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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文] 【架空】战争回忆(0-8)END [打印本页]

作者: van    时间: 2012-8-30 22:32     标题: 【架空】战争回忆(0-8)END

本帖最后由 van 于 2020-10-10 11:52 编辑

本来应该是昨天发的,然后鬼知道怎么就拖到今天了……
被加班、亲友接待、陪防、各种积压家务折磨得已经失去正确时间观念的某人。
旧文,见过的朋友都是时光的故人。
早几年真动心思要出本的时候,就填完了,然后觉得不是最好的出本时机,然后又各种自己病、亲人病、全城病,乃至各种线上的圈内的这河蟹那屏蔽。
慢慢明白,这点东西,要再拖下去,更无见天日的时候了。
这次放出来又精修了一下。
为回忆……

【TF/OA】战争回忆


0
Oshitari
Oshitari是个英俊而性感的男人,在战争之前是,在战争之中依旧。
保持最得体的风度与样貌,是男人对这个世界的责任。Oshitari说。给情人希望,给孩子榜样。
他看着他的伙伴:我知道你们沮丧、饥饿、疲惫、胆怯,
但在离开这个房间之前,
请梳平你们的头发,拍掉裤管的灰迹,拉正外套,挺起肩膀,收紧腰。
象个男人一样走出去。
给我们的情人看看。
给我们的敌人看看。

Sengoku & Saeki
人需要运气,Sengoku知道,战争中尤其需要运气。
Lucky!看着机身和侧翼上的弹孔,Sengoku吹出轻快的口哨,吻着兔子脚。
你能相信么,我开着这肺部穿孔的老家伙又飞了上百英里。
我相信,我有最好的技术,而你有最好的运气。Saeki笑着拍他的肩,额前的银发衬着黑白分明的眼眸闪着光。
我们会打赢这场战争,因为女神站在我这一边。Sengoku大声宣布,那一天我要站在胜利广场上,热烈地亲吻路边每一个女人。
每一个女人,在那一天,都是我的女神。而我,是为她们打赢这场战争的男人!
我只想回家。Saeki说,我的家人等我很久了,我的家乡等待胜利很久了。

Otori 
请剥去我的软弱和私欲,赋予我坚定、忠实、无畏和纪律的力量。赐予我为领袖、为同胞、为我的国家献身的至高的荣耀。
收身的挺刮军服上,银色的徽章和脖子上的十字架吊坠一起闪着光。
明亮的光线从巨大的彩色雕花玻璃窗格上透过,洒满在Otori身上。
沐浴在纯粹的光线里,年轻人表情庄重而虔诚,单膝跪在高耸穹隆下的圣坛前专心地祷告。

1

Shishido站在走廊尽头,看着窗外,他非常疲倦,护士给他倒了杯褐色饮料,她们称它为“战地咖啡”。

用地名定义咖啡是种传统:Blue mountain、Colombia、Java、Kona等等。
Hawaii Kona,Shishido记得不太清楚到底是谁跟他说起过这个地方,这几年他的记忆变得很奇怪,事情记得很清楚,但人的名字,人的长相,总是很模糊。

有次,他们用担架抬来一个被地雷炸飞半个身子的男人。Shishido弯腰检查,男人用糊满了血污和不明物质的手抓住他,瞳孔剧烈放散,“Shishido,救我。”
Shishido把他按回去,准备动手术,男人死在手术过程中。Shishido确认死亡,让人抬走他,好把手术台空出来给下一个被送来的人。
Shishido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死者知道他的名字,也许他曾是他的同学,也许他们在一张桌子上喝过咖啡,在一溜仿佛飘着奇特芳香的地名中选择:Blue mountain、Colombia、Java、Kona……
是的,Hawaii Kona,Shishido依稀记得有人向自己推荐过,他们之间隔着小圆桌,圆桌上是带着葡萄酒香的咖啡。
Shishido从来没有去过Hawaii,他的病人中有人去过,他们会在病床上向其他病人谈起它,由火山和海洋构成的阳光灿烂的极乐之岛,连咖啡都带着葡萄酒馥郁的香调。
Shishido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可以去Hawaii,他满心指望能攒下足够的退休金,在Hawaii买一间小屋子。

但眼下,Shishido非常疲倦,疲倦到不愿意去想太遥远的事情,他忍不住怀念家里的咖啡。母亲煮的一手好咖啡,几乎从未谋面、据说身份显贵的父亲,对任何事情都有着高贵品位,曾经格外钟爱母亲调制的咖啡。
家乡当地出产的咖啡,应该叫“家乡咖啡”。
“战地咖啡”带着战火后泥土的焦味;“家乡咖啡”则有故土的芳香。

Shishido习惯于利用喝咖啡的这段时间眺望窗外,这栋被改造成医院的房子后面有个废弃的果园,Shishido在植物学上知识有限,他看不出园子里曾经种过什么,或者在战争开始之前,就已经象现在这样布满杂草。
草堆里滚着一个小天使的石像,一边翅膀没有了,脸朝下被人遗忘在那里,Shishido想不出来这个石像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战争总是把人和事带到他们本来不属于的地方。
Shishido不止一次想走到院子里,把石像翻过来,那一定是张属于陌生人的脸。
他没做多余的事,他的时间只够喝完咖啡。这比之前强多了,曾经,他连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就像被钉死在手术台边,对着一张又一张血肉模糊的、硝烟弥散的、记不住特征的脸,直到脱力拿不住手术刀再换上另一位医生。
送来的伤员在减少,传言是真的,战争就要结束了。

Shishido喝完咖啡就去查看那个被烧伤的人。
看护不在,人手总不够。伤者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听到Shishido的脚步声,眼珠转过来,对着医生流露出微笑的神情,“下午好。”
他不能转头。他的身体除了脸,脖子以下都烧伤了。部分是黝黑,部分是诡异的紫红色,部分是药膏也止不住的溃烂。
袭击他的人在他头上套了什么东西,毒打他,然后浇上油焚烧,他们想要他的命,却离奇保留了他的脸。
他被抬来时,因为烧伤和骨折奄奄一息,衣服、证件都被烧没了,也因此被误会为“自己人”,被好心的路人送到医院来。
看护妇擦干净他的脸,明明忍受着巨大的、超出人类耐受极限的痛楚,他却保持着一声不吭的平静。

只是在苦苦对抗脓毒症引发的高烧意识不清时,看护妇听到伤员低声喃语,他在祷告,用的不是本国的语言,看护立刻向院方报告了。
安全委员会来了几个人,当天就要带走他。Shishido发了脾气,只有完全不懂医学、没有脑子的人才会在这个时候还打算移动伤员。
Shishido坚持,“稍微有常识都可以看出来,这个时候不能移动他。”
“他是我们的敌人,Shishido医生。”安全委员会的人说。
“这里是医院,” Shishido回答,“只有三种人,医生、活着的病人和死去的。”

伤员恢复意识时,Shishido恰好过来检查他的情况,只有脸部完好的青年睁眼看到他,他咧了咧嘴角,似乎打算露出微笑,声音暗哑得像在砂纸上磨,主动报出了军衔和番号,然后说,“谢谢你救了我,医生,我叫Otori。”
安全委员会方面还是想带走他,好在有决定权的人知悉并发话了,上校到医院来和伤员谈了半小时,就签了留院的字。
Shishido遇见准备离开的上校,“谢谢,Tezuka上校。”Shishido说,“这里首先是医院,您的人也得按医院规矩来。”
“我已经要求他们不要影响您的工作,”上校回答,“您做您该做的,我们做好我们该做的。”
“等他好转出院后,你们准备把他怎么样?”Shishido忍不住问,他做不到像以往一样一视同仁漠视他的病人,也许因为他对他说谢谢的样子,也许因为那张太年轻的脸,也许因为他让他想起某个人,“你们会审判他、枪毙他吗?那些因战获罪的人,你们打算逐一清算他们吗?”
“您是位好医生,Shishido,”Tezuka上校望着他,“战争中死的人够多了。”

Shishido每天都要查看所有还活着的伤员,像个守财奴盘点最后的宝物。数目总在变化,有时候增加,有时候减少。
病人们离开医院,回到战场上,或者回到坟墓中。医院里有位药剂师兼职神父,为死去的人举行起码的葬礼,他们一直到处找专职神父,死去的人太多,神父也很稀缺。
Shishido在烧伤青年的床前呆的时间要长些,每次伤员都转过眼珠来,微笑说,“你好,医生。”
“就叫我Shishido吧。”
他的脸让Shishido觉得似曾相识,但应该只是错觉,这个叫Otori的青年被独自丢弃在这块有权利憎恨他的土地上,重度烧伤,身体黝黑,有些地方溃烂了,永远不会再长出人类皮肤的颜色。

Shishido幼时和母亲居住的小房子附近有个马场,Shishido看过人们宰杀马匹,为新出生的更年轻更健康的马儿腾出地方和食粮。大人们把老马赶到一起,还是个孩子的他爬到围栏上,看着马儿倒下去,马儿的眼睛总是睁得大大的,Shishido跳下围栏跑掉了,他抖得厉害,他觉得很耻辱。
Shishido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这些,他已经很少去想战争之前的事情,那似乎太过久远,这些年他见过各种各样的伤口,血象看不见源头的泉水,一个劲汩汩涌出,堵也堵不住,有些人被送来时还抱着被炸断的腿,好象医生还能接回去。

Shishido每天机械地在死亡确认单上签字,多数情况他连自己签过的名字都不认得。他以为自己什么都不想去了解,但现在他老是记挂那个躺在床上的伤员。
他认真检查伤员的身体,看着他一点点好起来,他现在仍然是黝黑的和紫红色的,象一副地图。Shishido把这个形容告诉伤员。
青年露出怀念的眼神,“我认识一个人,他随身总是带着一本地图,不是卖给旅游者的那种小册子,是真正的收藏者用的手绘地图。在很久以前,曾经有人,也许是探险者,也许是商人,也许是流放的异乡人,把不同的颜色涂在上面,代表不同的地形。
他被抓到的时候,身边只有那本地图,我们的人研究了地图的每一页,认为他把情报藏在里面,但那只是一本地图,在战争开始以前他就带着那本地图,如果里面有什么秘密,也与这场战争无关……
行刑前,将军同意让他换上干净的衬衣,体面地死去,我帮他修理了头发,那是我唯一能帮他做的,因为他的肩胛骨被打断了,手抬不起来。他笑着说如果有可能,请把那本地图和他的尸骨埋在一起。很多年前,他和一位朋友虚构出的世界。
‘但那些地方,在我的脑海里,确实存在过,存在着。’他最后对我说。”
年轻的异乡人直直地望着天花板,仿佛并不是说给他听,医生忍不住问,“你提到他的语气就像提到一个老朋友。”
Otori嗓子里发出声音,“我曾经向往加入他们……然后我希望他可以加入我们……现在,我想像他一样死去。”
“医生辛辛苦苦不是为了让你们急着去死的。”Shishido突然觉得有点烦躁。
年轻的伤者眼珠转向他,他的目光如此坦率,不善于辩解,“所以我感谢上帝把我交到拯救我的人手里。”
Shishido摇头,“上帝不会出现在战地医院。”

Otori再次沉入怀念,“撤退命令下达那天,我在遗弃的杂物中找到了那本地图,我把它贴身藏好…可惜我就被点着了,大概是地图上的颜色染到我身上……我们焚化了他的尸骨,现在地图也被烧没了。”
Shishido问,“你知道谁干的吗?”
Otori的手指有微微的抽搐,“我没有和我们的人一起离开,我翻看地图的时候,耽误了一些时间,我好像听见钢琴的声音,一双不太熟练的手指在琴键上弹过的声音,弹错了几个音,我的音乐老师曾经用戒尺打我的手,因为我没有练习总是弹错……”
伤员看不到自己的手,也许能感觉到手的存在,但还不能操作它,“我不能再弹琴了,对吧,医生?”
Shishido不想回答这样的问题,“这之后呢?”
“我独自走到巷子里,想寻找弹琴的人。但钢琴声停止了,就好象只是幻听。有人从后面打了我的头,他们用什么东西罩住我的脸,踢我的腹部,我应该短暂昏迷了一阵。
恢复知觉的时候,我的头依然紧紧的蒙着,什么也看不见,但我感觉到自己在燃烧,象倒过来的火炬……我读书的时候,曾经被选拔出来举着火炬长跑……
我试图站起来,却倒到地上,我从斜坡上滚下,掉进沟渠……”

Shishido端起水杯,里面有根用来喂水的滴管,Shishido把水滴在伤员干涸的嘴唇上。
“谢谢,”青年说,“沟渠里都是淤泥,那似乎阻止了火焰,我不知道躺了多久,但也许时间并不长,有人发现了我,他们把我捞起来,然后我就被送到你这里来了,我看见医生你,穿着白色的衣服……”
那并不是白色的衣服。Shishido想,在战地医院,没有什么能保持白色,他的每件制服都污渍斑斑,发黑的血液、发黄发绿的脓液,怎么洗都不可能洗干净,但他并没有反驳,“Otori,你今天说了太多话,现在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2


经历了让人几乎送命的并发症,在死线上来回几趟后,年轻的生命力顽强复苏,伤口开始脱痂,虽然右手和左腿局部的畸形不会再恢复,Otori一点点收复对这具身体的主权。
不能动弹的日子里,他只能躺在床上,任由看护定时擦洗他那宛如地图般斑斓的身体。这让Otori很不好意思,不是为了在人前裸露,而是因为无力自理麻烦他人而深感羞愧。她们在他身上涂上药膏,很多时候,没有经验或缺乏耐心甚至心怀仇视的手重了,他也一声不吭,只是出神地盯着天花板。

Otori耐受力很强,他所受的教育令他习惯忍受身体上的痛楚。少年时就总在冬天最寒冷的清晨被叫起来,在院子里用冰冷的井水冲洗身体。
青年营时,他得到教官的高度肯定。他不是体格最壮的,也不是天分最高的,但刻苦又自律。
你天生就适合做个军人。教官说。把你的一切奉献给国家、献给领袖吧。

