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文]
[TF]深蓝规则 by v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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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春日泽
时间:
2012-5-8 22:02
标题:
[TF]深蓝规则 by van
深蓝规则
人类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杰作。
多么高贵的理性!多么伟大的力量!
在行为上多么像一个天使!在智慧上多么像一个天神!
——《哈姆雷特》第二幕
人工智能是人类扮演造物者的最后游戏,潜在的结局是,人类将失去仅剩的神性!
——《现代铭文:黑客时代解码》
楔子
小野绿在芦花公园站下车已过十一点,她拉紧外套抵御夜间来袭的寒冷空气,略有些心神不定看着前路。车站附近的工地白天喧哗扰民,到晚上则一片沉重的死寂,远处街灯昏暗稀疏。
从专科学校毕业后,小野绿在DY玩具公司的国外贸易部工作了三年,这是份让人艳羡的工作,收入不错。绿的父母离异后,母亲分得了房产。绿选择和母亲住在一起省下房租,得以扩大薪水的支配空间,比同事们更好地打扮自己享受生活。就在月前,她刚刚利用公司的年假从夏威夷回来,阳光、海滩、和异国青年男子无伤大雅的调情,让原本就出落得动人的绿,更加容光焕发。今天中午,公司最有价值单身汉之一的开发部的安井课长,在餐厅里坐到绿的对面,这是个好兆头。回味安井与自己聊天时投来的目光,放松了绿稍显紧张的神经。她在心里安慰自己,那个跟踪者或许只是错觉。
绿大约两星期前察觉到有人跟踪她。那天她和朋友在新宿玩得稍微晚了点,坐车到芦花公园站正过十一点。绿的家从车站出来还要走十几分钟,这个地区不算荒凉,社区栉比鳞次,但眼下正属改造期,到了晚上就不见人,只有长长的木板墙接连不断通向前方。绿走过第一个路口听到身后不远处的脚步声,一开始并没有引起她太多注意,但那脚步声紧紧尾随着她走了5、6分钟后,联想起电视里晚归年轻女性遇袭的案件,绿开始不安,加快脚下步伐,但身后脚步声的频率也随之急促。绿竭力遏制心底的惊惶,她不敢停下,也不敢回头,眼睛急于寻找家的灯火。她几乎是一头扑进自家院门,进屋后绿躲在窗帘后向外看,有个男子从她家门口走过,他头发蓬乱,穿了件肥大的夹克,虽然是晚上却戴着一幅茶色墨镜,他并没有在门前驻足,这多少让绿安心,但似乎,绿非常不确定,那人抬头望小野家窗户那眼,是窥探,还是无意。
那之后的一周,绿都按时下班回家,肥夹克没有再出现,绿甚至自嘲自己或许是神经过敏。但在国外贸易部唯一的缺点是每月里总有那么几天会加班,那个男人第一次出现一周后,绿加班到十点多,在芦花公园站下车又过了十一点,她再次意识到有人在自己身后,幸好她没走几步就遇见邻居的田岛先生,绿和田岛先生打招呼尽量显得无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她几乎能肯定自己看到同一件肥大的夹克消失在身后十米处的转角。
绿看看手表,她家那个大学生房客本该在车站等她。房客是亲戚的亲戚,在东京读大学,绿的母亲招徕他,一方面想补贴家用,一方面也是希望房子里有个男人。虽然绿很多时候只当他是个瘦弱迷糊的弟弟,但眼下却非常希望看到他出现。当绿知道自己要加班后,就给他发了个短信,希望他到车站来接她。但离他们约好的时间已经过了七八分钟,绿掏出手机,却没信号,真是倒霉。再这么等下去,有点傻。绿深呼吸,走向家的方向。
经过一个路口后,绿意识到身后的脚步再次出现。她加快步子,悄然伸手到提包,握紧那个刚从网上邮购来的防暴喷雾。她怀疑自己被跟踪后,就专门找了些网上的女性防身网站进行学习。她深呼吸,第一条原则,保持镇定,第二条原则,设法求助。手机她就握在另一只手的掌心,她再次看了一眼,还是没信号,时不时会出现这种情况,但眼下却真不是时候,她尽量不明显地观察四周,太好了,那家便利店还开着门,绿立刻大步走过去。从玻璃的反光,她清楚地看到那件肥大的夹克,她的心跳得飞快,用力推门。正在打扫卫生的没精打采的店主人抬头看了她一眼,问她要什么。
“电话。”绿说。
店长指了指柜台一角的付费电话,就到后面去了。绿走过去,她的手有点发抖,她拨通家里的号码,占线,她挂上电话,想着接下来怎么办,一边谨慎地朝外看,没人,但绿几乎可以确定,那件肥夹克就在什么地方窥探他。
绿再次拨了一次,还是占线,母亲有时候会和老朋友聊太长时间。绿在心里怨念着房客的失约。店门就在这时候响了,绿吓了一跳,她猛抬头,一位衣冠楚楚的青年走进来,他再自然不过地瞥了绿一眼,看向一旁的货架。 绿突然涌上奇怪的感觉,她认识这个人,但什么时候什么场合认识,却一下想不起来。
青年深色的头发向两边分开垂下,戴幅细边眼镜,西服衬衣的领口松开,领带就拿在夹包的手里,像是刚刚下班或者应酬回来。他也在这时回过头,似乎才意识到的打量绿,一个友善的微笑浮上他俊朗的脸,“是小野……小野绿小姐对吧,还记得我吗?我是忍足侑士,谦也的表兄,千岁小姐她哥哥的同学,我们在那次生日会上见过。”
是的,绿想起来了,她在学校时最好朋友的生日会,那对英俊的表兄弟,之后她还和忍足谦也约会过一次,“当然记得,怎么会在这里遇见忍足君?”
