没礼貌了，早饭前绕战部大楼十圈。”
　　从走廊进来的果然是手冢，左眼还包着纱布，大步走过来。佐伯笑吟吟地同手冢握了手：“听说你负伤了手冢君——我必须说你不戴眼镜好看很多。”
　　“谢谢。”手冢还是没什么表情，“佐伯君前来有何贵干？”
　　“一季一度的资料汇办，顺带找老朋友叙叙旧，‘青春’的人还是这么活泼啊。”
　　“见笑了。不二可能还要一会儿才能起床——”
　　“英二怎么了你把我吵醒了……”
　　说话间不二正好推开门，揉着眼迷迷糊糊地念叨着走出来，“啊，虎次郎……”
　　“正好。佐伯君，在‘青春’自便就好。”在医院住了一天，手冢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威严与气势，“菊丸，记得跑圈。”
　　“谢了。不二！”佐伯越过还张牙舞爪的菊丸冲惊讶得眼里迷糊的雾气全消散了的不二举起保温桶招呼，“我带了豆腐海鲜汤给你~”
　　“——佐伯虎次郎你等着我这就去值班室喊大石赶你出去啊啊啊——”
　　徒劳地抗议的菊丸旁边，越前拿了瓶冰镇Ponta贴到他额头上，自己打开一瓶懒洋洋地喝了起来。
　　今天真热闹，嗯。
　　
　　
　　“你们部长眼镜多少度的？”
　　不二冲了澡出来，佐伯已经熟门熟路地翻出两个碗一对汤匙在客厅茶几上摆好，正从保温桶里往外倒热气腾腾的海鲜汤。
　　“左眼675度，右眼800度，”不二想都不用想，“怎么了？”
　　“不戴眼镜的话，你猜他多久才能发现？”
　　佐伯阴险地笑了一下，把一只耳塞按到不二耳朵里。很清晰的哗啦哗啦翻动纸张声后，远处门禁刷卡的蜂鸣音，然后有谁打开门走进来，脚步在很近的地方停住了，却没听到交谈声。
　　“什么时候？”
　　不二侧过头用指尖按住耳塞，一边听一边也压低声音断断续续地笑。
　　“握手的时候……”佐伯也笑，“会听到什么呢？你们最近……有没有涨薪水的可能？”
　　“呐？”不二斜着眼挑眉看佐伯，笑意更深了，“虎次郎的眼镜，多少度？”
　　“我不戴眼镜啊，”佐伯纳闷，“怎么——”
　　话还没问完，耳塞里响起手冢低沉的声音：
　　“没关系，乾，见面赠送窃听器从三年前开始就是‘六角’的传统。还有不二，很高兴你记得我的度数。”
　　佐伯哑了。
　　“我一直在猜你什么时候会发现，虎次郎……”
　　不二很辛苦地忍笑，用指甲拈下佐伯背上的一根针。针尖极短，仅仅能穿透表层衣料的长度，针头是哑光处理的小指大小的软金属薄层，被不二捻碎：“乾做的，中远距离弹射式——我必须说没有阿亮做的方便好用。”
　　“阿亮最近又改良了，托我给你带一批。”
　　佐伯不在意地收起窃听耳机，掏出巴掌大的一盒透明贴纸递给不二：“他说算着你的也该用完了，这一型号比之前的更小，做了哑光，续航时间还是三小时，接口不变，不过可能要稍用点力才能粘牢——什么时候队里缺钱了，我就劝阿亮把专利卖给外面。”
　　“——上面的人能同意么？”不二惊讶。
　　“所以上面一定会立刻拨款下来！”佐伯大笑着扬手，用力拍了不二肩膀一下，推他到茶几前又捞过两个座垫按他坐下喝汤。
　　“虎次郎——谢谢，我没想到你真能赶过来。”
　　汤很美味，还是记忆中和“六角”的兄弟们你争我抢的味道。刚捕捞的蛤蜊牡蛎和扇贝吐净了沙直接烹煮，豆腐都入了鲜甜的海味。不二一连吃了两碗才慢下来，用汤匙在碗里随意地搅搅，抬起头诚恳地对佐伯说。
　　“你这么火急火燎地发邮件说‘想见面’，我当然要第一时间赶过来——只可惜凌晨一点没人批准瞬移通路啊。”
　　佐伯在不二面前决不拘谨，把快递员的外套丢到沙发上，倚着垫子伸展开两条长腿，挽起袖子给不二捞扇贝肉：“并且最近总是听说你这边的事，景吾也打了好几次电话抱怨——一直想抽空来看看你。”
　　“景吾给你打电话？”不二一副被抛弃的神情，“他从来不给我打。”
　　“你们当时闹那么凶，”佐伯不以为然，“并且景吾的脾气你也知道——他肯定在等你主动打给他，估计等得头发都焦了。”
　　“上次见他还很精神。”
　　“精神得冲我大吼大叫了一个多小时，我把话筒放在一边洗了个澡出来他还在吵，”佐伯耸肩，“伤怎么样？景吾那么生气，我也有点担心了。”
　　“换了战斗服，这里加了束带。”
　　不二解开家居服袖子给佐伯看穿在里面的长袖战斗服，又在胸前和腹部比划了一下。佐伯点点头，把最后一点汤倒进自己碗里推给不二，交叉起双手闲闲地问：
　　“发生什么事了？”
　　不二不语，汤匙搅啊搅，最后下定决心一般“当啷”丢进碗里。他起身进卧室，从上锁的抽屉里拿出南次郎的笔记本，沉默着递给佐伯。
　　“Flower学习笔记？”
　　佐伯埋头辨认了扉页上的字：“越前前辈的？是留给越前君的？Flower……瞬杀？你借来看？”
　　“我就是‘Flower-瞬杀’。”
　　“哈哈那我就是——”
　　佐伯花了五秒钟才消化这句话，目瞪口呆地从笔记本里拔出头，神色一瞬间严肃得覆满冰霜。
　　“你在开玩笑。”他用毋庸置疑的语气否定。
　　“至少寄给我笔记的人认为我是，”不二苦笑，“并且——看完笔记，很不幸……说不定是真的。”
　　“Show me。”
　　佐伯把笔记本放到一边，抱起双臂，干脆地说。
　　银发下深黑的眸敛起精光，顿时拾起了“六角”灵魂队长的洗练威严。
　　同样是一起长大的，为什么佐伯和迹部都能演变出领导风范，而自己却永远只能在迷惘的时候危急的时候去一再地依赖他们呢。
　　不二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左手，手心向上，自小指开始向掌心弯曲四指，拨弦般流畅优美。
　　顺着他指尖的动作，似乎挑起了一阵风。
　　佐伯这次是真的惊呆了。
　　他倒在自己碗里的汤无风无波，忽然扬起一股细细的水柱，弯成一个拱，如桥一样搭向不二的碗，虹吸一般自动全部缓缓注入那个碗，直至自己的碗里滴水不剩，点滴不漏。
　　而不二，只是轻轻地弯了弯手指。
　　“近距离范围内的无生命体，一定程度上都可以控制。”不二合起双手，淡漠地解释，“活体不可，死体尚未试验过。起初只能停滞活动一秒钟左右，慢慢地可以控制活动……越是构成复杂的越难控制，分子结构明确的比较省力。现在的话，这个房间内容物完全控制大概需要五秒来分析成分附着意识，最多可以控制三秒……如果是单一的近距离小体积物品，可以控制六秒左右——这，才是‘瞬杀’真正的含义。”
　　过了将近一分钟，佐伯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抬起手镇定地把下巴推回原位：
　　“……什么时候发现的。”
　　“大概四年了，当时没有意识到……”不二低下头，惘然地看自己的指尖，“慢慢地觉得自己可以主动地去利用这种异能，不过一直没什么进展，又本能地感觉不是什么好事情……”
　　“在‘六角’就？”
　　“我不是有意瞒你的，虎次郎，”不二诚恳地解释，“那个时候——太小，我怕你会嫌我，嫌我和你不一样……”
　　“一直没有bloom？没有人发现？”
　　“我不知道，我很小心地控制，私下练习的时候S式波动绝对不超过正常Leaf波动值——你知道我很擅长这个。”
　　“谁都没有说么？手冢君也不知道？”
　　“我只告诉你，虎次郎，只告诉你。”
　　不二盯着双手，慢慢地动了动手指：“笔记寄过来之前我相信我可以一直瞒下去，虎次郎，我害怕……看到南次郎前辈的笔记之后，我更怕了，虎次郎——”
　　他零散地念着佐伯的名字，抬眼正视着对方，清清楚楚地诉说：
　　“我怕离开你们，怕离开他，虎次郎——我很害怕。”
　　佐伯锁起双眉，一向坦然爱笑的大眼睛此刻眸色深沉，竟有几分像看惯了的部长不苟言笑的样子。
　　良久，他抬起左手，一言不发地冲不二招了招。
　　不二没敢动。
　　佐伯又招了招手，不二还是一动不动。
　　佐伯恨铁不成钢地把不二搂着肩膀拉过来，揽了揽：
　　“景吾说的对，”他右手在不二背上用力拍了两下，“你果真是个笨蛋。”
　　　
　　　
　　　                         ※     ※     ※     ※     ※
　　　
　　“战斗服穿在里面了没有啊英二？有没有多套一件防弹衣？急救药带好了吗？不要装错弹药啊——还有还有，Momo你带一条毛巾……”
　　手冢打开办公室门的时候正看见大石追在菊丸和桃城身后喋喋不休，按了按眉心，扬声打断：“大石，来一下。”
　　“啊啊，马上——英二你是前辈要照顾好Momo啊，还有不要随便跟其他人开玩笑——”
　　大石一只脚已经跨进办公室了，还扭着头不放心地喊，菊丸对此很习惯地“嗨嗨嗨”几声，抓着桃城就欢快地飞奔向了瞬移区。
　　“什么任务，大石？”
　　乾已经坐在沙发上了，见大石一脸不放心，推推眼镜问了一句。
　　“特警的协助请求，缉毒那边的，对方有重火力，但是又希望能够全部活捉……”大石根本坐不住，伸长脖子向外看，手冢不客气地关上门，“英二和Momo——虽然说肯定会相信他们，可是没问题吗……”
　　“大石。”
　　手冢加重语气又喊了他一声，操心成性的副部长这才回神，连忙道歉坐好。
　　“手冢，什么事？”
　　“真田那边传来的消息，总部可能有意向调整‘SDR’编制。”
　　回答的是乾，所以大概不仅是“真田”那里的消息，更可能是柳莲二那里的消息吧。
　　“现有的‘SDR’有两支，除了‘六角’，还有北海道的‘椿川’。”
　　手冢在办公桌后坐下，侧头示意两人看墙上挂着的区域划分地图，“‘椿川’队员全是女性，所以不适合试点动刀——要改动，应该会从‘六角’开始。”
　　“现在‘六角’名义上是属于‘青春’的，但是大部分事情都直接上报总部的，”大石回想，“我觉得这样没什么不方便的吧。”
　　“并不是我们决定的。”手冢淡淡地回了一句。
　　“莲二分析，有可能是‘六角’近期太活跃了，并且队内也的确有几名队员差不多到了‘Leaf’的级别，但是五年来一直没有收进新的‘Root’，人手不足不容许他们升阶调队——尤其是副队长佐伯虎次郎，从全国的‘Leaf’来论也是数得上的。”
　　乾今天没有拿笔记本，只是一派清闲地抄手靠在沙发里，嘴角扯一道心情愉悦的斜线，大石看着他不透光的镜片，只觉得全身发毛。
　　“千叶县一直没有‘Leaf’战部，这下要把‘六角’直接提拔上来了吗？”
　　“也不一定，”手冢沉思道，“乾。”
　　“根据DATA，”乾镜片放光，“我认为有两种可能性。第一种是重新划分辖区，把‘六角’拆入‘青春’和‘冰帝’，够资格升阶的队员吸收入编，其余队员分进其他Root战队——但是同样根据DATA，‘六角’极有可能拒绝接受这种安排。‘六角’现有队员十年来就没有变动，除了一人升阶……‘羁绊’之类的，很深啊。”
　　“那个佐伯君是很厉害的灵魂人物啊。”大石感叹。
　　“还有不可行性，”手冢也分析，“东京都和千叶县合并成两个‘Leaf’战部并且全部驻扎东京都，实在很不方便。并且千叶县的税收——迹部不会放过的。”
　　“那么另一种可能性，就是‘六角’直接升阶，然后从‘青春’和‘冰帝’各自调派人手支援带队……”乾的镜片闪动得更加不怀好意了，“DATA显示这种方式的可能性高达71%。”
　　“啊——这样也可以。”大石恍然大悟。
　　“不可以。”手冢声音更阴沉了，“青春没有多余的人手。”
　　“其实现有‘Leaf’战队中我们算是人多的。”乾耸肩，“‘冰帝’走了忍足侑士，‘四天宝寺’连部长都走了，更别说‘立海’，不仅部长还捎了个队员，难怪真田弦一郎面瘫指数本月上升4.92%——”
　　看见手冢警告的眼神，乾识趣地打住这个话题，咳了一声继续说：“‘冰帝’且不管，如果调人去‘六角’，大石，你们首当其冲的是？优先考虑环境和队员配合的话——？”
　　“啊……不二。”
　　乾露出一副“答对了”的表情，和大石一同转头看手冢。
　　“真田的电话是昨天晚饭时打来的。”
　　不知为何手冢比平时更冷淡了一些，不带什么情绪地叙述：“今天一早，佐伯虎次郎就来了。”
　　“难道说佐伯是来——”大石脱口而出。
　　“如果‘立海’的情报属实，”乾意味深长，“那么100%。”
　　“那么不二会去——不，会‘回去’‘六角’？”
　　“如果是佐伯来要求，手冢，”乾看向办公桌那边，“会是百分之——多少？”
　　“零。”
　　手冢硬梆梆地、斩钉截铁地丢下一个字。
　　他漠然地丢下手里的笔，眼神如看到了即将到来的山岚风雨一般冷硬：“我不会同意调动的。不仅是不二，谁也不准许。”
　　“手冢，那人可是不二，”大石交叉起手指，郑重地提醒，“如果是佐伯个人的请求，恐怕你的准许与否动摇不了他啊。”
　　“不可能的。”手冢用毋须置疑的口吻下定论，“在‘青春’，我的命令是绝对的。”
　　“手冢，”乾又扶了扶眼镜，“三年前你的休假，最后可是一个人回来的。”
　　他换了个姿势，周身气场顿时严肃了起来：“第一次把，全国的‘Leaf’队长加在一起，你也是第一个征收队员失败的。手冢，你还有另一个‘家庭日’可以提供给不二周助吗？”
　　片刻，死一样的沉默。
　　“……啊，那个……”
　　大石直觉气氛危险异常，就算是从S式战士的角度来看也是极其危险的。他小心翼翼地开口想要打破沉寂，刚张开嘴，声音却被堵死在喉咙里，只能发出很细微的几个音节。
　　“——那是我的事情，乾，大石。”
　　又过了很久，手冢终于回答。
　　“队员的调任是我的工作，乾，你逾权了。”
　　乾不在意地摊摊手，但识趣地闭嘴了。
　　“大石，我只是告知你这种可能，毕竟文书方面是你的工作。以后发向‘六角’的文件，我要——”
　　“滴。Seigaku-FS。”
　　刷卡的提示音打断了手冢的话，接下来报出的人员编号则让三个人都瞬间绷紧了全身。
　　从徐徐滑开的门口露出的果然是不二，一脸惯常的微笑与整个房间的剑拔弩张格格不入。
　　“啊，我打扰了吗？”
　　读到不寻常的空气，不二抬起一只手站在原地很轻松地问了一句。
　　“没有。怎么了？”
　　手冢的表情松动了一分，问道。
　　“申请，”不二走进来，递了一张纸给手冢，乾注意到手冢接的动作有些僵硬，手背上青筋都绷出来了，“瞬移申请，虎次郎要回‘六角’了。”
　　就连大石都看出手冢的肩膀明显松了一下。
　　“知道了。”
　　手冢接过来，很顺畅地签了字。
　　“啊，还有，”虽然看起来很诧异，不二还是微笑着稍稍歪头，“我可以陪虎次郎回去吗？”
　　手冢刚刚放松下来的肩又凝固住了。
　　“——不可以。”
　　一秒钟后，手冢把文件递还给不二，拒绝得很利落。
　　“唉？为什么？”
　　不二似乎心情非常好，保持微笑和歪头不变，软声问。
　　“啊，啊啊不二，”大石立刻站起来打圆场，“英二他们刚刚出任务，总共两条瞬移通道没有多余接口了。”
　　“虎次郎体重比我重，他可以带着我，”不二不在意地摆手，“并且，通道不都是一次性的吗？”
　　“不二——”乾也站起来，“你还有上次音乐厅的事故报告没有交。”
　　“我只送虎次郎一下，吃完晚饭就回来，”不二没去理会乾，对手冢双手合十低头拜托，“就一下，呐？”
　　“……不可以。”
　　顿了一下，手冢还是拒绝了。
　　“不为什么，就是不可以。”
　　他起身，绕过办公桌向不二走来，然后自然地抬起左臂绕过不二的脖颈，把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上去，在所有人惊讶的视线里，就这么半搂半推着不二向外走：
　　“我送一下佐伯君——你来做我的左眼。”
　　
　　
　　“手冢部长，早上我没有看出来，原来你的脚也受伤了啊。”
　　在办公室门外等候的佐伯见不二被手冢以如此姿势拥出来，大为惊讶地挑起了双眉。
　　不二困难地耸耸肩，向佐伯告状：“Tezuka不让我去。”
　　语气像极了“妈妈不让我和你出去玩。”
　　“意料之中啊。”
　　佐伯还盯着手冢架在不二左肩的手臂看，看得手冢轻咳一声，推着不二向瞬移点走去。他们身后，乾拿着签好的申请推了推眼镜，拨内线通知了工作人员。
　　“那么不二——周助，我先走了，回头联系~”
　　提示屏幕亮着“准备中”和倒计时，佐伯站在瞬移通道的光圈里向不二张开双臂，不二也挣出来，两人大大方方地拥抱告别。
　　“手冢部长，承蒙关照了。”
　　手冢伸手去握的时候位置有些偏，佐伯笑了笑。单眼受伤的影响还是有的，手冢没法准确地判断距离。不二看了，又是一阵心痛。
　　“欢迎佐伯君常来‘青春’交流。”
　　“啊，”佐伯坦然地一口应承，“我以后会常来的。”
　　“不——只是客气话，”令不二大跌眼镜，手冢一本正经地继续说，“不常来也没关系。”
　　“……手冢君果然如周助所说，是个有趣的人。”
　　哑了几秒，佐伯眼睛一亮，意有所指地说。
　　“佐伯君也是。这句不是客套。”
　　不二对天花板无语地翻白眼。
　　“……周助你还是小心点比较好。”
　　瞬移的光墙冲天而起，佐伯半是揶揄半是担忧地抛下这么一句话，身形消失在崩塌的碎片里。不二笑着对复又空荡的瞬移点应下了，一转身，又撞进手冢的手臂里。
　　“Ne，你究竟要做什么，Tezuka？”
　　手冢看起来有些不悦，虽然表情是一贯的严肃冷淡，但眉心紧皱，瞳色也要深一些。
　　“没什么……”
　　难得地含混过去，手冢重新用半挟持的姿势推不二走出控制室，向公共休息大厅的方向步去：“只是，想要聘用世界上我最欣赏的S式战士，做一段时间的私人助理。”
　　不二倏地抬头看近在咫尺的手冢的脸，还是那么冷静正经的表情，笔直看过来的视线里一点玩笑的意思都找不到。
　　“……报酬呢？”
　　不二也正色，敛起笑容认认真真地反问。
　　“允许你和世界上你最欣赏的S式战士共进晚餐。”
　　“……听起来很有诱惑力呐。”
　　铺了塑胶跑道的走廊拐角也如跑道般圆滑，不二在转过弯的同时敏捷地脱出手冢的体温，面对面站定，很冷静地轻笑：
　　“可是，我还没有准备好。”
　　——其实心脏已经为即将水到渠成的发展热切地鼓动起来，整个胸臆的暧昧连深呼吸都无法稀释，太阳穴因为充血而砰砰跳动到头痛。
　　但是这不够。
　　再多的暧昧都不够。
　　别再这样做了，Tezuka。这样的课程我们都学过，我自信当年分数一定比你要高。
　　不需要暧昧，我需要确定。
　　日日夜夜，魂牵梦萦。我不二周助已经追随了你太久，久到无论怎样的福至心灵，都无法填充这份渴求。
　　“没关系。”
　　手冢也驻步，微微低下头，正视着不二的眼睛，静静地说：
　　“没关系，我准备好了。”
　　他抬起双臂，轻轻地去拥抱不二，只是双手搭在腰侧的，扶持的拥抱：
　　“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前晚，做梦了。”
　　手冢用淡淡不悦的语气诉说：“明明告诉你别走，还是梦见你离开了……在阳光下，看着自己的手指，很高兴地一点点消失了——我吓醒了。”
　　他深深呼了一口气，双手稍稍收紧，眉毛舒展开：“醒来看见你就趴在床边，还在睡，那个时候，不二，我感觉——”
　　手冢稍稍偏头，让自己的视线更加专注地捕捉到不二游弋的目光：
　　“——我感觉，虽然任务失败很不妙，但是我受了伤——真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
　　“不二——”手冢再度，深深叹了一口气，“这种感情，我准备好了。
　　“——你呢？”
　　“……”
　　不二许久，没有回答。
　　也没有动。
　　然后，很久之后，他把右手伸进口袋。
　　摸出了，随身携带的手具。
　　“……Seigaku-FS，本周识别码369927，thirty-six，ninty-nine，twenty-seven，Leaf连结请准许。”
　　“——准许。”
　　连结请求以光速通过系统识别，在卫星电波中逡巡，最终返达一步之遥的战部长通讯器中。手冢微微眯起右眼，虽然惊疑不安，但还是开口通过了。
　　“Leaf-FS已连结。Rebuild。”
　　在不二缓缓合十的双手之间，逐渐亮起了一星柔和的光。
　　银色的小小的光芒，在走廊雪亮的白炽灯下也丝毫不逊色地亮着。
　　然后不二，稍稍分开十指，一点一点，显露出了他重筑的“武器”的形状。
　　银亮的金属质感的笔状手具自行拉伸延展，随心而变，以肉眼可见的慢速度一点一点排列重组着原子，一点一点勾勒出烂熟于心的印象。
　　可以直接击碎所有心理防备的武器。
　　——完成在手心的，精雕细琢惟妙惟肖的，手冢国光的胸像。
　　一定是已经重筑了很多次，才如此完美得令本人都无可挑剔。
　　“……我准备了很久，很久很久了。”
　　在微微睁大了右眼，惊讶得嘴唇都张开了的手冢面前，不二一如既往地微笑着仰起头。
　　平静而温柔地微笑着。
　　而眼泪大颗大颗砸下来，在手心漾着银光的胸像上碎成小小的水花。
　　“……所以都说没问题了大石，是吧Momo~”
　　“是啊！英二前辈我饿死——”
　　刚刚收工回来满身泥土的桃城突然在拐角立正，菊丸刹不住“砰”地撞上去，紧跟着大石也绊了一下。
　　“嘘……”
　　赶紧躲回角落的三人双手捂住嘴，一个压一个地探出头来偷看他们冷峻的部长颀长的背影。
　　看着他抬起左手，用他们从未想到过的温柔力度，轻轻地拂开了另外一人的发。
　　是看起来就很柔软的细密棕发，在指尖流过。
　　“……感谢我吧，手冢。”
　　大石用气声嘀咕着，拿出通讯器用讯息指示中心场工作人员把墙壁调成双向不透明。
　　然后看到手冢垂首，覆过去。
　　在仅仅一厘米的位置停顿，用轻而热切的吹息代替了询问。
　　——不二安心地合上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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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冰之灵-CC    时间: 2013-8-5 15:15

本帖最后由 冰之灵-CC 于 2013-9-10 00:30 编辑

“什么时候开始的？”

　　世界上最欣赏彼此的两名S式战士依约共进晚餐后，在自己的房间门外，不二忽然仰头问了一句。

　　不需要思考手冢便理解了这没头没尾的问话，抬手帮不二刷开了房门：“比你要早。”

　　“啊啦，”不二为难地偏头，“部长大人又是如何知道我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连他自己都无法计数了，在日复一日的接触中，心跳是从哪一日哪一秒开始乱了序，又是从哪一时哪一刻开始沉醉于混了身边这人吐息的空气。

　　直到不能自拔，才惊觉早已深陷。

　　门已经打开了，手冢并不打算进屋，两人依在门口温存。

　　“我说过，你所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手冢松开一直握着不二的右手，用粗粝带茧的指腹摩挲不二的脸颊。正向青年蜕变的少年逐渐深刻的轮廓三年来一直清秀柔和，白皙的面容近日有些憔悴，但眼神永远是温和莹润的。被抚摸过的地方逐渐泛起红来，手冢看起来很高兴，唇角也柔软了：

　　“你的一举一动，我也都看到了。”

　　“可是，”不二不甘示弱，也拿手去捏手冢的脸，“如果比你所认为的，还要早呢？”

　　“不二，”手冢郑重地宣告事实，“是我先认识的你。”

　　三年前在你见到便装调查的我之前，我已经将你的资料烂熟于心。

　　所以，你不可能比我更早地，陷入爱情。

　　不二难得地哑口无言，然后，愕然失笑。

　　“Ma……为什么这种事情，你都一定要胜过我。”

　　“不二，输给我，没有什么关系。”

　　一直打开的门开始响起警告的蜂鸣音，手冢把不二的手拉下来，俯下身，先是轻吻面颊，然后落上一直微扬着好看弧度的唇。

　　“记得吃药，早点休息。我也会早睡。”

　　他把不二推进房间，又握了握手指，帮不二关上了门。

　　不二抬起手，轻轻捂住了脸，把手冢嘴唇的触感都掩在掌心。

　　真是……意想不到的发展。

　　他甩掉室内鞋，还恍惚着，赤脚走进卧室，扑到床上把滚烫的脸埋进枕头。

　　头脑逐渐冷静清明，胸口却更加鼓涨着汹涌着不真实的热度。

　　这种全身都暖起来，仿佛剥脱了表皮赤裸出神经一样每次都碰触都敏感如电流飞散，每一寸肌肤都渴望着被拥抱被抚摸的——大概，果然是叫做爱情。

　　枕头都被烘热了之后，不二慢慢地、慵懒地翻了个身，仰面朝上看墙上挂着的照片。

　　一波一波涌来的幸福感如丹麦细密白沙的海岸层层扑来的缱绻海浪，唇边的弧度怎么都拍不掉。

　　想起早上佐伯的话，不二拿起手机按了几下查号码，然后伸长手臂够到床头柜上的内线电话，拨了办公室电话。

　　“——冰帝，迹部景吾，哪位？”

　　短促的等待音后，电话被及时接了起来，年轻嚣张的战部长用略微沙哑的嗓音疲惫地应答。

　　“景吾，”不二干干脆脆地说，“我想你了。”

　　“——咣当！”

　　巨大的钝响重重砸在不二耳膜上，不二连忙拿远了话筒。一阵杂音后，对方终于重新捡起听筒，故作镇定地咳了两声：

　　“咳嗯——你，谁？”