Otori恢复一定程度行动后,安全委员会委托了一位恰好也在医院疗伤的军人代为看守他。重建工作已经开始,到处都缺人手,负责看管Otori的是位受伤的飞行员,他们把他的床安排到Otori旁边,飞行员先生似乎并不太在意这个附带的任务,他几乎没有和Otori说过话,每天都忙于找人闲侃。
盟军不断挺进,他们不仅收复了失地,还在深入对方的领土,只剩下少数死忠力量聚集在首都顽抗,现在每个人都知道,战争就要结束了。
飞行员很英俊,有一头带着橘色的红发,他总说自己是个行走的幸运符,他姓Sengoku,所有人都叫他Lucky先生。

Shishido医生对Lucky先生好感寥寥,他不喜欢任何有可能扰乱医院秩序的人员。
“我做好了接受审判的准备,”Otori对Shishido说,“我的国家濒临崩溃,没有国民是完全无辜的。不过,我真的很感谢你让我活下来。”
他们交谈时,Lucky先生大概讲了个笑话,围着他的年轻护士和一位四十多岁的看护妇同时爆发出很大的笑声。
“Lucky先生是个好人”Otori注意到医生冷然不满的眼神,“他总会留给我们交谈的空间。”
“我倒看不出他是个心思细腻的类型,他搬来之后,你这里快变成女性茶话会了。你需要更多睡眠来恢复肌体自身的治愈力。”

但Otori其实睡不着,越是在夜里,越是清醒。
晚上,看护们在楼道里燃起蜡烛,他就一直注视着跳动的微弱的红光。
在夜里,回忆走得非常遥远。时间的距离不再是简单的直线,这一点明明很近,下一点又很遥远。

Otori如同赤身裸体地穿行在记忆的碎片间,他能闻到来自不同记忆里的味道,街道上铺着的石子被阳光晒久了散发的气息,那些他还记得名字和脸孔的身影就从他旁边走过。他象一根倒过来的火炬无声地隐秘地燃烧,而回忆是口井,带来长眠般的清凉。
他也会产生幻觉,沉默而没有形体的人走进房间,目光悲悯透过覆在身上的被单,落在他身体黝黑的印记上,那样的目光疼痛又温暖,Otori就会纵容自己发出压抑的叹息,指望在夜里不会被临床的人听见。
他低声念诵天使们的名字,他从来没有忘记过的发音从嘴唇里跳到空气里,给了那个没有形体的人一双又大又伸展的翅膀。
还是孩子的他曾经半跪坐在祭坛前的椅子上仰头看天顶上天使的画像,仰的脖子都酸了,然后在洗澡的时候,总想通过镜子看自己的背部,认真地思考翅膀从哪里长出来。
人类,也许,曾经,拥有一对翅膀。

记忆里某个夜里,他在滚滚雷声中醒来,因为闷热,睡前没有关上窗子,半夜里窗帘被风的手扯得呼呼响。他起身关窗,看到一楼音乐室窗子也开着。他在黑暗中下了楼,闪电的光一下一下扯破黑暗,照亮整个宅子,让他可以看得很清楚。
音乐室的门大开着,原本放在钢琴上的乐谱被吹得到处都是,翻滚着,象一大片一大片剥落了的苍白的羽毛。
闪电映出年轻男人的身影,就在钢琴前站着,微弓着背,手指隔开一点点距离在琴键上方弹着不知名的曲调,男人维持着这个奇怪的姿势,房子里只能听到雷声怒吼着从头顶上滚过。
更激烈的闪电扯破虚空,男人向后甩头,如同手指的舞者弹到最高潮的片段,他的肩膀瘦削,衬衣敞开,在闪电里身体白得象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背部佝出清晰的肩胛轮廓,如同有对翅膀在颤栗撕扯痉挛,要从身体里破茧而出。
然后,雨猛地浇下来,急促得象狂乱的脉搏,震得太阳穴都在轰鸣。
房间里暗下去,黑暗中,Otori看见年轻的男人向他走过来,姿态里透着疲倦,清晰地发出命令:“把窗子关上,暴雨来了。”
“是,Atobe先生。”

Atobe先生从来没有认出他。
毕竟那时候Otori还是个孩子,只能躲在窗子的帷帘后面,满怀好奇和憧憬地窥探那群租住在他姑母大房子里的外国学生。
Atobe先生永远是最耀眼的一个,还不到二十岁,光润的前额没有一丝阴影,眼睛闪闪发亮,可以穿透人的心,因为出生显贵,举止格外优雅自若,但并没有妨碍他和其他人打成一片,无论是谈话、辩论、甚至畅饮,他都是那群人的中心。
某个夏天的晚上,他们从外面回来时喝得高了,Atobe先生脚步不稳地扶住好友肩头,兴致很好。没人肯去睡,所以他在钢琴前坐下,弹出古老的调子。
“这是什么曲子,软绵绵的,换首好听的。”有人喊。
“闭嘴,”年轻的Atobe高傲地回答,“这是本大爷故国的歌,我的国家、我的故土,我的曲子。”
来自不同国家的年轻人带着酒兴起哄,每个人都要争夺演奏权,最后Atobe的好友成功挤进来,他们并排坐在琴凳上,四手连弹出同一个曲调。
那般默契,那般闪亮。

Otori再没有看到Atobe先生碰过钢琴。
包括暴雨的夜里,他的手指也没有落到琴键上。

从回忆中意识回转的Otori转动眼珠,他听到走廊里蛾子围着微弱的烛火拍动翅膀,似乎有双脚踩过地板,但声音很轻,比查房护士的脚步还轻得多。
红光微弱抖动,蜡烛燃到尽头,现在Otori完全身处黑暗里。

床前依稀现出人形的轮廓,比平日的幻觉来得清晰,一只冰冷的、有实体的手落到Otori脖子上,停在那里,不弄疼他,但又随时可以发力。
Otori看着天花板,他内心平静,没有丝毫惧意,“Lucky先生?”
“这样的夜晚总让人睡不着。”自称Lucky Sengoku的青年语调轻松地说,只是最平常的调侃,“你似乎并不害怕,我随时可以掐死你。”
“God , Grant me the SERENITY, to accept the things I cannot change.(主赐予我平静,去接受我无法改变的一切)”Otori轻轻说,“我并不畏惧死亡,尤其是你们的手所赐予的。Lucky先生。”
“Accepting hardships as the pathway to peace, Taking as HE did, this sinful world as it is, not as I would have it.(苦难是通向平静之路,像主一样,接纳这罪恶的世界,按照他本来的样子,即使非如我所愿)”Sengoku流利背出后面的祷词,看着Otori笑了笑,收回了轻压在他喉部的手,“我也是读过教会学校的,而且我是军人,不是行刑者……我要坐下来,这个姿势太傻了。”

床板发出嘎吱声,Sengoku在床脚位置坐下,他们隔着浓重的黑暗望着对方。
“我一直想问,你的本国语怎么会说得这么好,简直像母语一样。”Sengoku用一只银色的旧火机点了根烟。
“我的外祖母就出生在附近,她抚养我到6岁。”Otori诚实地回答,轻轻感叹,“白天从没见你抽烟啊。”
“我不在女士们面前失礼。”Sengoku轻快地说,“闻了这么多年硝烟已经够了,男人这点克制是应该的。想来一口吗?”
他向前靠过来,把香烟塞进Otori嘴里。Otori深深吸一口,烟草火辣辣的气息冲入胸腔,起伏间扯动伤口,很辣、很痛、也很爽,“谢谢。”
Sengoku坐回去,继续抽那根烟,“明天他们会过来带走你,我也能出院归队了。”
“祝贺出院,Lucky先生。” Otori诚恳说。
“你对自己身上将发生什么,还真是全然不在意啊。” Sengoku感叹,“看守你这样的家伙,让我有时候都觉得尴尬,如果是顽抗到底的死硬分子,或者是痛哭流涕的胆小鬼,都好点……虽然不想这么说,你有些地方,让我很欣赏,Shishido医生也是如此吧。”

Otori说得很慢、很郑重,“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成为你们的敌人。”
“事实是,你们侵略了这个国家。”
“不到4个世纪前,我们还是一个国家!” 
“更早以前,这个星球上连国家都没有!”Sengoku毫不妥协地顶回去。
交谈到此中断了一会,直到Sengoku再次发问,“有人等你回去吗?”
“我母亲战前就过世了,” Otori很平静,“我父亲死在东线战场。”
“这就是你入伍的原因?”
“这是男人的责任。”
“胡说八道,男人的责任是去爱他们的女人,不要让他的女人当寡妇。” Sengoku撇撇嘴。
“所以,您结婚了吗?”Otori问。
“我目前还是单身,” Sengoku的语调柔和许多,“不过我有个深爱的女人,她很美,气息像黎明前叶子上的露珠,等战争结束,她和丈夫离婚后,我要和她一起到新大陆去。”
Otori的眉尖微跳,“您和一位有夫之妇……”
“有什么问题吗?” Sengoku说,“在战争面前,我们这点罪过算作什么,他们的婚姻本来就只是权宜之计,她值得更好的、像我这样深爱着她的男人。”
“我祝你们得偿所愿。”
一度紧绷的气氛有所缓和。

“你有些地方很像我一位朋友。”Sengoku用手比划了一下,“你头发的颜色,说话时眼睛里安静的神情,那种较真又并非顽固的态度,都很像他。他是我认识的最好的飞行员,空中技术一流,那是种天赋,有些人前世就是一只鸟,天空就是他们的归宿。”
“……他不在了吗?”Otori听出其中的意味。
“执行秘密任务的时候,被你们的防空部队发现了,为了掩饰行动目标和空投人员,他没有选择折返,而是继续深入腹地,在邮箱耗尽后按照执行秘密任务飞行员的规定,引爆了随身的炸药。”
Otori沉默了好一会才问,“他还有亲人在等着他吗?”
“他有个弟弟,Saeki那小子非常非常疼爱他弟弟,其他人都带着恋人的照片、孩子的照片、父母的照片,他带着一张和弟弟的合影。有一年新年夜,上面的人为了鼓舞士气,搞了个派对,一个高级军官的妹妹,身段袅娜、眼神迷人的小姐主动请他跳舞,结果他整晚上都在谈自己弟弟,大伙儿活活嘲笑了他大半年。他有时间就写信,但从来没寄出去。他牺牲后,我试图把那些信寄给他弟弟,但听说那孩子失踪很久了——战争中失去一个人的踪迹,太普遍了。”
Otori神情认真地看向Sengoku的方向,“所以,Lucky先生,请一定一定要幸福,和那位您深爱的女士一起。”


3


Sengoku和其他受伤平民一起被送到医院,他们的车很不走运压上地雷,那是敌人撤退时留下的礼物,工兵们连续很长时间忙着清理疏通道路,但还是进展缓慢,每个人都疲惫不堪。
爆炸发生时,Sengoku被摔出车外,好在折断的只是几根不致命的骨头。他甚至还能帮着抢救其他受伤人员,直到医院的人逐一核对伤者身份时,所有人才知道车上还有位现役飞行员。战斗英雄得到应有优待,宝贵的通讯线路被让出来,让他得以致电上级说明情况,人们都听到电话那头的咆哮,Sengoku笑着解释,他的上级不相信在天上密集的防空炮火中都大难不死的人,回到地面上却踩到地雷。

医生们对他另眼相待,护士们争夺换药的机会。一位在医院里志愿工作的妇女刷干净他漂亮而挺刮的军服,他是个飞行员,了不起的家伙,而且他还很讨人喜欢。“我算不上什么人物,” Sengoku说,“我认识很多了不起的家伙,我只是幸运,非常幸运而已。”
Sengoku向女士们展示他随身携带的幸运物,“我的爱好是收集幸运物,并证明它们真的有用。”他最喜欢的,总是随身携带的包括一只可疑的兔子脚、一块形状非常美丽的白色的维吉尼亚十字石、一枚古老的磨光了边缘的银币、从一个伙伴那里打赌赢来的银色打火机——上面有子弹的擦痕,以及一块手帕——那是不小心从贴身的口袋里带出来的,立刻被仔细地折好收起,显然来历不凡,并受到格外的珍爱。

Sengoku刚从一场空战中幸存,先后经历了差点在浓雾中迷路、归队、投弹命中、被地面炮火袭击、与对方飞行员缠斗、成功的撤退、发动机骤停紧急处置以及一场通常会要了飞行员命的非常规降落。和他同期受训的伙计们现在剩不到三分之一,但他是Lucky Sengoku——他被世界各地的幸运之神,特别是他的女神,庇护着。

他和他的女神相识于雨天,回营地的路上,遇见抛锚的车。
一位年轻的女士,试图用胳膊和身体架住雨伞,努力腾出手去掀车前盖。Sengoku顶着雨小跑过去,“需要帮忙吗?女士。”
她抬起头来看他,伞被风吹得左右晃,褐色的长发湿湿卷卷地黏在明净的额头上,模样狼狈,却又带着独特的风韵,“那就帮我拿好这把倒霉的伞。”
解放了双手的年轻女士很快修好车,重新回到驾驶座上启动车子,从车窗探头看着Sengoku粲然一笑,“作为感谢,你是希望我把伞借给你,还是捎你一段顺风车?大兵。”
那一刻,她明亮的眼神击穿了Sengoku的胸膛。

Sengoku总是想着和她的初遇,在机库里,满是机油的味道,因为想着她,鼻尖都好像嗅到幽香。
“我坠入了爱河。”他不知道第几次这样告诉自己的好兄弟。
“你已经说了无数遍了,她什么都完美,只有一点,她有丈夫。”他的好兄弟是个实在人,唯一的毛病就是有时候太实在了。
“他们不是因为相爱而结合的。”Sengoku反驳,“当时情况紧急,他的身份很特殊,她帮他拿到中立国外交人员配偶身份,而尽快从占领区脱身。他们对此保持默契,战争结束就会和平分手。人们总是不得不做出这样那样的妥协。而且,不能奢望每个人都能一次就遇见对的那个人。”
“你说的也有道理,”他的好兄弟说,“我母亲也是那样,她的第二次婚姻要幸福得多,她和我继父生了我弟弟。”
“你还真是疼爱你弟弟啊,Saeki。”
“我弟弟很可爱,他继承了我母亲的头脑和我继父的美貌。”
“你确定没说反?!”Sengoku做出夸张的表情。
“你那都是偏见,”Saeki随手捶了他一拳头,“我母亲是我所知道的最聪慧的女性,因为家里的安排嫁给我父亲,但他们终究不是同类人,离异后我母亲在大学里找到工作,遇见了我继父,他是个出色的舞台剧演员,疯狂爱上我母亲,他们在一起很幸福,可惜我继父在Fuji出生后不久因病过世,我母亲坚持独立抚养我弟弟。她吃了很多苦。他也从来没有让母亲失望过,我弟弟在语言上很有天分,他7岁的时候就能流利地说4门语言,他是个真正的天才。”
“那我幸运多了,我也疯狂爱上了一个聪明睿智又迷人的女士,”Sengoku笑着回答,“我要和她共度一生,生很多的孩子,到我们90岁的时候,孩子都长大了,我们还要一起开着敞篷老爷车兜风。”