“我上个月搬到这里,”忍足微笑着说,一边选着货品,“好几年没见了,小野小姐更漂亮了。”
忍足的褒扬里流露着男子对漂亮女性的自发欣赏,让小野绿心里颇为受用,“可不是,忍足先生这么晚才下班啊。”
“手头有个案子有点麻烦,没办法啊。”忍足把装满的货篮放到柜台上。店长一样样凑到眼前看价格,忍足斜靠在柜台上,熟稔地和老人打招呼,“您的膝盖风湿好些了么?”
“好什么好,人到年纪了,没办法。”店长叹口气。
绿接着忍足的话问,“忍足君是警察么?”
“不,”忍足笑了,“其实,我在努力当上地区检察官。”
“啊,”绿含糊地叹息一声,萦绕的不安突然消逝了,她看看忍足的货篮,“这是……”
忍足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妻子怀孕了,你看,她喜欢吃这些零食,我总是加班到很晚,总得表示一下。”他从货篮里挑出一罐果汁递给小野,“我请客,为重逢庆祝,如果没记错,这是小野小姐最喜欢的口味。”
“谢谢。”绿再次叹息一声接过,突然莫名嫉妒起那位幸运的女人。
忍足结好账,“再见,小野小姐,很高兴再见到你,早点回去吧,年轻漂亮的小姐,这么晚呆在外面可不好。”
第三条原则,向认识的人或可靠的人求助,坦率说出担忧,千万不要害怕别人认为自己多疑而不好意思开口。
小野绿跟上忍足,“其实,忍足君,我觉得有人在跟踪我。”
“你说什么?”他们已经走出小店,忍足皱眉停住脚,“在什么地方?”
“我想他就在附近,我进店前他还在我后面,”绿看着四周,“当然,也可能是我多心。”
“我知道了。你家在哪里?”
绿告诉他地址。
“我的车在这里,我可以先送你回去,然后我再回来拿车,或者我开车送你,不过我们要绕点路。”
绿第三次在心里叹息一声,那是一辆漂亮的跑车,在他们公司,别说课长,就是部长也没几个开得起这样的好车,“再让您走回头路多不好意思,如果不麻烦您……”
“怎么会,”忍足微笑为她拉开车门,“不到5分钟的事。”
绿上了车,忍足发动车子,他们转回到大路上,又拐进另一条支路。
绿有点奇怪,她看看车窗外,空荡荡的,没有行人,也没有其他车辆。
忍足转头看看她,“我穿西服比穿夹克要帅对吧。”
“夹克?”