　　不二呵呵笑了，清晰地自报家门：

　　“‘青春’-Leaf-FS，我是不二周助。景吾，我想你了。”

　　“……”

　　沉默三秒，电流音轻微地滋滋作响。

　　“咚！”

　　然后，迹部直接摔上了电话。

　　“喂……”

　　不二听着忙音挫败地揉眉心。

　　虎次郎你骗我——不是说景吾等电话等得头发都焦了嘛？！

　　还没沮丧一分钟，不二的手机忽然振动了起来，来电号码屏蔽：

　　“笨蛋！别随便打电话——本大爷刚才正训话呢！”

　　迹部气喘吁吁地骂，似乎刚跑了很长的距离：

　　“——不、不对！以后敢不打电话、本大爷就杀了你！你们——你们两个！别在阳台上闲晃！回去工作！！”

　　捂住话筒很凶地吼了两句，迹部重新埋头：

　　“怎、怎么了，不二周助？！突然给本大爷打过来——本大爷很忙的！”

　　敏锐地听出迹部紊乱的喘息不仅是运动的结果，还夹杂着因寒冷而哆嗦的颤音，不二抱着枕头安心地笑。真好，景吾果然，还是老样子。

　　“没什么，就是想你了，景吾。”

　　迹部呵着白气沉默了几秒，在不二以为他又要挂电话的时候笃定地说：

　　“——谁欺负你了？”

　　“谁欺负得了我啊，景吾……”

　　不二大笑着抚上额头：“今天见到虎次郎了，忽然很想你，真的。”

　　“你——本大爷又是捎带的那个？”

　　听到迹部濒临暴走的磨牙，不二又大笑起来。

　　“虽然最近常见面，但是这样通电话，还是第一次呐……”不二坐起来，认认真真地讲电话，“景吾，我很好，上次受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也在按时吃药。每个月去看一次爸妈，对了裕太也出院了，前几天我还见到了姐姐，你没见过由美姐吧，好漂亮的美人哦。上个月我去法国的时候，在卢浮宫看了断臂维纳斯真品，我觉得景吾你画的那种手臂安上去一定很好笑，还有凯旋门，法国人真的打算在下面改建灵子炮……”

　　不二如同念流水账一样，絮絮叨叨地讲着抱怨着，仿佛要一下子弥补回十一年的时光。

　　“……景吾，我很好。你呢？”

　　迹部大概已经在不二的念叨中找到了厚衣服，声音平稳多了。他又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叹息：

　　“本大爷，现在很好。”

　　不二听着，一阵心疼。

　　“上个家庭日我见到之前你们队的忍足君了，很厉害的人呐。”

　　“……那家伙——”

　　迹部没有如不二预想那样骄傲地说本大爷带出来的人自然不一样，而是又深深叹了一口气：“——那家伙，直到最后，本大爷都没有搞清楚他在想什么。”

　　“景吾，”不二沉静地靠着床头，含笑道，“我恋爱了。”

　　迹部又差点掉了手机。

　　“咳嗯，谁？你们战队的？”很快找回了声音，迹部扬着傲慢的腔调追问，“非战斗人员？本大爷不记得‘青春’有入得了本大爷法眼的女——”

　　“你认识的，”不二声音里都浸满了甜蜜，“我们队长，手冢国光。”

　　“……砰！”

　　迹部这次真的砸了手机。

　　“……比我想的反应还大……”

　　不二盯着彻底断线的手机，“哎呀哎呀”地摇头。

　　“——前辈，你的门还是来访模式。”

　　越前的声音突然响起，不二闻声扬头，越前还是穿着那套条纹睡衣，右手抱着枕头左手藏在身后，大大方方地趿着拖鞋站在卧室门口。

　　“哦呀，”不二连忙把自己手里的枕头丢开，“越前又睡不着了嘛？”

　　“没有，”越前有些无语地看不二慌乱间掩饰不住的面颊烧红，“我来——找前辈一起庆祝。”

　　“庆祝？”不二拍拍脸，还原一张“好前辈”的温和笑容，“越前生日么？”

　　“我生日在十二月。”

　　不二拍了拍身边的床板，越前不客气地踢掉拖鞋爬上去和他并排靠着床头，把左手的东西递过去：“饼干的回礼，前辈。”

　　“啊啦，越前真是——真是有心呐~”

　　打开包装精美的袋子，不二惊讶地发现是临街点心店的芥末团子，自己很爱吃但很少能买到的那种——在辖区这么近的位置迷路太丢人了。

　　好像只跟菊丸提过一次而已，手冢都大概不知道，也不知越前是无心为之还是怎样打听到的。

　　“谢谢越前，”不二开心地拿起一个放进嘴里，满口的辛辣混杂糯米微微的甜味，“不过今天也不是我的生日啊。”

　　“我知道，前辈四年过一次生日，啧啧，真可怜……”越前假模假样地仰头对着天花板叹息，收获象征性的肘击一记，“前辈，我Root资格正式批下来了。Seigaku-Root-ER，本周识别码617932。”

　　他相当自豪地挺起还单薄的胸膛。

　　“唉？”不二的眼睛欣喜地亮了，“我记得我回国的时候越前你就已经是Root连结了吧？”

　　“正式考核是昨天，本来想喊前辈给我打气的——”越前皱眉，想起刷开病房门看到不二疲惫的睡相以及部长朦胧却凌厉的眼刀，撇撇嘴，“今天把薪水调整到Root级别了。”

　　“祝贺你哦，Root-越前龙马。”

　　不二端起床头柜的水杯，同越前虚握的拳碰了碰：“那么，越前想要怎么庆祝？明天拿个假好好玩一玩怎么样？”

　　“——前辈，”越前把脸埋进枕头里闷了几秒钟，抬眼问，“前辈有没有修学旅行过？”

　　“战队没有，不过裕太提起过，”不二有些新奇地问，“是什么？”

　　“本来今年我国中应该毕业旅行了……”越前突然又爬起来，翻身注视着不二，“前辈补给我吧，修学旅行，合宿。”

　　“——好啊。”

　　想起手冢之前说过“禁止串宿的规定可以灵活一点”，不二微笑起来，纵容地柔声应了。

　　待不二把门调成夜间模式，越前已经从柜橱里抱出两床毯子，在卧室地板上贴着床铺成榻榻米的样子，并排放好两个枕头，又整理好两床被子。不二倒了两杯水和团子一起拿过来，挨着越前坐下，“青春”战部通的地暖，木地板的热度透过毛毯，温暖如春。

　　“要怎么做？”不二照着越前的样子盘腿正坐，“修学合宿什么的？”

　　“第一项，”越前清清嗓子，严肃地宣布，“枕头大战。”

　　“唉——”

　　猝不及防地被一个枕头迎面拍中，不二懵了一秒钟，立刻抄起自己的枕头还击。越前蹭地跳起来窜到床上，不二猛拽一把床单，越前一个趔趄，灵活地翻到床的另一边。

　　“禁止手具禁止杯子禁止用被子！”越前一边隔着床挥着枕头打不二一边大叫，不二直接一撑床边纵身把自己和枕头一起砸过去。越前堪堪躲过，脚踝却被不二扯下的床单一绊，慌乱地挥着手臂拿枕头垫住脸直直摔下去，后脑勺立刻被不二的枕头死死压住。

　　“偷袭很过分啊，”厚实的枕头透过不二的大笑，“太过分了越前！”

　　“啊啊我认输了不二前辈！”

　　被不二不留情面地挠痒，越前手脚乱扑腾着告饶，断断续续地笑得透不过气来。不二满意地松手，顺便没收了凶器，夹着两个枕头爬回被子里。越前不甘地试图抢不二的被子，动机刚萌芽就被消灭在左右夹击的两个枕头里。

　　“第二回合？”用枕头左右裹住越前大脑袋的不二歪头很纯真地笑。

　　“不了不了，还是人多了才好玩……”越前努力挣脱，声音闷闷地透出来。

　　“那我喊英二和Momo他们过来吧。”

　　不二兴致勃勃地建议，拿起内线电话正要拨号，被越前快手按住：

　　“不不，不然……嗯，第二项，对……趁着老师不在，偷偷熬夜聊天。”

　　“可以偷吃零食吗？”

　　“如果不是刷完牙就没有意义了！”

　　不二往越前嘴里塞了一个芥末团子，越前还没来得及抗议就辣出满眼的泪，连忙摸过杯子狠狠喝了一大口，差点没昏过去。

　　“乾汁Special庆功版改良2.1，”不二奸计得逞地笑，“上次特别问乾要来珍藏的，为了庆祝才拿出来——嗯，越前同学？”

　　他握着手具装作麦克风递到越前嘴边：“采访一下，正式升阶成Root，有什么感受？”

　　“……痛不欲生……”

　　越前嘶哑着嗓子泪流满面。

　　“越前在学校有参加什么社团吗？”不二递过纸巾和水，越前闻了又闻才敢喝，“合气道，或者空手道什么的？”

　　“——网球。”

　　越前还在咳，含混地答。

　　“网球？”

　　“嗯——在美国，小学的时候打过比赛……全美第一名。”

　　装作毫不在意地说出口，但越前满眼都是期待赞许的亮亮的光。

　　“好厉害，”不二称赞，“有空的时候一起打一场吧，在训练基地大家都学过，到时候越前不要嫌我打得不好啊。”

　　“前辈如果上学的话，想要参加什么社团？训练基地有社团之类的吗？”

　　“我？大概会是……摄影社吧，有的吗？”

　　两人都钻回被子里，面对面半卧着聊。不二把墙上的照片指给越前看，比划着给他讲角度焦距和曝光度。

　　“下次有机会，我带你去见真正的美人鱼，”不二含笑许诺，“或者去爬山吧。之前挂的是阿尔卑斯山的雪景，Tezuka出任务拍回来的，我很喜欢，虽然拍的不好，像素也一般，但是白茫茫的，很干净很——”

　　“——前辈，有喜欢的人吗？”越前突兀地打断了不二的话。

　　“嗯？”

　　不二也不恼，只是微笑着偏头。

　　“第三项，必选的项目，要聊八卦的——”越前很认真地讲，“真心话和真心话，前辈你选哪一个？”

　　“没得选的样子……”

　　不二哈哈大笑，状似为难地摊开双手：“有的哦。”

　　“我认识吗？”

　　“嗯，”不二坦然地点头，“认识哦。”

　　“是部长吗？”

　　“……唔……”

　　“我听到英二前辈他们聊了，”越前坐直了，表情很郑重，带点急切的神色，“不二前辈喜欢的人，是部长吗？”

　　“……是的哦。”

　　不二微微笑起来，是和刚才任何时候都不同的，从未如此温柔过的笑容。

　　就好像看到了世界上最美的雪景。

　　“前辈们都不在意吗？”越前苦恼地斟酌着词句，“男——生，什么的，大家都……不介意的样子？”

　　“越前，很介意？”

　　不二宁静地笑着，越前读出了“就算你介意也无妨”的意味，慌忙摆手：

　　“没有，我在美国……在美国的时候……”

　　“战队里，很少有女孩子，很多人都……”不二也斟酌着，“不过，这并不是我喜欢Tezuka 的原因，一点关系都没有。”

　　“……”

　　“我只是，喜欢他而已。”

　　“……很喜欢，很喜欢？”

　　越前失神一样轻声问。

　　“嗯。很喜欢，很喜欢。”

　　越前不说话了。他垂下眼，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摸起一个芥末团子用力咬了一口。

　　……好辣，鼻子都辣酸了。

　　“然后，越前，”气氛有些冷，不二拍拍手试图缓解尴尬，“下一项是什么？”

　　“……最后一项，老师要来查寝了。”

　　顿了片刻，越前沙哑着被辣疼了的嗓子，闷闷不乐地讲。

　　“前辈，晚安。”

　　“……嗯，晚安，越前。”

　　不二不解，但也没再问，目送着越前抱着枕头爬起来，一只一只捡回自己的拖鞋很专心地穿好，然后鞠了一躬，慢吞吞地走到门口。

　　“密码是1007哦，越前。”

　　“……嗯，前辈晚安，Have a nice dream。”

　　越前解除密码，沉默着关好门，抱着枕头怅然地伫在不二门前。

　　他突然，莫名地，心情很糟糕。

　　“啊——越前？”

　　已经暗下来的大厅里仅仅亮了昏黄的壁灯，通向餐厅的门突然打开，河村穿着白色短袖厨师装，在十一月坦露着健康结实的胸膛，一边擦着手一边热络地招呼着：

　　“我听说了啊，恭喜——要不要来吃点什么？”

　　“听说什么？”

　　越前猛一抬头，河村看到他倏然凌厉的表情愣了一下，然后哈哈笑着摊开双手：

　　“Root的事啊，公告都下来了，越前你不会还没看吧？”

　　“啊，啊……知道了。前辈——呃，谢谢。”

　　看出越前的表情有些落寞，河村很坦率地表示不解，挠着头想了想，过去一把揽过越前的肩，顺势拍了两下：

　　“怎么啦小不点——来来，男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当然要大吃大喝一顿——come on 看本大爷做最拿手的好料给你啊哈哈！”

　　被前辈不由分说地捞进餐厅按到吧台前坐下，越前双手抱住热气腾腾的绿茶杯发呆，盯着河村熟练地卷手卷，又好好捏了些刺身鱼子的寿司，漂漂亮亮地拼了一盘端上来：

　　“越前是在美国上的小学吧？和式料理吃得惯嘛？”

　　“吃得惯。”越前木然地拿了个黄瓜卷丢进嘴里，清脆的黄瓜伴着微酸的米饭很爽口，“很——喜欢。”

　　“那就好啊，”河村摸着后脑勺大笑，“真是厉害啊，越前——才两个月就Root合格了，像我当年升上Root真是费了好大的劲儿……真是很久以前了啊。”

　　“啊，”越前胡乱敷衍着，又拿了个鸡蛋卷，“前辈以后——以后一起出任务的时候，请多指教了。”

　　“啊，估计没什么机会吧。”

　　越前愣了一下，还鼓着腮嚼满口的寿司，抬头瞪大眼看心平气和的河村。有着高大身材和憨厚表情的前辈在高脚凳上坐下，也倒了杯绿茶，眉毛是垂着的，脾气很好的样子：

　　“我啊，今年四月才升上Leaf的，因为力气很大啊，爆发也很好，每次连接都很激动很努力的，就被手冢选上来了……这半年多了，Leaf的连接一直都没法好好适应，每次都会——不受控制吧？连思考都控制不住的排斥，乾倒是说过好像也有过类似前例，不过很少呢。”

　　越前梗着脖子把寿司咽下去，河村笑了几声，又递给他一个虾寿司，晶莹剔透的虾肉刷了一层特制的透明酱汁，带着少许酒味，口感清甜鲜嫩。

　　“所以，很羡慕越前你进步这么快啊，用不了一年大概就可以到Leaf——Flower也说不定吧？”河村慢慢给自己续了杯茶，棕色的眼睛温和明亮，“手冢只是说让我自己调整，在能够克服之前都不能自己出任务吧，这么严重的排斥。我想啊，再过个半年还不行的话，就打报告回Root去好了——”

　　“臭老头——我是说，死老爸——”

　　越前含混着打断了河村的话。

　　“？什么，越前？”

　　“老爸原先说过，”越前咽下虾，捧起杯子匆匆喝了口茶水，极认真地讲，“如果你一直告诉自己‘做不成的话就怎样’，就真的做不成了。”

　　河村注视着越前，然后，咧开一个毫无阴霾的笑：

　　“南次郎前辈说的话，一定要好好听呢。啊，越前你爱吃鸡蛋卷是吗？我再给你做一些——”

　　低低的蜂鸣音从河村胸前的通讯器响起，两人一起抬头，天花板滑过一行指令。

　　“一般备勤，我该去换班了。越前你慢慢吃啊，不够的话冰箱里还有。”

　　“前辈，”越前抱着杯子轻声问，“河村前辈也，有喜欢的人吗？”

　　河村一愣。

　　“啊，小家伙你在为这个犯愁啊！”

　　河村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乐呵呵地摸越前头顶，被越前不情愿地闪了闪：“你看见手冢和不二他们了吧——啊啊，虽然一直就觉得他们两个感情格外好……听说不二可是手冢亲自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才带进队里的啊，跟动物一样吧，第一个见到的就格外亲近之类的，大概从那个时候就——”

　　“我、我也——”

　　我，是龙崎顾问带进队里的。

　　越前低下头看自己的左手心，淡淡地亮起一层银光，他缓缓蜷起五指握紧拳，有什么如同这包不住的光芒一样，如流沙一样抓不住，只能徒劳地任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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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遥远酱    时间: 2013-8-19 15:11

冰冰=w=
在这边回复一下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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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闪眼冰蓝    时间: 2013-9-2 23:27

嗨嗨~~~在这边也支持一下~~~
迹部是好孩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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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冰之灵-CC    时间: 2013-9-10 00:28



超凡的力量，全新的人生
这是神的眷顾？亦或遗弃？
力量与亲情的取舍！
这是代价？亦或惩罚？
更强的能力，更多的责任，却也是更多的孤独，更多的痛苦！
家人、情感、温暖，当这一切变得奢侈，前进的路上有谁能比肩？
当自己的存在被抹消，路上的风景又有谁能同观？
Root，Leaf，Flower。根与叶与花。
让我前进的从来就不是这些人前的荣耀
我的动力从来都是你，努力至今，只求一朝携手！
你与我！并肩同游！

十年磨一剑，七载苦寻思。
文字娴美意境淡然文采斐然的全能写手·冰之灵！
画风华丽线条妍丽层叠细致的唯美派画手·慕泽妤！
《寻觅》、《华年》之后
黄金搭档再度联手！联手打造全新长篇作品——《神弃》！
科幻与未来，奋斗与携手
同样的人，伴随全新的故事，带给你情感的巨大冲击和感动！

《神弃》，相约明年2月！不离不弃！！敬请期待！！！
　
　　
　　
　　
【书名】神弃
【原作】网球王子
【 CP 】TF/all
【出品】破晓之程
【收录】《神弃正篇·上》
        《神弃前传·似水》
        《神弃小剧场系列·礼物》
        《神弃小剧场系列·裕太的一天》
        《神弃小剧场系列·刻印》
        《神弃小剧场系列·部长的X次不成功攻略记录》
        《神弃小剧场系列·“青春”战队绝密教学资料之反跟踪》
        （突发短篇抽风福利不定）
【文字】冰之灵
【绘图】慕泽妤
【主催】秦语竹影
【校对】秦语竹影
【后勤】遥远
【规格】B5
【字数】20万以内
【页数】400+
【定价】待定

【特典】帆布包
【特典定价】待定
【周边】待定
【周边定价】待定
【预定赠品】待定

【二宣开始时间】2013年10月29日
【预订开始时间】2013年10月29日
【特典抢楼时间】2013年10月29日
【出刊时间】2014年2月28日
【首发】魔都TFOnly

【公式站】 http://blog.sina.com.cn/icecer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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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冰之灵-CC    时间: 2013-9-10 00:32

本帖最后由 冰之灵-CC 于 2013-9-12 23:32 编辑

（九）

　　手冢左眼拆线的时候，不二掌心的指甲印好几个小时都消不去。

　　虽然自己也常拆线，明明知道除了扯出线头的牵拉感之外其实痛得有限。但看着手冢的眉毛随着小坂田娴熟的动作而轻微抖动的时候，不二还是觉得胸口疼得都皱起来了。

　　手冢觉察到身后搭着自己肩膀站着的一向坚强的战士在微微颤抖，于是向肩上探手，准确地把冰冷的指尖包进温暖的手掌。

　　“好~啦！”

　　小坂田拆完最后一针，心情畅快地倒退一步欣赏成果：

　　“果~然没错，完~全看不出来的、手冢部长！啊不二前辈给你这个——”

　　接过小坂田递来的止血钳，不二夹起一块药棉蘸了生理盐水，小心轻柔地擦拭去伤口周围残余的小块血痂和皮屑。

　　棉块下皮肤细致的眼睑安静如同雕塑，是完全的信任和放松。

　　“疼么？”

　　手冢的手指用力握了一下不二左手的指尖，暖暖地回应他。

　　“呵……”

　　放下止血钳，不二俯身单手捧住手冢的头，温柔地轻吻仔细缝合几乎看不出来的瘢痕。

　　“——喂！”

　　背上被用力地捶了一拳，不二向前趔趄一下，两人一起转头看收拾完器材鼓着腮满脸不乐意的小坂田。

　　“讨厌、碍眼、不高兴、被驴踢出去啦！”

　　小坂田瞪着两人交握的手气哼哼地乱发脾气：“好了就离我神圣的医院远一点远一点——不知道会让人伤心的嘛，呜哇~”

　　迅速地连推带踹把两个人赶出医院，小坂田动作麻利地换掉白大褂拎起手包踩上高跟鞋“哐”地甩上门一溜烟窜掉：

　　“部长我请假——我要去找樱乃逛街祭奠我的初恋啦哇哇哇……”

　　“——初恋？”

　　揣着小坂田临走还不忘塞过来的一大包药，不二有些不明就里。

　　“别去管了。”

　　部长显然是准了医务课课长的假，扳着不二的肩膀把他的注意力拉回来，低头用力抵住他的额头：

　　“让我好好看看你。”

　　不二但笑不语，退开一点抬手把眼镜架到手冢鼻梁上。

　　“还在吃药？”

　　手冢用很低很醇厚的声音贴在不二鼻尖说。

　　“嗯……应该是最后三天的份了。”

　　“这两天有没有拍CT？”

　　“大概是好得差不多了，积血还差一点就都吸收掉了——应该是。”

　　“可是我听说你应该忌口……”手冢严肃地抿起嘴唇，“还是没少吃芥末。”

　　不二心虚地转头，耳垂擦过笔直的唇线，顿时就红透了。

　　“我去再提醒河村一下。”

　　手冢站直了身子，拉起不二往公共休息大厅的方向走：“今天最好吃点清淡的——中餐，吃么？下午再去爬山散散心。”

　　“约会？”

　　不二跟上手冢的脚步，顽皮地歪头问。

　　“没错。”

　　这次手冢目不斜视理所当然，答复得相当直接正式。

　　手冢如此坦然，不二也放松自在了。

　　“现在还能订到中午的位子吗？”

　　“已经订好了。”

　　这次终于成功地让不二露出了惊诧的表情。

　　“……Tezuka，预谋的？”

　　“我倾向于‘有计划地做事情’。”

　　也许是终于摆脱了纱布换回习惯的框架眼镜，手冢看起来心情相当的好。

　　“那么……如果我‘不按计划行事’，Tezuka有应急方案嘛？”

　　“……”

　　手冢当机了一下。

　　“玩笑~”

　　不二大笑着拍了下手冢的背。两人已经回到了公共大厅，不二刷开挂着小熊吊牌的门告别：“我换件衣服，吧台等你。”

　　幸而手冢的交往方式自然贴心，不二匆匆冲澡的时候甜蜜地想，不然突然迈出这一步，之后要如何适应一定会让他大伤脑筋。

　　作为战士，第一本能还是优先接收“命令”。

　　把Root式的战斗服穿在里面以后，不二选了身清爽休闲的装扮，套上风衣绕了条长围巾，又用了和平常不一样的香水。精神抖擞地出了门，吧台那边桃城和越前正吵得热火朝天，菊丸倒骑在椅子上捧着个苹果一边啃一边看得不亦乐乎。

　　“都——说——了！小不点你要跟我合作就要听我安排！”桃城把大嗓门扯得如同朝天发一样高昂。

　　“和Momo前辈合作会被传染笨的！”越前毫不示弱地拼音量，“大石副部长都说我适合单独行动！”

　　“大石的意思应该是小不点你完全不会配合Nya~”菊丸嚼着苹果含混不清地插话。

　　“本大爷才是单打独斗的第一好手呐！双人战什么的、太不符合我Momo的风格了！”

　　“正好啊！Momo前辈快去和乾前辈说不要和我一组啊，不然我的智商也会被拉低的！”

　　“越前你太嫩了哪，太嫩了哟！”

　　“Momo前辈才是Madamada！”

　　“怎么了？”

　　见不二闲闲地绕过来，菊丸立刻献宝一样伸长手臂把吃了一半的苹果送到不二嘴边，不二不介意地就着猫爪子咬了一大口。

　　“新的排班表出来了，”菊丸自得其乐地啃啃啃，“这两个家伙排一组，乾喊Momo带带小不点Nya。”

　　“啊啦，”不二大方地笑，满是前辈的自在风范，“很适合不是么？”

　　“我也觉得吵嘴是培养默契的第一步Nya~”

　　不二古怪地看了菊丸一眼：“我以为英二和大石从来没吵过架呐。”

　　“才~不告诉你~”

　　苹果啃完了，菊丸眯起一只眼瞄准垃圾桶丢了个漂亮的空心，甩甩爪子转头看不二：

　　“话说Fujiko为什么还在这里Nya？”

　　“唉？”

　　“手冢把今天的日程表都写上‘约会’了——啊啊，难道约得不是你Nya？”

　　菊丸故意瞪圆了猫眼，装模作样地挽袖子比划着“我帮Fujiko去收拾手冢那个家伙”。不二不想让正吵得欢的两个后辈看笑话，笑着轻轻敲了菊丸的脑袋一下。

　　“在等Tezuka，应该快了——你看，门……？”

　　一串凌乱急促的脚步逼近，公共休息大厅的门果然应声而开，慌慌张张闯进来的却是大石，着急地抓着头发又甩着手，一副又惊又怒的样子：

　　“英二！Momo！哎呀……”

　　四个人都诧异地看向大石，桃城和越前还保持着互相揪着领子和扣子的姿势。大石这次真是慌了手脚，从没这么手足无措过，只“哎呀哎呀”地原地转来转去。

　　幸好手冢的声音立刻通过四面的扬声器响起来了，冰冷而山雨欲来：

　　“菊丸英二、桃城武、海堂、越前，立刻来办公室。河村去替班。”

　　停顿了一下，追加了一句：

　　“不二，你也来。”


　　“菊丸，桃城，上次整理随身录像是什么时候？”

　　菊丸一副茫然状，桃城也抓耳挠腮想不起来，还是大石忙不迭地查记录：“上个月，上个月初，统一刻了一次盘。”

　　“知道了。”手冢坐在办公桌后揉了两下眉心，沉声道，“你们两个，上一次的缉毒任务，有没有录像？”

　　“我录了Nya，不过不是全程，回来发现电池没电了也不知道录到哪里了Nya~”菊丸大大咧咧地回答。

　　“想不起来录没录了，啊哈哈……”桃城自知理亏地打哈哈。

　　“……”

　　手冢看起来有点烦躁，和方才分开前的好心情对比鲜明。站在一旁的不二注意到地板上散着些碎瓷片，像是手冢之前用的杯子，暗暗吃惊，俯身打算去收拾。

　　“放着，不二，别划了手。”手冢冷淡地制止，重新转向站在最前面的菊丸桃城两人，“不管如何，你们两个把摄像机给我，现在。”

　　“那么一会儿我出任务怎么办——”桃城快言快语。

　　“——记不起来录，拿着有什么用！”

　　“……”

　　手冢难得如此动怒，摔下这么一句硬邦邦的话，所有人顿时噤若寒蝉。

　　“……抱歉。”

　　片刻死寂，手冢又揉了揉眉心，恢复冷淡平静的样子重又开口：“菊丸，你详细报告一下那次任务的细节。”