再次从空战中逃过一劫后,Sengoku的飞机需要大修,难得的空档,他立刻给她发电报,约好见面地点。他们像真正的恋人那样入住旅馆,晚餐后手挽手在河边漫步,他的话总能逗得她爽朗大笑。
他们紧紧地依偎在彼此怀里,影子紧密交叠。他总忍不住在她精致如贝母的耳垂上映下亲吻。
她从他的怀里侧身,从手提包里摸出烟盒,为自己点了一根烟,“前两天,我们见了一面。”
Sengoku当然知道“我们”中另一个人是谁,他的手指撩过她的秀发,“即使知道只是名义上的伴侣,听你提到他,还是会让我嫉妒。”
她微笑了,带着女性的温柔宠溺看着他,男人在女人面前,有些时候永远是个孩子,“为什么要嫉妒,嫉妒他比你英俊吗?”她带着亲昵的戏谑问。
Sengoku故意做出难以置信的受伤表情,“你是在问如此英俊潇洒的我吗?”
她吐出烟圈的姿态像吟着一朵花,“单纯就审美而言,他是我认识的最英俊的男人,真是可惜,人的心有时候会和眼睛背道而驰,”她转过眼来看着他,“我们说好在胜利日那天办理手续。这是我的要求,毕竟,当时结婚的时候匆忙又混乱,不看证书我甚至记不清准确的日期,所以我希望,离婚的那一天在一个郑重选择的美好的日子。”
Sengoku只楞了一秒钟,他从上衣前胸下面抽出一条银链子,上面挂着他的名牌,每位飞行员都有专属的一条,名牌旁边穿着一枚戒指,因为太过热切他灵活的手指甚至无法松开链扣,索性把戒指和名牌链一起捧到她面前,“我早就在等待这一刻了,你愿意嫁给我吗?你愿意让我成为最幸运的男人吗?”
她的手臂和她的芳香环住他的头,让他神魂颠倒,“我愿意,战争就要结束了,下次见面,我就是你的妻子了。”

她在第二天清早离开,Sengoku还有点时间,可以到处转一转,在小餐馆,他偶然听到身后有人谈到一个熟悉的名字,他转过身,没费什么力气就加入了谈话,还叫了啤酒。
他们找服务生要了一张地图,在上面圈出了一个地名。
“我们的人重新占领该地区前,这一带的抵抗组织曾经非常活跃,Oshitari是抵抗组织的头领,在当地很有名气,敌人重金悬赏,价码越开越高,他被捕后不久就被处决了,抵抗势力也损失惨重,那一地区后来还爆发过好几场惨烈的激战,敌人撤退的时候,留下大量的伤员和尸体,我们的人在那里建立医院,平民们看见我们仍然躲得远远的,他们被统治了很多年,至今生活在恐惧中,战争不是打跑了敌人就可以结束的。”
“非常感谢。”Sengoku说,折起地图放到口袋里。

Sengoku成功搭上一辆巴士,返乡的人带着大大小小包裹挤满车内的空间,他把靠窗座位让给一位上了年纪的女士,她出于感谢,把自制的点心塞给他,“你看起来和我小儿子一样大,他是个海军,我已经好几年没见到他了,上一次他来信还是一年前,我想快点回去,在他回家前把一切收拾好。”
“他很快就会回家了,”Sengoku保证,“战争就要结束了。”
“真的吗?”年迈的女士还有些怀疑。
周围的人都在颠簸的旅途中昏昏欲睡,没人注意他们的谈话,所以他稍微掀开外套的衣领,让她看见里面的制服,在她耳边悄声说,“你可以相信我,女士,你看我也是个军人,我们的消息很准确。”
老妇人的眼底有泪花,那是喜悦的表情,“孩子,你是要回家么?”
Sengoku神情有些凝重,“我去打听老朋友的下落。”

曾经在阳光很好的日子,Sengoku和他的老朋友坐在露天咖啡馆外的椅子上消磨时光,向路过的窈窕淑女们送上友好的微笑。
越是在战争来临的阴影下,越是要懂得及时行乐。
"无论冠以怎样的名义,战争的本质只是终极的暴力,”Oshitari懒洋洋地笑着,摇晃着他的杯子,“任何形式的暴力都不符合我的美学,我无意成为炮灰,只想全身而退。”
Sengoku非常迫切地想找到Oshitari的墓碑,让他可以稍稍地反讽一下在关键时候口是心非的老朋友。
然后,他们的车碾上了地雷。


一段时间的治疗后已经完全康复的Sengoku站在医院外的台阶上,看着委员会的人带走了叫Otori的年轻人。Shishido医生就站在他身边,神情冷淡。医生的态度并不太友好,但Sengoku并不在意,他是个好医生,他为那位老妇人做了手术,她活下来,可以在她的小房子里等小儿子回来。Sengoku格外热情地向医生道别。
他已经在外面消磨够久,应该归队了,在离开前,他打算到市政厅去做最后的尝试。

本地的负责人爱莫能助,“我们牺牲了很多人,胜利的代价很惨重,抱歉,Sengoku先生,我帮不到你,抵抗组织没有几个人活下来,我们甚至并不清楚他们每个人的名字和身份,有些人被公开处决,有些是秘密的,他们的尸骨我们也许永远也找不到。只有上帝知道他们英魂所在。”
Sengoku向他道谢,大厅里挤满了人,有返乡客,有难民,柜台后年轻的女孩子焦头烂额,因为她听不懂一对老夫妻急切的话语,下意识地抬高了音量,“对不起,您会说本国语吗?我听不懂您说什么。”
一个身形单薄的青年恰好经过,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在老夫妻身边停下步子,他用同一种语言低声询问了几句,老夫妻非常激动,絮絮叨叨地说着,然后青年回过头,用本国语翻译给柜台后的女孩子听。
Sengoku莫名觉得那个青年有张似曾相识的脸。
他一直走到门口才反应过来,还来得及回身抓住那个正好要离开的青年,“Fuji,你叫Fuji对不对?”
青年抬眼看他,他的脸十分清秀,一双清澈的蓝眼睛在阳光下澄净得无悲无喜,神情温和带点警惕,“请问您是……”
“我叫Sengoku,”Sengoku说,“我是Saeki的战友,我在他那里见过你的照片……我和你哥哥曾经属于同一个中队。”
如同石头被突然投入深潭,青年眼底漾出一道光,“Saeki……”


4


Fuji没有走大路,他穿过树林,猫腰钻过横生的枝叶,走走停停,有时候休息一下,习惯性地听着四周的动静。
树林的上空起风了,古老的树丛嗡嗡、咕咕在自语,只要轻微动一下,脚下就发出絮絮梭梭的声音,新鲜的草叶和腐烂的草根气息相混合,裹扎在泥土淡淡的腥味中。
Fuji的脸上渗出了汗,一绺浅色的发贴在他白皙的额上,他仔细观察周围,确定林子里只有自己和叫不出名的昆虫。时间有点晚,他想早点赶回去,所以加快了步子,踩断枯枝的声音很响,Fuji索性开始大声地背诵最先浮现在脑海里的句子。声音很清亮,每棵树都听得见:
就这样,阁下,他们把尼罗河水流量的大小
忠实地记录在金字塔里;他们知道
水量的多少,会迎来歉收,尼罗河涨得越高
它给予的希望越大,当它退下了,播种人
在留下的沃泥上撒下他的谷粒。
再不久之后,就可以收割了
(莎士比亚《安东尼和克利奥帕特拉》第二幕)

他们曾经穿过密林,因为大路上有巡逻的士兵。
Fuji那稍微长了一点的亚麻色的发绕在树枝上,他拉的时候差点伤了头皮。
走在前面的联络人折回来,“不要招惹树林,小心林妖的幻境。”他从口袋里掏出小刀,灵活的手指伸进缠成一团的发中,利落的削端,“我解开了戈迪亚斯王的绳结,有什么启示。”他兴致勃勃与Fuji调侃。
“你的脚步会走过亚细亚,去缅怀所有的先王。”Fuji一本正经地回应。他乐于和他的联络人调侃,从初见面开始,他就赢得了Fuji的信任,他有难能可贵的幽默感,而缺乏幽默感,是Fuji心目中某位特别的存在几乎唯一的缺点。
代号“吟游诗人”的家伙总是随身带着一本地图册,Fuji看过几眼,“战争结束后,我要做一个旅行者,”那个人没正经地侧着头笑,“不在同样的地方停留两个晚上,不会两次爱上同一个人。”
“我要去尼罗河,”Fuji说,“驾驶最轻型的飞机,从尼罗河的河谷上飞过,下面有犀牛、河马,还有纸莎草。”

Fuji一直想去尼罗河,从小就想。
“我会开飞机带着你,”记忆里有个声音说,那声音很明亮,照亮记忆里所有不再明亮的岁月,“我们飞过大瀑布,涡流的泡沫会扬到你脸上,我们飞得比鸟还要低,那种鸟,Fuji,你说过的,尼罗河的圣鸟,叫什么来着?”
“鹮,Saeki,那是鹮。”
“我们会飞得比鹮还要低,你可以去数它漂亮的羽毛——既然是圣鸟,就会有漂亮的羽毛吧,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条纹,一定会有的,我觉得我现在就看得到。”

Fuji擦擦脸上的汗,把包裹换一个手,他购买的几本书几经辗转终于到了他手里。一度中断的邮递服务开始恢复,Fuji很庆幸,很珍惜地抚过书籍的封面,
封面上绘着鸟的图片,优雅的琴弓型的翅膀展开。
当天空不再有战机轰鸣,会有更多的鸟回到这里。

空气里的风变了,也许会下雨,Fuji考虑抄近路,但又不想太靠近林中的沼泽,Fuji不喜欢沼泽的味道。依稀可以听到远处高空低闷的声音,如同炮声,但炮声已经有一段时间不再响起,那只是远方的雷鸣。
别墅就在林中的空地上,对着湖,房子外面有火山砾石堆砌的围墙,因为年久失修,有几处坍塌了,石头滚落在旁边,很容易就可以翻过。
到了能看得见房子的距离,Fuji放慢步子,他习惯性地整理好自己的仪表,用手梳平被吹乱的发,迅速爬过围墙,站到后花园长廊的尽头。
花园早就废弃了,不久前Fuji在角落里平出一方地,把他从房子里翻出来的某种不知名的种子洒下去,他每天都去照看,带着莫大的热情猜测会有什么从地里钻出来,但到目前为止,小小的冒头的嫩绿的芽还没有袒露出它的全部真相。

Fuji一直在发掘老房子的所有秘密,他知道一楼书房有扇窗子关不牢,所以放弃了前门,直接翻上窗台,书房里有人,一位青年站在书架前,背对着窗子,一手扶在书架上,一手捧着一本书阅读,白色的真丝衬衣下现出肩胛骨瘦削的轮廓,像折翅后的两道疤痕。
Fuji小心地从窗子迈进去。封面上有鸟的那本书,从他手臂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很大的动静。但看书的青年完全没有察觉,目光专注于手边的书本。
Fuji拣起书,从他身后走过,推门出去,然后在门外往里看。老迈的金毛犬从走廊另一头跑过来,狐疑地咬着Fuji的裤管,似乎在奇怪他为什么不进去,Fuji把金毛犬放进屋里,看着它直接跑向青年脚边磨蹭。青年终于从书上把目光抬起,Fuji就在这时候推开门,迎着青年微笑,让他能清楚地看清自己的脸,“我回来了,Atobe。”他响亮地说。

Atobe有张俊美得像大理石像的脸,他的眼眸是深灰色的,视线太过凝神专注,很多时候都尖锐得让人不能直视,他的目光从Fuji嘴角掠过,望向窗外,“你出去了很长时间,本大爷差点自己准备咖啡了。”他的音色很好,但语调不太稳定,他还不能很好地控制声带。
“你需要的不是咖啡,你需要一顿晚餐。”Fuji转到他面前,将几本书放到旁边的桌子上,巧妙地压住几份报纸,有人用了整幅的版面,用了最狂热的、最具有煽动力的文字,迫不及待地宣告,战争就要结束,让我们惩罚那些曾经耀武耀威的、投靠敌人的叛徒们吧。

Atobe在沙发上坐下,“你不需要特别放慢语速,Fuji,这些日子我们进展不错,我差不多能读出你要说的话……倒是你,如果想哭,就不要笑。出什么事了?”
“我们可以吃晚餐的时候谈。”Fuji说。“我今天遇见了一个人……他是Saeki的战友,Saeki,我哥……我想起了很多事情而已”
这个字眼激起Atobe的某种共鸣,“本大爷也有个哥哥的身份呢,”他朝着面露惊讶的Fuji笑了笑,“我父亲有个私生子,我从未见过我弟弟,听说他是个军医,医生这个职业很好,不需要显赫的姓氏,与腐朽的、丑恶的、尔虞我诈的、背信弃义的行径毫无关联……Fuji,去准备一壶咖啡,几块饼干,然后坐到我面前来。本大爷不饿,我看这些书和报纸很厌倦了,我想听听你哥哥的故事。”

Fuji顺从了大少爷的意愿。煮咖啡的时候,Fuji想,Atobe的耳背已经很严重了,他曾经有着最卓越的听力,能听出合奏中第二小提琴手换了新弦。Fuji是极少数能从身后走向他的人,不过每次在最后几步,Atobe就会回过头,漂亮的眉毛微微扬起,如同在说:我就知道又是你,走路像只夜猫的家伙。
那颗子弹贯穿的不仅仅是将军的头颅。