“是啊,那种肥肥的夹克,一点也不适合精英分子。”他的声音变了,他摘下了细边眼镜,他的脸看上去完全不同,某种阴戾怪异的表情扭曲了五官的轮廓。
绿的瞳孔睁大了,她突然意识到什么东西就扔在座位后面,那是一顶乱蓬蓬的假发和肥大的夹克,她说不出话,恐惧抓住了她的心,她眼睁睁地看着男人伸手进她的包,掏出那瓶防暴喷雾,“网站上教的东西你也信?‘向认识的人或可靠的人求助’,出现一位曾经在PARTY上见过的英俊青年,一望可知的精英人物,又从事法律工作,多么好的救星,还是位有责任感的已婚人士,上这样男人的车就像安全上垒一样对吧。城市年轻女性们的头脑还真简单。”
“你不是忍足……”绿的声音几乎听不出来。
“哈哈,当然不是,只是我不能装做忍足谦也对吧,毕竟你和他约会过,会认出来,不过他那位表兄外型似乎跟我有些相似,只在学生时代见过,当时又有一群年轻人,记忆稍微有点偏差也可以理解。”
“你要做什么?你为什么要找上我?”绿绝望地说。
“部分是随机,部分是逻辑,”男人说,斜睨着她,目光让绿直发抖,“谁让我这么了解你呢?绿,我了解你的一切,比任何男人了解你都更透彻。”
第一章
手冢国光走过校园,西服外套了件派克风衣,订做的西服有塞维尔街的特色,就是说,英国风格、庄重内敛,质地上陈,细节考究。一年前的登山事故中,他的左臂受了很重的伤,至今还能观察到左肘保护性的轻微内曲,但这丝毫无损于手冢的堂堂仪表——运动员般修长矫健体格,雕塑般的脸颊轮廓,睿智的眼神坦荡却又让人无从揣测。
他目不斜视穿过一群群结束了考试准备去享受假期的学生,无视缠绕上来的爱慕视线、袅娜动人的体态和青春花朵芳香的气息。以前还一起工作时,忍足曾经调侃“教授,您如同强大无比的荷尔蒙磁场,何必对无法抗拒的无辜献身者那么冷漠无情。”不过对于更多仰慕者而言,手冢国光对于自身魅力的无动于衷,本身是他特立独行个人魅力的一部分。
身为学校文科院系历史上最年轻的特聘教授,相比起卓异的学术声誉,作为登山运动员和前冬季两项奥林匹克选手的手冢在学生中更加深入人心,甚至一年前那场几乎毁掉他左臂的灾难,经过媒体的发挥和口口相传后,与其说是一次登顶失败的记录,更像是手冢英勇无畏人格的又一次明证。当然,对于绝大部分人而言,手冢登山的真正目的,和他身为大学教授之外曾经具有的另一重身份一样,根本超出普通人理解的范畴。(前事见《冰山来客》)
现在好了,手冢已有一年时间没有被“那帮人”打扰,他的生活严谨规律有效充实,除去时不时会有一位总在世界各地奔走的不定期同居者,会突然出现在手冢亲手改造用来安居的旧灯塔里,在塔顶360度飘窗的圆型卧室消磨几天,再突然消失,只留下一纸类似“我要去非洲拍发情的猴子”这样的留言。
不二上一次回来在手冢的灯塔只呆了两天,就顶替一位因车祸受伤的同行,到南美去拍当地某个风情节日,他已经离开一个半月,虽然他们都非常尊重和默契地留给对方足够的空间,但这次分开时间也太长。几天前的电话里,不二暗示了他就要结束工作回日本。
“Ne,连着这两趟可真够呛,”不二自我调侃的口气还带着淘气的挑逗,“我累的只想爬到床上去结结实实地睡三天,不,要睡一礼拜,到时候手冢可不能赶我起床。”
“我会让你在床上躺够的。”手冢平静回答。
大学里最八卦的探寻者也无法窥透手冢国光历史学教授身份之后的私人生活,他为非本系学生开设的公共课依然是最受欢迎的选修课程。今年,因为校方政策的放宽,选修者之多破了记录,考虑教室容量,最后不得不电脑随机抽取来控制人数。
对于手冢而言,是否受欢迎没有任何意义,仍然只是他完成校方规定任务课时数所做的必须工作,虽然并未报以热情,却仍旧以毫不妥协的一丝不苟作风推进该课程的所有环节。今年的课程终于结束,手冢可以安享几天假期,然后集中精力到他真正感兴趣的研究上。
手冢推开办公室的门,小仓助教慌里慌张从桌子后站起来,“手冢教授……”
“准备好了吧,”手冢沉声问,“我现在可以签字么?”几天前他就把考试结果交给小仓,让他和考勤值汇总得到总成绩,再签字交给学校。
“出了点麻烦,教授,”面对手冢严厉的眼神,小仓神经质地抠着桌子边缘,说话就有些啰嗦,“服务器被病毒感染了,您知道,我没办法提取考勤分,不过您放心,我打电话去问了,学校正想办法处理,不是只有我们,所有今年的考勤结果都出不来……”
学校引入一套所谓最新式的校园管理系统,其中一项功能就是取代以往的人工点名方式,学生上课前刷身份卡,电脑系统自动记录,确实手段先进了,但带来的麻烦也很先进。
“什么时候能搞好?”手冢问。
“我不清楚,”小仓紧张地看看电脑屏幕,犹豫着还是不要把他们已经折腾了几天这件事情告诉教授,“我想很快,明天,或者后天,要不等他们修复后,我把成绩表给您送过去签字。”
手冢镜片后的眼神冷然,他平时工作最勤勉投入,但每年为自己定下的短暂假期,却雷打不动绝对不容人打扰,“你能调出选修这趟课程的学生资料么?”