　　菊丸神色也严肃了起来，身子站直了：

　　“下午15时28分抵达预定瞬移点，S式连结状态，同警方现场负责人森山先生——警衔我记不清楚了——总之，了解了大体情况，拿到了平面图。任务地点是一栋三层别墅，位置在F区，独栋，单层约200平米。我从前门突入，Momo——桃城从后门，15时40分突入开始，我使用麻齤醉齤枪——好像还用了棍和钩之类的，把警卫无力化了9个，Momo他——”

　　“我从后门突入，无力化警卫7个，缴获全部武器，”桃城插话，手冢没有制止，他便继续讲下去了，“英二前辈搜查的一楼二楼，我搜三楼，断了电——进去之前就断了好像，咦？……嘛，在二楼会客厅有五个头头和六个保镖，保镖都带着枪，总之我们哗啦！刷！轰！噼里啪啦！就搞定了！”

　　“总用时大约二十分钟，”和桃城的比手画脚不同，菊丸非常严肃地继续汇报，“按照要求全部无力化之后向警方发信号，交接全部嫌疑人后我们应该是在16时10分左右回来的——”

　　“回来还碰到部长和不二前辈——嗷！”

　　菊丸立刻狠狠地踩了桃城一脚，桃城立刻抱着脚跳了起来。

　　“Momo。”

　　觉察到手冢情绪非常不好，不二在一旁轻声提醒。

　　“确认一件事情，”手冢正色道，“直到你们发出信号前，没有任何警方人员协助或目击？”

　　“保密条例是第一的，”菊丸相当自豪地回答，“警方有派狙击手掩护，不过我信不过他们就劝他们收工了Nya！”

　　“再确认一下，一个人都没有？”

　　“没有的哟！”桃城也挺起胸打包票，“我Momo不会再吃一次亏了！”

　　手冢貌似更头疼了。看着部长越纠越紧的眉头，不二都忍不住想去替他揉开。

　　“任务结束后，除了交接嫌犯，还有别的吗？”

　　“唔……”菊丸翻着大眼睛努力想，桃城摸摸后脑勺，“啊”了一声，立刻报告：“我让那个——对，森山，在保密协议书上签字了，我等下拿过来给你，部长！”

　　“不用了。”

　　手冢的神色冷下来了。他把手肘撑到桌面上，交叉指尖，用阴沉的视线扫视菊丸和桃城两人，冷冰冰地说：

　　“警方来电话了，现场搜到的毒品和库房记录不符——少了3.5千克海齤洛齤因。”

　　不二听到自己的心脏“咯噔”一声，沉了下去。

　　比刚才，更死寂的沉默。

　　“部、部长——部长！”

　　桃城最先跳起来，身体不稳差点扫倒手冢桌上的笔筒，不二赶紧快手扶住：“部长你、你在怀疑我们？！”

　　“不是我，”手冢的嗓音只有冷漠，“怀疑你们的是警方。作为战部长，我只能说很遗憾，我必须不偏不倚。警方通过总部发了正式的调查请求，Flower的批示是尽力配合。所以——”

　　手冢起身，肩膀很平，站得笔直而威严：

　　“菊丸英二，桃城武，交出你们的手具。”

　　“部长！”桃城又惊又怒地大叫。

　　“菊丸，”手冢没有理会桃城，闭了闭眼，“你是前辈，交出手具。”

　　“……”

　　菊丸鼓着腮，瞪了手冢几秒钟，又转头盯住着急的大石看了一会儿，“刷”地又回头看不二。

　　不二冲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了。”

　　出乎意料，菊丸异常地冷静配合，从裤袋里掏出笔状的手具，干脆地放到手冢的办公桌上，然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嘛，Momo没关系的，你之前——不是说想要带薪休假嘛？”

　　他拍了下脸，露出个灿烂得不掺假的明快笑容：

　　“瞧，这回可真是非战斗人员了Nya！”

　　“在调查结束前，只要不离开本部大楼——”手冢颔首，“一切自便。”

　　“所以嘛~”菊丸用力捶了捶还梗着脖子的桃城肩膀，“快点啦，等下前辈请你看电影，连场、通宵！”

　　“……”

　　桃城咬着牙，一副委屈又不服的表情。

　　“Momo，别为难Tezuka。”

　　不二也轻轻拍了拍桃城另一边的肩膀，用安抚的口吻说。

　　“……”

　　桃城的肩膀垮了下来。他慢腾腾地把手具放了过去。两人又卸下耳机连带微型摄像机一并交给一旁的大石，菊丸冲屋里的其他人比了个“V”字，拖着不甘不愿的桃城窜出了办公室。大石不放心地追了两步，倒是被门口的越前扯住了：

　　“大石前辈——部长话还没说完吧。”

　　“英二没关系的。”

　　不二也拉了大石一下，看着他的眼睛宽慰地笑笑。

　　“没什么重要的。大石，因为桃城的情况，越前暂且和你一组。没问题吧，越前？”

　　“Usu~”

　　越前懒懒地应了一声。

　　“海堂，这两天菊丸的外勤你提一下，等下我通知河村值内勤。”

　　“嘶……”

　　一直安静地看到最后的海堂也应了。

　　“没事了，你们走吧。”

　　三个人各自离开。不二明白自己肯定不在“你们”之列，目送他们出了门，回过身来手冢刚重新跌回椅子里，不胜疲惫地摘掉眼镜。

　　“我猜你有话想对我说，Tezuka。”

　　不二露出一个体谅的微笑，抢先说：“没关系，我不介意的。”

　　“我知道你不会介意。”

　　手冢看起来真的很疲倦，重重地叹气。不二想了一下，绕过办公桌，试探地伸过一只手，立刻被抓住贴到额头上。

　　“但是我还是会——”

　　“Ne，”不二甩甩头，表示拒绝听下去，“不要把我当‘女朋友’对待。”

　　“我们首先是战友，我是你的下属，”他用另一只手按住手冢将欲否定的嘴唇，温柔而坚持地继续说，“怎样都不会改变这层关系。”

　　手冢借势握住了不二按在唇上的手，轻轻吻了吻带着清淡香气的手腕和指尖。

　　“新香水？”

　　“中调有檀香，镇定些了么？”

　　不二感觉有些痒，低低笑出声来。

　　“好多了……”

　　手冢声音模模糊糊，又深深吸了口气：“不太甘心让你这样出现在警方那边，但是——派其他任何人，包括我自己，都不放心。”

　　不二明白自己的任务了。

　　“这件事的配合调查？”

　　“不用给太好看的脸色。”

　　“我会的。”不二想自己太擅长了，“我可以问一下你刚才是怎么回答那边的么？你知道——统一一下口径。”

　　“我？”手冢突然冷笑了一声，“我说了些气话。”

　　“？”

　　“我说，”手冢还抓着不二的手，又恢复淡漠的口吻，“3.5千克海齤洛齤因？不过是我的队员，一个月的薪水而已。”

　　不二瞪大了眼看自己面前这个以冷静理智不苟言笑作招牌的男人。

　　“唔……”不二无奈地笑。“真是……麻烦的气话。”

　　手冢冷哼了一声，想了想，自己似乎也觉得好笑一般闷闷地笑了声。

　　“别穿帮，也别说出去，”他张开双臂用力抱了抱不二，“咱们发不起这么多钱——剩下的，辛苦你了。我只信得过你。”

　　“荣幸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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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Mrlotusy    时间: 2013-9-11 23:58

还有咩还有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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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冰之灵-CC    时间: 2013-9-12 23:31

　　“菊丸，桃城，上次整理随身录像是什么时候？”

　　菊丸一副茫然状，桃城也抓耳挠腮想不起来，还是大石忙不迭地查记录：“上个月，上个月初，统一刻了一次盘。”

　　“知道了。”手冢坐在办公桌后揉了两下眉心，沉声道，“你们两个，上一次的缉毒任务，有没有录像？”

　　“我录了Nya，不过不是全程，回来发现电池没电了也不知道录到哪里了Nya~”菊丸大大咧咧地回答。

　　“想不起来录没录了，啊哈哈……”桃城自知理亏地打哈哈。

　　“……”

　　手冢看起来有点烦躁，和方才分开前的好心情对比鲜明。站在一旁的不二注意到地板上散着些碎瓷片，像是手冢之前用的杯子，暗暗吃惊，俯身打算去收拾。

　　“放着，不二，别划了手。”手冢冷淡地制止，重新转向站在最前面的菊丸桃城两人，“不管如何，你们两个把摄像机给我，现在。”

　　“那么一会儿我出任务怎么办——”桃城快言快语。

　　“——记不起来录，拿着有什么用！”

　　“……”

　　手冢难得如此动怒，摔下这么一句硬邦邦的话，所有人顿时噤若寒蝉。

　　“……抱歉。”

　　片刻死寂，手冢又揉了揉眉心，恢复冷淡平静的样子重又开口：“菊丸，你详细报告一下那次任务的细节。”

　　菊丸神色也严肃了起来，身子站直了：

　　“下午15时28分抵达预定瞬移点，S式连结状态，同警方现场负责人森山先生——警衔我记不清楚了——总之，了解了大体情况，拿到了平面图。任务地点是一栋三层别墅，位置在F区，独栋，单层约200平米。我从前门突入，Momo——桃城从后门，15时40分突入开始，我使用麻齤醉齤枪——好像还用了棍和钩之类的，把警卫无力化了9个，Momo他——”

　　“我从后门突入，无力化警卫7个，缴获全部武器，”桃城插话，手冢没有制止，他便继续讲下去了，“英二前辈搜查的一楼二楼，我搜三楼，断了电——进去之前就断了好像，咦？……嘛，在二楼会客厅有五个头头和六个保镖，保镖都带着枪，总之我们哗啦！刷！轰！噼里啪啦！就搞定了！”

　　“总用时大约二十分钟，”和桃城的比手画脚不同，菊丸非常严肃地继续汇报，“按照要求全部无力化之后向警方发信号，交接全部嫌疑人后我们应该是在16时10分左右回来的——”

　　“回来还碰到部长和不二前辈——嗷！”

　　菊丸立刻狠狠地踩了桃城一脚，桃城立刻抱着脚跳了起来。

　　“Momo。”

　　觉察到手冢情绪非常不好，不二在一旁轻声提醒。

　　“确认一件事情，”手冢正色道，“直到你们发出信号前，没有任何警方人员协助或目击？”

　　“保密条例是第一的，”菊丸相当自豪地回答，“警方有派狙击手掩护，不过我信不过他们就劝他们收工了Nya！”

　　“再确认一下，一个人都没有？”

　　“没有的哟！”桃城也挺起胸打包票，“我Momo不会再吃一次亏了！”

　　手冢貌似更头疼了。看着部长越纠越紧的眉头，不二都忍不住想去替他揉开。

　　“任务结束后，除了交接嫌犯，还有别的吗？”

　　“唔……”菊丸翻着大眼睛努力想，桃城摸摸后脑勺，“啊”了一声，立刻报告：“我让那个——对，森山，在保密协议书上签字了，我等下拿过来给你，部长！”

　　“不用了。”

　　手冢的神色冷下来了。他把手肘撑到桌面上，交叉指尖，用阴沉的视线扫视菊丸和桃城两人，冷冰冰地说：

　　“警方来电话了，现场搜到的毒品和库房记录不符——少了3.5千克海齤洛齤因。”

　　不二听到自己的心脏“咯噔”一声，沉了下去。

　　比刚才，更死寂的沉默。

　　“部、部长——部长！”

　　桃城最先跳起来，身体不稳差点扫倒手冢桌上的笔筒，不二赶紧快手扶住：“部长你、你在怀疑我们？！”

　　“不是我，”手冢的嗓音只有冷漠，“怀疑你们的是警方。作为战部长，我只能说很遗憾，我必须不偏不倚。警方通过总部发了正式的调查请求，Flower的批示是尽力配合。所以——”

　　手冢起身，肩膀很平，站得笔直而威严：

　　“菊丸英二，桃城武，交出你们的手具。”

　　“部长！”桃城又惊又怒地大叫。

　　“菊丸，”手冢没有理会桃城，闭了闭眼，“你是前辈，交出手具。”

　　“……”

　　菊丸鼓着腮，瞪了手冢几秒钟，又转头盯住着急的大石看了一会儿，“刷”地又回头看不二。

　　不二冲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了。”

　　出乎意料，菊丸异常地冷静配合，从裤袋里掏出笔状的手具，干脆地放到手冢的办公桌上，然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嘛，Momo没关系的，你之前——不是说想要带薪休假嘛？”

　　他拍了下脸，露出个灿烂得不掺假的明快笑容：

　　“瞧，这回可真是非战斗人员了Nya！”

　　“在调查结束前，只要不离开本部大楼——”手冢颔首，“一切自便。”

　　“所以嘛~”菊丸用力捶了捶还梗着脖子的桃城肩膀，“快点啦，等下前辈请你看电影，连场、通宵！”

　　“……”

　　桃城咬着牙，一副委屈又不服的表情。

　　“Momo，别为难Tezuka。”

　　不二也轻轻拍了拍桃城另一边的肩膀，用安抚的口吻说。

　　“……”

　　桃城的肩膀垮了下来。他慢腾腾地把手具放了过去。两人又卸下耳机连带微型摄像机一并交给一旁的大石，菊丸冲屋里的其他人比了个“V”字，拖着不甘不愿的桃城窜出了办公室。大石不放心地追了两步，倒是被门口的越前扯住了：

　　“大石前辈——部长话还没说完吧。”

　　“英二没关系的。”

　　不二也拉了大石一下，看着他的眼睛宽慰地笑笑。

　　“没什么重要的。大石，因为桃城的情况，越前暂且和你一组。没问题吧，越前？”

　　“Usu~”

　　越前懒懒地应了一声。

　　“海堂，这两天菊丸的外勤你提一下，等下我通知河村值内勤。”

　　“嘶……”

　　一直安静地看到最后的海堂也应了。

　　“没事了，你们走吧。”

　　三个人各自离开。不二明白自己肯定不在“你们”之列，目送他们出了门，回过身来手冢刚重新跌回椅子里，不胜疲惫地摘掉眼镜。

　　“我猜你有话想对我说，Tezuka。”

　　不二露出一个体谅的微笑，抢先说：“没关系，我不介意的。”

　　“我知道你不会介意。”

　　手冢看起来真的很疲倦，重重地叹气。不二想了一下，绕过办公桌，试探地伸过一只手，立刻被抓住贴到额头上。

　　“但是我还是会——”

　　“Ne，”不二甩甩头，表示拒绝听下去，“不要把我当‘女朋友’对待。”

　　“我们首先是战友，我是你的下属，”他用另一只手按住手冢将欲否定的嘴唇，温柔而坚持地继续说，“怎样都不会改变这层关系。”

　　手冢借势握住了不二按在唇上的手，轻轻吻了吻带着清淡香气的手腕和指尖。

　　“新香水？”

　　“中调有檀香，镇定些了么？”

　　不二感觉有些痒，低低笑出声来。

　　“好多了……”

　　手冢声音模模糊糊，又深深吸了口气：“不太甘心让你这样出现在警方那边，但是——派其他任何人，包括我自己，都不放心。”

　　不二明白自己的任务了。

　　“这件事的配合调查？”

　　“不用给太好看的脸色。”

　　“我会的。”不二想自己太擅长了，“我可以问一下你刚才是怎么回答那边的么？你知道——统一一下口径。”

　　“我？”手冢突然冷笑了一声，“我说了些气话。”

　　“？”

　　“我说，”手冢还抓着不二的手，又恢复淡漠的口吻，“3.5千克海齤洛齤因？不过是我的队员，一个月的薪水而已。”

　　不二瞪大了眼看自己面前这个以冷静理智不苟言笑作招牌的男人。

　　“唔……”不二无奈地笑。“真是……麻烦的气话。”

　　手冢冷哼了一声，想了想，自己似乎也觉得好笑一般闷闷地笑了声。

　　“别穿帮，也别说出去，”他张开双臂用力抱了抱不二，“咱们发不起这么多钱——剩下的，辛苦你了。我只信得过你。”

　　“荣幸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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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林深见鹿    时间: 2013-10-4 15:57

来这里顶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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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周边的石头    时间: 2013-10-12 23:43

到这边也来顶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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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冰之灵-CC    时间: 2014-1-1 22:49

　　宍户亮刚敲开警视厅本部警备部部长办公室的门，一抬眼就目瞪口呆了。
　　本应该属于部长的那张硕大豪华的办公桌后，明显不可能是部长的一名金发男子坐在那里，眸光半敛，慵懒地端着一杯茶，冷淡地抛出一句话。
　　“我本以为这次会面是机密而郑重的，嗯？”
　　语气加重了不满：“筱条部长？”
　　语罢目光淡淡地扫过来，透明而不带半点温度地上下打量了宍户一遍，轻轻地嗤了一声。
　　“施设课津田秀实，”宍户当即立正敬礼报出假名，“接到报修称贵部中央空调失控——”
　　“啊，怎样都好，”霸占了房间主人位置的男子明显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放下茶杯似笑非笑地交叉手指，“部长先生？”
　　“警员，先去外面等着吧。”
　　应该是客座的沙发上，警备部筱条部长这才略显尴尬地匆忙开口。
　　“是！那个……”
　　装作犹疑不决的样子，宍户抓紧时间观察面前的男子。浅淡的金色中长发，脸的轮廓清瘦而深刻，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长相，令人惊异的沉着高贵气质让他的傲慢变得理所当然。肤色青白手指细长，声音也介于变声期前后，比正常男音低而细的声线，辨识度高的轻微鼻音。令宍户大跌眼镜的是那一身就差把价格标签四处贴满的高调的装束——一看就知道很昂贵的西服，昂贵的衬衫昂贵的领带，前胸口袋露出一角昂贵的手帕，昂贵的手表和戒指，还有昂贵的猫眼石袖扣，可以想象还有昂贵的腰带袜子和皮鞋……宍户不禁想起上楼前看到停车场那辆牌照熟悉的昂贵的黑色宾利。
　　这样暴发户一般的打扮，宍户只见过自家战部长心血来潮做过一次，战部内恶评如潮。
　　“怎么了，警员？”
　　注意到宍户不加掩饰的目光，男子眯起细长的深绿色的双眸，目光一瞬间冷冽而咄咄逼人地射过来：
　　“帽子、戴反了哦。”
　　“——啊，是！非常抱歉！”
　　宍户立刻慌慌张张地敬礼，赶紧把维修员装束配套的鸭舌帽转正过来，一边鞠躬一边后退出办公室的时候“咣”地撞上了门，赶忙扶住门框，顺便把胶带状的窃听器黏上去，关门前不意外地听到了一声轻笑，这才扶额叹气：
　　……“青春”的不二周助，你变装成这样压着嗓子在这里做什么……
　　宍户闪身躲进办公室斜对面的男洗手间隔间，锁上门坐在马桶上专心调迹部刚刚发下来试用的窃听胶带。必须说不二的变装很成功，连体形都处理过。只是凑巧去年宍户与他一起被抽签抽中搭档去关西参加过战队间联谊的演歌大赛——不二唱演歌的声音跟刚才压着嗓子讲话的声音一模一样。
　　话说回来，“SDR-六角”的这种窃听器的确很方便，不过收音频段偏高，同一个房间内，不二的声音比部长低沉沙哑的嗓音清晰得多，后者几乎收不到，更何况——
　　“喂，兄弟，小声点行不行！”宍户“梆梆”敲了两下隔间墙，烦躁地吼了隔壁似乎不是很顺利的某可怜仁兄一句。
　　洗手间时不时响起的水声和交谈声被空间和平整的墙壁反射扩大，宍户艰难地在杂音中捕捉着零碎的词句：
　　“我们的……并非无偿……设备……”
　　“比你们想象的还要……”
　　“……重新考虑……合作关系……”
　　“并没有那么崇高……责任感和公德心……”
　　“没错，我很高兴您这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先生。”
　　难得完整地听全了一个句子，宍户竖起耳朵全神贯注，之后却是长时间的沉默。
　　没电了？
　　宍户挣扎着要不要抠出耳塞看看，正决心行动的时候，窃听器终于清晰地捕捉到了部长的声音：
　　“我——”
　　“轰——哗啦啦——”
　　“——不要在这种时候冲水啊！！！”宍户濒临抓狂地踹了墙一脚。
　　——想必警视厅会诞生“男洗手间暴躁的厕所奉行”这一新不思议了。
　　听到似乎是会面结束的类似词句，宍户闪出隔间，装作洗手用余光观察走廊。不二的确出来了，部长居然也亲自送他到电梯间。宍户悄悄跟上，看到部长甚至还毕恭毕敬地为不二按了电梯。
　　“好厉害的家伙……”宍户暗自咋舌。
　　“那么，告辞了。”
　　电梯即将抵达，不二屈尊纡贵地伸出一只手，点到为止地同部长握了握：
　　“我对这次的会面还算满意。”
　　“那就太好了，观月先生……”
　　筱条部长一脸冷汗地陪着笑：“久仰观月先生大名，果然本人和传言一样气质高贵品位出众，连细节都这么完美——这袖扣一定很贵吧？这么通透的猫眼石真是不多见——”
　　“谢谢。我对‘传言’相当感兴趣。”
　　不二心底暗笑，含蓄地答，随手摘下一对袖扣示意部长伸手，手指在不知所措的部长双手掌心上方一松，猫眼石袖扣沉甸甸地落进去。
　　“来的匆忙不及备礼，不是什么好东西，希望筱条部长不要嫌弃。”
　　电梯正好“叮”的一声打开了门，不二不等部长说什么就举步进门，略略颔首回应了部长的深鞠躬，消失在宍户的视线里。
　　“喂——你是来修空调的吧？”
　　还盯着拿手帕包好袖扣收进口袋的部长看的宍户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一惊，立刻回头敬礼：“是！施设课津田秀实！请问是哪个房间的空调故障——”
　　“啊，就是部长办公室啦，”拍他的警员温和地笑笑，“之前部长在会面，现在应该结束了，可以过去了。”
　　“哪个，请问部长会面的是……”宍户用不安的语气问。
　　“嗯？”警员纳闷地看他一眼，“问这个做什么？”
　　“啊，因为很……”宍户作出慌乱的神情寻找词句，“看起来很……”
　　“是啊，是个美人吧！”
　　警员自以为理解地大笑一声，又大力拍了拍宍户，“不过劝你不要去招惹啦，看起来连部长都没辙的人，啧啧……喂，你帽子戴反了啦。”
　　“啊，紧张的时候就会……”宍户连忙重新把鸭舌帽正过来。
　　“嘛，赶紧过去吧，哼哼……听说没有预约也不登记，但部长直接就推掉了会议，啧啧……”
　　警员一边咋舌一边摇着头走掉了。宍户松一口气，回到洗手间背起落在那里的维修箱，重新去敲了部长办公室的门。
　　
　　
　　“——阿亮！”
　　从警视厅本部大楼出来刚刚走到路上，宍户果不其然听到那辆“昂贵的”黑色宾利按响了喇叭，车窗摇下来，金发绿眸的不二忍着笑招呼他：
　　“回‘冰帝’？载你一段。”
　　“没关系么？从‘那间’办公室说不定能看到。”
　　“没关系，办公室是另一边。”不二说着为他打开了副驾驶的门，宍户便不客气地上了车。
　　说起来两人关系能够亲近到这样称呼，纯粹是演歌大赛的时候不二半是苦恼半是揶揄地打趣：“宍户君名字和我之前战队的朋友一样啊，也都是长头发喜欢戴帽子，还都是武器研发课……”于是就顺水推舟地变成了节日会互发邮件问候的程度。
　　“不二你——果然是你啊，怎么扮成这样。”
　　“阿亮才是，怎么扮成这样出现在这里？刚进门真心吓了我一跳呐。”
　　——说谎。这世界上还有谁能把你吓一跳。
　　宍户暗自吐槽，看不二麻利地摘掉假发和隐形眼镜收好，用卸妆面巾草草抹去两颊的修容阴影，发动起车子再转过头来已是熟悉的温柔模样：“我不知道‘冰帝’还提供维修空调的服务呐，这是你们每年收入第一的秘诀么？”
　　“这幢楼每个高层的办公室里都有我们的窃听器，在装修铺电路的时候就规划进去了。”
　　宍户用淡淡的但是颇为自得的语气讲，听起来八成就是他的设计：“不过不愧是警视厅本部啊，总有些专家不是白拿工资的。”
　　“所以？”
　　“所以每次哪个窃听器失效了，就会顺带有什么出点故障，”宍户语气里自得的成分快要到欠揍的程度了，“空调，咖啡机，电脑，电灯，碎纸机，有的时候门禁系统或者烟雾报警器——”
　　不二喷笑，想象一个西装革履的专家趴到桌子下面满头大汗地刚拆掉一个窃听器，一抬头被浇了一身水的样子，没忍住哈哈地笑出声：
　　“也就是你们‘冰帝’才有那么多人手来监听这些东西。”
　　“迹部的后援团号称200人，”宍户摊手，“我看不止三倍。”
　　“呐，”不二一边开车一边歪头甜美地笑，“兄弟战部，资料共享？”
　　“部长教诲在先，”宍户一本正经地答，“与人方便，必须收钱。”
　　两人在红灯前对视三秒，撑不住一齐大笑了起来。
　　“喂，你过来是谈什么，不二？”
　　“谈——钱。”
　　“哈？”宍户直率地表示出不可思议，“你？来谈钱？”
　　“是啊……”不二漫不经心地转方向盘，“一直以来帮他们的忙，总感觉一点动力都没有呐。”
　　“啊没错，”宍户拿帽子在指尖咕噜噜地转，“千分之五的提成实在太少——”
　　“——多少？”
　　不二一个急刹车，眼刀直接横着飞过来。
　　“千分之五，你也觉得少了吧？”宍户对车窗外的一片喇叭声翻个白眼，“八月份的时候和长太郎一起抓了个逃犯，涉案金额居然只有十万，日元！我和长太郎在大正午埋伏了三个小时，最后只领了一个硬币！买个鲷鱼烧都要分着吃！”
　　“啊哈哈，是么……”不二笑得心不在焉。
　　“所以回去要跟迹部讲一下——不二你也要跟手冢说啊，两边统一起来。提成太少，‘那边’会拿更多小案子来烦的。三个小时，500元……不二你怎么了？这副表情？”
　　“没什么，”不二笑容灿烂得堪比信号灯，“只是很喜欢‘3’这个数字，还有，突然很想找个地方把你踹下去而已，宍·户·君？”
　　“……拜托把我踹下去吧，路痴君。这个方向离‘冰帝’越来越远了。”
　　宍户抬腕看了看表上的GPS，满头黑线。
　　
　　
　　“谢谢你送我——到辖区最边界的瞬移点，”宍户下车，提起维修箱背到肩上，转过身来正了正帽子，“再远二十米我就得搭电车了。”
　　“不客气，阿亮的话多载二十米我不介意的。”不二皮笑肉不笑地答。
　　“不不，不用了，我的车钱只够付到这里，司机先生。”
　　“嗯？”
　　宍户伸手，把一团白布包着的什么东西丢进不二怀里，抬手用右手两指并拢擦过太阳穴，行了个礼，潇洒地转身走了。
　　沉甸甸颇有分量的小东西，不二等宍户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才低头拣起来，扯掉包着的手帕，两颗剔透的猫眼石袖扣滚了出来。
　　
　　
　　“Fu~jiko chan~~”
　　不二刚出电梯就被一只大猫跳起来扑个满怀，抚着被惊吓到加速的心跳无奈地把瞬间滑入掌心的手具塞回去。拍拍明明个子更高还努力学树袋熊的战友那一脑袋红头发，不二拖着挂在脖子上的人形行李艰难地朝休息大厅蹒跚：
　　“英二你等多久了？就不怕扑到别人，比如乾或者Tezuka？”
　　“只有你会从电梯上来Nya~”
　　菊丸扁扁嘴，松开手改抓住不二的胳膊一路往他自己的房间拽。不二被拽得整个人几乎平行于地面，踉跄着从满脸惊异的河村和大石中间穿过，横冲直撞一直到菊丸刷了卡一脚踹开房门才被丢到客厅沙发上。
　　“英二我知道你着急问啦……”不二心疼地抻着袖子上抓出来的褶皱。
　　“嗯？问什么？不急不急，”菊丸左顾右盼着装傻，“快看快看Fujiko我给你买了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快试试Nya！”
　　他忙忙碌碌地从地上数个大购物袋里掏出一大堆衣服，一件一件地塞过来：“Fujiko你穿得什么乱七八糟的啊，赶紧脱下来看我菊丸大爷的品味！”
　　“好、好……”
　　不二拗不过已经伸爪子过来要扒拉扣子的菊丸，把风衣丢到一边开始脱西服。菊丸买了很多看起来很温暖的衣服，粗棒针的长毛衣，浅驼色的灯芯绒裤子，灰蓝色的厚呢子大衣，四条围巾，两件衬衣，还有一顶毛绒绒的帽子和两副露指手套，都带着配套的小绒球，可爱满点地在菊丸手指间晃来晃去。
　　“英二这些——不方便活动啊，虽然很舒服……”
　　“安啦又不是天天都要出任务~”
　　菊丸手里还捧着打算给不二套上的下一件衣服：“偶尔也要有自己的生活Nya！看吧看吧Fujiko这么一穿多好看，就快赶上我了Nya！”大眼一转，叉腰大笑三声。
　　“嗨嗨还是英二厉害~”不二眼睛玩起来，“英二和Momo逛了一天？”
　　“Momo那家伙才两个小时就不行了Nya，”菊丸皱鼻子，“现在估计还在一楼的汉堡店吃吧……Fujiko饿不饿，我请你吃晚饭，三楼新开了家自助餐厅看起来不错Nya！”
　　“改天吧，我还要去找Tezuka汇报——”
　　话没说完不二就暗叫糟糕，果然见菊丸的目光一下子暗了下来。不二伸手拍拍猫脸上的OK绷，手刚拍上去就被菊丸一把抓住，恶狠狠地瞪起眼命令：
　　“约会也要穿我买的衣服去，听见没有？Nya？！”
　　“听见了听见了……”不二失笑，抽回手站起身理理衣服，把标签一个个扯掉，“谢谢英二，作为回礼——”
　　他从沙发上翻出自己之前穿的风衣，找出一个信封递给菊丸：
　　“警视厅那边给的辛苦费。给你的哦。”
　　信封上用漂亮流畅的字迹写着“菊丸英二”。菊丸撇嘴，一副“才不稀罕呢”的表情接过去打开，五张崭新的万元大钞平展地躺在里面。
　　“切，才这么点……”菊丸牢牢抓着信封，嘴上还抱怨着。
　　“嘛，钱多钱少并不重要，Ne？”
　　“没错~”菊丸双眼晶亮，重重点头，“真不愧是Fujiko！跟那些蠢货扯皮一定很辛苦吧来我给你捏捏肩~”
　　“不用了不用了，”不二单手把作势要上来揉肩捶腿的菊丸拦回去，“我去找Tezuka了哦。”
　　“不二——”
　　正要步出房门时不二被菊丸喊住，侧身回头，用眼神打了个问号过去。
　　“不二是菊丸英二最好的朋友，”菊丸坐在地板上仰着头，语调和眼神一样认真，“不二绝对不会背叛我的，我也绝对不会背叛不二——对不对？”
　　不二笑着摊手：
　　“大石怎么办？”
　　菊丸耸耸鼻子甩手：“谁管他——切。”
　　“怎么了吗……”不二抚额轻笑，“我也是，英二是最好的朋友。我一直，都会把背后交给你的。”
　　“绝对不会背叛我的哦，”菊丸重复一遍，瞳孔里的光一点也不像嬉闹，“绝对哦。”
　　“嗯，绝对。”
　　等下最好问问大石发生了什么，关上房门的时候不二暗暗记下。
　　
　　
　　“不二周助，归队。”
　　不二刷开战部长办公室门的时候手冢眼睛都没有抬一下，专注地盯着手里的文件一目十行，只用左手的笔尖点了点沙发的方向。
　　不二也不去打扰他，回手掩门，在沙发上坐下后发现茶几上摆着一杯柠檬红茶，稍稍放温了，甜香悠悠。
　　不用问也知道是谁为谁准备的。
　　“你比我想的过来的晚。”
　　签上最后一个字，手冢放下笔稍稍活动脖颈，淡淡地说：“车子十五分钟前就入库了。”
　　“到英二那里换了个衣服。”
　　不二笑吟吟地端起杯子：“倒是不知道Tezuka泡红茶也很擅长呐。很不错。”
　　“我该说‘辛苦了’，还是问‘怎么样’？”
　　手冢微微眯起眼，交叉起手指。
　　“都可以。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炫耀一下成果了呐。”
　　闻言，手冢的表情明显舒展了一分。
　　“去的路上我就想到了，这么一闹无非是杀鸡儆猴而已。我打听了一下，果然是警局内部最近有些迹象……之类的。所以先拿‘S’式开刀给自己人看一下罢了，真正的动作，他们也不敢。”
　　不二渴得厉害，慢慢地把一杯茶都喝掉了。手冢见状起身，提过水壶为他续水，一边娴熟地提起茶包一边用眼神示意不二继续。
　　“所以，我先稍微警告了他们一下……”
　　不二笑容安适，放松地向后靠在沙发背上：“我重申了立场，虽然名义上是挂在警备部特种警之列的，实际上独立的程度筱条君自己也清楚，‘S’的权限有多大也不需要我说明了。没有特警这个掩饰身份，有的时候反而更方便，更没有顾虑——一勺就好了。”
　　手冢依言只加了一勺蜂蜜，端着茶杯在不二身边坐下，把一只手臂绕过不二的肩搭在沙发靠背上，点点头。
　　“我还说了——警方的任务对我们只是副业而已，在不妨碍正常任务之外的顺便而不是义务，请筱条君和其他人务必搞清楚这一点，当然我们双方的目的是相同的——顺着这个意思，我提了任务报酬提成的事……”
　　讲到这里不二开始不甘心，扁了扁嘴：“我本来想的是不能逼太急，毕竟东京都还有‘冰帝’，开价太高了万一真的不合作，少份外快不说，有时也不方便……我讲的千分之三，没想到‘冰帝’一直是千分之五——我们居然一直在义务帮忙，难怪‘青春’的任务比‘冰帝’多啊……”
　　“……下次部长会议，我会和迹部好好谈谈。”
　　手冢无言，沉思了一会儿，低声道：“继续。”
　　“海洛因的事情，并没有当做重点，我只是在最后暗示了一下。”
　　手冢挑眉，但只是安静地听不二说：“我说，虽然3.5kg价值不少，但对于案件定性来说‘有’与‘无’差别不大，要是到最后还不明不白，完全可以说成被‘S’征走做科研了。‘掩护’这种事我个人觉得人情而已，反正‘S’的账本身就是不对外不公开，但是‘背黑锅’性质就完全不同了。坚持的话，之后一切免谈——我这样说的，没关系吧？”
　　手冢闭上眼思忖，微微扬起唇角，舒了一口气：
　　“很好。我知道交给你不会有错的，不二。”
　　他把手里的茶杯递过去，看着不二埋头喝水的样子，目光柔和：
　　“我唯一不知道的，就是你是如何做到的。”
　　“——才不要告诉你呐。”
　　好好润了喉咙，不二把杯子放到茶几上，回手搭上手冢的膝盖，果然被捉住指尖，于是笑得顽皮而自得：
　　“这种事情不能让Tezuka偷学了去——我喜欢你需要我。”
　　他合上眼，温柔从眼角眉梢静静地漫出来，整张脸都覆上了生动柔和的光彩。
　　手冢忍不住倾身，轻吻碎碎地落下来：
　　“一直都需要你……”在湿润的呼吸间语句断断续续地掠过耳畔，“不二——不要走，哪里都不要去。”
　　“……”
　　不二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僵了一下，他连忙搂住手冢的脖子掩饰过去。
　　“……是不是，太快了？”
　　手冢似乎会错了意，停下动作，在不二唇边轻声问。
　　“……嗯，还是，觉得不太真实。”
　　不二连忙顺着说下去，顿了顿，用力抱了抱手冢。
　　手冢稍稍离远了一些，吐息沉沉。他闭上眼克制了一下，理顺了呼吸：
　　“……没关系，不二。我们不急。”
　　“没有，只是，太幸福了而已……”
　　手冢从胸腔低沉地笑，不二简直要溺死在这相互贴紧的共振的温存里。
　　“有一件事——对了，”不二忽然想起来，向后靠了下拉开距离，“Tezuka你要帮我圆谎。”
　　“？”
　　“前天批下来的，我的出差补助，我取出来装作是警方的补偿贴给英二了，等下见到Momo也会给他一份，一人五万……”
　　不二扬起来俏皮地看手冢微微蹙起的眉心，抬手取下了他的眼镜，看着他瞳孔逐渐朦胧：“我没钱了，部长大人要管我吃穿呐。”
　　“求之不得。”
　　手冢简短地应，重新低下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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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冰之灵-CC    时间: 2014-1-1 22:50