Fuji当时就在窗子外面,没人知道他在那里。潜伏是Fuji最得意的课程,亲手教会他的那个人都不得不承认这是Fuji青出于蓝的科目之一。
将军就站在巨大的肖像画面前,穿着他最挺括的军礼服,勋章都端正地别在前胸,虽然发尾已经染上灰色,他的腰背依旧挺拔,在Fuji眼里,和某个人很像,这是种无关立场的气场。
将军说:我的信仰不允许我采用自尽这种方式。我曾经有两个最引以为傲的学生,我倾囊相授。遗憾的是,其中一位选择了与我背道而驰的道路。我不得不亲手签署了他的处决令,所以,结局到来的时候,我选择由我更优秀的学生来终结我的命运。

Atobe的眼神太过深重,难以解读。Fuji看着他轻轻靠了上去,嘴唇贴上将军冷冽的嘴角,似亲吻,又似道别,他们的脸贴得如此之近,Atobe抬手枪口顶上将军的太阳穴时,枪管就贴着Atobe自己的脸。
枪声真的太响了,连窗外的Fuji都觉得余震在后脑轰鸣,经年不肯散去。

Fuji端着托盘回到书房,Atobe坐在独属于他的沙发上等他的咖啡,两条大长腿伸展在旧地毯上,露出瘦削的轮廓分明的脚踝。
Fuji的座位就在他对面,沙发的角度被精准地调整过,Atobe可以看清Fuji的脸,每个发音所带来的下颚和嘴唇的细微动作,这段时间,这是他们例行的晚间“练习”。
Fuji直接进入了主题。
“Saeki是我母亲和她第一任丈夫的儿子,我母亲在生活上其实很笨拙,她属于不太懂得和人亲近的类型,也不太会照料孩子,我的父亲又去世的很早,从我很小的时候,就是Saeki在照顾我,虽然他比我大不了几岁,但他很会照顾人。S”
Atobe头向后靠在沙发背上,“Saeki,是这个发音吗?他是做什么的?”
“牺牲以前,他是名飞行员,非常优秀的飞行员,我们最好的飞行员之一。”Fuji把加了白兰地的咖啡杯捧到手上,“战争开始后,Saeki第一批被征召入伍,但他认为我应该留在后方。Saeki总说,我们家出一个军人就够了,我应该成为学者,战争总会结束,必须有人为战后更长的日子做好准备……”
“你哥哥说得也没错。”
“就算我不能像Saeki那样义无反顾地置身其中,我也绝对做不到置身事外。”

Fuji和母亲一直有隔阂,Saeki总觉得Fuji遗传了母亲的头脑,但Fuji知道,在心灵上,Saeki和母亲却要亲密得多。
Saeki离开后,Fuji总是很沉默,有一天晚上母亲对过来道晚安的小儿子说,“Fuji,Saeki从来不希望这场战争影响到你的生活,我们的生活。”
也许她说的很对,但Fuji却无法承受,“我并不知道,我的生活竟然美好到值得Saeki用生命来保护。”
他没有回到房间,反而离开房子,逃开温暖的安逸的没有Saeki的家。小花园很安静,偶尔有虫鸣,从身边到远方,都是无关己事的灯火。他从外面可以看到邻居在餐后的桌边读报纸,战争所占的版面今天刚刚扩大到两个,更多还是当地人喜闻乐见的消息,如何驱赶闯进菜园的兔子、婚礼上喝高的伴郎、本年度园艺大赛的轶事等等等等。
越是平静,越是想逃离。
某人问过Fuji为什么要进入军队。
“我不认为自己是具有高尚情操和奉献精神的人,”Fuji说,“我只是非常讨厌不劳而获的东西,如果我的平静生活完全是建立在别人的付出和牺牲之上,这样的生活对我毫无意义,甚至难以忍受。”

“所以你就离开家,然后在寻找你哥哥的时候被Trzuka拣到了?”Atobe出声打断了Fuji的回忆。
“严格说是我选中他的,”Fuji认真地纠正,“当时我差点被当成奸细抓起来,正好Tezuka路过,他了解了情况,向我说明了保密规定,让人放走了我。我从军衔以及其他人对他的态度上明白一件事,他是我能接触到的级别最高的军官,所以,我开始跟踪他。”
“你,跟踪Tezuka?”Atobe略有些惊异地挑眉。
“不要瞧不起人,Atobe,”Fuji露出淡得看不出来的微笑,“我父亲是个非常出色的演员,就乔装而言,我几乎是专业的。”

Fuji有着清丽的五官和温和的气质,认识他的每个人,包括他的母亲,他的兄长,都觉得他是性格温和宁静的类型,但曾经有人对他说:你的内心藏着一头猛兽。

My loves leap through the future’s fence
我所爱的越过未来的藩篱
To dance with dream-enfranchised feet.
梦想解放出双脚,舞步轻盈
In me the tiger sniffs the rose.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Look in my heart,kind friends, and tremble.
正视我的内心,亲爱的朋友,战栗吧
Since there your elements assemble.
因为那才是你真实的样子

他花了一段时间去跟踪Tezuka,并不完全明确自己的动机,只是隐约觉得,他身上有他寻找的东西。
他曾经攀上屋顶,身处高点,他能看清楚他办公室的窗子,他和其他人的交谈,嘴型暴露出很多的机密,但当他独自对着地图,凝神思考的时候,Fuji却觉得他暴露得更多。
他有着惊人的自律,只要不是和其他人一起连夜工作,即使只是和衣浅眠,他也会在固定的时间休息3到4个小时;他还会在凌晨出去晨跑,往往是夜班卫兵们交班前最疲惫的时刻,Fuji无声无息地从阳台上翻下,这是他从孩提时夜里溜出去玩就熟练掌握的技巧,Fuji曾经并不认真地想过自己前世也许是猫头鹰,智慧女神的神鸟,在夜里动作鬼魅而无声。
Fuji总能小心地避开Tezuka身边的卫兵,他也很明智地避免太靠近某些,好在他的视力和运气都非常好,不论在黎明到来前的昏暗中,还是在人影攒动的喧嚣处,他都能捕捉到他的身影。

有天晚上,Tezuka结束了会议后坐车离开,经过多次的追踪,Fuji差不多摸清了可能的路线,他骑着自行车抄近路到了选定的路口等待,果然很快听到轮胎嘎吱嘎吱碾过砂砾路面的声音。车停在一栋老房子前,Tezuka交代了司机明早接他的时间。
Fuji把自己藏进草木浓密的阴影里,安静地蛰伏,他很有耐心。
他的外祖父,那个和自己的女儿对立了半辈子、彼此格格不入的老人,有着保守的传统、古怪的脾气,对女儿离异再婚的仇视,以及无比疼爱外孙的内心,他酷爱夜猎,罔顾女儿的反对,带着幼小的Fuji到山林间历险。
越是隐藏,越是让Fuji觉得自在,他有足够的耐心。

他选择在Tezuka晨跑时潜入那栋房子,他并不认为他会在白天离开后将什么重要的东西留在那所明显是独居的房子里,那是他唯一的能接触到他的隐秘的机会,Fuji并没有太多的企图,他需要平等坐下来谈判的筹码而已。
他靠着树打了个盹,在凌晨到来前醒来,看着Tezuka离开,迈着稳定的步伐消失在砂砾路的尽头,然后Fuji脱掉了鞋子,光着脚跑过草地,像夜色的影子般无声无息,老式房子的窗格并不难弄开,他很快就进到了那栋气息清冷得不像有人居住的房子里。
Fuji像个幽灵般在昏黑的房子里漫步,他似乎可以想象出住在这里的那个男人在厨房里烧热开水为自己沏上一杯茶,然后端着茶走上楼梯的样子,老房子的楼梯总是陈旧,踩上去会发出嘎吱的声音,但这里的陈设虽然简朴,地上的地毯已经陈旧褪色,却依旧厚实得可以吸收掉Fuji轻盈的脚尖踩上去的动静,他到了二楼,卧室里收拾得很整洁的床铺还是有着昨夜睡过的迹象,Fuji小心退出来,向更深处的书房进发。
然后一只格外有力的手毫无征兆地从他身后探出来,扼住了他的喉咙,几乎是毫不犹豫地,Fuji举高了自己的手,他并没有预想过这样的情况,只是某种直觉,他脱口而出,“我没有武器,我没有恶意,我不是间谍,也不是小偷。”
扼住了他脖颈的手即没有加力,也没有松开,“你跟了我一段时间了,你的动机?”

“我叫Fuji,”Fuji说,他并不确定对方是否还记得自己,“我想为你工作,我只需要一个机会,一个和我哥哥Saeki一样发挥作用的机会。”
对方似乎在观察,又像是在思考,良久才缓缓问,“你能发挥什么样的作用?”
“现在吗?”Fuji努力平复自己其实跳得无比激烈的心跳,“我可以为你倒杯红茶,Tezuka阁下,我知道你只喝红茶和白水。我知道你过去这段时间所有的行踪,说过的每句话,前提是我要看着你的脸,即便听不到,我也知道你说的每句话。”
那只如同握住Fuji命运的手,把他转了过来,现在他可以看见Tezuka的脸了,Tezuka说了一句话,用了另一种语言。
Fuji用同样的语言回答他,“我能听懂,阁下,即使听不见,我也能同样读出这种语言来。”
Tezuka松开他,“茶叶在厨房,我去换身衣服,我们在书房谈,Fuji。”

Atobe专注“听”着Fuji的讲述,“我曾经想过,Tezuka是怎么选中你的,不得不说,他的运气很好,我的运气也很好。”
“在他送我到你这里来之前,他对我进行了6个月的训练。”Fuji诚实地回答。
Atobe轻声吹了一声口哨,这个几乎不像他会作出的略显轻佻的举止却暴露出他现在的心情其实不错,“Tezuka特别定制的训练,滋味不太好受吧。”
“也还好,”Fuji轻描淡写地说,眼神中却还是有些心有余悸,“就是体能训练,从普通的负重长跑、到攀爬、游泳、潜水、跳伞、马术、射击、驾驶什么的,再就是一些通用技能,打字、速记、烹饪、社交舞,还有很多需要背的资料,从地图到人际关系,好在我的记忆力一直都很好……真要说什么难熬的,大概是刑讯吧,当时真的以为出事了,还没有开始就玩完了,直到最后一刻,好在我挺过来了,考试合格……后来我总是在想,也许我并没有那么扛得住,我只是、无论如何都觉得,他不会让我那么简单就被抓住……”

Fuji在沙发上无意识地缩成一团,沉默了很久。
Atobe转开了话题,“你哥哥呢?你不是一直盼着见到Saeki吗?”
“Saeki,”Fuji笑了起来,他的眼睛闪着光,“是的,我见到了我哥哥。那段日子,我几乎已经丧失了对时间的感觉,直到有天Tezuka告诉我,新年夜会带我去见Saeki,作为条件,同时也是考核的部分项目,我不能让Saeki认出来,所以我给自己染了头发,化了妆,改变了脸部的轮廓,穿上高跟鞋,在内衣里垫上假胸,打扮成女孩子。
我很了解Saeki,那家伙在女孩子面前非常拘谨,绝对不会盯着女孩子的脸仔细看……舞会上,我朝Saeki走过去,邀请他跳舞,他被吓了一跳,在朋友的哄笑中,走上前握住我的手,跳舞的时候,他只敢看我的头发,我们之间的距离,简直可以再塞下一个人,我当时简直快乐极了,满脑子就想着,这辈子,我都会用这件事情取笑他。
我整晚上缠着他,让他随便跟我聊点什么,他磕磕巴巴了半天,最后说,小姐,你的眼睛让我想起一个人。
我问他,是很特别的人吗?
他说,是最重要的家人。他还说,我希望我弟弟,生活在一个更好的世界。”

Fuji的眼神如同飘去了不知所在的远方,“那天晚上,我的表演超出了我自己能忍耐的极限,在失态之前,Tezuka从Saeki身边带走了我。离新的一年只有最后一支曲,Tezuka陪我跳了最后一支舞,我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他只能紧紧拥着我,让别人以为我们在跳舞,实际上是挡住我弄得一塌糊涂的妆容。
我跟Tezuka说,我准备好了,不管他会给我怎样的任务,我一定能完成……
那是我最后一次,最后一次见到Saeki,见到我哥哥。
无论如何,那是无比美好的一个晚上。”

Atobe盯着他,语调难得的柔软,“你比你哥哥认为的还要优秀,Fuji,他的事,我很难过。”
“我们都失去了很多,”Fuji看着Atobe缓缓说,“我并不后悔接受这个任务,其实我做好了死的准备,从Tezuka告诉我那个计划开始,计划中除了代号‘守护者’的Tezuka,代号‘近卫’的我,还有一位代号‘国王’的人。对于所有其他无法避免的参与和知情者,我是潜伏在我们国家最大的、最臭名昭著的叛国者身边的间谍,但我知道,我的工作就是帮助和保护他,从我这里送出的每份情报都是他为这个国家做出的牺牲,这个人是我们最了不起的、最孤独的英雄。这是Tezuka送我到你这里来之前,他说的原话,Atobe。”

灯光很明亮,但Atobe的眼眸如同浸在最黑的夜里。
良久,他才徐徐出了一口气,“我们今天晚上谈的够多了,本大爷很累了,让我一个人待会。”
Fuji轻手轻脚走出去前,他听到Atobe低低说了声,“谢谢你一直在这里,Fuji。”
Fuji没有回头,他知道Atobe不看着他的嘴,什么也听不到,却还是淡淡回答,“是我的荣幸,Atobe国王陛下。”



5

又在做梦了。Atobe想。
在很多年的日子里,他甚至在睡眠中都保持着清醒。
但最近,越来越频繁的,在清醒时都进入梦境。

他很少梦见他更年轻的时候的事情,他的家世,他的财富,他的头脑,他的美貌,他的骄傲,他的繁花似锦。明明他还没有老去,但那些光彩夺目的记忆却好像遥远得如同发生在另一颗行星,与现在的他各自运转在亘古相隔的两个星系。他的身边曾经总是围着一堆人,不论是后来曾经反目为仇的曾经的朋友,还是事实上举世皆敌的表面上的同伴,他总能不费吹灰之力让他们或者她们,为了他或者其他或明或暗的利益,而争斗不休。
坐在王座上的国王,离世间最远,离天堂更远。