“当然可以,教授,”小仓不解地眨眼,“学生资料与考勤数据存放的区域不同,没有受到病毒感染。”
“一份份调给我看。”手冢已经在桌子后坐下来,拉过表格和纸笔。
小仓不知道手冢要做什么,但立刻服从已经成了习惯,他很快调出资料列表,打开第一份,手冢仔细盯着屏幕上学生的照片看了片刻,闭眼微微想了一下,在表上学生名字后代表四档出勤率的“95%以上”一栏打了勾,“下一份。”
小仓翻页,手冢仍旧盯着照片看了会,在“低于50%”一栏打了勾,“下一份。”
小仓再次机械地翻页,他有些难以置信,但教授的速度越来越快,开始还要思索片刻,到最后扫一眼照片,就给出结果。
全部浏览完后,手冢将表格递给小仓,“马上把分总出来给我签字。”拿起桌上一本学术期刊。
小仓瞠目结舌傻站在那里,要不是太了解手冢的风格,他真会怀疑教授是随便给出一个成绩来应付。
“怎么还不去?”
“我知道了……只是教授,您看有这么多学生,还有那么多次课……万一……我不是怀疑您,我只是说万一,你知道”小仓几乎要语无伦次起来。
手冢平静看他,“随便调一个学生的资料。”
小仓立刻执行,屏幕上显示出一个女学生平淡无奇的脸。
“全勤,”手冢神情漠然,“只在第一次课上迟到了半小时。换一个。”
小仓吞了口唾液,偷眼看了看手冢的记录,换了一个学生。
“进入第二阶段后,连续缺了四堂课,很有可能是病假,再回来时,脸色很差。”手冢干巴巴地说,“再换一个。”
“只来了最初的三次和最后两次课!”
“全勤,不过每次上午的课,就会打瞌睡……论文倒写得有些见地。”
“缺一次。”
就这么过了七八个学生,小仓心悦诚服地张大眼,“神了,教授,您真是神了。”
“你现在可以去总分了,”手冢淡然说,看看时间,把注意力转到杂志某篇论文上,“我给你二十分钟。”
小仓小跑到另一张桌子上开始忙活,嘴里小声念叨着,“不管怎么样,有些人脑就是比电脑可靠。”
手冢提着包,走向停车场他的车子,学期已经结束,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手略停顿,打开车门坐进去,把包放到副驾驶座上,“忍足侑士,”手冢冷冷说,“我记得我警告过你。”
“我可不会忘记从手冢国光嘴里说出的话,”一个男人如同突然出现在后座上,懒洋洋笑着,“但现在,与其被那些没大脑的警察收拾,还不如被你教训。”
手冢从后视镜里盯住他,忍足象他之前任何一次出现那样英俊而且自命不凡,只是,还多了一分狼狈,发丝略有点乱,领口散开,扣子已不见踪影。
注意到手冢在审视自己,忍足倒笑了,“怎么样,我落魄的样子还可一看吧……手冢,你看现在我不能回总部,也不能对警察说我其实是为谁谁工作,你知道那些该死的规定……我是以私人身份来见你,”忍足的神情变得郑重,“我有麻烦,很大的麻烦,手冢。”
手冢发动车子,“换个地方谈。”
第二章
“深水”是一家不引人注目的小餐厅,还是不二推荐的,“寻找城市里遗忘的角落,捕捉人世里失落的瞬间,是我的工作,也是兴趣。”不二微笑说。
这里客人不多,椅背很高,是个不受人打扰说话的好地方。
服务生送上咖啡和红茶就溜到后面,客人不按桌上的铃他不会再出现。忍足四下看看,微挑眉毛,“地方不错,手冢,我们认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发现你这么懂情调。”
“我想警察会比我更愿意听你废话。”手冢冷冷说。
“别这样,就算不是朋友,也是老熟人了,总得拉兄弟一把,”忍足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放在桌上,“她叫小野绿,二十四岁,和母亲住一起,前几天他们找到了她的尸体,被电死 的,强大的电流击穿了她漂亮胸脯后年轻的心脏。”
手冢看了眼照片上那张笑容明媚的脸,“然后?”