（十）
　　警视厅在当天就发来了一封公事公办的信函，声明丢失的海洛因已经找回，因此事造成的不便敬请谅解，感谢各部门的配合，以后也希望能够愉快合作。
　　这封邮件从“Flower”以未读的状态直接转给了“青春”，手冢打开粗略扫了一眼就直接删除清空，继续和龙崎樱乃核对本季度的财务报表。菊丸英二和桃城武继续停职，一个天天泡在健身房挥汗如雨，一个白天shopping打电玩晚上抱着大五郎敲不二的门，东拉西扯谈天论地直到不二呵欠连天有次甚至直接靠着大五郎睡着才恋恋不舍地回房睡觉。
　　如此这般一周后，手冢似乎是终于想起来了，在出任务的间隙指示早已焦头烂额的大石发了一封措辞严厉的质问函给“破晓之程”，表示“青春”已经按照指令配合调查了这么久，为什么始终没有音讯，两名Leaf级战士的停职已经对“青春”的日常工作造成了极大的影响。
　　没过半小时，警视厅警备部部长的电话就打了进来，经过一分钟的身份核查40秒的线路加密，三层转接后，终于被乾慢吞吞地接了起来。
　　“部长不在，副部长也不在，全部出任务去了，”在耐心听了三分钟之后，乾用经过处理更像机器人的声音干巴巴地讲，“观月初先生？抱歉他的行踪是机密级……是的， 我们队的邮件往来因为最近人手不足疏于维护，一直在不定期的故障当中——您太客气了，我只是今天的值班内勤而已，高于我获知权限的信息我无法为您转达……谢谢理解。”
　　按掉通讯，乾遥遥看一眼坐在公共休息厅吧台那边满脸幸福地喝着自己早上偷换上的乾式“可乐”的不二，镜片反光低头奋笔疾书。
　　当天下午，越前和海堂从楼下带回来一封厚厚的正式信函。
　　确切地说，是越前奋力地架着人事不省的海堂，用牙齿衔着一封信回来了。
　　“海堂前辈怕鬼。”
　　把面色苍白神情委顿一身冷汗双眼睁大焦距内空无一物的海堂卸到沙发上，越前拿下咬出一圈整齐牙印的信甩给正喝茶的手冢，附带一句冷淡的抱怨：“部长安排任务也要看个人情况啊。”
　　小家伙相当成熟地跑进吧台找湿巾出来敷到海堂额头上，一抬头，嘀咕了一句：“人还真齐啊今天……”
　　“小不点第一次正式出任务Nya！”菊丸欢快地扑上去搂住越前的脖子压他的头，这次越前轻轻松松就挣出来了，不满地挑着金色大眼自下而上瞪过去。
　　“怎么样，越前，身体还适应吗？”
　　大石体贴地倒了热茶过来，菊丸一见他却立刻板起脸掉头就走，越前顿时感觉副部长身边一片阴郁。
　　“菊丸，桃城，”解围的是已经读完信的手冢，扬声把正往房间开步走的菊丸和蹲在海堂旁边狂笑的桃城喊了过来，从信封里抽出两张精美的硬纸卡摆在茶几上示意两人看：“聘任书。每两个月一次，每次两天，对东京都警视厅警备部全体特警的指导训练——交给你们两个了。”
　　菊丸眨巴着大眼睛，两个手指拈起聘任书上下看了一遍，桃城连看都不看，叉起腰一副嫌恶的表情：“谁要去——”
　　“酬金另算。”
　　手冢看完信的最后一页，淡淡地补充了一句，随手把信纸向后递给正擦着手从餐厅走出来的河村。河村不明就里地接过去大致看了一遍，粗眉毛都要惊讶得飞起来了：
　　“这——么多！哎呀，Momo，你不愿意去的话换我好了——”
　　桃城跳起来一把夺过信纸一目十行地扫，菊丸也连忙把头凑过去，两个人眼睛都亮起来了。
　　“休息得如何了？”
　　手冢径自倒茶，眼睛稍稍一抬，唇角微扬了起来。
　　“哈！”
　　桃城猛地一攥拳，畅快淋漓地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怨气。
　　“都要长胖了Nya！”菊丸兴奋地摩拳擦掌。
　　“英二前辈已经长胖了吧。”越前闲闲地呛了一句。
　　“Nya？有吗有吗？”菊丸立刻瞪起眼在身上左摸右掐，“大石你看我真的长——”
　　习惯性地凑到一半突然意识到还在赌气，菊丸哼了一声，拖起桃城大步流星转眼就闪到了走廊上。
　　“英、英二！你和Momo去找荒井领手具啊！”大石连忙追着大声喊，“已经检修调试好了！”
　　孤零零地转回头，大石看到一众队友同情的目光。
　　“还没好？”
　　手冢简短地问，大石苦恼地垂头：
　　“不知道英二怎么了啊，突然就……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手冢啊，不二和英二关系好，能不能——”
　　“不能。自己解决。”
　　手冢干脆利落地拒绝，站起来收拾起茶具端回吧台， 摆了摆手，大家各自散开了。
　　“大石，”离开休息大厅时见大石还忧郁地垂手站在原地，手冢顿了下，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二去说情，情况只会更糟糕。”
　　大石满头雾水地抬眼，手冢颔首，顾自离去。
　　“大石前辈来帮一把……”
　　沙发那边响起越前的声音。大石连忙转头，越前正艰难地把出汗到快要脱水了的海堂扛起来。
　　“啊，越前真细心，”大石三两步赶过去搭手抬海堂，扯出一个鼓励的笑，“第一次出任务辛苦你了——”
　　“前辈，”越前挑了挑眉，用略带沙哑的嗓音强调，“我不是小孩子了。”
　　想了想，不甘心地皱皱鼻子，“好吧，还没成年……”
　　“但是英二前辈，不是小孩子了。”
　　小孩子仰头，看着温和而茫然的副部长，非常认真地说。
　　
　　
　　手冢刷开不二房间门走进卧室的时候，不二还窝在床上抱着听筒幸福地讲电话：
　　“嗯，那么就说定了~”见手冢进来，不二也不避讳，“我的队长来了，妈妈周六见~”
　　“定下了？”
　　手冢压着脚步声走近，待不二挂断电话，便在他身边坐下，任不二乖顺地靠过来。
　　“听从部长大人的安排，两天一夜的温泉之旅~”
　　不二弯着眼睛，整个身体都放松地蜷在棉被里。
　　“真田会安排的。”
　　“真想见见这个人啊，真田弦一郎……”不二用手指爬着手冢的锁骨，听到这个名字突然顽皮地笑，“听说是Tezuka的室友？”
　　“训练基地的时候。”
　　“所以……你们两个，是谁传染谁的面瘫？”
　　“……他严重一点。”
　　觉到不二细长而冰凉的指尖若有似无触碰出的热度，手冢抬手揽过不二的肩膀，用力抱了抱警告他。
　　“Ne Tezuka……”
　　“嗯？”
　　“你——周末忙么？”
　　“还好。”手冢回忆了一下日程安排，答道。
　　“那……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温泉？”
　　不二稍稍坐正，抬起头来，唇角还一如既往地扬着，眼睛里是极温柔的光，是没有任何杂质的蓝宝石，一泓无波的湖。
　　“……”
　　手冢沉默了。
　　他只能越来越紧地拥抱住不二，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开玩笑啦，Tezuka你居然当真了~”
　　半晌，不二“噗嗤”喷笑，给了手冢一个象征性的肘击。
　　“难得的家庭日，才不让你来破坏。”
　　清清朗朗的眼底全无阴霾。
　　但是手冢知道那句不是玩笑。
　　“……好好玩。”
　　手冢只能这样说。
　　“当然啦。”
　　不二回一个不掺水分的开朗表情。
　　“——等你回来，”手冢忽然，又紧了紧手臂，不二觉得自己快要被手冢箍进骨架里去了，“等你回来，陪我去看祖父吧。”
　　他低头，诚恳地看着不二有些惊讶的眼：“虽然过世了——我只知道这一个家长。”
　　“……”
　　一瞬间眼前就迷蒙了。
　　喉咙酸涩得说不出话来，不二只能沉默着把自己深深埋进这个如此了解他的人怀里。
　　
　　
　　“箱根好美。真想长期住在这里。”
　　一封邮件在笔记本屏幕下角跳出来，附带照片数张，是在索道上拍的，青松绿瓦，远山延绵，鹅卵石路与木栈桥，雾气蒸腾的火山湖，终年积雪的富士山。
　　手冢一揉眉心，单手敲击键盘：
　　“我后悔了。应该一起去。”
　　“要我开随身录像传给你看么？”
　　大石在旁边头痛地盯着对战室内打成一团的桃城和越前。本应是训练搭档战斗的两个人配合度完全为0，能互相堵后路拆台子这么彻底的组合也不多见。大石抓着麦克风都要掰断了，不知是该喊停还是该继续指导，独自大伤脑筋，所以手冢一心一意地回邮件：
　　“不必。年后我们一起拿假。”
　　“说定了？部长大人会写在日程表上吧？”
　　“到时候你的任务是向导。问裕太君好。”
　　靠着墙坐在榻榻米上的不二双手捧着手机笑得猫一样慵懒而甜蜜，正在系浴衣腰带的裕太一抬头看得一身恶寒：
　　“什么嘛堂哥……笑得这么恶心。”
　　“没什么，”不二合上手机轻飘飘地答，“有个人托我向你问好呐，裕太。”
　　“奇怪的逻辑……”裕太嘀咕着穿木屐，“谁？”
　　“唔……你堂嫂。”
　　“——扑通。”
　　裕太结结实实地绊了一跤。
　　
　　
　　“伯父出国了不能来真是遗憾——来裕太，哥哥帮你洗背~”
　　“——才不要！”
　　“兄弟两人一起洗澡不是很好嘛~过来啦不要躲，地上很滑的——”
　　“不要！离、离我远点！”
　　“裕太……”
　　不二举着毛巾和喷头睁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过来，裕太顿时觉得明明人满为患热气腾腾的大浴室却有一阵冷风从窗缝吹进来，精准地卷起一身鸡皮疙瘩。
　　“好——好啦我知道啦！轻一点啊……噗哈哈哈、啊哈哈好痒！用点力气啊喂！”
　　“裕太——”不二坐在裕太背后，手指张开轻缓地从双肩开始沿着肌肉走向一点点按下来，“这里、会疼么？”
　　“还好——怎么了？”
　　“没事。晚上睡得好吗？会头痛么？最近有发过烧或者头晕么？”
　　“都挺好的……吧？”
　　“吃饭好吗？上楼梯会喘不过来气么？胸口会疼吗？”
　　“喂，”裕太无力地回头，“我看起来已经是老头子了吗？”
　　“啊啦啊啦，”不二打圆场，“听说裕太住院了，哥哥关心一下啦。”
　　“切，都没来看过我……”
　　裕太抢过毛巾胡乱擦了几把：“转过去，换你啦！”
　　“我去法国交换学习了一个月，前几天才回来的。”
　　感觉到裕太在背上有点莽撞毛糙的力度，不二安心地微笑。还好，手冢没有骗他，裕太果然恢复得很好。
　　“法国好玩吗？”
　　“不错——咝……”
　　“啊，疼么？我轻点。”
　　听到不二倒吸冷气，裕太连忙停手，把毛巾在热水里浸暖，搭在哥哥肩膀上。
　　“快冲一冲出去啦，妈妈和姐姐估计等急了。”
　　“她们应该更慢一些吧……裕太你先过去，我马上就好。”
　　“那我去更衣室问服务员拿套浴衣给你，真没想到堂哥你第一次泡温泉，衣服都不知道换的……”
　　裕太围上毛巾抱怨着走出浴室，不二保持微笑的表情待他出门，才慢慢抿起嘴。
　　最近，身体状况有点不受控制……
　　他抬起左臂查看那道费心遮盖过的旧疤痕，强力遮瑕膏有点脱落，他拧干毛巾轻轻匀开。
　　身上各处经年留下的A式疤痕，以这一条最新鲜的为著，近日来会在发动过S式之后的深夜里，向四周扩张一般狰狞地痛起来。
　　又涨又热如发炎一样的疼痛，不二有次不得不半夜爬起来放一缸冷水泡进去才能缓解。
　　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留手冢过夜，再亲密缠绵都绷紧着最后一根神经及时推开他。
　　幸好手冢体贴而自制，从不多问，只是眸色暗沉地深吸气，然后亲吻他的额头。
　　“……哥！还没好？！”
　　裕太进来不耐烦地喊，不二连忙冲水，匆匆擦干身子跟着他向温泉区走去。
　　
　　
　　……好、难受……
　　被时断时续的噩梦一再惊扰，不二睡得非常不舒服，在榻榻米上翻来覆去怎么都无法睡沉一点，明明放松了一天身子却沉重酸软。渐渐地已经熟悉了的胀痛从左臂蔓延开，右肩、腰背和左踝的旧伤呼应一样也烧灼起来。不二紧皱起眉眼，一点一点地挪动双腿试图把被子踢开。
　　……怎么还会做噩梦……明明——明明怎么了，来着……
　　“……堂哥？”
　　被近在咫尺的声音唤醒，有人隔着被子推了两把。不二勉强张开眼，透过窗帘渗过来细微的月光里，裕太半坐起来睡意朦胧地看着他：
　　“怎么了？你把我吵醒了……”
　　裕太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倦意和抱怨。不二想道歉，却只能低低地哼一声，听着难受又委屈。这下裕太倒是醒了，使劲揉了下眼，扭亮床头灯，看清楚不二的情况，吓了一大跳：
　　“哥——发烧了？”
　　面色潮红，连脖子都成了粉红色，一层薄汗。裕太赶紧用手背试试额头，倒是一点也不热。
　　“没事，呵呵……”不二软软地笑，“裕太，呵呵……”
　　“都跟你说了不能泡那么久啦！”
　　裕太无名火起，掀被子爬起来倒水找药。不二疼得全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力，笑咪咪地看自己弟弟张罗着忙东忙西，看到他什么都没翻出来泄气地踹开旅行包，转头嘱咐一句：“我没带药，堂哥你等下我去找老妈她们——”
　　“别，裕太，不用……”
　　不二慌忙阻止，生怕裕太吵起隔壁两人，知情的母亲和姐姐肯定会认为他受伤不愈连夜送医院的：“我——中暑而已，没事……”
　　“十二月？中暑？”
　　裕太用“你烧糊涂了么”的表情瞪不二，不二左右打着哈哈：“空调暖嘛……裕太，我想洗澡。”
　　“不行，”裕太想也不想直接拒绝，“堂哥你已经着凉了。”
　　“没关系，我出太多汗了，不洗澡更冷……”不二坚持，撑一下床板想自己坐起来，失败，“呐，扶我一把好么，裕太？”
　　“……我帮你洗。”裕太无奈，伸手把不二拽起来。
　　“不用，裕太你快睡吧，”不二愈发温和地坚持道，“吵醒你了真抱歉。”
　　“……我烦死你了，堂哥。”
　　听了这句客套话裕太怨忿地瞪了不二一眼，把他塞进卫生间，打开灯暖摔上门。
　　不二顾不上去想，抖着手匆匆把水温调到最冷，打开花洒水流开最大按到左臂上，这才仰起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明明一天都没有发动过连结，Flower也……没有，昨晚已经痛过一次了……
　　这种感觉，令他恐惧。
　　一波一波袭来的灼痛被冷水冰镇住，不二缓过来一些，索性扯掉充作睡衣已经汗透的浴衣用冷水冲遍全身。
　　左臂的伤痕比之前又红了一些，不二抬起手凝神细看，似乎从疤痕开始延展出淡淡的纹路，枝杈一般，伴着青色的静脉纵行，远心向指尖近心向手肘生长。不二盯了它一会儿，尝试着调动早已蓄势待发的控制力，被前代称作“瞬杀”的力量。
　　喷头浮空的同时，不二清楚地感觉到，这道未知的脉络之下，皮肤软组织肌肉骨骼之间，S式波动顺其恣意流淌。
　　房间门似乎开过一次。不二待疼痛缓解，把水调暖冲热身子，慢慢地擦干头发穿回浴衣开门回卧室。
　　“我问服务生拿了新浴衣，又搬了新被子，给你铺了一层。”
　　裕太已经把不二那床罩被收掉，在榻榻米上多铺了一层被子作垫褥，又盖上另外一床。见不二出来，裕太递过新的浴衣，还带着干衣机的温度，暖烘烘的。
　　“谢谢裕太。”
　　“就讨厌你这个……”裕太闷声闷气地按他躺下，把被角掖进去，“真的不用去喊妈妈她们？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我没事了。”不二弯着眼睛满心欢喜地看单纯为自己担心的可爱弟弟，“裕太真温柔。”
　　“……那我睡了啊！”
　　裕太明显被噎住了，迅速粗着嗓子关灯钻被子翻身背过去。
　　光线暗掉之后不二才发现自己压在枕下的手机被放到枕边，暗淡地亮着。
　　他拿过来，一条新邮件，发信人手冢：
　　“明天一天不要让你的家人出门。你也是。
　　尤其是裕太君。”
　　大概是刚发过来的，不二还不及回复，紧接着又一条跳进来：
　　“情况我也不清楚，不用问。
　　真田明天会派人协助你，直接到宾馆接头。”
　　不二打消了回信询问原委的念头，按出一行“Got it”还没发送，第三条又震动起来：
　　“起床才看到也没关系，不用回复。晚安。”
　　不二看了眼时间，凌晨3时19分。
　　回复的话肯定会被问“为什么醒着”，找借口太麻烦了呐。
　　他把手机压回枕头下，朦胧地觉察到该有什么不对，只是一闪念就如沙滩上的脚印一般被疲累的睡意冲刷而去。
　　
　　
　　“昨晚发烧了？哎呀，周助呐……”
　　什么话经由美子润润的嗓音说出来都变得熨帖顺耳，尤其是句尾挂心的嗔意简直酥进骨子里。不二窝在被子里歉意地笑，任淑子坐在榻榻米边上用暖暖的手抚上额头，温情而惬意。
　　其实已经完全没关系了——但是装病，绝对是拖住全家人最好的办法。
　　“真不好意思呐，”他用沙哑的声音乖顺地说，“本来还想一家人出去好好逛逛的。”
　　“妈妈留下来照顾周助，由美子和裕太你们去吧。”
　　淑子穿着色泽典雅花样简单的浴衣，头发挽起来，从从容容，不二看得心尖都软了，但还是赶紧插话：
　　“那个——我想要裕太……嗯，留下来。”
　　他斟酌着怎样才能想方设法让大家都留在房间里，又不能表现得太娇气——由美子倒先乐出声来：
　　“我就知道——呐，裕太~”
　　她用手肘撞撞腾地红了脸的小弟，促狭地笑：“病人都这么说，还是裕太昨晚上就照顾的很好呢~”
　　“喂！”
　　裕太别扭地吼了一声，倒也没推辞：“我留下就行了，妈你和老姐去逛街吧。”
　　“呃……”
　　不二抿着嘴，不停地转着眼睛。要是病得再重一点，会不会让那两位女士也担心地留下？不，大概会直接进医院吧……
　　“不二周助先生？有没有一位不二周助先生在？”
　　门被敲响，服务生道一句“失礼了”拉开纸门，恭谨地跪坐着问。
　　“我是，怎么？”
　　“您有一位朋友来访，名叫柳生比吕士，请问是否请进来？”
　　……真田明天会派人协助你，直接到宾馆接头……
　　“请务必招待。”不二借裕太的搀扶坐起来，答道。
　　服务生行礼出门，没一分钟一名高大的青年拎着公文包弯下腰进门，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戴着眼镜，深棕色的西服，格纹长围巾搭在颈上垂下来。见四人都望过来，青年放下包，一板一眼地正坐，低头行礼：
　　“早上好，不二夫人，不二小姐，不二先生，在下是周助君大学的前辈，敝姓柳生，名比吕士。不知各位在叔父的旅馆住的可算舒适？”
　　“啊啦，原来是柳生君家里的旅馆啊，”淑子也正坐行礼，笑得谦和温柔，“难怪照料如此周到，真是承蒙柳生君关照了，我家周助能有这样优秀的前辈，我们也放心不少。”
　　不二正盯着严肃的柳生发呆，猜想是不是真田弦一郎自己面瘫，所以选拔队员也挑同类优先。
　　幸好手冢没这个习惯……
　　“不二夫人满意就好。周助君，看样子你生病了？”
　　“温泉太舒服，昨天多泡了一会儿，着凉了。”
　　不二端起“后辈”的样子乖乖巧巧地答。
　　“真是遗憾，本来还想邀请诸位去参观一下箱根的街景——”
　　“我留下照顾老哥，你们去吧。”
　　裕太又插话进来。柳生询问地看向不二，不二也同样看过来。
　　——没问题吧，不二君？
　　——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过裕太是重点保护。
　　——那我带女士们出门，你更方便点吧？
　　——安全么？
　　——你质疑我？
　　柳生的眉毛稍稍不悦地挑起，不二哑然失笑。
　　——也好，拜托了。
　　两人用眼神交流甚欢，裕太咳了一声，推了淑子一把：
　　“老哥没问题啦，去吧，妈。”
　　“在下定竭力尽地主之谊，务使二位宾至如归，”柳生适时补充了一句，“周助君这边会安排服务生多照看的。”
　　“有好吃的东西要买给我哦，伯母。”
　　不二最后推波助澜，淑子总算点头，不放心地一步一回头，直到被裕太三个人一起推出门外。
　　服务生送来了早餐，裕太给不二盛了粥，自己随便吃了点，然后无聊地开始玩手机。不二靠着枕头半卧，东一句西一句地找话题：
　　“裕太考虑好报哪个大学了嘛？”
　　“想过早稻田，东大，私立看过庆应，”裕太漠然地丢下手机，“分数都很高，没什么信心。”
　　“专业呢？”
　　“没想好……堂哥学的什么？”
　　“摄影，”不二早有准备，“毕业了打算去做记者或者专职摄影师吧……我喜欢不用坐班的工作。”
　　“和由美姐一样啊。”
　　裕太似乎提起了兴趣：“堂哥这次也带相机来了？”
　　“只带了昨天那个微单，家里还有四个相机，”不二眼睛一亮，“裕太要不要看昨天拍的照片？”
　　他钻出被子，从包里拿出相机，兄弟俩凑在一起看回放，时不时互相取笑两句，推搡几把。不二兴致勃勃地给裕太讲人像和风景的不同拍摄手法，从镜头讲到曝光，裕太听得一头雾水呵欠连天。
　　“——哥，我说……”在不二准备讲补光的时候裕太总算找到打断点，“你不用去床上躺会儿？”
　　“啊，跟裕太说话太高兴了……”
　　忘记自己是在装病的不二讪讪地摸鼻子，爬回榻榻米上。
　　“堂哥以后是打算做战地记者还是？”裕太翻着手机随口问，“因为看起来身手很好什么的，是在做准备吧？”
　　“有可能吧——”不二也随便应道，“刺激一点，也不错。”
　　“很厉害啊，堂哥你，”裕太头也不抬，“出来玩枕头底下还会压把匕首……你是怎么带上电车的，啊？”
　　他突然一抬眼，神色戒备冷淡：“双开刃，还有血槽……在房间里，还不离身——需要吗，跟我住一间的话……堂哥？”
　　不二一凛，想起昨晚，裕太帮忙重新铺过床。
　　原来少了随身的武装啊。
　　“那个啊，裕太放哪里了？”不二面不改色，笑眯眯地迅速圆满背景设定，“是被称作‘魔术礼装’的短剑，只是看着好看的礼仪剑罢了，嗯……法国的同学交换的礼物哦，据说是他们家城市的风俗，压在枕头下面可以防止做噩梦的，法兰西的骑士浪漫吧……裕太喜欢？哥哥送给你好了。”
　　“唔……”裕太半信半疑地打量，不二的表情无懈可击。他最终还是低下头继续玩手机，“放你包里了。那么危险的东西，哥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不要这么说嘛，”不二暗自松口气，“哥哥送的熊宝宝有没有放在床上啊？那个也可以防止做噩梦——”
　　“你把比我还高的熊叫做‘宝宝’吗？！”裕太崩溃地抬头，“同学来留宿都会笑啊！这么大了还在床上放毛绒玩具什么的！不要送这种女孩子的东西啊！”
　　“唉……”不二很失望，“英二明明说会合适的……”
　　“——放着的啦！”看不二垂头丧气，裕太不忍心地吼了一句，“以后不要买这种东西了！”
　　想了下又补充：“来玩就好了，大家都高兴，不用每次都买礼物，太生分了，都不像一家人了。”
　　“裕太你说、一家人？”
　　不二眼睛亮亮地看裕太，裕太理所当然地点头：“叔叔一家在国外，你自己在日本，当然——是一家人啊。’”
　　“……”
　　不二顿时高兴得像第一次被教官表扬的孩子，又激动又欢喜，简直手足无措。他张开嘴又不知该说什么，道谢肯定不合适，道歉更不对，客套的话说出来就违了裕太一片好心。见裕太又顾自玩手机，不二胡乱想了一通，钻进被子装睡。
　　Tezuka说得对——来温泉度假真是太好了。
　　……突然，好想念Tezuka。
　　
　　
　　柳生和不二家两位女士在午饭后就回来了，不二正好睡起来，和裕太一起收拾行李。按照计划他们要回家吃晚餐，不二打算早点走，可以帮忙采购食材。
　　“这是给周助的，这包是裕太的~”
　　由美子从柳生手里分了两个大袋子递过来，不二打开看了一眼，有包装好的几个小礼品盒，有温泉馒头，还有几个小手工摆设之类的。女性还是细心，连战队里的手信都帮忙买好了，他之前还在打算从旅馆随便带点什么呢。
　　柳生礼节良好地站在兴奋地翻看战利品的两人背后，手里提着大大小小的袋子一言不发。不二过意不去，迎上去接下东西：“真是麻烦柳生前辈了。”
　　“柳生君真是好男人啊，”由美子连忙夸赞，“带我们去的店铺都很好，人又绅士，陪了这么久一句抱怨都没有，比我之前的男朋友都好太多——裕太，学着点~”
　　“柳生先生，您娶了家姐吧。”裕太懒懒地答。
　　“啊啦，”由美子作势捧脸，“年龄差太多啊，和柳生君比起来我都是老太婆了。”
　　“怎么会，”柳生客气地开口，“我未来的女朋友要是能有不二小姐一半的美丽知性就满足了。”
　　“柳生君肯定会找到更好的女孩子的~”由美子眼波一转，一左一右挽起母亲和裕太，“走啦裕太，帮姐姐收拾东西去~”
　　不二由衷感谢由美子的体贴。他送三人去隔壁，回头拉拢纸门，正坐低头向柳生致谢：
　　“Leaf-FS，不二周助，真的非常感谢协助，柳生君。”
　　“任务而已。”
　　柳生也坐下，放松了姿势，摘下眼镜，神情玩味了一些：“见到你很荣幸，不二。”
　　“真厉害啊，柳生君，”不二状似诚恳地称赞，“我们该是初次见面吧？第一次见面，就知道生病的那个，是‘周助君’呐。”
　　他明明没有自我介绍，“青春”和“立海”也没有太多资料往来，柳生却第一眼就知道，躺在床上那个，是不二周助。
　　“你可能是第一次见我。”
　　未料，柳生轻轻一笑，只抬起一侧嘴角，半是得意半是张狂：“我可不是第一次见你啊——你，不二裕太，还有越前龙马。”
　　“——在哪里？”
　　不二冷声问，神色已凌厉。
　　柳生扬着眼角看顿时警戒起来的不二，半晌，“噗”地乐了。
　　“在‘破晓之程’，凑巧罢了。”
　　他抬手拽下假发，甩甩头，银发张扬不羁。大拇指在下巴上擦了一下，露出一颗黑痣。在不二惊讶的目光里，柳生，不，这个人往嘴里塞了一颗口香糖，悠闲地嚼了几下，“叭”地吹破一个泡泡。
　　“初次见面啊，不二——Leaf-立海，我是仁王雅治。接到幸村的直接命令，代替柳生来保护你们——Puri~”
　　不二挫败地扶额。他凑巧听说过仁王这个人，的确——很不正经。
　　装得真好……
　　“总之还是谢谢了，仁王君。神奈川很不错，可以的话真希望能去‘立海’参观一下呐。”
　　“今天恐怕你是没机会了，啊……”
　　仁王东张西望了一下，凑得近了一些，不二克制着没有立刻向后躲开。只见仁王皮笑肉不笑地贴到不二脸前几厘米的地方：“不二，你和你们队的越前龙马，关系好吗？”
　　“不错，仁王君很关心？”
　　这个人伪装绝对是一流的，不二打起五分的微笑十二分的戒心谨慎地答。
　　“那就好。”
　　仁王坐回去，又无聊地吹了个泡泡，没吹多大就爆掉了：“我别的什么都不知道，任务只是保护你们一家罢了——不过刚才真田来消息说任务结束，还有……”
　　他忽又正色，肃然道：
　　“真田说你们部长要求全面封锁消息，可是幸村命令我告诉你。不二，你猜，我听谁的？”
　　“根据《守则》？”
　　不二隐约感到不妙，但还是客气而从容地微笑。
　　“呵，”仁王嗤笑一声，“你猜错了，我只听我自己的。听着，不二周助，你现在和需要保护的家人在一起，那么做出选择吧——”
　　他停了一下，盯着不二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Root-越前龙马，MIA（Missing In Action）。”
　　“你说MIA是——”
　　“战斗中失踪，越前龙马，下落不明。”
　　听到仁王确实地说出这个消息之后，不二反而冷静了。
　　作为战士的不二周助，一向很冷静。
　　“幸村的意思是什么？Flower打算介入么？”
　　不二缓慢地呼出一口气，双手交叉，快而优雅地活动了一下十指。
　　“你又不是新人，不二。”
　　仁王还在嚼口香糖，一派轻松。他似乎想吹个双层的泡泡，舌头捣弄了半天，“叭”地吹爆了，遗憾地耸肩：“Flower的工作是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就太好了。”
　　不二起身，不避嫌地开始换衣服。总算又换回Leaf式的战斗服，衬衣毛衫一层层套上去，妨碍活动的围巾和手套收回旅行包里。
　　“决定了？”
　　仁王提起假发撑圆，用指尖顶起来刷拉拉地转。
　　“有什么好犹豫的。”
　　不二答得干脆，大步流星走向玄关，坐下来换运动鞋，系好鞋带拎起包利落地往肩上一甩，回头静静地瞟了仁王一眼：“部长没有命令，我自然按兵不动等待指示。”
　　“喔~”仁王意味不明地拉长音，“我还以为你和越前龙马关系不错。”
　　“个人感情是一方面，战士的素质是另一方面。”不二不疾不徐地说，“既然Tezuka没有下达指示，那么就目前而言，‘我’现在的行动是最合理的。对我封锁消息也好，让我继续家庭日也好，只要是Tezuka的命令，我就执行。其他的，恕不从命。”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扬起唇角，一个从容镇定的微笑：
　　“那可是Tezuka啊。”
　　仁王愣了下，假发脱手飞出去。
　　然后，他止不住地大笑起来：
　　“厉害，不愧是不二周助，幸村让我来找你的时候我还想过——”他象征性地拍了几下手，也爬起来，走过来站在不二面前居高临下地笑，“不过，要是现在，只有你能救越前龙马呢？”
　　“……什么意思？”
　　预感不妙，不二站直，稍稍眯起眼，眉眼的轮廓顿时就深邃了，带上了摸不透的几分睿智。
　　“‘青春’战部Leaf‘青春’战队于1322时报告Root-越前龙马MIA，完全失去追踪目标，1325时发出协查请求，东京都、千叶、神奈川、琦玉等全首都圈接收。1337时，‘青春’战部长手冢国光经顾问授意向‘破晓之程’发出情报协查请求。”
　　仁王如同念报告一般流畅地背出一大串：“1340时，幸村联系我，我带你们家两个人回来。现在，1412时——如何？任务下达，是否接收，Leaf-不二周助？”
　　“……”
　　不二用锐利的目光瞪视着完全没有紧张感的仁王那张无法取信的脸。
　　“我不信任你。”
　　“猜到了。”
　　仁王用“啊你终于问到了”一样的语气轻松地说，拿出手机，调出一张照片，递过来。
　　浓浓的黑烟里，模糊的伏在地上的一只手，袖子勉强能认出是“青春”耀眼的作战制服，紧攥着门把手一样的Root手具。
　　“这是幸村截下的，越前龙马失去信号前最后一张照片。随身录像。”
　　仁王收起手机，吧嗒吧嗒地嚼口香糖：“越前周围可能有大面积S式屏蔽，无法通过S式确认目标位置——幸村说，你明白的。”
　　不二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他明白了。
　　“为什么幸村精市没有直接联系我？”
　　“Sa~”仁王总算嚼够了，把口香糖吐到纸巾里，随手丢进烟灰缸，“谁知道呢——大概，不安全吧？”
　　“……我需要联系Tezuka。”