他也曾经有过少年时欢愉而荒唐的日子,允许某个比其他人稍微机灵一点、稍微有趣一点的人接近他,他总是懒洋洋地跟他打招呼,在谈话中能跟上他的节奏,他的骄傲,与他的散漫,让他们的默契的亲昵与最私密的取悦,都带上漫不经心的轻率。
因为并没有被拥有,所以可以保留任性的自在。

但Atobe总是在梦中回到那一夜。

他走下幽闭的甬道,小牛皮鞣制的马靴铮亮,后跟在破败不堪的地砖上混浊回响。
哨兵听到脚步声,在昏暗的光线照亮来者的制服与肩章之前就已跳起,站得笔直,“报告长官,一切正常。”
Atobe只是傲慢地抬起下巴,掏出洁白的丝帕,掩住鼻子。修道院的地穴数百年来安葬无数无名者的尸骨,几个月前他们发现这里,用来关押重犯正合适,发酵了几百年的腐朽和新近溃烂的血肉体液,混成浓重的恶臭,贪得无厌从每一个毛孔往里站。
“犯人情况如何?”Atobe听到自己不耐烦地发问,意识到丝帕并不能挡住恶臭,他表情厌弃地扔掉它。
哨兵下意识地透过铁栅栏往里看了一眼,当然什么也看不见,下面更深更黑更臭,“就一个明天行刑的人而言,他很安静。”
“打开门。”Atobe少校傲慢地命令,手里的马鞭不轻不重打着拍子,他刚从晚宴上回来,还在回味今晚四重奏明晰亮丽的节拍,Sakaki将军热爱音乐尽人皆知。
“请问……长官……是将军的命令么?”哨兵试探的口气小心翼翼。
Atobe从眼角盯着他,“不是,”他堂皇而轻蔑地回答,“是本大爷一时异想天开。”

哨兵腿肚子开始微微发抖,他太年轻,位阶也太低,不知道怎么应付这种情况。
每个人都知道贵族出身的Atobe少校和那位庄严高贵的Sakaki将军间有某种不正常的亲密关系,但既便私下里也没人敢真的说破,只是一些隐晦的词句,和几个模糊的表情。这是上位者的威慑,无所不在。
“没有将军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接近……犯人。”哨兵作最后的挣扎,只是他的声音在Atobe越来越凌然的眼神下越来越轻不可辨,最后连头都垂下去。
“所以,”Atobe用马鞭顶住可怜家伙的下巴,迫使他的头抬高,“就要因为你那卑贱的忠诚浪费本大爷的时间?!”

哨兵解下钥匙扑向锁孔,他之前从未有机会近距离和Atobe少校打交道,只不时听闻他人用猥琐的语气谈起那份无可匹敌的美貌。他们都瞎了,哨兵想,这个人有一双和Sakaki将军一模一样的眼睛,可以把人活活打进地狱的眼睛。
“你可以滚出去,守在外面。”Atobe再没有看他,他拿下墙上的蜡烛走下阶梯,端整的肩影消失在栅栏后深重的黑暗里。
哨兵姿态僵硬的行军礼,几乎是屁滚尿流地爬上甬道尽头的阶梯,在出口处坐下,他的手指还在抖,几乎点不着一根烟。

Atobe走过一个又一个墓室,来过这里的人,死着,活着,都已经不在了。死亡的气味落地生根,蔓延的无所不在,变成空气本身,居心险恶地腐蚀着肺叶,反倒觉不出恶臭。手上的烛火,受了无形的压迫,可怜巴巴蜷成昏黄的一团,连脚下的路都照不亮。尽头墙体陷进去的地方,凿了粗大的铁环,笨重的铁链垂下来,连到倚墙而坐的青年手上和脚上。

Oshitari抬头,他的头发散乱,嘴边一圈胡子茬,一双长腿在破烂的长裤里难看地伸展。
Atobe记得Oshitari各种样子,从遥远得如同远古的少年时代,还有共同求学的日子,总是潇洒的、倜傥的、调侃的、自命不凡的家伙,包括曾有的最为隐秘的欢愉,他从未见过Oshitari如此难看过。
他被抓到时,他们打断了他的左腿,狱医只是胡乱接了一下,关节扭曲成奇怪的形状。他的肩膀一高一低,因为一侧的锁骨也断了,不过那时死刑书已经下达,所以连象征性的医护也得以免去。当Atobe少校利用有限的光亮居高临下看着他的死囚时,犯人也正仰头看着那身漂亮的制服,目光掠过领口,肩章,胸襟,银扣,腰线,皮带,下摆,袖口,裤缝,一直到马靴。
然后Oshitari笑了,轻轻地摇着头——还好他的脖子还能动,“Atobe, Atobe,”他叫他的名字,“看看你,你把自己搞成什么样子了?”
Atobe从走进来一刻起,就不再有表情,他从容蹲下,背景太过阴森惨淡,与生俱来挥之不去的优雅反而显得有点造作,蜡烛被放到地上,少校掏出一个精美的银制酒壶,家族的纹章在昏暗跳动的烛光里,如同诡异地缓缓扭动,他旋开壶盖,仰脖喝了一口,然后把酒壶送到犯人嘴边。犯人依然在笑,看起来心情不错,但他并没有张口,酒液顺着下巴淌到胸前,和稀烂衬衣上的血渍胡乱混在一起。
“Atobe,你应该记得,”Oshitari悠悠叹口气,“我最讨厌白兰地。”
Atobe没有理他,自顾又喝了一口,期身上前,抬起犯人的脸,嘴对嘴压上,唇型贴合的太过密切,他们都太会运用嘴唇和舌头作战。

直到最后一滴酒都被灌下,Atobe才离开犯人的嘴。Oshitari头向后轻轻叩在墙上,眼神有点奇怪,“味道真糟,白兰地果然不是我好的那口。 ”
Atobe冷冷哼一声,起身,开始解自己的皮带,Oshitari扬起眉毛,表情是真的有些吃惊,然后他垂下眼,低语自嘲地,“真是让人印象深刻的送终啊……”
目光再次回到Atobe身上时,Oshitari的眼神很平静,没有嘲弄,没有抵抗,目光像水,干净的,平白的,Atobe几乎都不记得他上次看见Oshitari这样的眼神是多少年前,或者,这个男人,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眼神。
“放过我,Atobe,”他平静地说,平静地好像已经睡在坟墓里,“我玩不起了,你们的人几乎把我打废了,就算你很赏脸地想念着我那里,它也没办法再起来。我很诚恳地向你道歉。”
“我不接受,”Atobe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在地穴里,华丽的有点多余,他曲腿跪在Oshitari脚边,扯下他的裤子,他的脸离Oshitari很近,近到可以让他看清他全部冷酷的表情,“只要本大爷想要,你就算只剩最后一点精血,也得给我射出来。”

Atobe俯身跪到污秽而且阴冷的地面上,把Oshitari双腿间那一点不起眼的血肉,轻柔地托在手心,根本不去看一侧的大腿上,被烙刑炙烧过的皮肉向外翻滚,已经变成让人作呕的颜色。他低头,有技巧地亲吻,一点一点的,从瑟缩的已经全无生机的尖端开始慰抚。
Oshitari眼睁睁看着Atobe漂亮的头颅垂落在最污秽的地方,他的眼神像是破了一个洞,深深地往里塌陷进去,“Atobe……”他轻轻地叫了一声,便是沉默。
Atobe专注地顽固地骄傲地不妥协地集中在那一点上,用嘴包裹,用唇轻抚,用舌舔舐,只要他决定,他就不在乎打持久战,贵族家出生的大少爷,有多任性,就有多坚毅,Oshitari以前在这一点上从来没赢过他,到最后他也不会允许他赢一次。
这场离奇的缠斗诡异而且漫长,地穴里越来越冷,Atobe光润的额上却开始渗出汗,滑下来,和他的唾液一起,留在另一个人残破的身躯上,Oshitari的头向后抵着墙,目光空洞,再无所谓。当Atobe直起身体,Oshitari还以为他终于放弃,却看到他只是挪动跪的僵硬的身体整个人趴下去。
“可惜了,那么漂亮的衬衣。”Oshitari扬起唇角。
Atobe抬头笑了,又骄傲又轻蔑,“害怕污秽的人,从来不是我,是你,Oshitari。”

Oshitari楞了一下,眼神上一刻无比犀利,下一刻却有点呆,他们都感觉到了,那一直如同死去的悲惨的小东西,在他们之间轻微地跳了一下。
Oshitari用家乡的土语骂出一句很脏的脏话,从接受教育起,他就再没有用过那种粗俗的语言,他学的很快,他是老师眼里的天才,是同窗中寥寥无几得到Atobe真正认同的人。他低下头,低的那么深,颈后的脊椎一节节凸出来,“放过我,Atobe,”他轻轻地说,“给我留点尊严。”
Atobe根本没有理他,他甚至没有看他,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只在那一点上,最软弱的血肉,一旦苏醒,比什么都骄傲,比什么都昂扬,他把自己整个身体放了上去。

我们自己
榨干了
这个世界的
灵魂

年轻又俊美的少校从犯人身上起来,有条不紊地开始穿上那身漂亮得让人仇视的制服,挑剔地把不该出现的绉褶拉平。
犯人一直低着头,他现在真的像一个等死的人了。
“Atobe,”Oshitari艰难地开口,“在我死之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么?”
Atobe停住手上的动作,傲然地等他继续,这点慷慨他愿意给与。
“这真的是你选择的道路么?”Oshitari抬头,眼睛亮的惊人,带着濒死的高热,盯着最后一点救赎。
少校居高临下,瞳孔细细地收缩,但视线一点也没有摇摆,他有着过人的耳力,即使在墓穴的最深处,他都能辨别出外面最微弱的气流。
“愚蠢的人,”Atobe的声线总是那么华丽高贵,“世界应该在最强有力的人手里。”

犯人从嗓子深处发出一声奇特而压抑的笑声,笑得无法遏制,笑得锁骨还没有断的那边肩膀不住地颤抖,然后笑声慢慢停下来,收缩成一个嘲讽却精致的微笑,目光淡然,“谢谢款待,少校,可惜,果然不是我好的那口。”
Atobe步履轻健地走出地牢,连经过时哨兵跳起来向他行礼,都完全没有看见,他轻轻哼着一首曲子的某一个段落,迎接他的司机拉开车门,他坐进去,依旧在哼那首曲子,定在那一段上,翻来覆去。司机聪明地保持沉默,直接开上回家的路。

Atobe少校蹙紧眉心,那一小节旋律就在他脑子里,他却想不起来出处,这太少见了。Atobe Keigo,叫这个名字的男人有无与伦比的天赋和记忆,但是他就是想不起来,这让他很不高兴。一路上,他都在不停地哼着同一段,吃惊到极点的司机偷偷从后视镜里频频偷看他,胆战心惊地开着车。
宅邸已在眼前,Atobe发出一声轻呼,他想起来了,就在一所类似的房子里,他坐在钢琴前,他坐在他身边,周围都是因为太年轻而太容易欢乐的人。他们合作了一首曲子,故国的曲子,他的曲子。

Fuji看见少校回来了,也看出了某些其他人都无法看出来的东西,他跟着少校上楼,进到他的房间。
Atobe终于可以活着走进那个房间,然后他直挺挺倒下去,就像上帝伸手,从这曾蒙无比垂青漂亮非凡的身躯里突然抽走全部的亲睐,他笔直倒下,Fuji只来得及在他撞向地板之前,把他的头抱进怀里。
骄傲的青年在地上一点一点绻起身体,Fuji把手指伸进他的发,轻轻往后梳。
Atobe把脸转向Fuji的怀抱,埋进去。
“他至死恨我……所以……我活该至死爱他。”他说。

窗外天空开始亮起来,蓝得那么纯真无邪。
那是最后的日子。

Atobe少校准时和将军一起出现在阳台上。
Oshitari拒绝了神甫,但他要求刮个脸,将军同意了,一位年轻的士官被叫进来帮忙,他是个温和虔诚的青年,总是默默地执行他的任务,Atobe注意到他的手很轻,避免弄疼犯人,帮他换好了新的衬衣和长裤。
所以Oshitari出来的时候,潇洒地像要去散步,脸上带着微笑。士兵在骚动,他们的仇恨呼之欲出。抵抗组织曾经给他们带来很多麻烦,他们的兄弟,或许就是死在这个人手里,但将军居然让他体面的死去。

Oshitari听到了那些咒骂,他只是散漫地挑挑嘴角,他抬头看见了年轻的少校,穿着异国的军服,他的目光没有多余的停留。
他们要绑上他的眼睛,他拒绝,而将军许可了。
他看着阳台,微笑欠欠身,似乎向将军表示他的感谢,就像一个聪慧的学生,感谢睿智的老师的指导。
然后他就只看着那些枪管。

接受迎面而来的铅弹前,Oshitari低声唱着一首古老的歌谣,似乎是奥尔加山区的土语。在场的人都没有听过那种语言,太贫贱了,太乡土了,不配被文明的世界所了解。好在Atobe有个聪明的秘书,他甚至了解过这种罕见的土语。他告诉Atobe,Oshitari哼的是:
我的父亲啊,
我回家了,
我深爱的人啊,
已经与我道别。



6

Yukimura坐在窗边,腿上搭了条毯子,手边的桌子上,堆着地图、电报,以及各种文件。Sanada严厉禁止他再工作,但他不在的时候,Yukimura总会有自己的办法。在被疾病、过劳和心智透支消耗了漫长的岁月后,他的身体和生命已经单薄得像个纸片人,下一刻就会消失。但即使几乎无法站立,但只要一个眼神,年轻的士兵就能顶着Sanada的怒吼去不折不扣地执行Yukimura的命令。
1年前,医生说最多只剩下3个月。他曾经偷偷服用兴奋药剂来维持长时间的体力和智力消耗,现在从骨缝中往外钻的疼痛使用最大剂量的镇痛和安定药物也睡不着。
Yukimura微笑着让所有人放心:我能坚持到战争结束。