　　仁王欠欠身，做了个“请便”的手势。不二冷眼看他，他识趣地拿起假发进了卫生间。不二掏出通讯器，按下呼叫队内的指令，数秒后接通了：
　　“Seigaku-FS，不二周助，本周识别码111020，请接Tezuka。”
　　转接音响过，一片嘈杂的背景音里手冢低沉的声音稳稳地响起来：
　　“不二？”
　　“Ne Tezuka，”不二用惯常温柔平和的语气唤他，“我这边提前结束了，可以自由活动么？暂时不想回队里——休个假？”
　　“保护好自己，”手冢应承得很干脆，“我有点忙，照顾不到你。”
　　“安心啦，我哪里需要你照顾。”
　　不二语气还是轻快的，表情却冰冷了起来：“别太累，晚上见。”
　　他静静地收了线，回转身，重新化装成柳生的仁王出来，咳了几声调回之前低而漠不关心的声线：
　　“汇报过了？”
　　“我去和他们打个招呼，”不二低声道，“家人就拜托你了，‘柳生’前辈。”
　　他重新拉开旅行包，摸出被裕太塞进内层的短剑，一抖腕藏进了左衣袖里。
　　　
　　　
　　　“学校有急事，论文还没有交，我先回去了，你们慢慢收拾，等下柳生前辈会送你们回东京的~”
　　　用这样的藉口脱身后，不二被仁王用摩托车极速狂飙带到位于某个街心花园的瞬移点。
　　　“行李我会寄队内快运，写你的名字就可以了吧？”
　　　变装回柳生的仁王停下车，待不二从后座跳下，接过他背着的旅行包不苟言笑地问。
　　　“麻烦你了。”
　　　瞬移通道已经就绪，地面一圈银光缓慢地流动着。不二确认了手具和短剑都在，抬腕看表默记下时间，1439时。
　　　“还有50秒。你希望我在这里还是？”
　　　“柳生”礼节性地问，声音硬邦邦的。
　　　“可以的话离开比较好。”
　　　不二踏入光圈，埋藏在水泥板下的瞬移点感应到重量被激活，银光一圈一圈逐渐加快了闪烁速度。不二在慢慢变强的银光中对“柳生”微笑：
　　　“谢谢你，仁王君，从各个方面。”
　　　“我知道的，不会告诉任何人。”
　　　“最后——问你个问题可以么？”
　　　“问仁王，还是问柳生？”
　　　不二失笑：“这辆拉风的越野摩托——是你的品位，还是柳生君的？”
　　　“柳生”明显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个仁王式的坏笑：
　　　“猜中了我就告诉你。”
　　　“等我回来，告诉我吧。”
　　　十秒倒数，仁王跨上车子，抬手，两根手指轻轻擦过太阳穴：
　　　“祝你武运昌隆。”
　　　他丝毫不拖泥带水，一拧油门直接加速飞驰，消失在花坛茂密的灌木丛外。
　　　三秒。不二把手机放回口袋。
　　　二秒。
　　　一秒。
　　　深呼吸准备迎接瞬移的眩晕。
　　　银光冲天而起。
　　　……
　　　……啊咧？
　　　不二感觉整个大脑都失重放空了。他立刻睁开眼，顿时天旋地转，通过视角勉强辨认出，自己应该是倒卧在地上的。
　　　身下地面冰冷的温度证实了这一猜测。不二猛一抬头，险些直接吐出来。
　　　紧接着，全身关节都像被拆散又粗暴地组装起来一样，一齐剧烈地疼起来，肌肉酸痛，力气都没了。
　　　最重要的是，还在那个街心花园，中心花坛的最深处。
　　　不二撑着头强支起身子，抬腕的瞬间愣住了。
　　　硅胶手表腕带还在，金属的指针碎成数截散落在表盘内，液晶显示屏一片漆黑。左袖内有轻微的撞击声，不二松开袖口，惯用的短剑断成了三段，连剑柄一起滑落到地上，在手腕上划出几道血痕。胸前装饰的合金链子也有几个环扣变形脱开，不二一起身就从大衣内掉到了地上。
　　　不二慌了，右手一摸，安心了。手具还在，完好无损。
　　　竟然会、瞬移失败？！
　　　地面上光圈已经消失了，瞬移程序应该是执行完毕了。随身物品无规律地损坏，不知道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不二忍着全身一阵阵的疼痛和脱力感拿出手机按了几下，幸好还能用。自己大概是昏倒了，失去意识七分钟左右，没有被人发现真是万幸。
　　　他甩甩头，这才注意到两分钟前有一封未读邮件，发信人屏蔽：
　　　“越前现在很危险。Y。”
　　　Y？
　　　Yukimura——幸村？
　　　不二还不及回复， 又一封邮件跳进来，依然是屏蔽的发信人：
　　　“越前目前阶段很安全。
　　　他已经不是目标。Y。”
　　　第二封邮件在不二阅读完后立刻消失了，屏幕上只剩下第一条。署名相同，意思却完全相反。
　　　Y……
　　　哪一个是幸村？都是？或者，都不是？
　　　不二盯着屏幕上静静跳动的时间沉思，第三封邮件又振动起来：
　　　“现在我身边没有同伴。Y。”
　　　没有消失，是第一个人的——还是说，这是第三个？
　　　Y，代表什么？
　　　“不要轻信任何人。包括我。
　　　任何人。Y。”
　　　第四封消失之后，不二的神经完全绷紧了。
　　　至少有两方在同时联络他，并且看起来，都对自己的事情了若指掌。
　　　而他在一分钟之前，完全没有意识到。
　　　“通道会在一分钟后重新打开。另一种S式，你明白的。Y。”
　　　“想要保全现在的生活，就不要去。Y。”
　　　消失的邮件一直紧跟着第一个发信人，用词没什么个人风格，如果不是邮件会消失的话，不二根本分不清。
　　　“三十秒倒计时。Y。”
　　　“这是最后的警告。Y。”
　　　——可是我，无从选择。
　　　地面重新亮起了光圈，这次是纯澈的宝石蓝，浓郁厚重，软琉璃一般缓慢地流动着。
　　　“十秒倒计时。Y。”
　　　不二最后看了一眼手机，然后放回口袋。
　　　他踏入瞬移圈，在激活的蓝光中默数着秒，紧紧地闭上眼。
　　　自双手腕开始，挣扎着穿过酸痛的手臂，通向心脏，再逐渐发散开的，这种异于他人的，可以控制无机质的力量。
　　　上一世代，把它称作“瞬杀”。
　　　口袋里手机轻飘飘地浮了起来。倒数至零的同时，不二脚底光线纵横划出五芒星的形状，紧接着密织成网，蓝光冲天而起，一刹那灿烂耀眼，连阳光都相形失色，盖过了逐渐黯淡的手机屏幕上一闪而过的一行字，几秒钟后自动消失掉的一封邮件：
　　　“不要来。Y。”
　　　
　　　
　　　“手冢，刚才不二的信号，好像亮了一下。”
　　　“不二？”
　　　半跪着检查地面的手冢倏然起身，按住耳机凛声问。他的面前，松软的泥土上一片巴掌大小的深色痕迹，有血的气味。
　　　“报告太多刷过去了，只是一个触发信号，连结没有启动。”
　　　战队总部内，乾在作战控制室中控台前快速敲打键盘。
　　　“‘Flower’那边，有消息么？”
　　　“自被屏蔽开始已经快一个小时了，幸村本人说只能划定大致范围——一个小时，出本州岛都说不定。”
　　　“A式屏蔽不可能这么大范围，越前也不可能被控制这么久。”手冢向墙边走了两步，
“大石情况怎么样？”
　　　“还在急救……”
　　　乾调了一下医院的监控镜头，平淡地回答。
　　　“我准备离开现场，可以联系警方了。”
　　　手冢回头再度扫视了一下他方才调查的地面。日式庭院花园一角，修剪齐整的灌木，稍远一点有鱼池和小片的竹林，清幽深远，工巧而无匠气。他解开制服的扣子，一纵身攀上围墙，无声无息地翻了出去。
　　　“可能是通信，和我的。”
　　　“手冢——”
　　　“怎么？”
　　　听出乾的欲言又止，手冢有些不耐烦地扬起尾音。
　　　“——没什么，桃城来通讯了。”
　　　“和Flower保持联系。”
　　　手冢收线，半点不犹豫地跳上一辆警用摩托，亮起警灯直接把油门拧到底，飞驰而去。
　　　掠过日式庭院正门的时候，他微微偏了一下头，余光扫过门口黑檀木的门牌：
　　　——“手冢”。
　　　
　　　
　　　——游乐场？
　　　这一次瞬移成功了，熟悉的晕眩感几秒钟便消失了，还有违规发动“瞬杀”后熟悉的脱力感。不二仰头，不远处静止的摩天轮在冬日午后惨白的日光下森然泛着钢铁冷硬的光。
　　　“Seigaku-FS，不二周助，Leaf准连结请求请准许。”
　　　耳机里没有任何回应，看来已经进入A式屏蔽范围了。似乎是比上次的教堂更大范围的屏蔽，真巧，又是与越前一起。
　　　手机不意外地震动了一下，发信人屏蔽的邮件：
　　　“由衷感谢协助和信任。越前龙马随身录像消失前最后的信号源已锁定，请让我获取你的位置。Y。”
　　　可是，S式已经屏蔽了——
　　　不二敲了一下自己的头。作为S式战士，他习惯性地依赖系统，竟然忘记了手机信号也是可以追踪的。
　　　“向前。Y。”
　　　不二将通讯器耳机接上手机，设置成语音阅读模式，然后笔直向前飞奔。
　　　“——鬼屋？”
　　　穿过四处贴着“线路检修重新铺设休业一周”告示的游乐园无人的林荫道，不二在刻意装饰得阴森可怖的鬼屋前停下来。
　　　看门前招贴广告的介绍，似乎是有名的迷宫式鬼屋，占地有一千多平米。
　　　“向前。Y。”
　　　机械的女音念出邮件，不二翻过门口的围栏，踹开紧闭的大门，因为断电而漆黑一片的鬼屋内滚滚浓烟顿时扑面而来。
　　　“鬼屋还好，我对迷宫很没辙啊……”
　　　自言自语着，不二有些焦躁。这么大的烟，不知是在哪里起火了多久，鬼屋完全没有窗子，大概没有人会注意到。
　　　越前不会已经……
　　　“向右40米。Y。”
　　　“都说了我对迷宫完全没辙啊……”
　　　不二打开手机照明，用围巾紧紧缠住口鼻，绕了三圈，然后卧倒，向右前方努力匍匐前进了不过几米，就遇到了岔口。他犹豫着，耳机里忽然又重新响起了指令：
　　　“向左。Y。”
　　　“左边。Y。”
　　　“直行。Y。”
　　　“右边，然后直行。Y。”
　　　……
　　　没问题么，“破晓之程”会有游乐园鬼屋迷宫的平面图吗？不二强令自己不去多想，听从指示迅速在迷宫中爬行。双眼已经被浓烟熏到流泪，不二索性闭上眼，至少不会被贵屋内阴森的道具分心。衣服上沾了黏黏的东西，围巾也有些松脱，不二停了一下重新系好。
　　　“向右，快要——”
　　　“找到了……”
　　　再度伏身的不二手掌触到了质感明显不同的布料，他立刻握了一把，是一只手臂，带着体温。
　　　Root式战斗服的质感。
　　　“喂——越前，醒醒！”
　　　不二立刻起身，半跪到越前身侧摇晃他。越前俯卧着失去意识，便服上衣已经被扯成布条，有几条同样缠在口鼻上，应该是自己采取的保护措施。不二大致检查了一下，没受什么伤，呼吸和脉搏都还好，只是昏过去了而已。他把越前放平枕着自己的膝盖，检查了瞳孔和呼吸道，然后一手用力掐住他的人中，另一手拍打着脸颊：
　　　“醒醒越前，听得到吗？醒一醒！”
　　　“……嗯……”
　　　越前挣扎着，眉头一紧一松，好容易才慢慢抬起眼睑，立刻呻吟了一声重新闭上。
　　　“越前，听得到么？”
　　　不二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拨开越前的额发，不由一惊。
　　　右眼眉弓上，一道划伤斜斜地跨过眉毛一直伤到眼睑，幸好是很表浅的伤口。
　　　“越前，你……右眼怎么弄的？”
　　　不二声音有些抖，越前反倒镇定，慢慢扬手捂住，撑着身子半坐起来，用沙哑微弱却十分平静的声音说：
　　　“玻璃划的，不知道什么时候……”
　　　“可是——”
　　　不二不知要怎样说，他立刻抓起越前的双手重新检查。左手尚好，右手有些斑驳的青紫，几片擦伤，大概是徒手砸过什么东西，然后挣扎着逃到了这里。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右眼和右手上表浅得不足为道的伤口，无法忽视地开始以极其缓慢的速度炭化，虽然缓慢，依然可以看出来在逐渐地扩大。没有血。
　　　是A式。
　　　“我没见到A式的武器……”
　　　见不二呆住了，越前也低头，眯着一只眼努力看自己的手，然后艰难地回忆着嘀咕。
　　　“是屏蔽的关系。”
　　　不二单手摸上迷宫的墙，凑过去努力看，勉强能分辨出暗红的血色纹路流动：“大面积的A式屏蔽，范围内无生命体有点轻度的A式化了。不发动连结的话应该没关系，快一点离开这里。”
　　　“比起这里，”越前有气无力地嗤了一声，“不二前辈，我昏过去多久了？”
　　　“你失踪一个多小时了。”
　　　“刚才就是这么大的烟，”越前喘了几下，“温度都没有上升，不是起火吧……”
　　　“——烟雾弹？”
　　　不二这才惊觉。
　　　“前辈也Madamada……”
　　　越前似乎有点高兴，攀着不二的肩膀笑了一声。
　　　“真是大手笔呐，点起火不是更快一点么。”
　　　不二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四周，浓重的烟雾里视物困难，很难找到什么能用得上的东西。
　　　为什么没有点火，而是用烟雾弹？
　　　——比起思考这个，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振作一点，我们先赶紧出去。”
　　　不二用越前上衣扯开的布条草草地帮他包扎了一下右眼和右手，扶着他站起来，然后示意他爬到自己背上。
　　　“你在跟谁说‘振作一点’呢，前辈……”
　　　越前嘴硬地反驳一句，搭着不二的手臂硬是自己站起来：“我自己可以。”
　　　“这样的确更快。”
　　　不二也不强令他，俯下身去摸放到一边的手机。
　　　“——轰！！！”
　　　隔着墙就在很近的地方，突然爆炸！
　　　不二失去平衡的同时越前的身体已经覆了上来，胸口撞在不二的后脑上，两人一起倒了下去。
　　　“——越前！还好吧？”
　　　不二立刻翻身扶起越前。小家伙一口气卡住了，眼神有点散乱，不二拍了他好几下才聚焦，咧了咧嘴，似乎扯动了眼睛的伤，抽了口冷气：
　　　“前辈……头好硬。”
　　　“谁叫你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不二大怒，提声吼了他一句，呛了口烟，重重咳了几声。
　　　“不公平，如果交换，前辈肯定也会护着我吧……”
　　　“可是我是——”
　　　Leaf。
　　　不二把这个词咽回去，滚滚黑烟里他看到越前倔强的眼神，在极近的距离明亮地闪：
　　　“所以，不公平。”
　　　“——先出去。”
　　　越前没再抗拒不二扶抱他的手。手机被那一下爆炸不知震到了哪里，耳机也连不上，没有指示，不二只能凭印象辨认进来的路。两人压低身子捂着口鼻摸索着。
　　　“——前辈，你的手表。”
　　　越前忽然说。不二低头看，本以为坏掉了的表盘小屏幕亮了一下。
　　　“屏蔽解除了——等一下。”
　　　不二立刻打开通讯器免提重新呼叫本部，果然有了回应。他拨给手冢，在接通的瞬间直接开口：
　　　“Tezuka，越前和我在一起，他受了A式伤。”
　　　“……不二，你为什么——”
　　　手冢明显很惊讶，但只是顿了一下便强压住，“乾，追踪不二的位置！”
　　　“是一个游乐场，我不知道是哪一个……刚刚有A式屏蔽。我们在鬼屋里。”
　　　“越前的伤怎样？”
　　　“还好，只是擦伤。我们现在——”
　　　“被困住了。”越前插话。
　　　两人面前，因为爆炸而小片坍塌的迷宫内墙和道具堵住了去路，从地面到天花板横七竖八挡得严实，两具骷髅间隐约透出一道亮光。
　　　“没关系。屏蔽解除了，就没关系。”
　　　只要能连结系统，就没有能够困住S式战士的地方。
　　　“Seigaku-FS，不二周助，识别码111020，Leaf连结请准许。”
　　　耳机里响起了熟悉的电流声和蜂鸣音：“Leaf-FS，连结准许。”
　　　“Leaf连结启动！”
　　　手具已在掌间就位，不二习惯性地握了一下，脑内长斧的原子构造已瞬间铺展成图——
　　　毫无反应。
　　　“Tezuka——系统、没问题？”
　　　“我也在连结状态。怎么？”
　　　“没……Leaf-FS，111020，连接启动，Rebulid！”
　　　——依然是毫无反应。
　　　手心没有光，手具没有响应，身体里十几年来早已成本能的S式波动悄无声息。
　　　没有任何启动连结的迹象。
　　　“不二前辈……？”
　　　“啊……”
　　　——S式，无法发动。
　　　不二盯着自己空荡荡的毫无力气的指尖，慢慢地站直了身体。
　　　“前辈，站起来很危险——”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无法发动……
　　　手具应该是没有问题，本身只是原子集聚体而已。全身，完全无法响应系统，如同浇湿的柴，怎样点火都无法燃烧起来。
　　　“Tezuka，我……”
　　　——他说不出口。
　　　我失去S式能力了，Tezuka。
　　　“怎么了，不二？”
　　　耳机里手冢的声音也隐约焦急起来。
　　　“我——”
　　　“部长，前辈大概受伤了，无法连结。”
　　　从不二耳边摘下通讯器，沉下声音冷静地回答的，是越前。
　　　“请启动我的连结，Seigaku-Root-ER，本周识别码214310。”
　　　“——不行，越前，Tezuka，不行。”
　　　再怎样震惊，不二依然保有最后一根清明的神经。
　　　“越前受了A式伤，不可以连结——”
　　　“——轰！！！”
　　　又是一次爆炸，幸好比较远，只是地面晃动的程度。
　　　“好像是我刚才的位置啊，逃出来之前。”
　　　越前异常地镇静，眯着单眼回头打量了一下：“没时间了，部长。”
　　　“——你，知道后果吗？”
　　　通讯器那头，手冢冷声，一字一顿地问。
　　　赌上的，可能不仅仅是作为战士的今后。
　　　“我知道。我可能失去右眼，我可能失去右手——还好我是左撇子啊。”
　　　完全认真的，越前也在浓烟中站直了身体，把门把手形状的手具牢牢地攥在左手掌心：
　　　“但是，我和不二前辈，不能在这里失去生命。这个地方，太亏了。”
　　　“越前……”
　　　不二低声念这个孩子的名字。已经是Root战士了，虽然比其他人晚了一点，但也是一名可以独当一面的战士了。
　　　他找不出阻止他的理由，所以无法像他非常想做的那样，去阻止他。
　　　“……十分钟。”
　　　电波彼端，年轻的战部长沉沉叹息：
　　　“我只给你十分钟，十分钟后强制断开。十分钟，我应该就可以抵达你们那边。”
　　　“足够了。Root-ER，连接启动！Rebuild！”
　　　长刀在越前左手亮起来的同时，不二看到那个孩子还未完全长成的脸，在被手具灿烂的银光照亮的一瞬间露出了难以忍受的痛苦表情。
　　　右手上草草包扎的布条一点脱落，越前用牙咬住抽紧，向前走了一步，示意不二退后。
　　　“——喝啊!!!!!!”
　　　他双手握住刀柄，倏然把波动加到最强，用全身的力量向侧方的墙壁狠狠地挥去。
　　　“再一次——”
　　　刀刃银光暴涨，砍入厚厚的水泥板。越前呼吸发紧，不时皱眉，缓过一阵疼痛，再度加强波动：
　　　“只差——一点了！！！”
　　　第三次拔出长刀又用尽全力砍上去之后，侧面墙壁终于塌出一个大洞。越前拄着刀重重喘息，抬脚钻过去：
　　　“这样就——啊……”
　　　“——足够了，越前。已经脱出了，Tezuka。”
　　　颓然倒下的越前被不二从身后单手抱住。他收回击在越前后颈上的右手，附耳对着通讯器轻声答，然后切断了通讯。
　　　钻过侧墙的大洞，离门口只差一步而已。
　　　只差，比之前那一边，堵得更加严实的障碍物，而已。
　　　“我，早该想到了才对。”
　　　把昏过去的越前平放在地面上，不二上前，单手抚上拦住去路的残桓断壁：
　　　“难道说，这才是……”
　　　明明无法发动S式的身体，“瞬杀”却毫无阻滞。
　　　虽然疼痛，虽然疲惫，虽然身体过载得要死过去一般。
　　　依然顺利地，发动了。
　　　分析成分，意识附着，控制移动。
　　　这就是，“Flower-瞬杀。”
　　　
　　　
　　　“不二，越前……”
　　　手冢从紧急甩尾的摩托车上跳下，轮胎滑出长长一道刹车痕，撞到一边树上一声巨响。他向终于开始冒出浓烟的鬼屋跑去，身后几辆车也陆续急刹，桃城、海堂带着消防组和医务组也迅速跟上。
　　　还有十米就要跑到门前的时候，手冢远远地看见满身是血的不二背着越前，一步一步跌跌撞撞地走出来。
　　　“医护，快！”
　　　手冢一声喝令，自己加快速度奔过去。
　　　不二抬起头，疲累地笑了笑，把越前的身子向上托了托。面前忽然绿光碎落，风尘仆仆的白石藏之介冒出来，丢下行李包什么都不说直接伸手去抢不二背上昏迷的越前。
　　　“你——”
　　　不二勉强闪了一下，戒备地瞪过去。
　　　“我联系的，”手冢快步赶上来，“越前A式伤在哪里？”
　　　“没关系，可以治疗。”
　　　白石已经迅速拆掉了越前右眼上的布条，简单地看了看，安抚道。他把越前抱过去，抬头看到不二的眼神，皱了皱眉，朗声笑道：
　　　“别这样看着我——我在斯里兰卡啊，刚才。跨国不让瞬移，申请特批花了点时间——十五分钟，瞬移27次，死都死的掉了……”
　　　不二说不出话，只能喘息着看白石把越前抱走。他转过去，手冢目光沉沉如水，上下打量着自己沾满殷红的衣服，数次伸出手又不知从何开始检查的样子。
　　　“没关系，是鬼屋的涂料，”不二喘匀了呼吸，轻声说，“我，没受伤。”
　　　看出不二苍白的面色只是因为劳累，手冢的神情稍微放松了一点。
　　　“你——有没有什么，要告诉我的？”
　　　终究，手冢只是，这样问了一句。
　　　“……有。”
　　　不二累得快要倒下了。他顾不上全身的烟尘和涂料，向前迈了一步，一头栽进手冢怀里，立刻被拥紧。
　　　“Tezuka，”他抬头，对上手冢完全不加掩饰焦躁与担心的双眼，如释重负地微笑一下，“我，好想你。”
　　　
　　　
　　　“睡得好么？”
　　　不二才刚刚睁开眼就听到身边有人淡淡地问了一句。他偏头，手冢斜坐在枕旁，放下便携政务终端，探手摸摸他的脸。
　　　“很好。”
　　　不二看天花板，21时16分。身体极度疲累，在回来的车上自己就窝在手冢怀里睡得人事不省。深度睡眠几个小时之后，虽然依然如被掏空了一样虚浮，但至少酸痛减轻了很多。战斗服换掉了，身上很干净，头发都洗过了，被褥干爽温暖，非常舒服。
　　　“Tezuka等了很久么？”
　　　“还好，不会耽误工作。”
　　　手冢调亮床头灯，倒了杯水扶不二坐起来。不二被烟雾弹熏得喉咙又粘又痛，眼睛也红红的，小口小口喝水的时候手冢就坐在旁边注视着他，想了一下，开口：
　　　“越前需要在‘破晓之程’住一段时间养伤，这是白石的意思。”
　　　“那家伙——成长得真快呢。”不二真心实意地赞叹，“不愧是南次郎前辈和伦子‘公主’的儿子。”
　　　“越前是和大石搭档的时候失踪的。”
　　　不二一惊，险些打翻杯子，被手冢接过去放到一边。
　　　“大石？！”
　　　“大石被发现的时候在任务地点昏迷不醒，头和右手都受了伤，做了手术刚刚也醒过来了，没有危险，”手冢用很淡然的语气说，“我的副部长——肌腱断裂，硬膜外血肿。副部长的程度，竟然都保护不了自己和队员。”
　　　手冢的声音很冷静，右手背却迸出青白的静脉，指尖深深地陷进了掌心。不二注意到了，双手温和地覆住，一点一点帮他扳开手指，立刻被牢牢握住，骨头都生疼。
　　　“是什么任务？敌人——如何了？”
　　　“只是一个情报，据说有人会在今天对某个战士的亲属下手，所以我命令你限制家人行动，全战部所有Leaf和Root都去交换监视……让你知道没什么关系，每名战士，还有非战斗人员，直系亲属在总部都有登记备案，虽然几乎用不上……我忽略了，越前——也是‘亲属’。”
　　　“在自己的辖区内被偷袭，还是一贯谨慎的大石么……”不二难以置信。
　　　“我不是只对你封锁消息。”
　　　手冢忽然说，不二抬眼，有些疑惑，静静地听手冢解释：“那个时候，我谁都无法信任。并不是连你也不信，不二。事实上，当你告诉我你找到越前的时候，我很庆幸。至少我最确信，你——绝对不会对他不利。”
　　　“我——我也不是瞒着你。”
　　　不二没来由地感觉心慌。他垂着头握紧手冢的手，把早已想好的理由说出来：“联络过你之后，我想要参观‘立海’，仁王雅治带我去的瞬移点，但是第一次瞬移失败了……等我醒过来，就在游乐场那边了，S式被屏蔽，手机上有一封不知道谁发过来的邮件，标了越前的地点。”
　　　真假参半最难分辨，并且手机已经遗失在鬼屋了，几乎完美。
　　　“仁王？”手冢沉思，“是幸村把……瞬移失败？”
　　　他似乎刚刚意识到不二所说的，稍稍瞪大了双眼，抓起不二的双手检查。
　　　“失败了，昏过去了将近七分钟，之后S式就无法发动了。我不知道为什么。”
　　　鼻子发酸，喉咙堵着硬块，不二哑着嗓子低低地念。
　　　“现在也不行？”手冢蹙眉，按了下耳机命令，“Leaf-FS，连结准许？”
　　　“……Leaf连结，启动。”
　　　左腕微微发麻，指尖有一点点热度，不知道是不是启动成功了。不二想要再努力一下，手冢叹了口气，轻轻握住他的双腕，摩挲过十指上每一个薄茧，抚慰地轻吻手背：
　　　“系统响应了。大概是你太累了，休息好了再连机测试吧。没关系，别担心。”
　　　“……嗯。”
　　　不二稍稍安心了。一想到越前的A式伤，他就内疚又委屈，消沉得都不想掩饰。肩膀被手冢搂过去，按住肩头的手掌用力地箍了一下：
　　　“不二，我希望你，偶尔也能稍微依靠一下我。
　　　“就像我需要你一样。”
　　　“Tezuka……”
　　　不二顺着手冢的力度靠过去，头枕着他的颈窝，呼吸自上方暖暖地落在耳边：
　　　“你想要隐藏什么的话，是你的决定，我就顺着你。”
　　　不二微微一僵，手冢又紧紧地握了他的肩膀一下：
　　　“不过，最好不是什么危险的事情。
　　　“不然，我会很生气。”
　　　“……”
　　　不二不知如何是好。
　　　他早就知道，他瞒不过手冢国光。
　　　因为，“队长的职责”“一直关注着”，他说过呢。
　　　“Tezuka，我，那个……”
　　　……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不要和我一样。
　　　花一样的少年疲惫的喟叹，忽然在耳边响起来。
　　　“——我，一直依靠你呢，Tezuka。”
　　　终归，还是不敢说出口。
　　　手冢唇角轻轻扬了一下。他就这么静静地拥着不二，良久，忽然正色道：
　　　“Flower那边，离他们远一点。”
　　　不二陡然一惊，不由自主地抬头。手冢正低头看他，表情很严肃：
　　　“虽然和Leaf战队关系不大，不过高层那边分歧很严重。你听听就好，我也是近期才一点点打听到的。”
　　　他斟酌了一下，眸色慢慢冷下来：“如果用‘A派’和‘B派’来区分的话，‘A’是循规蹈矩，按照世代传承确保最终封印仪式顺利地——而‘B派’，就是想要对‘Flower’不利，阻挠封印的。”
　　　手冢顿了一下，稍稍松口气：“是‘Flower’的事，我刚刚才意识到越前很可能有危险。是我疏忽了。可是如果敌人来自战队内，那么究竟哪里才是安全的……”
　　　手冢心事重重，不二却悚然心惊。
　　　他忽然意识到，目标很可能，不是越前龙马。
　　　而是自己。
　　　独自去救越前龙马，孤立无援的自己。
　　　在“Y”的指引下一步步踏入圈套的自己。
　　　尚未bloom的、鲜为人知的最后一名“Flower”，不二周助。
　　　“……你怎么了，不二？”
　　　手冢终于发觉不二状况不对，低声问。
　　　“……”
　　　不二不由自主地全身冰冷。
　　　他连呼吸都紊乱了，血液如被抽干了一样，大脑持续缺氧，一片空白。手冢警觉地坐正，双手扳过不二的肩膀，连声唤他的名字，半晌不二才汗涔涔地抬起眼，神情恍惚眼光散乱，半张着嘴浅浅地急促地喘。
　　　“Tezuka……”他茫然地念，反复地念，“Tezuka，我……”
　　　——很害怕。
　　　手冢回手去摸连通医院的呼叫警铃，还没按到，整个人被不二猛地扑倒，半靠压在床头。不二慌乱地揪着手冢的衣领，手指都扭曲了痉挛地抖着，手冢只能用力再用力地抱紧他，双手拍着他的背试图安抚。
　　　“Tezuka，我……”
　　　不二头脑完全混乱，他只知道自己怕极了，从未如此害怕过，面对A式面对枪林弹雨满目疮痍面对同伴的鲜血和极有可能有去无回的绝境面对自己早早写就的遗嘱都没有怕成这样。他抓掉手冢的眼镜丢开，抖着手去解手冢的衬衫扣子，想要更近更毫无阻碍，哆嗦得太厉害一颗都解不开。他索性直起腰紧紧地搂住手冢的脖子，用嘴唇去匆忙地确认他的存在，确认还有一个人不会加害于他，毫无保留地在他身边。
　　　“不二，冷静一点……”
　　　手冢的呼吸也重了起来，压着嗓子警告他。不二完全听不见，整个身子都贴了过来，语无伦次地念着手冢的名字，轻轻重重三个音节，在呼吸的间隔里染了凌乱的湿润的泣声：
　　　“Tezuka、Tezuka……抱、抱紧我……Tezuka——”
　　　手冢忽然使劲按住不二的后脑，迫他抬头。
　　　——一个极深极绵长的吻。
　　　一直到不二的身体渐渐平静，才稍稍分开。
　　　“——你会死的。”
　　　鼻尖相抵，唇上沾了抖颤间不知谁咬破了谁的血，手冢的眸子深邃到看不见光：
　　　“我不是不想……现在，不合适。”
　　　他单手捧着不二的脸，一遍又一遍地抚摩他眼下的阴影。不二喘息着，目光游离。床头灯并不明亮，不二的瞳孔却几乎要溢出光来，湿润艳丽的蓝。
　　　“你这样的身体状况，精神状况——不是我想要的第一次。”
　　　手冢深呼吸，然后碎碎地吻上不二的双眼。
　　　“——我去拿镇定剂给你。”
　　　不二慢慢地合上眼。
　　　他由着手冢把他轻轻放平，盖上被子。手冢出门没两分钟便回来，在不二的手臂静脉注射了针剂。药效很快，不二沉沉地偏过头去，侧脸贴上手冢的手冢，整个人都被深重的黑甜包裹进去。
　　　
　　　
　　　“你的新手机。”
　　　第二天不二醒来时，天已大亮。手冢已经走了，不二起身的时候看到床头柜放了一个和之前的一样的蓝色手机，队内统一配发的那种，压着一张纸条，是手冢稳健大气的字。
　　　不二抿起唇。
　　　他拿过手机，从床头柜抽屉里取出一套工具，熟练地卸下手机后盖，迅速地把零件一个个拆下来。
　　　——什么也没有。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有些脱力地坐回床上。
　　　“我、到底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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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冰之灵-CC    时间: 2014-1-1 22:50

（十一）
　　　不二的S式波动在第二天就重新检出了，虽然波峰不太稳定，至少还是恢复了。戴着全套——头盔、腕带和足带坐在医院接受测试的时候不二有点忐忑，没想到纸条打印出来依然是属于他的Leaf级S式波动，暗暗地松了口气。
　　　那晚之后两人都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默契地搁置问题。临近年关，战队内逐渐忙了起来，正是这个节骨眼上大石和越前都因伤脱队，河村不得已也加入了出勤，前几次与不二搭档，逐渐地开始自己行动了。
　　　不二也没能休息，波动恢复后就开始带着河村出一些简单的任务，用乾的说法是“河村的适应训练和不二的恢复训练”，不二自己也知道是手冢在额外照顾自己的体能。河村是非常好的搭档，汽车和直升机驾驶技术都非常高超，瞬移的时候会体贴地主动要求使用“携带”来节省不二的体力，除了“变身”善后麻烦一点，两人的配合还是不错的。
　　　“切，Fujiko你那也叫‘配合’？本大爷的才叫‘配合’Nya！”
　　　有天晚餐的时候听不二提起，菊丸一叉子抢掉不二餐盘里的炸虾，塞进嘴里一边嚼嚼嚼一边不屑地吐槽。
　　　“嗨嗨~”不二无限纵容，“英二和大石的才叫‘配合’，英二前·辈~”
　　　“大石嘛……”
　　　把两个人的虾都吃掉了的菊丸鼓了鼓腮，伸直手臂把叉子举到面前，平视着锃亮光滑的金属故作忧郁地长叹一口气。
　　　“没去看看？”不二不紧不慢地喝着味增汤，闲闲地问，“大石，伤得可不轻啊。”
　　　“当然去了，每次那家伙都在睡觉Nya……”
　　　菊丸扁扁嘴，见不二也吃完了，放下叉子开始利落地收拾两个人的餐具：“不二，都是好朋友，怎么Fujiko和大石差这么多啊……”
　　　“哦？”不二意味深长地反问。
　　　“Fujiko是朋友，大石是——伙伴吧。”把餐具放进洗碗机，菊丸揽着不二的肩膀推着他向外走，“大石只会一遍一遍劝我别生气啊不要生气啊英二为什么生气啊——Fujiko会陪我一起疯Nya。”
　　　“哪有，”不二失笑，“陪你疯的明明是Momo呐。”
　　　菊丸皱起了鼻子，两人一起出了公共休息大厅，远远地就看到手冢单手揉着后颈迎面走来。菊丸识相地拉开偏门钻进中心场，留下不二一个人微笑着张开手臂：
　　　“才回来？饭都要凉了。”
　　　两人拥抱了一下，嘴唇简单地摩挲，手冢的下唇有点干裂，不二用拇指指腹轻轻擦过，低低地笑出声。
　　　“陪我吃晚饭？”手冢垂头问。
　　　“好提议。”
　　　不二温润地应，返身和手冢并肩往休息室走。手冢似乎颈椎很痛，一直在揉。不二侧头看他，透过中心场惯常双向透明的玻璃注意到二号射击场一个人专注练习的背影。
　　　“大石——已经出院了吗？”
　　　“差不多吧，两周了。”手冢也瞥过去。
　　　“真是认真呐……”
　　　副部长的背影不算挺拔，但很笔直，站姿标准，双手握枪，肩和手臂都很稳。手冢注视了一会儿，忽然开口：“今天早上，大石递了辞职信给我。”
　　　“辞职？”
　　　不二大吃一惊，手冢示意他悄声，补充道：“请辞副部长的职务。”
　　　他顿了一下，表情完全没有玩笑的意思：“虽然我暂时不会批，但是大石的个性，如果他坚持的话——副部长，不二你觉得谁比较好？”
　　　“……我想不出比他更合适的了。”
　　　不二为难地答，垂头想了一会儿，推开菊丸方才进去的那个门：“我去稍微看一下。抱歉呐Tezuka，明晚我等你一起吃。”
　　　“帮大忙了。”
　　　手冢在身后稍稍松了口气，不二回身轻笑，穿过中心场纵横错综的过道，站在二号射击场外想了想，刷卡开门。
　　　大石头上戴着隔音耳罩，手边放了半提篮子弹，地上落了不少弹壳。他完全没有注意到不二，背对着他一枪接一枪地设计，姿势始终笔直标准，非常漂亮。不二静静地观察了他一会儿，总觉得有哪里违和，于是自己也在门口的自助储藏柜划卡领了一提篮子弹，把耳罩挂到脖子上，若无其事地站到了大石旁边的隔间里。
　　　“啊——不二？”
　　　大石正好打完一弹夹，填子弹的时候才注意到不二，连忙摘下耳罩笑着打了个招呼。
　　　“好刻苦啊，大石，”不二人畜无害地眯眼笑，“刚出院不应该好好休息么？”
　　　“休息太久了，得赶紧找回手感啊。”
　　　大石眼神清爽通透，不急不躁。不二很少见到这么平和安闲的大石，印象里这个老好人一直是东奔西跑四处操心，有的时候甚至会因为过于慌张被手冢不轻不重地警告。
　　　实际上，热心温和稳健内敛如他，的确最适合担起副部长的职责。
　　　“要比一下么？”
　　　不二举起手具，半开玩笑地提议，大石却慎重其事地拒绝了：
　　　“不用了，我还在试验……肯定比不过不二你的。”
　　　他好脾气地笑了笑，低头看手里的枪。不二忽然注意到，大石手里没有半点银光，是实实在在一把普通的半自动手枪，贴合地握在左手。
　　　而他的右腕上还打着石膏，缠了厚厚的纱布，仅仅露出五指。
　　　“肌腱断了四根，”见不二注意到，大石挥了两下给他看，“小坂田说最快也要一个半月。”
　　　“大石——你可以不用这么勉强自己。”
　　　不二无言，许久，才低声劝道。
　　　“不行呢，”大石填好子弹，有些自嘲地笑笑，“现在正是忙的时候，人手本来就不够，任务又多……”
　　　他没再说下去，抬手瞄准，左手架在右腕的石膏上，又是稳稳地连扣扳机。这次不二弄明白问题所在了，望过去，靶子上落点不太稳，7环8环零散地分布。
　　　“节奏不太好呐，大石。”
　　　“嗯……弹壳有点麻烦。”
　　　不二立刻懂了。右撇子惯用的手枪弹壳是向右后方弹的，正好避开身体正面，行动中射击也不会影响。而现在大石用的是左手，弹壳向右跳正在身体前方，本能会有一下避让的反应。
　　　“呐，再重筑的时候，把结构左右交换一下怎样？”
　　　不二把手具交到左手，启动了连结，在他手中拉伸成形的手枪徐缓碎落一地银光。不二把手具递到大石面前，平常设计在枪管套筒右侧的抛壳口换到了左边，内部的击发和拨壳系统也左右交换了，而装弹夹的机关在右侧，方便右手装填子弹。不二随手装了两发子弹，侧身一抬手，单手连发，弹壳果然跳向左后方，两个漂亮的十环。
　　　“Tezuka和虎次郎的枪就是这样的。”
　　　大石仔仔细细地看过，然后温和地笑了：
　　　“这样啊——我回去要重新画画图了……不是每个人都像不二你这么天才的啊。”
　　　“没这回事。”
　　　也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勤奋，每种武器每项成绩都是稳扎稳打结结实实地磨砺出来的。
　　　因为扎实，所以每个不经意的动作每种战术都平常却实用，朴实却雍容。
　　　不二还想再说什么，射击场的门突然“咚”地一声闷响。两人齐齐转头，透明的墙壁外菊丸怒气冲天地又踹了门锁一脚，搜遍全身上下才摸出识别卡，刷了一下就大力推开门，火冒冒地闯进来踢开门口堆着的手提篮，从不二身边擦过去，一把揪起大石的领子：
　　　“谁说的你要辞职——大石秀一郎、凭什么你要辞职！！！”
　　　门这个时候才“哐当”一声甩回原位，“啪嗒”自动锁死。
　　　“英二……”
　　　若是平常菊丸火成这样，大石早就手足无措地哄了。但是这次，大石只是宽厚又寂寞地笑了下，好声好气地说：“没什么啦，住院的时候我就想好了，只是一直没见到你跟你讲——”
　　　“别说废话！”菊丸怒声打断，“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谁在怀疑你、我去找他算账！！”
　　　不二本来还想去劝一下，听到这句顿觉不妥，默不作声地退到了一边。
　　　“没什么怀疑不怀疑的啊，英二。”
　　　大石试图搭上菊丸揪住衣领的手背一巴掌挥开，只剩苦笑了：“我作为副部长失格了啊……并且我受伤了，暂时也不适合继续做副部长了……”
　　　“闭嘴！”
　　　菊丸一声断喝震得不二耳膜生疼。他摔开大石的衣领，一抬手指向远处控制室的方向，死死瞪着大石的眼睛咬牙切齿：“别当我是小孩子，大石秀一郎，别以为不告诉我我就不知道，大石你一直都是……越前失踪，你也受伤了啊？！我都看到了……为什么只怀疑你！一定要怀疑——是手冢把你们安排过去的吧！不是吗？！是他自己的家、在那里出的事啊！！！”
　　　“——！”
　　　不二猛然觉得一阵寒意穿透脊柱，从头一直冰凉到脚底。
　　　“英二！没那回事！”
　　　大石显然还记得不二在，而菊丸可能根本就没注意到，不管不顾地继续咆哮：
　　　“大石是我的Golden Pair啊！谁信不过你、就是信不过我菊丸英二的眼光！”
　　　“英二、英二……”
　　　大石焦急地看了不二一眼，满是歉疚，不二摇头示意他不要介意。右手还打着石膏，大石把左手的枪放回篮子里，拉下菊丸的胳膊好声哄：“当时是我主动找英二你搭档的呀——”
　　　“你以为我谁都会答应吗？！”
　　　菊丸提高声音又吼了一句，直接把大石吼楞了，半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又见菊丸瞪着他，几秒钟，大串的泪忽然就扑棱棱地落下来了：
　　　“大石是我的Golden Pair啊！”他声泪俱下地喊，“谁信不过你——你还信不过我么、大石秀一郎！！！”
　　　不二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他无声无息地退出射击场，随手把墙调成双面不可见，玻璃完全模糊下来之前他看到菊丸扑到大石怀里嚎啕大哭，大石单手搂着他，费力地举着石膏一下一下摸着他一脑袋红发。
　　　
　　　
　　　手冢果然在办公室。不二看到门外亮着绿色灯光的门牌，轻轻地把识别卡按在读卡器上，机械音报出名字的同时门应声而开。
　　　“先坐。”
　　　不二还没有说话，手冢头也不抬地扬声道。不二关上门走过去，左右打量一下，提起水壶为忙着写报告的手冢新换的水杯里斟满茶水，然后随手拿起一沓文件，坐到沙发上慢慢翻看。
　　　是财务部的年终总结详表，密密麻麻分门别类的一页页数字，每一页上都有红色和蓝色的荧光笔划出的一道道线条，落笔自右向左，应该是手冢的批注。他来回翻了好几遍，手冢终于推开了键盘，稍稍喘了口气，站起来端着水杯坐过来：“怎么了？突然过来。”
　　　“大石和英二在聊，”不二笑答，“过来看看你有没有吃完饭。”
　　　他歪头思考了一下，提议：“要不要去楼下逛逛？有时间么，部长大人？”
　　　“——有。”
　　　手冢沉思了短短几秒，放下杯子站起来：“等我五分钟，换下衣服。”
　　　“不要，这样就好。”
　　　不二也站起来，阻止正要回房间的手冢。两人都穿着简单的毛衫衬衣，手冢是鸡心领黑毛衫套铁灰色衬衣，不二是灰白色开衫套蓝衬衣，同样卡其色的休闲裤深浅不一，清爽休闲。不二愉快地拉起手冢出门：“只是散散步而已——这样才好，我喜欢。”
　　　两人先坐电梯直通地下停车场，然后步行到二楼的咖啡厅。已经是晚间，咖啡厅灯光昏暗，靠墙的卡座有深红色的丝绒挂帘，桌上点了熏香的蜡烛。手冢要了红茶，不二点了低咖啡因的卡布奇诺。
　　　“在六角的时候，有一次打工，我学过一点咖啡拉花呢。”
　　　饮品端上来的时候，不二漫声道，稍稍偏着脸，眼睛弯起来，眉梢流光溢彩。他用小勺撇了下自己咖啡上的泡沫，拿过一根肉桂棒伸到杯底，带出棕褐色的咖啡液，在雪白绵密的奶泡上勾勾画画：“嘛……当然不是这样，不过很有趣，对吧？”
　　　他把杯子推向手冢，一副圆圆的眼镜映在手冢的镜片上，煞是可爱。
　　　手冢挑了挑眉。
　　　“还有这样……”不二拖回被子，搅了搅，又重新涂了个“—_—”推过去：“不戴眼镜的Tezuka。”
　　　手冢无言，按着眉心无可奈何地摇头低笑：
　　　“晚上喝咖啡，不会睡不着么？”
　　　“没关系，我习惯了。”
　　　不二玩够了，重新拿回被子，端起来啜了一口，清凉甜腻的奶泡入口后接着是浓郁温热的咖啡，他用舌尖抿去唇上沾染的液体：“我习惯早起喝咖啡，我也习惯睡前听黑胶唱片——唔，虽然唱片机放在六角了没有搬过来。”
　　　他又喝了一口，放下杯子，温柔地注视着手冢：“下次让虎次郎搬过来好了，我们一起听。”
　　　“好。”
　　　手冢虽然还是只言片语，但是表情很柔和，声音也被烛光镀上了暖暖的金边。不二近乎着迷地看着这个他爱的男人覆上橘红色暖光的面容，一贯的清冷此刻不再没有温度，漆黑的眼眸映着蜜釉色的光，时间都绵长静好。
　　　“我的全部，都会慢慢让你知道的。”
　　　不二放轻了声音，一字一字地许诺：
　　　“一点一点的，到时候，全部——都会让你知道的。”
　　　“我会记住的。”
　　　手冢还是简单地答。他放下茶杯，探手过去覆住不二的手背，用力握了握：
　　　“谢谢，周助。”
　　　“怎么，突然？”
　　　不二心知肚明，但还是微笑着问。
　　　“我好多了。”
　　　手冢也微微眯起眼，唇角还是平直的，但分明是安宁的笑意：
　　　“谢谢。周助，你不用为我担心。”
　　　“我喜欢关心你。”
　　　不二也反手握他，暖融融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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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冰之灵-CC    时间: 2014-1-4 21:25