而战争就要结束了。Yukimura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看清楚历史车轮的走向。
多年前,比战争爆发还要早得多,他曾经彻夜不眠,和几个朋友、伙伴、知交,热切地分析、推演、辩论,他们所看到的,他们所认识的,他们所判断的,过去,现在,以及未来。
那时候Yukimura身体还很好,每次Atobe被Tezuka气得几乎要拍案而走,都是Yukimura去安抚心高气傲的大少爷。
而他的父亲,老Yukimura爵士正在议会上、在各种场合,大声告诉所有人:必须警惕!战争的阴影就在我们头上笼罩,如果再不着手备战,我们将很快输掉整个国家。
所有人都认为老爵士疯了,这位一辈子倍受尊敬的政治家晚节不保,小报上称呼他为“鼓吹仇恨和战争的老疯子”。

老Yukimura爵士死于极端狂热分子的刺杀,临终前他最后的话是,“我的孩子,对不起,只能让你们年轻人接过重任了。”
老爵士的葬礼后,Yukimura在房间里关了一周,然后他秘密找来了Atobe和Tezuka,只有他们3个人。
“我有个计划,”Yukimura说,“我需要你们帮我完善和完成它。”

“有一点,在过去几个月,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我的朋友们。战争即将来临,我们的邻国正在快速成长为一个庞大的、从来没有人见过的举国化的战争机器。而我们的政客还在沾沾自喜,以为可以从其他国家间的对抗中渔利。我们已经为此讨论了很多次,做过各种测算和推演,按照目前的国力和军力对比,我们必败无疑,最坏情况只需要1-2个月,最长也撑不过半年就会全域沦陷。我的父亲试图唤醒所有人立刻备战,他失败了。
我们必须换种方式。”
“你有什么打算,Yukimura?”Tezuka严肃地问。

“既然无法调动备战力量,那我们就换种思路,把所有已知的和潜在的投降分子整合起来,他们目前还各自为政,争夺蝇头小利,我们给他们一个头领,一个强有力的帝国派支持者,一个帮助他们在政治上攫取更多利益的领头人,一个注定会被我们的邻居注意到并被视作代言人的存在。
我们要让我们的对手相信,可以用最小的代价征服这个国家,他们的野心很大,我们就要利用他们的野心,放松他们的警惕,这样我们的对手就不会投入全部兵力,我们要将他们诱导到‘蚕食’我国这条道路上去。即使战争打响,我们也可以在初期就放弃北线,让他们以为占据了足够的控制的优势,可以通过扶植亲帝国派的傀儡政权来控制这个国家,我们的人要设法麻痹他们,放慢脚步,而我们能利用这段时间,把清醒过来的那些人、把坚决抵抗到底的人、把有生力量集中到南部,我们要拉长他们的战线,一边对抗一边蓄力,也许要耗费好些年,但这是最有可能取得最终胜利的方案。”
Yukimura拿出一份手稿,“这是我做的推演,看完就毁掉吧。”

Atobe伸手接过,一目十行翻完就扔给Tezuka。 Tezuka素来严谨,看得很认真。
“很粗糙,但可行。”Atobe说,“再浪费时间讨论已经毫无意义,既然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那就这样决定吧,本大爷去。” 他朝闻言抬头的Tezuka抬了抬下巴,“让本大爷把话说完。Yukimura你不行,战争一旦开始,人们就会想念和追悼你的父亲和他的先知先觉,他们会从中汲取教训和力量,他的儿子绝对不可以成为投降分子,那对整个国家的士气打击太大,Yukimura,你要充分运用你父亲的政治遗产,你有这个头脑和手腕……而你,Tezuka,你更不行,我们本来就没多少受过高等军事教育、通晓当前军事技术变化的人,留着你的本事在正面战场上吧,不是本大爷瞧不上你,对于和那些政客周旋的手段,本大爷强你太多。”
Atobe倨傲地扣起手指,“从出生、教育背景各个方面,本大爷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人选。我的家族控制着北部的矿业和金融,帝国会相信,我做交易的真诚,他们也会见识,我做生意的实力。”

Tezuka终于开口,“这个计划,除了我们3个人,还有人知道么?”
“没有了。”Yukimura说,“我信不过其他人……Sanada都不知道,他绝对可靠,但他太刚烈,不适合这个计划。”
Tezuka轻轻点头,“那么我们的布局必须从现在开始,Atobe要从明面上和我们拉开距离,乃至彻底决裂。”
“眼下就有个机会,”Atobe说,“Yukimurum,那个行刺你父亲的疯子,我知道有些别有用心的蠢货,把他粉饰成‘爱国反战主义者’,我会给他们个机会让他们榜上本大爷这棵大树,我会找人为他减刑,只是要对不住伯父了。”
“这不算什么,” Yukimura回答,“倒是Atobe,我不得不指出,一旦战争真的打响,你会千夫所指,背负极其沉重的污名,越是那些你真正在保护的人,越会发自内心的仇视你。”
“我很清楚,不需要你来提醒,”Atobe异常平静,“况且,本大爷什么时候在意过其他人的看法。”
Tezuka也是行动派,“以后的局势会越发恶化,这个计划要成功,Atobe你就要完全切断和我们的联络。但是孤军奋战只会带来新的问题,Yukimura的推演只是基本方向,就算你能随机应变,我们也需要保持配合,必须要打通一条秘密途径……这点我来想办法。”

道别之前,Atobe从老Yukimura爵士的珍藏中挑了一瓶酒,他举高了酒杯,“预祝胜利,即使需要很长时间,但胜利就是胜利。可惜下次共饮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可是顶级白兰地。”
“你可以带走。”Yukimura说。
“留在你这吧,等到……能再一起坐下喝酒的时候。”

多年辗转,Yukimura一直随身带着那半瓶酒,现在就放在他身后的架子上,旁边大大小小的瓶子都是 Yukimura的药。
真是抱歉,我要失约了。Yukimura想:我的朋友,允许我最后按照自己的意愿,安排好接下来的发展吧。

Sanada推门进来,他是位性格严肃端方的男子,肤色略深,有人把他形容为守护神座的护卫铜像。他拧紧了眉头,努力用温和的语气说,“你应该卧床休息,Yukimura。”
Yukimura笑了,“最后再纵容我一下,Sanada,我很快就可以休息很长时间了。”
Yukimura装作没有看到青筋从Sanada握得紧绷的手背上爆出来,温和地问,“骚乱处理好了?”——如果不是他坚持要Sanada亲自出面,Sanada这段时间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局面已经控制住。”Sanada沉着脸说明情况,“之前我们的人在医院发现一位受伤的敌方高级士官,转运去战犯营的路上出了问题,车辆被愤怒的民众包围,他们要对他处私刑……仇恨积压得太深重,一位现役飞行员经过,他试图从暴怒的人群中救人,混乱中,有人朝他后脑打了一棍子……”某种比愤怒还要强烈的情感在这位正直的青年眼底翻腾。
“我们最优秀的飞行员之一,没有牺牲在敌人炮火中,却死在自己人手里。”
Yukimura垂眼,“那位士官呢?”
“他受了重伤,还在抢救,已经紧急调来了原来为他治疗的医生。”
医生让Sanada印象深刻,他看惯了强壮的的小伙子们在自己面前瑟瑟发抖,而这个看起来很斯文的医生,却敢直接朝着Sanada的脸呵斥:我救人,不是让你们再杀人的!
“准备怎么处置?”Yukimura问。
Sanada皱眉,他不想再让Yukimura劳神,但多年下来,他比谁都清楚那个单薄的身影后的执拗与顽强,“现场很混乱,抓了不少,但无法确定是谁干的,临时委员会那帮家伙准备关一段时间过了风头了事。”
“不行,” Yukimura轻声却强硬地下令,“现场所有人,去查底细,找有前科的,以伤人致死、阻碍军人执行公务罪公开重判。我们要给军方一个交代,而且,黎明前总是最黑暗的时刻,必须狠狠警告任何企图浑水摸鱼的家伙……”
“我已经这样办了,你不要再为这些事情操心,Yukimura。”Sanada态度强硬地打断他继续的话。
Yukimura轻轻叹了口气,“……对不起,我习惯了……”

静默良久,Yukimura抬眼望着并肩作战多年的老友,“Sanada,不好意思,这些年一直让你守着我,等这边一切结束,回军队中去吧,那才是你应该弛聘的地方,虽然有些晚了,但……”
“Yuki!”Sanada叫了他的小名,这是自从成年后多年都没有人唤过的名字。Sanada的拳头攥得指关都发青,表情依旧不为所动,“我说过,对于我,保护你和保护这个国家,同等重要,毫无差别。”
Yukimura抬头望着他,“扶我回床上去,我坐得累了。”
Sanada俯身抱起他,怀中的青年太轻了,轻到Sanada就算只用一只手,也能轻松地抱起来。他小心翼翼地把Yukimura安置在床铺上,让他舒服地向后靠好。
“桌上那份文件拿去。”Yukimura,神色疲惫又暗然地阖眼,“我已经签字,派人送去交给Tezuka。”

Sanada忠实地执行他的指令,他并不知道,就在当天早些时候,趁着他离开处置骚乱,Yukimura派人请Tezuka过来,把还是草案的决议交给他。
Tezuka看了很久,很专注,然后他放下文件,他的眼眸很深澈,即使是洞察人心的Yukimura都难以准确窥透其中的情绪,“告诉我你坚持以叛国罪审判Atobe的理由。”他的语调很平静,像他平时一样冷静而理性。
“我们没有办法跟国民解释我们的计划,”Yukimura温和却坚定地说,“经历多年战争后,人们已经很难客观看待那个所有人都盲目乐观认为战争不会发生的时代。人们总是基于现在质疑过去,或者说基于他们能理解的质疑他们不能理解的。所有人都会问,既然明知道战争会发生,我们为什么没有及时做准备,而是放任进程加速。这些争议会拖垮所有人,甚至会拖垮战后重建的进程。
更重要的是,确实有很多的人,包括大贵族、商人、政客,他们投向了敌人那边。现在战争结束了,我们的人民一无所有,而这些人却掌控着这个国家大部分财富,甚至很多人还利用这场战争发了大财。Tezuka,即使我们公开说明Atobe投敌是我们的安排,是卧底敌后的英雄,人们也会怀疑我们在包庇他,如果我们不审判Atobe,这些真正的背叛者都可以去找各种各样脱罪的理由,然后舒服地躺在他们的财富上度过余生……
所以,很抱歉,Tezuka,我知道你很愤怒,但我坚持这是最简单最有效的方法。

我们是可耻的,我们牺牲了最重要最宝贵的战友,到最后还要亲手把他钉在耻辱柱上。我又是尤其可耻的那个,因为我明知道这彻底违背了你做人的原则,却还是逼着你去执行这最后最残酷的一步……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Tezuka,我的身体我很清楚,我只是等着胜利的钟声而已。
我很抱歉,我的朋友,请允许我先当逃兵,而你的战争从胜利时才刚刚开始。
我会安排Sanada到军队,有他在军方的局面就能稳住,Tezuka,退役进入政界吧,这个伤痕累累的国家需要一个正直、公义的领导者。不管你多厌恶去和那些政客们交手,我对你很有信心,我一直觉得你才是我们3个人当中更坚韧、更隐忍的那一个,我们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才取得的胜利,值得我们付出一切去捍卫……我恳请你,支持我……最后支持我这一次。”

说了如此长的一段话,严重超出Yukimura仅存的体力,最后几个字因为气竭几乎听不出来,Tezuka倒了杯水给他,不发一言,只是拿起笔,在审判书下方端正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还有一件事,架子上那瓶酒,你带去给Atobe吧……我不好意思去见他。”
Tezuka从架子上取下酒,“你可以信任我,”他最后说,“也要信任Atobe,就像从前一样。再见,Yukimura,我的朋友。”



7

Tezuka穿上了自己的军服,他一粒一粒地扣上扣子,就像做任何其他事情一样,认真,而且专注。
勤务兵走了进来,“报告,Tezuka少将,”年轻人对不久前才晋升为将衔,已经宣布即将在全面胜利后退役的男子充满发自内心的尊崇和敬畏,格外用力地绷紧身体,“抱歉在出发前打扰您,是您的夫人,她坚持要立刻见您。”
“请她进来。”Tezuka说。这些年,他们对彼此的身份关系保持着默契,这几乎不到他工作的地方见他,而他始终给与对方充分的尊重。

她穿着黑色的长裙,帽子上别着面纱挡住眼睛,没有戴多余首饰,只在脖子上挂了条银色链子,吊坠收起在衣领后。
“我知道你很忙,Tezuka,”她说,“我把文件都带来了。”
“要提前?”Tezuka问。他们对整件事情的安排早已有共识。
“他死了。”她轻轻说。
Tezuka立刻明白她指的是谁,他并不擅长安慰人,“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
她将文件摊开在桌子上,“签署这些文件吧,我不能以其他男人妻子身份出现在他葬礼上。”
Tezuka回到桌前坐下,一丝不苟地在离婚协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谢谢你的理解。”她由衷说。
“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忙的,请一定告诉我。”
“当然,我们一直都是朋友,对吧,Tezuka?”
“是的。我非常感谢你为我所作的一切。”
她的眼泪涌出来,“应该我感谢你,我很清楚这些年,你给了我安定和舒适的生活。我只是爱上了一个爱我的男人。Tezuka,你明白的,对吗?你这一生中有爱过什么人吗?那种深沉的、热烈的、突然发生的、无药可救的爱?像我一样?”
Tezuka脑海中浮现出一双眼睛,难得的,他仅仅凭下意识就作出回答,“有的。”然后他很认真又很确定地再次回答了她一遍,“有的。”
“这样我就安心了,”她笑了,“这个残破不堪的世界,太需要一些无法被摧毁的美好的东西了。”

Tezuka没有带上任何人,独自一人开车上路。
暮色低沉时,他经过一个加油站,他停下车,加了满缸的油。
加油站旁边有个小酒馆,人们在庆祝,生活开始逐渐恢复,每个人都满怀期待地等待最后胜利的消息,乐队重新开始奏出乐曲,小提琴琴弓震颤,带出让人心醉的乐音。
婉转寂寥的旋律清澈鲜明,引导足尖蠢蠢欲动,踏上稳稳的步点。

远古的时候,人类为着求偶而起舞。那是生命力的本能,烙印在骨血里。
他的手曾停留在他腰上。他低着头,埋在他胸前,旁边都是成双成对的旋转起舞的人群,明明是冬天,热烈的音乐和舞步炒热了气氛,窗户为了散热都敞开着。Tezuka并不习惯这种热闹到令人窒息的场合,他知道自己可以带着他直接离开,但是在新年钟声敲响前就这样离去太突兀了,或者Tezuka已经感觉到,他需要留在这里,和亲人共迎新年。