※     ※     ※     ※     ※
　　
　　　大石秀一郎的卸职请求最终还是批准了。

　　　在新的一周周一的例行晨会上，难得露面的龙崎顾问亲自主持，郑重其事地宣布了这个消息，官方的理由是“因伤暂退”，副部长一职暂时空缺，其余一切照常。

　　　宣布的时候大石很平静，神情还是那么温和内敛。队员们除了桃城惊讶地张大了嘴外也很平静，非战斗人员有些窃窃私语，大概大石受怀疑的事多多少少都听闻了些，桃城也识相地立刻捂住了嘴，经过之前的事他还是变成熟了些。

　　　出乎不二意料的是菊丸居然也很平静，只是紧紧抿着嘴唇，紫蓝色的大眼严肃地瞪着，在龙崎顾问惯例问出“大家还有没有事情”的时候要求发言，清晰而正式地说：

　　　“顾问，部长——我想固定搭档。我还是想和大石一组。”

　　　因为之前菊丸单方面同大石冷战的缘故，手冢不得不让同桃城暂时继续搭档。

　　　“没有问题，”手冢允诺得干脆，“这周桃城和海堂一组，河村还是同不二。”

　　　菊丸松了口气，很快又重新抿直了嘴唇。不二用余光看他，素日活泼爱笑的侧脸此刻镇定专注，似乎下定了决心再不动摇。

　　　是要好好照顾搭档吧，Ne？

　　　“还有，嗯……”

　　　本来都要散会了，龙崎顾问却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频频看表，“还没来？真是跟他老爸一样靠不住——”

　　　“——唔，大家好。”

　　　公共休息大厅的门“嘀”地弹开门锁，大家齐齐转头，目光的聚焦处穿着运动服扣着网球帽的越前毫无自觉地抬头，懒懒地打了个招呼。

　　　“太晚了！”

　　　手冢呵斥一声，越前立刻缩了缩脖子，悻悻地入列：

　　　“‘Flower’不给瞬移，电车上，唔，送孕妇去医院了——”

　　　“睡过头了吧小不点？”

　　　“……英二前辈真讨厌。”

　　　菊丸一把搂过越前的脖子狠命压了压头顶，大家都乐了。

　　　“龙马，归队就好。”

　　　稍稍安静些后，龙崎顾问朗声道：“还有一件事就是和龙马有关的。昨天总部开了年终会，特别做出一项决定：由于Root-越前龙马上一次任务表现突出，决定在年后安排一次个人考试。除了笔试和单项测验之外，实战考试在本战部内进行。”

　　　“考试？”

　　　因为越前和菊丸，气氛已经活跃了起来，桃城大大咧咧地扬声问：“喂，难道说？”

　　　“没错，”龙崎轻松地答，“‘Leaf’升级考试。”

　　　此言一出，顿时炸开了锅。

　　　“根据DATA，”在一片乱哄哄的议论声中乾推了推眼镜，提高声音，“如果越前你顺利通过，三个月——那么至少四个世代内，你将是升级最快的‘Root’。”

　　　“嘶——”海堂冷静地泼凉水，“能不能通过还未知，小子——‘Leaf’可没那么容易当的，嘶——”

　　　“不管怎样都是机会啊，”大石真心实意地高兴，“越前要加油啊！”

　　　“——啊。”

　　　人声嘈杂中越前独自压了压帽子，隐约露出的唇角微微上扬，一丝自信到嚣张的笑。

　　　是少年人压抑不住的意气风发。

　　　“那么——”任大家闹了一会儿，龙崎拍拍手示意安静，“时间定在明年一月初第一个周五下午，先把年底这段忙过去。因为是特殊安排的考试，考官由咱们自己的Leaf战士担任，一对一的简化抢分赛，比赛内容和正常考核一样。”

　　　龙崎招手，示意越前站过去。看得出来她很高兴，毕竟是曾经的得意弟子托付的儿子，成长得如此迅速如此优秀，就像亲孙子一样让她非常欣慰。她疼爱地揽了揽越前，问：

　　　“怎样？选好让谁来当考官了吗？”

　　　“是的。”

　　　越前显然早有准备。他摘掉帽子，仰起脖子，金色的猫眼锐利地扫视过面前各位前辈的脸。虽然他最小，个子也矮，但气势已见雏形，战士的沉稳落在他少年的张扬上，混杂出一种奇妙的威严。他扬着头从手冢一直看到河村，然后向前一步，在正对的那人面前深深鞠躬：

　　　“不二前辈，届时请多多指教。”

　　　“唉？”

　　　不二相当惊讶，含笑反问了一句：

　　　“我？我还以为会是Tezuka。”

　　　“不二的确很合适，”龙崎顾问倒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怎样，不二？主考官有补贴和考核加分的哦。”

　　　“我没关系，不过越过部长——”不二侧身看手冢，“没关系么？”

　　　“不要大意地上吧。”

　　　手冢倒是完全不介意，略略颔首，郑重其事地答。

　　　“那么——”

　　　既然手冢这样说，不二便大方地伸出手同越前握了握：“我不会放水的，首先笔试要加油呐，越前。”

　　　“约好了哦，不二前辈。”

　　　越前勾了勾唇线，宣言一般挑高了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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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冰之灵-CC    时间: 2014-1-11 20:32

※     ※     ※     ※     ※
　　　
　　　“先把年底这段忙过去”这句话简直是诅咒，从那个周一开始，“青春”全体战士——Leaf和Root——和工作人员集体陷入连轴转般疯狂的工作状态。就连寡言而坚韧的海堂，有次凌晨青着眼圈回来后也禁不住冲进隔音的禁闭室大吼大叫了一番。

　　　而其他人，比如桃城，直接倒头就在休息大厅的沙发上睡死了。

　　　还比如大石和菊丸，相互拖着爬去餐厅，一边往嘴里填食物一边目光呆滞神情恍惚地一下一下点头，最后双双被堀尾大着胆子摇醒，弹起来一人抓一包牛奶奔向瞬移通道。

　　　再比如不二，每次从瞬移通道崩碎的银光中现身时，都盯着自己的手心发呆。

　　　状态很奇怪呐。

　　　不二一向以对S式的精准控制自得，他无聊的时候甚至会把手具重筑成极长的线，对折三次再从缝衣针孔穿过去。可是自上次瞬移失败S式莫名消失起，他明显感觉手里的武器没那么得心应手了。

　　　说不出来的微妙违和感。

　　　就如同蒙了一层极薄的塑料膜，明明还是能够看得见看得清与往常无二，触碰上去却完全不同；如同按下琴键时踩了右踏板，明明还是那个长音，却带了不稳定的共鸣。如果说之前是平滑的直线，现在就是振幅极小频率极快的正弦曲线，无限趋近于横轴，远远看起来没什么差别，实际大相径庭。

　　　“请给我一把钥匙。”

　　　查看了一下自己的行程表，不二意外地发现当晚暂时排空，于是上顶楼游泳馆登记了两个小时。夜间的游泳池不对外开放，不二换了泳裤，等待工作人员清洁过池子换了水后一头扎进去，深深地潜到水底，直到肺内空气全部呼净才慢慢划动手臂浮上来。

　　　加热至体温的池水残余着氯的味道，不二仰躺在水面上漫不经心地盯着天花板。顶层的游泳馆修了贝壳状的玻璃屋顶，也是和对战室一样的双向可控式材料。此刻双向透明的穹盖透进深黑的天幕，网格支架上缀的无数小灯如星子一般，偶尔看到直升机探照灯划破苍穹。夜色静谧而温柔地化进血液，融成最原始的慵懒倦意。

　　　不二思维放空地漂了不知多久，感觉头脑和肌肉都惬意地放松彻底了，于是游到池边慢慢爬上去，顺着梯子上了三米高的跳台，举直手臂膝盖一弹，“哗啦”一声斜斜入水。

　　　“水花太大了，零分——”

　　　声音在空荡荡的游泳馆内回响。不二挺腰把头探出水面，甩了甩头发，看到明显刚出完任务回来的越前双手插兜立在跳台下，不二竟没察觉他是何时出现的。

　　　“实用就好，不用强求呐。”

　　　不二抹一把脸上的水，笑容轻松灿烂。他上岸，赤足踩在排水道表面的防滑垫上，一抬头越前已经递了大浴巾过来。

　　　“越前也来游泳？”

　　　“嗯，考核里有自由泳和模拟救人，怎么也得练练。”

　　　越前这样说着，却没换泳衣，战斗服外还套着便装。他注视着不二把浴巾盖到头上随便地擦，看得不二失笑，有意加大动作甩他一身水滴。

　　　“真坏啊，不二前辈……”

　　　越前含糊地抱怨，却也没站远。

　　　“伤没关系了么，越前？上次没顾得上问。”

　　　“完全好了，眼睛也没事。其实早就可以回来了，那个白石前辈就是不放——嘁。”

　　　“上次谢谢你，真的。”

　　　被不二这样诚恳地道谢，越前明显有些窘迫，压了压不存在的帽檐，很不自然地转开话题：

　　　“对了不二前辈，‘Flower’的工作是什么啊——感觉不太一样，也没搞懂。”

　　　“保密哦~”

　　　越前被空气噎了一下，不甘地瞪不二一眼，不二大笑：

　　　“没有逗你，‘保密’就是他们的工作之一呐。其他的，我也说不清楚。”

　　　“没意思……”越前嘀咕。

　　　“嘛……模拟救人是用假人还是？”不二好兴致地提议，“要不要我扮溺水者陪你演练一下？”

　　　“不用了，”越前不客气地拒绝，“前辈还是保存体力操心好抢分赛那场吧。”

　　　“口气真大啊，小家伙~”

　　　“前辈当年考试的时候是怎样的？”

　　　“我么？”

　　　不二把浴巾搭到一边的架子上，笑微微地答：“我算是特招吧，没有经过正常的考试。所以虽然是做考官，‘Leaf’升级考试对我来说也是第一次——一起加油吧，越前。”

　　　“当然了，”越前目光烁烁，“嗯……感谢我吧，不二前辈。”

　　　“嗨嗨~谢谢越前让我有了体验Leaf考试的机会——虽然还是特·殊·的。”

　　　冬季毕竟还是冷，不二穿起了浴袍，一边低头系腰带一边随意地问：

　　　“Ne，越前为什么选我？”

　　　“前辈很擅长控制分数不是么？”

　　　越前理所当然地答：“50分什么的……肯定不会让我输得太难看吧？”

　　　“……”

　　　不二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真真愣了一下，继而大笑，笑得弯下腰去。

　　　“不二前辈。”

　　　越前无力，等不二稍微平静一点，正色唤了一声。

　　　“？”

　　　不二还按着肚子，抬头，用弯弯的蓝眼睛打一个问号。

　　　“约定，不要忘了。”

　　　“什么约定？”不二反问，还断断续续地笑着，“不要让你输得太难看么？还是——不会放水？”

　　　越前这次没有回答。

　　　他只是扬起眼，深深地看不二。

　　　金色的猫一样的瞳仁极少露出如此认真的神色。

　　　他盯着不二，直到不二慢慢收敛起笑意，不解却同样严肃地看回来，才突然咧开嘴：

　　　“嘿嘿~”

　　　他露出一个孩子气十足的坏笑，然后转身，背对着不二摆了摆手，潇洒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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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冰之灵-CC    时间: 2014-1-25 22:58

　　　一月的第一个周五，有着非常明媚的天气。

　　　不二上午任务排空，越前还有笔试要考。因为无事，不二早早吃过午饭好好地睡了一下，险些睡过头，离预定的14时的考试还有五分钟才醒过来。拉开窗帘，是东京难得一见的晴朗冬日，阳光不吝惜地大把洒下来，窗台上仙人掌细密的刺都镀了温暖的金灿灿的光。

　　　不二看了被他取名为“小裕”的仙人掌一会儿，整理了一下战斗服外穿的“青春”蓝白相间短袖短裤的运动服，微笑着关上了房门。

　　　大约150平米的中心场第2综合厅外周等距架了一圈摄像机，不少工作人员还忙碌着接线，墙壁是不透明的，东南和西北两个角的门上方的液晶屏亮着“准备中”的红灯。不二把手具握在手心，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正看到一众人等都围着越前七嘴八舌地打气：

　　　“没关系的小不点，Fujiko比赛节奏很温柔的Nya！”

　　　“Ma，ma，因为太温柔了所以根本不知道输在哪里，很可怕哪，很可怕哟~”

　　　“Momo！不要让越前有压力啊！”

　　　“切，这家伙哪里像是会有压力的——”

　　　“总之相信自己的力量吧，会合格的越前！”

　　　“Burning！Come on 越前！”

　　　“哼，能打破50分吗，嘶——”

　　　“——啊啊都说不要给越前太大压力！”

　　　不二听得好笑，走到独自站在一边看文件的手冢面前，半真半假地抱怨：

　　　“怎么大家都在关心越前，也没有人问我一句，好伤心呐。”

　　　手冢抬眼，轻轻“呵”地笑了一下：

　　　“还要再看一遍流程么？”

　　　“给我吧。”

　　　手冢把手里的文件递给不二，在他翻的时候拿过白色的智能护具从他头上套下去，拉平展后绕到他背后替他绑束带：

　　　“穿短裤会受伤吧？”

　　　“安心啦，我怎么可能会受伤。”

　　　“越前——不能大意。”

　　　“是你比赛的心得么，Tezuka？”

　　　“——你知道了？”

　　　“嗯，一不小心看到了呐。”

　　　不二放下流程单，转身仰头对手冢轻松地笑了笑。

　　　手冢和他对视，眼神柔和得如同窗外的暖阳：

　　　“头发，有点长了。”

　　　“等下Tezuka帮我剪吧。”

　　　“好。会不会太紧？”

　　　“稍微有一点。”

　　　手冢依言把束带松了一个扣，衣服抻平，就着双臂的姿势很快地搂了不二一下：

　　　“我在这里，去吧。”

　　　倒计时一分钟的铃响了，两人碰了碰拳，不二重新锁住战斗软靴的拉链，起身，越前已经在控制台那边等着他了，目光烁烁地看过来。

　　　“流程都清楚了吧，不二，越前？”

　　　龙崎顾问双手叉腰，精神十足地问。

　　　“没问题。”

　　　“Usu~”

　　　越前只穿了Root战斗服，直接套了护具，紧身衣下已经可以看出肌肉流畅健美的线条了。他头上绑了Root式的束带，能够在受击打时激发出光幕头盔的设备。Leaf式的简化进了耳机，不二许久不见这样的装备竟然有一丝怀念。

　　　“很好。那么，选色吧。”

　　　越前率先把双手掌按在控制台飞速闪烁着黑白两色的触摸屏上，整个屏幕跳动了几下停在了黑色，然后扫描过他的指纹和掌纹记录下来。不二后一步，在变成白色的触摸屏上也扫描了双手。

　　　“越前黑色，不二白色，越前先手。怎么样，准备好了吗？”

　　　越前握紧了半月形的Root手具，抬眼，挑起嘴角信心十足地对不二笑了一下，露出一侧尖尖的虎牙：

　　　“不二前辈，请多指教。”

　　　“请手下留情。”

　　　不二声音低柔地回应，眼睛弯弯的一派轻松。两人同时转身，分别走向两个角的门。越前那边率先亮起了“就绪”的绿字，他进门后五秒，不二这边“嘀”的一声，门静静地滑开了。

　　　不二踏入综合厅的那一秒，墙壁一亮，切成了向内单向透明。

　　　紧接着，杀气扑面而来，直逼向双眼！

　　　越前占着先手的优势，一边向不二的方向飞奔一边举起手里的激光枪，细细的红色光束准确地瞄向不二的双眼。这样的袭击自然不可能成功，不二只是稍稍侧身，左手拂过眉心，眼罩已然成型。这只是一个招呼，大家都心知肚明，激光这种可致盲的武器在友情对战中几乎不会使用，何况越前绝对不是远距离攻击的类型。

　　　果然，在不二向右闪身躲避的空档里，越前以他自傲的敏捷身手迅速接近，在两米的距离外左手的手具已经变形成长枪，加上全身的惯性整个人带枪势不可挡地向不二的右肩刺过去。

　　　“——啊！”

　　　观众们禁不住惊叫出声。至少有半数的人认为不二会再度避开，毕竟越前这样大的动作冲过来，避其锋芒伺机攻击破绽是常规的思路，连越前都计算好了不二再次闪躲的方向，右拳蓄势待发。没想到不二竟然一抬臂正面接下，银色的圆盾刹那炫目，瞬间加强的S式波动精确地集中在格挡住枪尖的那一点。越前暗叫不妙，这一下硬碰硬竟是他完全败下阵，甚至整个人都被一瞬提升的力量弹退几步，而刚刚进门单脚抵住墙壁的不二姿势半分未乱。

　　　“我看起来，像是不擅长体力战的人么，越前君？”

　　　不二还是笑微微地弯着双眼，从从容容地扬起手，手具以原姿态松松握在掌心，没有一丝光没有变形没有办法预料他的行动。

　　　“Sa，来吧，是你的考试不是么？”

　　　不二周助，可是反击型的战士呢。

　　　“啊~啊，一上来就占不到上风啊，越前他。”

　　　场外人头攒动，全战队轮休的工作人员都赶来围观，Root战队也有不少人闻讯而来。“青春”的正式队员们一字排开，占据了视野最好的一面。见越前一甩手提剑攻上去，大石不无焦虑地念叨。

　　　“当然啦，‘Root’和‘Leaf’的差别，可不仅仅是薪水和战斗服Nya~”

　　　“不过，这只是考试对吧？”河村倒是很宽心，“越前不需要赢啊，只要表现合格就可以嘛。”

　　　“嘁~”菊丸翻个白眼，“阿隆你忘啦？季度赛小不点和‘冰帝’那只花孔雀打的时候，也是‘不需要赢’Nya——”

　　　结果整整打了四个小时……

　　　“这次不会也……”

　　　大家齐齐地向不二行同情的注目礼。

　　　“不会，”控制台那边，乾打消了众人的顾虑，“抢分赛有预定流程，会按照程序走。”

　　　场内两人正在近身缠斗。越前用的是匕首，不二则是双开刃的短剑，都是最顺手的冷兵器。越前轻盈而灵活，不二从容而经验丰富，两人几乎没离开过初次交锋的位置，越前逼得紧，不二已经完全退进角落。

　　　“桃城，”一直没开口的手冢突然点名，“是你的话，怎么打？”

　　　桃城正捏着拳头看得兴起，被叫到名字吓了一跳，连忙立正回话：“是！那个……对不二前辈，还是？”

　　　“不二。这样的僵持，如何处理？”

　　　“我吗？唔……Momo我肯定也是贴身打哪，比射击怎么拼得过不二前辈，当然是近身格斗！这才是Momo的强项哟~”

　　　“海堂，你怎么做？”

　　　“嘶——”海堂沉着地吐气，“埋伏。”

　　　“河村？”

　　　“虽然对我来说也是近身打比较好，”河村摸着后脑勺，“可是手冢你都说是‘僵持’了……”

　　　“阿隆你和小不点不一样Nya~”

　　　菊丸快言快语：“如果是你把Fujiko逼到角落里，他肯定会想办法出来的。可是小不点这样做，Fujiko乐得省心省力Nya。”

　　　“唉？为什么？”

　　　“‘为什么’的——”

　　　菊丸只是直觉，一时也说不清，倒是大石解释了出来：“大概是因为体格和体力吧。对于不二来说，防守阿隆肯定不比防守越前轻松啊，越前个子小，虽然动作快身手也好，但不二守住角落，三面都是安全的。阿隆你比不二高大很多，对于不二那才是僵局啊。”

　　　“这不是重点，”乾干巴巴地补充一句，“重点是，这是‘越前的考试’。所以，是‘越前的僵局’。”

　　　“那家伙才不是僵局。”

　　　桃城忽然说。

　　　大家都扭头看他，桃城抱胸，盯着两人流畅的打斗，露出一排牙齿嘿嘿地笑了：

　　　“才不是‘僵局’哪，是‘试探’哟。”

　　　——第一次和这个孩子交手，好像也是这样的呐。

　　　不二轻轻松松地左格右挡，不自觉地走神了一下。

　　　才几个月而已，真是太惊人的进步了。从一窍不通到熟练操控手具，常人经历数年才能达到的地步，这个孩子似乎一眨眼就完成了。

　　　是父母双方的优秀基因么？还是南次郎前辈的耳濡目染？

　　　不管怎样，自己有幸亲手证实他的成长，真是太好了。

　　　“我说，”越前的嗓音抓回了不二的思绪，“前辈，又不专心？”

　　　“啊，有点怀念罢了。”

　　　两人悠闲地交谈着，手里脚里可完全没停。越前稍稍有点喘，不二连呼吸都没乱，发丝间甩下几颗汗珠，眼睛始终弯成惯常的弧：“越前，差不多也拿出些值得我‘专心’的本事吧？”

　　　“是啊，”越前哼了一声，“差不多也到时间了——”

　　　场内响起倒计时的蜂鸣音，三声过后，乾敲下了回车。

　　　顿时，两人脚下的地面开始起伏，越前退一步稳住身体，不二偏身让出角落做好了准备。四角不透明的立柱自上而下齐刷刷打开数十个排气孔，呼啸着鼓出强力的风，各个孔无规律时停时吹，制造出场内随机改变的风。平整的地面升升降降搭出山丘和洼地，一格一格翻出人工草皮，越前就近躲到一座山丘后，而不二依然原地不动，仰头看向天花板。

　　　然后，在天花板突然抽掉隔板倾倒下大量的乒乓球的同时，两人一同飞身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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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wenquan1999    时间: 2014-1-27 11:10

本子一定要预定一本的。
就算去不了现场（木有买到票），希望能开通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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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冰之灵-CC    时间: 2014-1-31 23:10

回复 24# wenquan1999


    预定请发邮件到iceceria@163.com，即将截止了哦~~
通贩是肯定有的，到时候会邮件通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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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冰之灵-CC    时间: 2014-1-31 23:11

　　“唉？唉唉？什么啊这是！”

　　非战斗人员那边有些骚动，堀尾特征性的大嗓门一喊：“要打球吗？”

　　“本次抢分赛流程第一项，”乾已经捧起一本崭新的笔记本，“这些乒乓球，就是要抢的‘分’啊。”

　　“……哈？”

　　“这不是普通的乒乓球，”看一众人等还是大惑不解，乾推推眼镜，好心地讲解，“能够根据指纹、掌纹和S式波动记录最先接触者的信息并传感到系统，每个球记5分。”

　　“也就是说，只要抢先碰到就可以了？难怪龙马君跳得这么高！”

　　“唔，理论上是这样，实际上——”

　　乾咧开嘴，牙齿和镜片一起雪亮地闪了一下：“谁知道呢。”

　　越前的确跳得非常高，借助鞋底的喷气垫，他笔直地从掩体后飞身而出，伸长的手臂前端手具已化成硕大的网球拍。看得出来越前网球打得应该不错，在空中斜斜地削下来，被变幻的风吹得浮空四散的球有十数个都擦过了手具。越前弹射至斜对面的墙壁，悬空单手一撑，鞋底再度喷出气流，身体如箭矢一样划过综合厅的半空，掠过的地方球全部被他击中，控制台屏幕上属于他的分数不停刷高。

　　“和风抢时间么？的确这样的强风中，乒乓球落地后弹起的方向根本无法预料，”大石赞许地点头，“那时就绝对抢不过经验丰富的不二了。”

　　“当然啦，”菊丸自豪道，“Fujiko可是风的专家Nya！”

　　明明是隔音的综合厅，不二却好似听到了菊丸的话，会心地挑高了唇角。

　　他并没有跳起多高，只是比地面最高点再超出一点点，然后右手一扬，银亮的什么铺天盖地撒了出去。

　　是一张网。

　　手具重筑而出的、轻薄得几乎看不到的、致密柔软的网，转瞬间已铺满整个偌大的综合厅没有死角。不二这才打开喷气垫，拉起这张网向天花板笼过去，所有乒乓球连同越前一起尽入其中。

　　他只让给越前五秒，任他去夺，然后带着厚重的压迫将一切收入掌中。新手与前辈，高下立见。

　　——不，怎么会这么简单。

　　巨大的网迎着强风的阻力，纵使不二操控再随心所欲，百余平米也不是他的臂力能轻易负担的。最远的对角猎猎翻动，越前看准那个角落扑过去，右手抓住银亮的网一个角，左手同时高高举起，娴熟地单手上膛连扣扳机，霰弹天女散花一般迸射飞溅，尚未落网的十数个乒乓球应声爆开。

　　一夹子弹尚未打完，不二单手一翻，大幅度地一摆手臂，整张网倏然收紧，将越前如茧一样卷起来，直直扯到不二面前。残余的乒乓球被不二全数扫落，狂风中纷乱的棕发间隐约闪过一丝荧蓝的眸光，下一秒不二的左手已逼至越前面前。

　　缠紧的网中忽然亮起灼目的光，Root式手具瞬时加强了波动，冲击感震得不二连退两步。越前手心化出锋利的刃，他大喝一声竭力挣身破网。耀目的刀锋带着全身的力量向上直挑，陡然落空，钢绳般缚紧的网忽地软化成纱，轻飘飘地抽走。不二旋身退开数米守住半场，手具重新还原，而越前全力打空，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跌倒，脸色有片刻绯红如血，几乎背过气去。

　　“越前是暴力压制型，”乾评价道，“一上来被反击型的不二克得死死的啊。”

　　“越前其实逼得很紧，”手冢忽然说，大家齐刷刷地看向他，“不二对战中很少用这样的方式。”

　　“可是，”菊丸耸肩，“一看就知道Fujiko还是放水了啊，要是他直接抢到最高点，这些球小不点一个都不可能碰到的Nya。”

　　“他是在教学啊，不二他。”龙崎顾问望着站在原地静静等待越前调整呼吸的不二，意味深长地叹。

　　——你见识得还太少呢，还有太多你想都想不到的手段，就让我教给你吧。

　　综合厅地面再度起伏翻转，近百根一人高碗口粗细的柱子拔地而起，有两根直接掠过伏地喘息的越前脸颊。风口关闭，整个地面和四角的立柱开始飞速闪动着黑白两色。越前意识到第二项即将开始，粗喘几下爬了起来，两人在密林般的柱子间对视，不二稍稍偏头用目光询问是否OK，越前一扬下巴表示还差得远。

　　“这次是抢占地盘，”乾提前讲解，“根据赛前的选色抢占自己的色块，无论身体哪个部位或者手具，碰触正确的颜色每次计一分，错一次扣一分。越前黑色，不二白色。”

　　他敲下回车，场内地面、四角和细柱变成了巨大的国际象棋盘，密密麻麻斑驳的格子令人眼花缭乱，黑与白无序地铺洒开。

　　“如果不二前辈要控分的话，这是最合适的一关了吧？”桃城突然说，“算术题什么的，Momo我也能做到哪，做得到哟！”

　　“嘶——”海堂立刻反驳，“前辈才不会在正式考试里玩，嘶——”

　　“可是50分差很合适啊，”河村倒也认同，“两个人都有面子。手冢，你说呢？”

　　手冢没有说话。他一如往常的严肃冷淡，抱臂而立，专注地盯着场内的二人。荧光屏上双方的分数同步攀升，不二和越前已分别踩完了各自半场内平地上自己的色块，足尖踏过的位置暗淡变灰，一目了然。

　　“越前的速度比不二快！”大石惊叹，“已经跳起来了！”

　　越前正高高跃起，攀上他的半场内最边缘的黑色细柱，在仅能容下半只脚掌的柱子上轻盈地一点便跳向下一根柱子，就这样如履平地般向不二的半场跳跃。而不二刚刚才攀上一根白柱，飞身向前的同时举起手具，左掌一击瞬间填弹上膛，数枚飞镖呼啸着划出精准的抛物线，一枚枚扎进越前尚未踏到的黑柱。最后一枚稳稳地钉在越前脚下，抢先一步将黑色的细柱激活变灰。

　　“在做什么啊不二前辈！”桃城难以置信地大叫，“不是自己的颜色会扣分的呀！”

　　“不，”乾看了一眼分数，否定道，“不二使用的是不可重筑的飞镖，也就是说——没有他的S式波动附着，虽然激活了压感装置也不会计分。但是激活过的色块越前也无法得分了。不二对系统，太了解了。”

　　“那……越前只剩下不二前辈那边地面上的黑块可以踩了！”

　　“哼，”海堂嗤笑一声，“别说是越前——你有自信突破前辈的防线吗、白痴！”

　　不二已经在中线踏住两根白柱，稳稳扎下防御姿势，彻蓝的寒光大盛，仿佛迎头卷起巨浪封锁天地之间。越前显然也意识到突破困难，后跳一步稳住身形，倏地返身回头，瞄准四个角落黑白相间的立柱，发动喷气垫笔直地飞向东南，自下而上快步踏过。不二同时起身追过去，一边疾步踩过在越前半场的白柱一边射击，飞镖从天花板向下一路逼进，封住越前的去路。

　　越前蓦然折身，双脚猛踹墙壁，执起一柄短斧挟万钧之力自不二头顶向他直劈过来！

　　“喝啊——！！！”

　　“——越前不行！”桃城惊呼，“不可以——”

　　——越前的眼前，亮起一双如高温火焰一般烧灼的蓝眸。

　　然后，仿若飓风刹那过境，摄人心魄的彻蓝寒光中，越前手具脱手飞出直撞到墙壁，整个人也被巨大的后座力弹飞，重重跌落在地，身下地面数个白色块立刻报警，分数刷啦啦掉下来。

　　“什……”

　　越前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捂着剧痛的左肩挣扎起身，罔顾脚下尖锐蜂鸣着变灰的白色，茫然仰头。不二双脚踏住两根白柱，背对着他缓缓站直，双手平平伸展一如御风飞翔。

　　然后他转回身来，居高临下，静静地望下来。

　　“不二迎对正面重击的不传绝学‘熊落’，”一片死寂中乾奋笔疾书，“终于还是用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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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冰之灵-CC    时间: 2014-2-6 00:59

　　　“刚才……发生了什么？”

　　　静了很久，才有人问了出来，紧接着轰然一片啧啧惊叹。

　　　“我被这一招打飞过不下五十次了，”桃城老资格地点头，“一直都没有搞明白。就是切记，对不二前辈，正面暴力绝对不行哪，不行哟~”

　　　“嘶——傻乎乎地正面打过来对谁都不行吧，白痴！”

　　　“刚才就想说了，”桃城撸起了袖子，“死蝮蛇你故意跟我过不去是不是，啊？！”

　　　“你自己是白痴不要以为前辈也是白痴，嘶——”

　　　不出意外地混战起来，大石忙不迭地举着石膏左右劝。

　　　“可是，龙马君，还有Momo前辈都会被打飞，”和小坂田一起在角落里守着急救箱的樱乃怯怯地问，“这么文弱的不二前辈，怎么会这么轻松……”

　　　“不二用身体旋转的离心力卸掉正面的冲击，然后直接打飞手具，连带手具脱手的后坐力人才会摔出去。”乾啪啪按着键盘回放刚才的战斗录像，来回看了几遍，摇摇头放弃了“其余的，Data暂缺。”

　　　“‘熊落’用出来，有点欺负人啊，不二。”

　　　河村只是随便感慨了一句，菊丸立刻瞪起猫眼大惑不解地扭过头来。河村被菊丸瞪得连连摆手：“哎呀，你看，越前就算再新手也该知道正面拼力气对不二无效了吧，所以啊……偷袭什么的更不可能，对吧？不二那半场的黑色，越前几乎没办法抢到了吧。”

　　　“啊，阿隆你刚刚说小不点——不会正面了Nya？”

　　　越前已重整旗鼓，翻身跃上黑柱，一咬牙挥起银亮的短斧压低身子从左面狠狠砍向不二的侧腰。

　　　彻蓝的飓风再度席卷，越前痛呼一声到飞出两米，在地上翻滚了两圈才停住，手具疾飞出去撞在墙壁上，那一边的观众连忙四散出一大片空地。

　　　“侧面也、不行么？”

　　　终于被震惊到安分的桃城拽着被扯乱的衣领嘀咕：“这样的话，难不成不二前辈身边没有死角？不可能的——越前！”

　　　越前这次更快地爬了起来。左臂已经痛到麻木，他大汗淋漓但还是不服输地第三次攻过去。这次他从不二脚下袭击，攀上不二脚下那根柱子带着长矛自下而上直刺。不二一步都没有退，直到越前逼至面前才张开双臂大幅度地一扭身，这次越前堪堪护住了头没有摔得太难看，本以为已经不会再觉到痛的左臂有一次钻心刺骨。但是如此靠近，他竟然还是、连不二手具时如何变化的、都没有看到！

　　　越前终于恼怒了。他背对着不二蹲在地上狼狈地喘息，手具不知飞去了哪里。不二还站在那两根柱子上，一点都没有退过。

　　　“小不点的左手，还能用么Nya……”

　　　菊丸小声地问大石，大石也无从回答。有两分钟越前赌气一般一点动的意思都没有。倒计时的蜂鸣音响了，不二脚下的柱子缓缓降下来，地面又开始起伏翻转。不二待地面平整后抬脚，一步一步走过去，冷声唤道：

　　　“怎么了，越前君？比赛就到这里么——”

　　　——战士的本能突然敲响警钟，头脑还没反应身体已作出行动，不二纵身连退数米。一直蹲在那里的越前倏然翻身出手，尖锐的匕首在不二眼前堪堪划空。

　　　“难道说，”大石张大了嘴，“难道说刚才那一下，越前的手具并没有被击飞？他也不是因为手具脱手才掉下去的？！”

　　　“果然不出我所料，”不二满意地扬起下巴，“你，牺牲了右手来挡住我的吧？”

　　　“电击、还真的很痛啊，不二前辈。”

　　　“电、电击？”乾如获至宝地狂写，“原来‘熊落’的关键是电击枪吗？！”

　　　“我有说过刚才那一下，是‘熊落’么？”似乎听到了乾的话，不二好笑地提高了嗓音。

　　　“唉？‘熊落’是什么？”越前站直了，活动一下左肩，嚣张地咧咧嘴，“刚才那一下，可是我得分了哦。”

　　　果然，不二低头一看，愕然失笑。袭向喉咙的第一击被躲过时，越前的刀尖已在瞬间增长，把不二胸前的护具划出一道深深的创口。

　　　“是我大意了。真厉害呐，越前。”

　　　“是前辈教导的好，‘飞燕还巢’是吧？虽然差了些——一直想试试。”

　　　天花板伸出无数喷头，水柱倾泻而下模拟大雨倾盆，不时有电容器制造电闪雷鸣。兜头泼洒的大雨里两人不为所动地对视，然后，露出一模一样燃起战意的笑容。

　　　“下雨了喔，前辈没法再通过气流来判断我的动作了吧？”

　　　“越前，”不二迎上后辈挑衅的目光，缓慢而从容地抽出长剑，“你还差得远哟。”

　　　地面铺上了厚厚的泥土，很快便积起水洼。两人刃锋相击，清越的泠泠数声，水柱被劈成飞溅的晶莹的花。

　　　“不二一直是守势。”

　　　手冢忽然开口：“日常对战赛的时候是，做考官的时候也是，从不主动出击，守住分数等越前追上来。”

　　　“不知道龙马能不能让不二转守为攻啊。”龙崎正看得兴起，随口道。

　　　手冢却郑重地摇头：“不可能。不是越前的个性。并且——”

　　　他推了下眼睛，仔细地打量综合厅内仗长剑三拨两档敏捷潇洒的那个人：“让不二改变——谁也不可能。”

　　　“我说，”乾凉凉地插话，“这一项是目标歼灭啊，假人已经放出来了啊，这两个人都忘记是在考试了么。”

　　　就算是在暴雨中，白色的假人也是很醒目的。控制室的工作人员们操控着二十个假人在打得忘我的两人身边一筹莫展，生怕尚未开始攻击就被刀光剑影卷进去碎成残渣。

　　　“不二、越前！”龙崎拿过话筒向场内喊话，“考试要紧，喂、你们两个！！”

　　　两人正战到难舍难分，听到喊话也只是稍稍顿了一下继续教授。龙崎无奈，招手喊手冢过来，手冢接过话筒沉声命令道：“不二，考试要紧。”

　　　“啊啦，既然部长都这样说了……”

　　　不二分了一下心，险些被越前一击得手，连忙防御，笑着摇摇头退开几步。越前不甘心地撇嘴，也后退了几米，工作人员终于可以操作假人分别围上去了。

　　　“——嘿嘿。”

　　　越前忽地坏心一笑，然后笔直地从假人堆中飞身而起，带着十个假人一同奔向不二。

　　　“怎么——”河村大叫，“把家人都带过去、越前放弃得分了吗？！”

　　　“不管你想做什么，”不二轻松地勾起唇角，“想赢过我，还早呢。”

　　　他将手具拉长成一人高的长刀，自右向左霸气地横扫过面前，不及躲开的假人有几个被拦腰斩断。不二扎稳步子收势，再度攻击时却发现越前混在假人中提剑直刺过来！

　　　蓝眸大亮，不二这次毫不留手地卷飞了越前的手具，清楚地听到他忍痛闷哼。不二背着身短促地呼了一口气，计算着假人的数量重筑手具，回转身的同时单手提长刀借腰力重又扫回来，刚刚折身却见越前银亮的手具已逼至眼前！

　　　“右手！”眼尖的菊丸率先喊出来，“小不点用右手接住了手具！”

　　　长兵器不及短刃那般顺手，不二措手不及，被越前准准电击在手腕上，当下右手一麻，手具脱手借惯性向前飞出。不二倒退两步，整个右臂顿时剧痛到麻痹，无力地直直垂下。

　　　手具离手的瞬间果然消失了光芒，还原成笔状。越前已飞快地击倒了周围的假人，小小得逞地坏笑着举起了匕首。面容还稚嫩的孩子金色的大眼烁烁地亮着，飞身而起时竟爆发出强烈的压迫感，不二不由自主地感觉到空前的危机，心下着急，不顾一切地伸出了左手。

　　　就是这一刻，还飞在空中的Leaf级手具，突然盛放出灼目的蓝光！

　　　——世界都静了。

　　　唯有越前还在继续。他看不到身后不二那支脱手的手具蓦然大亮，还右手擎刃得意地盘算着如何攻击。他看不到综合厅外有人站了起来，有人惊叫，有人返身冲向中控台，只听到耳边忽然又什么破空飞来如裂帛作响。他本能地收手偏头，一柄回旋镖擦着他的右耳撞进不二左掌，在他意识到这是不二的手具时，才感觉到耳边一热，有血流了下来。

　　　不二还举着左手，攥紧手具，面色一刹那惨白，汗涔涔地屏住呼吸。

　　　“怎么回事……”桃城倒退一步，惊得话都说不全，“手具、回来、怎么……”

　　　“是线吧——”海堂明显冷静很多，“回旋镖、是线拽回来的吧，嘶……”

　　　“怎么会！”桃城立刻反驳，“是左手啊——不二前辈右手还垂着哪！”

　　　“大石、大石大石——”菊丸死命拽着大石的袖子喃喃，“我看错了么，手具在空中——变形了！在空中重筑的Nya！”

　　　大石也惊讶道说不出话来，他只得转头向面色沉沉如水的部长求助：

　　　“手冢——”

　　　场内的不二突然重重地倒吸一口冷气，左手里手具也“啪嗒”落到地上。

　　　他睁大了双眼，低下头看自己的双手，面容一瞬间恐惧到扭曲！

　　　然后，他猛地双手按住胸口，窒息般张大嘴拼力吸气，吸到双肩都剧烈地抖起来也好似无法获取一丝空气。越前吓坏了，丢开手具伸手过去要为他抚背顺气，手掌刚刚碰到，不二却如遭重击，整个人都痛到抽搐，克制不住地不成声地惨叫：

　　　“啊————————————”

　　　

　　　

　　　“破晓之程”的队长室，办公桌上原本待机熄灭的屏幕忽然“啪”地轻响一声，亮了起来。

　　　继而，整个“Flower”战部都响起了持续的警报音。

　　　幸村精市正在茶几前封信，听到警报手一抖，熔化的金色火漆滴到手指上，烫得瑟缩一下。

　　　“……？”

　　　幸村丢开火漆条，波澜不惊地抽过纸巾慢慢地擦手。他抬眼瞥向办公桌那边同步报警的电脑，犹豫了很久，从沙发后拿出一柄伸缩式拐杖展开，慢慢支撑着站起来，一点一点走到转椅前，撑着桌面小心坐下，拿过鼠标点开了任务平台。

　　　数十米外的训练场内，白石藏之介一边擦着汗一边走向中控台强制切换的屏幕，看到暴雨中那个痛苦地抽搐着的瘦削身影，“哎呀哎呀”地感叹了一句：

　　　“第一次bloom居然没晕过去，Ecstacy~啊，抱歉抱歉切原君，我们继续~”

　　　他丢开毛巾，把左手的绷带拉拉紧，大笑着走向对战室内已经不耐烦到满眼血丝的切原赤也。

　　　两人的正上方，忍足侑士仰躺在卧室的床上，听着警报音不动声色地摘下了眼镜。

　　　眼前纷繁混乱的电磁波中，床头正对的屏幕上，一道蓝色脉冲明亮而强劲地刷了出来。

　　　几道墙之隔，二号顾问室内，华村葵调出一个界面，坐标轴内蓝色曲线急剧起伏着。

　　　“是我说的那位吗，华村顾问？”

　　　沙发上平躺着的梶本贵久手腕脚踝都连着导线，闭着眼平静地问。

　　　“不二周助……”华村轻笑出声，涂着鲜艳蔻丹的纤纤玉指轻轻按下了开关，警报声停住了，“他作为Leaf战士的S式已经完全被吞噬了。”

　　　突然静下来的队长室内，幸村拿起座机话筒拨了内线，在电话接通之前静静地合上了双眼。

　　　“终于还是要到来了么……”

　　　我们的，最后的日子。

　　　

　　　

　　　Leaf-青春战部，中心厅第2综合厅。

　　　后台已经开始承受不住地报警，不仅是第2综合厅的中控台，总控制室主机也开始警报。内线电话响了，乾接起来刚说了一声就断线了，控制室的工作人员纷纷惊叫着跑过来，还没来得及汇报情况就被综合厅内的场面惊得无法言语。

　　　不二在释放波动。

　　　只有“释放”才能形容他全身一层一层漾出的明亮的蓝光，还是S式波动那样软琉璃一般的厚重，却一波强过一波持续向外周扩散。地上丢着的Leaf与Root两支手具都浮空而起，倾泻的水柱也在他身边骤停，泥泞地面上水洼激起的波纹再也没有晃动过，脚步踏过的泥土溅起来悬停在低空，越前甚至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停了。

　　　唯有龙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轻声说了一个名字，全场的人、甚至包括越前，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南次郎……”

　　　那一刻，越前龙马如遭雷击！

　　　被掩盖的记忆穿过数月的时光，重重撞进他胸口，撞得他差一点背过气去，腿一软跪倒在地。

　　　——他早该知道，一次一次熟悉的亲切的似曾相识的，违和感与既视感一次又一次提醒他，他竟然一直也没能想起来，那初见那惊艳那无人能及的强大，那徐徐笑开如昙花次第开放的少年。

　　　他窒息到头昏目眩，强撑着艰难地向彼时的少年探出手去。强大的阻力令他几乎无法动作，连喉结都无法滚动，声音都被扼住，无法接近无法呼唤，无能为力的悲哀如雨水一般铺天盖地漫过他，他连发泄都没有办法。

　　　不二已不再抽搐，只是失神地直直站着，眼中一片空白。蓝光已遮天蔽日，波及了整个综合厅所有无机质，还在持续向外扩散。

　　　——手冢很清醒。

　　　他第一个反应过来，沉声命乾断开不二的连结。警报声大作，惊呆的乾根本没听到指令，于是手冢自己奔到中控台前砸下控制杆。系统一片混乱，屏幕上跳出无数个窗口要求管理员权限，键盘却瘫痪到无法输入密码。综合厅内大雨瓢泼，手冢额上渗出汗来，一横心劈手从一个工作人员身下夺了把椅子，三步并作两步赶到中心场外墙边，踩上椅子够到高高的配电箱，折过手肘几下撞开铁门，飞指按完长长的密码扯开玻璃门，扳下了全部的电闸。

　　　所有人的S式都断开了，全部设备都尖利地响起电源切断的警报。一分钟后整个战部一片漆黑，然后红色的应急光源陆续亮起来。这才回过神来的众人纷纷惊叫，而第2综合厅内几束红光投向正中央还在爆发的不二，唯有他还是明亮的，不受控的S式强大到令人悚然心惊。

　　　雨，终于停了。

　　　围在东南角门前的众人被手冢毫不客气地拨开，“青春”年轻沉稳的战部长抓住门把奋力拉了几下因断电而封闭的门纹丝不动。顾不上去想中心场墙壁材料的防弹性和坚韧度，手冢后退一步，咬牙全力撞向门锁，一次又一次撞上去，厉声唤：

　　　“不二！不二、周助！！！”

　　　“……”

　　　一声又一声沉重的闷响终于让不二回神了。他昂着头仰望天花板，涣散的眼神渐渐聚焦，一点一点落下来，停在他面前的越前身上。

　　　蓝光这才慢慢散落。

　　　有如全身的血液都被抽空了一般，不二瞬间感觉天旋地转。湿透了的衣服吸走最后的一点体温，全身软得好像“力气”从来没有存在过。

　　　“越前……”

　　　他勉力笑了一下，声音微乎其微：

　　　“真可惜，就到这里……”

　　　余下的话全数被浓重的黑掳去，他终于昏过去了。

　　　越前弹了起来！

　　　他总算可以动作，立刻扑过来接住不二软倒的身体，慌乱地紧紧抱住。桃城他们也过来帮忙撞门了，龙崎喊着什么指挥着，工作人员忙乱这重新通电修复系统。断电后墙壁默认双向透明，越前隔过数米望着外面东奔西跑的众人，喉结抖动着哽住，语句都断续不成声：

　　　“真狡猾……自己还赢着，停在这里……”

　　　他没有哭，脸上纵横而过的是冰冷的雨：

　　　“不二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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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watobe    时间: 2017-4-16 13:10

冰冰这篇还会更新么 好好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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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小仙人掌    时间: 2019-12-25 00:46

简直太开心了……在微博和lofter上的都不全，居然在这里看到了全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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