Tezuka曾经以为罗曼蒂克这种柔软的情恋永远不会出现在自己生命里。
他确实曾经决定,即使只是极端局面下的权宜之计,但建立了契约就要做尽职忠实的丈夫。Tezuka承认自己低估了女性的骄傲与韧性,当他美丽优雅的前妻察觉到他的心如止水时,就主动提了出来,“Tezuka,我承认我被你吸引,这是我乐于相助的重要原因之一。不过既然你对我没有格外的情愫,让我们保持友好距离吧,我不愿意在对你爱而不得中成为怨妇,那对于所有女性都太可悲了。很遗憾的是,根据法律,我们要在结婚三年后才能解除婚约,而且战争对于单身女性太不友好,既然你欠下我一个人情,那么就让我来决定终止这段婚姻的日期吧。在那之前,我们给彼此自由。”
Tezuka很满意这样的安排,战争已经开始,他有太多的事要做,他需要心无旁骛。
而他完全是突如其来的。

他光着脚溜进他的屋子,Tezuka在暗处观察他,从一开始就不认为他会是威胁的存在,因为那种机敏却又怡然的,如同历险又如同观光的姿态,太明显了,太孩子气了。Tezuka确实打算惊走他,甚至在明明知道他的价值后却还是给了他一次就此离开的机会,但他还是端着红茶走进书房,甚至没有想到先去把遗弃在外面草地上的鞋子捡回来。
看起来不守常规、异想天开,却在某些方面和他一样不知妥协。
所以,在那最难熬的几个月里,Tezuka有几次明示和暗示,接受不了就离开。
Tezuka是故意的,他一开始就有强烈的预感,他能挺下来,他会挺下来。

他曾经故意没日没夜地在最恶劣的环境下训练他,他需要彻底打破他在安逸日子里滋养的文雅的习惯和心态,Fuji被超强的训练、心灵的煎熬以及身心的洁癖折磨得发了几天疯,然后很快习惯了,带着满身的污泥和酸臭满不在乎地往泥地里一蜷就能睡觉。
不到一个月时间,那个光着雪白的脚、机灵古怪地站在他地毯上的青年就消失了,他满身泥污、手指乌黑、头发油腻,但怒瞪着Tezuka的眼睛却越发动静分明。
“一个奖励”,Tezuka丢给他肥皂和干净的毛巾。
他发出像孩子一样的欢呼,猛地扎进Tezuka怀里,居心不良地在后者笔挺的制服上狠狠蹭了好几下,笑着说,“谢谢你,Tezuka先生。”
然后迫不及待又满不在乎地脱掉所有衣服,冲进盥洗间。他的脸是黑色的,他的头发脏的看不出本来的颜色,那一刻,Tezuka却被他笑得亮闪闪的眼睛和牙齿晃了眼。

Tezuka做过一个很隐秘的梦,这很不像他,他连睡眠都是自律的。
他在沙漠里,黄沙里埋着很多的补给,有武器、弹药、军服、帐篷、担架,乃至车辆,他一个人企图把所有的物资从肆虐而流动的黄沙中抢救出来,疲惫饥渴却又不甘放弃,最后他摔倒了,那个还像个孩子的青年出现在他身下,在一片炽热的荒芜中,他躺在他身下那片小小的阴影里,浅色的头发散开,像摇曳的水草。
所以Tezuka低头吻了上去,舌尖所触清淡的咸味,带着湿润的热感,从舌苔浅浅的表层,一路漾进骨髓。他吻他的时候,他不肯闭上眼睛,他的眼眸里漾着笑意,睫毛刷过他的脸颊就好像带着静电般又麻又痒。所以他又去吻他的眼睛,他舔过他的眼角,那里不该有泪水,只应有微笑长长的余韵。
他们置身沙漠,他却在他身下化成一滩泉水,让Tezuka没顶其间。

他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候,唤醒了他内心深处的野望。

Tezuka正视自己的欲望,却他能保持绝对的冷静和理性。
他是行动派,和谋而后动的Yukimura不同,和习惯集中优势强力碾压的Atobe不同,Tezuka坚信任何的方案都在被完成中才能趋于完美。他看到方案时,就明白Yukimura为什么找来自己和Atobe,这是为这个国家量身设计的方案,也是为他们三个人量身定制的方案。
他们有一点骨子里的东西是相似的,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所以他一见到Fuji,就明白他的价值,他是他们计划里缺少的那一环。
之前Tezuka已经物色和考察了好几个候选,但远不能让他满意。他需要一个能随时能融入背景、聪明机变、韧性十足的家伙,骨子里危险,表面上无害。
然后,命运引导他来到他这里,命运冷眼看着他触动了他的内心。

Tezuka亲手布置了最后的考验,最残酷的考验。
他的计划,他们的计划,不容许丝毫的大意。
他交给Fuji一项实战任务,特别强调了一定的危险性,Fuji不疑有他。每个环节都完成的干净、利落,他本来就极有天赋,又很善于学习。最后一天,意外发生。Fuji在返回途中意外遇袭,对方人数占优,又早有准备,Fuji被制服后戴上头套压上一辆卡车,整个过程中,他只是“偶然”听到对方简短的交谈,用的不是本国语。
为了保密,Tezuka甚至没有告诉参加任务的人他的真实目的,更没有透露Fuji的身份,只要求他们带人回来,活着的,抓到立刻蒙上脸。
所以他的人在面对Fuji激烈的抵抗时,没有留手。

后面的事Tezuka可以交给别人来做,但他作的决定,他会亲自动手,这是Tezuka的原则,他不求自欺欺人的心安。
Fuji并不知道Tezuka同样擅长乔装。他垫高靴子,在衣服下加上内胆使得体格更显强壮,涂深皮肤的颜色,黏上假发套和胡须,戴上假牙改变脸型和发声,在脸颊上作出狰狞的伤疤,他甚至仔细地在衣服和手上涂了一种味道特别的油脂,不让Fuji觉察到丝毫熟悉的气息。
他不允许这最后的考验有丝毫的闪失。
他在那间地下室里连续审讯折磨他。
Tezuka记得每个步骤、每个细节。在必要时,他能让自己成为一台无情冷酷的机器。
语言的恫吓,身体的羞辱,用他的母亲威胁他,长时间的吊刑和鞭打,他抓住他的头一次又一次的摁进水盆,冷然地精准地计算着时长,看着他痉挛、呕吐、失禁、几近崩溃。
最后他粗暴地揪着他的头发,用枪顶住他的后脑,“最后一次机会。”
他已经发不出声音,虚弱的气管勉强破出奄奄一息的气流,“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他扣动了扳机。那个已经被摧残得不成样子的瘦削身体在他怀中猛地抽动了一下。

Tezuka扯下了伪装,捧住Fuji的脸,仔细观察他的状况,“你做得很好,Fuji,”他说,“比我想象的还要好,你做到了。”
Fuji还在剧烈的发抖,他的瞳孔有些涣散无法聚焦,无法思考,也无从反应。
Tezuka动作轻柔地抱起他,像抱着个稍微用力就会散开的娃娃。他抱他上楼,脱下已经烂成布条还污沾了血迹和呕吐物的衣物,他最清楚Fuji骨子里的小小洁癖,细心地用温热的水擦干净他全身。他一直在发抖,在半昏半醒中在不时抽搐。他只来得及说出两个字:混蛋。
我岂止是个混蛋。
Tezuka在帮他仔细涂抹药膏时想,他在药物的作用下终于睡着的样子完全还是个孩子,他的脖子过于纤细,看起来一折就断,他的锁骨,略单薄的胸廓,瘦削的肩胛,紧致的肌理骨骼都刺痛了Tezuka的眼。
那些伤痕以及随之而来的疼痛记忆将永远留在Fuji身体里,在每个夜晚折磨他,也折磨着Tezuka自己。

Fuji在夜里开始发烧,有身体方面的原因,更有精神上的。Tezuka在过去的几天中已经积压了大量的工作,他就在他床边处理,一边守着他。
当他修改完一份恨不完善的计划,抬头发现Fuji醒了,几天时间,他整个人都小了一圈,脸陷进枕头里,只有一双眼睛安安静静看着他。
Tezuka先伸手探了一下他的温度,“我去给你端点吃的。”
Fuji不吭声,也不拒绝,乖顺地任他喂完了大半碗粥。
然后,他们就这么互相看着对方很长时间,谁也不说话。
最后还是 Tezuka伸手撩开Fuji垂下来的额发,“为什么不说话?”
“不知道说什么,”Fuji声音还是哑的,“也不想听你说,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生气……”他的声音更小了些,“不管你说什么,我似乎都明白。”
他的眼睛,让Tezuka几乎无法直视。很少见的,他放纵自己的行为顺应了心灵的直觉,而非头脑的判断,他伏下身去,很轻很轻地碰了一下Fuji的嘴唇。
他们的脸挨得很近,呼出的气息都交揉在一起。
Fuji抬手,指尖碰到Tezuka的脸,只是很小幅的动作,也扯动了伤,他疼的皱了眉头,眼睛里却有笑意浅浅翻上,“这个还行。”

Tezuka一直庆幸,再残酷的命运,毕竟把他交到他手里。
Fuji动身前的最后一晚,他们在那间初次相对的书房,暴雨将至,空气里满含着沉甸甸的水分子,Fuji打开收音机,大提琴和小提琴合奏的乐曲从喇叭中传出来。
Fuji从第一组音节就认出了曲目,“Por una cabeza(一步之遥),”他说,“我父亲很喜欢这首曲子,他教会我母亲跳探戈,他是个跳舞的高手,而她则非常笨拙。但不管她的步伐多么糟糕,她是他唯一愿意邀请的舞伴。”
他走到Tezuka面前,离开他不到一步的距离,抬手开始解他的衣领扣子。“你不能穿着军装跳探戈,虽然你穿军装很帅,但探戈不仅是帅,它还很脆弱,把最脆弱的东西用最坚决的姿态裸露出来,那就是探戈。”
Tezuka顺从地让他剥掉他笔挺的军官外套、扯散衬衫衣领,撩乱他严谨的发线。
“这样好多了,阁下,”Fuji看着他微笑,暴雨越来越近了,空气里厚重的水气甚至染上他的眼角,“你会请我跳最后一支舞么?”
“这不会是最后一支。”Tezuka把他揽进怀里。
他们在不大的空间里踏着步子,一丝不苟又漫不经心,Tezuka并不算娴熟的领舞者,而Fuji却彻底信赖他的节奏,脸贴在他肩上,在错步的时候把身体的重量交进他的臂弯。
空气越来越湿闷,布料单薄可以清晰感觉到身体的热力和细密的汗意。
他们在舞曲里放任了身体。他把他尖尖的下颌搁在他肩窝上。他的胳膊贴着他的胳膊,他的腿缠着他的腿,他会闭着眼倾斜身体,整个人往后倒去,他会随他一起俯身,他的臂弯如此有力,不会让他摔倒。他伸长双手攀住他的肩膀,手臂绕在他脑后,眼睛闭得紧紧的。

暴雨突然来临,头上的灯光闪了一下,熄灭了,收音机的音乐也戛然而止。
Tezuka刚刚转过“停电了”的念头,就感觉到一个微颤的柔软的温热的嘴唇贴了上来,有一只手摘下他的眼镜胡乱扔向桌子的芳香,另一只手则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衬衣。
Tezuka搂紧了他,他能同时考虑很多事情,但这一刻,他不想考虑。
他们在房间里跌撞了几下,摸着黑找到了门,地毯很厚实,急切的脚步也不会闹出太大动静,Fuji扯着他吻的时候,用力太大背几乎撞到墙上,他比他更熟悉这套房子,所以直接伸手托住他的臀,把他抱起来——他很轻,在那场考验后,他的体重几乎就没有恢复,不管如何周密地照料都毫无起色。

Tezuka抱着他在黑暗中走进卧室,把他放倒在他床上,闪电的光从窗帘的缝隙照进来,没有镜片的隔离,他看到Fuji眼睛睁得大大地望着他,闪电的光映得他的眼睛闪闪发亮。
Fuji的手指抖的不像话,一路都在和Tezuka衬衣的扣子缠斗,所以Tezuka自己动手甩下了衬衣,然后他没有去和Fuji的扣子奋战,而是直接卷起下摆往上推,从头上脱下来,这一番动静弄乱了Fuji的头发,他的发丝零乱地散开在他的枕头上,像他梦里的水草。
他们拥抱,亲吻,在并不宽大的床铺上翻滚。他的手指在他赤裸而瘦削的前胸和后背上滑过,他曾经留在那里的伤痕,大部分浅了淡了,还剩下无法褪去的注定将留在他身上一辈子。
Fuji只有在他们嘴唇相接的时候才会温柔而热烈地吻她,灵巧的舌尖舔过他的牙床、上颚,只要嘴唇挪开,他就会发狠般地咬他,咬他下巴、咬他喉结还有所收敛,咬他的肩,咬他的胸肌,就完全不留情,像一只发脾气非要见血的野猫。
Tezuka沉默地纵容他,他掰开他的双腿,他亲手指导出来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所能承受的极限,他只给了他很短的时间去适应,即使进入时他紧致的身体绞合得他最柔嫩的部位痛到从头皮到后脊一阵发麻,他也毫不妥协地推进到底。
真实的灼痛,真实地活着。

Fuji像溺水般大口呼吸,他整个人都在发颤,“混蛋”,他低声说。
他就在他身体最深的地方,他们牢牢结合在一起,像一本书的封面和封底,既牢不可分,又能包容进无穷的隐秘,
“岂止混蛋,”Tezuka深深望着他,他没有动,他们都还需要适应,“你会6门语言,换个更狠的词吧,Fuji。”
他看着他,然后嘴唇轻轻动了动,“Tezuka。”
他叫过他Tezuka先生、Tezuka阁下、Tezuka长官,在调侃中叫过他Tezuka队长、Tezuka老大……,在低声咒骂时,他叫过他暴君、冰山、混蛋……
他找准了那个最狠的词,然后在黑暗中展开温暖的身体,就像尼罗河上绽放于夜间的睡莲。

8

Tezuka在深夜抵达了位置十分偏僻的林间别墅。他把车停在林子外围,然后徒步走到湖边,他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动静,但警惕惯了的Fuji还是被惊动,他从窗户向外看,认出了Tezuka,随手抓起床边的毯子裹在身上,来不及穿鞋,就光着脚下了楼梯,为Tezuka拉开前门,“发生什么事了,我们胜利了吗?”
“快了,很快了,Fuji,”Tezuka直接抱起他,让他踩到自己脚尖上,他很轻,他甚至还能照常走路,“都还好吧?”
“他在楼上,”Fuji向二楼看了一眼,“在决战开始前,我就把他带到这里,Atobe再也没有出去过,他的听力出了问题……很大的问题,他什么都听不见了,但他晚上翻来覆去谁不着,我只能给他下药,让他至少能睡几个小时。到最后,我还是没有保护好他。”
“你已经做得非常好了,你们都做的非常好了,”Tezuka亲吻他的额头,“我们就要胜利了,接下来的事情,都交给我吧……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我连续开了很久的车,先休息一下。”
Fuji抬眼望着他,“客房的屋顶有点漏雨,床铺不能睡人,你可以在我房间挤一下。”
“好。”
他们在狭窄的床上躺下,他紧紧地依偎在他怀里。
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但他们没有再多交谈。

有些事情,Tezuka打算带进坟墓。
年轻的英俊的飞行员就站在他的办公室里。
“你是我们最好的飞行员,Saeki上尉,”Tezuka说,“飞行呼号是‘燕子’,在过去几个月,你是我们执行秘密飞行任务次数最多、距离最长的飞行员。”
“幸不辱命,长官。”青年人有着忠诚而明亮的眼神。
“我有个任务给你,送一个人。你的飞行记录上只会显示你执行了一项为当地抵抗力量空运物资的任务,在起飞后,你要到我指定的废弃机场降落,只有车灯照明,我会在地面接应,送乘客上飞机,到指定位置,他跳伞。整个过程中,你们不需要照面,也绝对不能交谈。高度机密,你明白我的要求吧?”
“明白,长官,一切以行踪保密和对方安全优先。”
“能完成吗?”
“保证完成任务。”
“我期待你顺利返航。”

然而,燕子再未归来。

Tezuka在清晨醒来,他休息得很好,外面天气也很好,战争的阴云似乎从未如此遥远,如同从未在阳光下发生。
楼下空气里有咖啡、有红茶、还有烤面包和煎蛋的芳香。
他的久未谋面的老朋友就坐在沙发上,冷淡而倨傲地点点头,就和从前一样,“你来了啊,Tezuka,如果要谈话,麻烦坐在我看得见你的脸的地方。”
Tezuka在他对面坐下,在中间桌子上放下那半瓶酒,“有人托我把这个带给你。”
Atobe盯着那个瓶子,略略抬了抬眉毛,“久违的礼物,Yukimura还好吗?我听说他一直在生病。”
“他病得很重, Atobe,”Tezuka坦白,“他没有多少日子了。”
Atobe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的手交握在一起,“来得及吗?”
就算多年未见,他们还依旧保持着当年的敏锐和默契,Tezuka很清楚他的意思,“就快胜利了,就在这几天,他能坚持到。”
Atobe猛地扭头,掩饰住眼角的亮光,冲端着早餐盘走进来的Fuji大声说,“给我们准备几个酒杯, Fuji,Tezuka这家伙从不在下午5点之前饮酒,但今天破例,为了预祝胜利,我们在吃早餐时喝一杯。”
“敬胜利。”Fuji举高杯子
“敬老友。”Atobe虚晃了一下,似乎在和某个不在场的人碰杯。
“敬未来。”Tezuka一饮而尽。

早餐后,他们重新坐回到沙发上,那小半瓶酒就放在Atobe手边,他似乎无意再跟人分享,只为自己倒了一杯,在杯子里轻轻地晃。
“说说你的来意,Tezuka,”Atobe说,“我可以理解前方的局势已经不需要你亲自坐镇,但大老远跑这么一趟,不是只为送瓶酒吧。”
Tezuka把一份正式签署的文件递给Atobe,Atobe像从前一样一目十行的翻了一遍,就随手扔给Fuji,Fuji看到标题,抬眼先看了Tezuka好一会,才垂下眼,开始认真地读,一个字一个字地读。
“Yukimura的手笔吧,”Atobe懒洋洋说,“不愧是他,以最简洁的方式追求最大化的胜利。”
“他和我商量后,我先签的字。”Tezuka平静说,“所有事情都是我安排的,报纸上明天会宣布非公开审判的结果,叛国罪,终身监禁,没收全部财产。”
Atobe点点头,“你们的财产清单中,包括这栋房子吗?”
“不包括,”Tezuka说,“这栋房子在Fuji名下。”
Fuji再次抬眼,但他什么都没有问,继续垂眼逐字逐字读那篇并不长的审判书。

“本大爷打算就住在这里,这里很安静,没有多余的声音。可以吗?”
“当然可以,只要你绝对不出现在公众面前。”
Atobe转头问Fuji,“你的地方你说了算,欢迎我吗?”
“当然,Atobe,你永远是这里的国王。”Fuji轻声说。
Atobe倒笑了,“别对 Tezuka发脾气,Fuji,你应该也看得出那家伙就是摆明来作恶人的吧?你信不信我现在让他跪下请罪,他也会毫不犹豫照做,不管怎么咒骂、唾弃、踢打,甚至给他两枪,他都不会闪躲。Tezuka从很早开始就是这种死样子,什么都不解释,以为自己什么都能扛下来。”
Atobe略偏头,朝着Tezuka目光冷然,“本大爷偏不遂你的意,我不会控诉你,Tezuka,我的任务已了……我已经什么都不在乎,我才不谴责你,我会看着你谴责折腾自己。”

Fuji向前俯身,握住Atobe的手。Atobe闭上眼平静了一会,摇头笑了笑,“Fuji,你是在心疼我,还是心疼那个家伙。”
“我只是觉得累了,Atobe,我们多累了。”Fuji望着他。
三个人在上午的阳光里静静坐了好一会。
Atobe恢复到他平常的样子,“除了审判书上的人,我还有一份更完整的名单,以及说明,等会Fuji会交给你,这些人从这个国家拿走的,要让他们全部还回来。”
“我向你保证,Atobe。”
“Yukimura……走后,新政府会有很大的真空,你要退役从政?”Atobe犀利的眼神在Tezuka军服上扫了一眼。
“是的。”
“有你在,Yukimura也会放心了。”Atobe说。“军方呢……哦,我忘了,还有Sanada。人手还是不够,你们的人应该把Fuji调回去,他无论安排在哪里都是好手……”
“我不去。”“他留下。”Fuji和Tezuka同时开口。他们互相望了一眼。
Atobe从他们的对视中发现了什么,他略挺直身体,略有些兴味的目光在他们之前打转。
“我的任务还没有结束,”Fuji温和却坚定的说,“当年你把我派过来的时候,每个字我都记得,我可以牺牲自己的生命,也可以根据情势判断牺牲其他人的生命,但要确保他的安全,只要他还在为这个国家做出巨大的牺牲,我的任务就是不惜牺牲一切来护住他。”
“是我下的命令。”Tezuka说,他转向Atobe,“Fuji是我的人,从始至终就只是我的人,他不需要接受其他任何人或者任何机构的调令。”
“你们……”
“他是我能遇到最优秀、最合适、最能够信任,足以交托这个任务的人。”Tezuka望着他,“你知道我,Atobe,我一直反对孤军奋战。”

Atobe缓缓开口,“你说得对,Tezuka。你现在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吧?”
“接下来会更多,不知道下次过来是什么时候。”
“我会把酒留一点给你,或许你可以带些来,但我不太相信你这方面的眼光……还有一件事情,”他做了个手势,Fuji很清楚Atobe要什么,他起身从柜子上拿下一个外表朴素的盒子,封得很好。
Atobe经常会盯着盒子发呆,但他几乎不碰它。
“这是Oshitari的骨灰,”Atobe轻声说,“给他应有的荣耀。让他和像他一样的人,安葬在一起。”
Tezuka肃然盯着盒子看,他起身抬手,行了个军礼,然后摘下肩章,放在盒子顶上,再抬头正视着 Atobe,“这个国家会铭记他所作的一切,但我们都很了解Oshitari,我认为应该尊重他自己的意愿,让他呆在他期望的地方,和真正像他一样的人,在一起。”
Atobe抬了抬下巴,他什么都没有说。
“我要走了,Fuji,你陪我到车那里。”Tezuka转向他的老朋友,“我十分荣幸,曾与你们并肩作战,Atobe,再见,保重。”
Atobe依旧沉默着,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给了他一个金色的轮廓,也撒在那个盒子上。

Fuji陪着Tezuka穿过树林,阳光驱散了晚间的寒意,空气里开始流动着温暖的气息。Fuji惬意地深呼吸,索性脱下鞋子,提在手里,光着脚走在草地上。
“谢谢你,Fuji。”Tezuka突然说。
“我做不到,我知道你也做不到,就这样丢下他,这个国家亏欠他的,你亏欠他的,只有我能帮你还。”
“……”
“而且我已经习惯在Atobe身边了,最艰难最危险的日子,我们一起活下来了。我母亲去世了,Saeki也……Atobe现在就是我的家人。”
Tezuka停下来,他的眼眸深得像一口井,“我说谢谢,并不是这些,Fuji。”
Fuji上前一步,揪住他的制服领,踮脚吻上他的唇,在他的唇上低语,“Tezuka,我明白,你也不是孤军奋战。我们还活着,这种幸运有时候简直让我感到羞愧……所以,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吧,你的战场不在这里,但是,我一直在这里,多少年,我都在这里。”
Tezuka狠狠把他搂进自己的怀里。

Tezuka开车离开,从后视镜里看着Fuji向他挥手,然后光着脚一蹦一蹦地走回树林。
他一路向前,临近城镇,回到还保留着被破坏的痕迹却开始显露复苏迹象的世间。
突然,他听见所有的钟声都响起来,一波波,一浪浪,从远方滚滚而来。

战争结束了。
生活即将开始。


END
作者: sgwylfe    时间: 2012-8-30 23:23

啊战争题材爆!~果断占楼再写文评
作者: lyrea    时间: 2012-8-31 14:15

惊讶,这是求什么就更什么吗?而且还有新章!
这篇太心水了,虽然只看过人设、半截子文案和楔子,但愿意一直等到姐姐有心情时慢慢写下去,也想一直追下去,这种文必须有心情写才行,所以不想催^^不过要写到回忆里华丽色调浓墨重彩的OA和柔和温馨幼驯染的SF,还这是有好漫长的路呀~~~考验作者耐心^^
PS:百度空间在升级,ms不升级就进不去了。
作者: iairong    时间: 2012-9-1 22:02

亲爱的van大,我爱你!
感谢你在辛苦工作之余的更新,好感动!
对于原创,坑久了就没啥感觉了。可是对于TF,对于那些我喜欢的坑,我总是惦记着。就算时隔六年或者更久的更新,还是会很激动
只要van大你们还在这里,我就觉得幸福!
作者: van    时间: 2020-10-8 14:06

一楼更新,看见初发帖的时间,把我都逗乐了。
作者: Lizz    时间: 2020-10-8 16:21

Van大啊,你的文字总是那么柔软而有力,这篇重现的旧文勾起太多回忆了。
多年后能看到《战争回忆》完整的补全,有种梦圆了的感觉。谢谢你为我们编织了太多的美好!
作者: 竹娘    时间: 2020-10-9 11:03

去年在穆卓坑看到VAN大的时候就好激动
重回春日泽第一件事就是来翻VAN大的文重新看一次
17年了 你的文字还是我的力量和爱的来源~谢谢 爱你哟
作者: fingerling    时间: 2020-10-13 13:14

就是要到处追着Van大~
作者: prounacabeza    时间: 2020-10-13 23:04

本帖最后由 prounacabeza 于 2020-10-13 23:06 编辑

回复 5# van
前两天收拾硬盘的时候,看到这篇文最早出现在乐趣是2005年,十五年啦,还能看到这篇文填完真实太好了也太感谢了
作者: 風之瓶    时间: 2020-10-15 15:47

抹淚!!!  謝謝VAN大在百忙中平坑TT

Atobe伸手接过,一目十行翻完就扔给Tezuka。 Tezuka素来严谨,看得很认真。
“很粗糙,但可行。”Atobe说,“再浪费时间讨论已经毫无意义,既然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那就这样决定吧,本大爷去。” 他朝闻言抬头的Tezuka抬了抬下巴,“让本大爷把话说完。Yukimura你不行,战争一旦开始,人们就会想念和追悼你的父亲和他的先知先觉,他们会从中汲取教训和力量,他的儿子绝对不可以成为投降分子,那对整个国家的士气打击太大,Yukimura,你要充分运用你父亲的政治遗产,你有这个头脑和手腕……而你,Tezuka,你更不行,我们本来就没多少受过高等军事教育、通晓当前军事技术变化的人,留着你的本事在正面战场上吧,不是本大爷瞧不上你,对于和那些政客周旋的手段,本大爷强你太多。”

Atobe大爺這段亮了!  亮得讓人睜不開眼!  亮得刺得眼淚直流.....
作者: 晚到的人    时间: 2020-10-18 23:03

很久没看到这么好的文了
作者: 兔子奥菲莉108    时间: 2020-10-20 11:05

有生之年系列,谢谢van大。
在20年在春日泽看到新的更新,感动真的无以名状。
作者: iriscaliced    时间: 2020-10-23 02:15

这么多年了没看见van太又回来填坑简直泪流满面,无论什么时候van太多pot都是那么的感人,我除了为了女神的神仙文笔和笔下的少年们痛哭流涕以外啥都说不出来了
作者: lyrea    时间: 2020-10-29 23:20

wb看到才知道居然完结了~合掌~这个圈最惦记的一个坑~
最后拿出O的骨灰时,瞬间泪目~还记得夜宴里就看过的监狱片断,绝望的深情,印象最深的oa~
我能说结局其实有点意外吗,姐姐果然还是最爱TF~我一直以为F的感情线是SF、TF最后AF~但是现在这个又如此合情合理~到底还是山和山永不相见,人和人总会重逢~他永远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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