“手冢,别人不清楚,你可曾经我们圈子里的高手,一般刑事案件不属于我们插手的领域,但这一次,有个小问题,”忍足缓慢开口如同在斟酌字眼,“小野绿最后一次出现,是发现她尸体两天前的晚上十一点,车站附近一个便利店,显然她打算回家前给家里打个电话,店长老头的眼睛不好使,但听力却不差,她是和一个认识的男人离开的,店长说他听到那个男人自称‘忍足侑士’……”
忍足目不转睛盯着手冢,似乎要捕捉他的反应,但手冢依旧不为所动的保持淡漠,“是你么?”
“当然不是,”忍足异常无辜地声明,“成年后我就再没对女人出过手。我告诉警察我当时在家里看文艺片,但那些没脑子的家伙就是不相信。”
手冢似乎倒非常理解警察对他的不信任,“那找我做什么?”
忍足没有直接回答,掏出另外两张照片,放到前一张旁边,“其实,这是今年第三起,”他收敛起玩世不恭的态度,“手法上有些迹象表明是同一人所为,但警方至今没有其他能指向凶手的证据,直到最近一次有人听到,带走被害者的嫌犯报出名字……就算质疑我的人品,难道他们竟然认为我会没有智商,蠢到自报家门?”
手冢扫了忍足一眼,“应该不会。”
忍足夸张地做个气苦表情,“我几乎要认为你是在嘲笑我,手冢,你可以想象那群警察是怎么像群笨狗一样围着我这倒霉的替罪羊咆哮!”嘲弄的眼神突然射出如同刀刃边缘的利光,“总得有人为冒用这个名字付出代价。”
手冢审视桌上另外两张照片,职员模样的中年男子,发型怪异的少年,和小野绿青春貌美的脸放在一起看,没有丝毫相似性,“你应该去找凶手,而不是我。”
“模式上有共同,”忍足固自继续,“三个被害者都是离开公众场合后失踪的,遇见熟人或者接到一个电话,快乐地聊几句,就此不见,直到人们发现他们的尸体。警察费尽周折也没找到被害者之间存在任何交集,但确实有理由相信,受害者认识凶手,或者……”忍足放缓调子,“……他们不认识,凶手却是非常熟悉被害者,可以让他们放心地跟他走。”
“有道理。”手冢淡定地喝茶,“但是为什么冒用你的名义?”
“不愧是手冢,一下就问到点子上,”忍足笑得诡异,“我很清楚自己的电力,能登极乐,但绝不致命……我见过小野绿,不过是几年前,被邀请参加朋友妹妹的生日聚会,年轻男女闹哄哄挤在一起,彼此有印象,但绝对不算熟悉,凶手是了解这件事情的人。”
“你认为他在场?”
“开始我确实这么想,但还有些细节引起我注意,”忍足用指尖无声敲着杯子边缘,“小野认为自己被跟踪,她失踪的那天曾经要求寄住在家里的一个远房亲戚到车站接她,但十点左右,那个年轻人接到号码不明的一条短信,说‘我是绿,我要在朋友那里过夜’等等,还有,你注意这个‘我明天早上回来,我会给你带煎包做早餐’。那个学生仔完全没有怀疑,那一定是绿,她知道他喜欢早上吃煎包。所以他放心睡大觉去了。”
“那条短信不是小野发的?”与其是问,手冢更像是确认。
“百分百不是,因为她晚上坐车回来了,她从商店给家里打电话,但没拨通,我以我后半辈子寻欢作乐的权利跟你打赌,她是想知道那小子为什么没来接他。”
手冢懒得理会这种无聊的赌局,继续问,“为什么用商店里的电话?”
忍足拍手,“教授就是教授,你真的只教历史学么?手冢,你应该去讲授犯罪学。”
“历史是人类既往行为模式的集合,”手冢淡淡回答,“你是想换话题,还是继续?”
“警察没有找到小野的手机,但我作了点调查,她失踪的那个时刻,移动电话公司在该区域的服务因故障停机了半小时,非常巧的,固定电话系统也出了些问题。”
手冢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你认为凶手设整个局……”
“我几乎敢肯定,担心被跟踪让那姑娘心神不定,接她的人没有来,无法向外界求援,这时出现一位以前认识的熟人,看上去英俊可靠——他既然敢乔装我,长得应该不错——她会上钩的,跟踪她的人很有可能就是那个带走她,还敢假冒我的人。”
“听上去合情合理,但他是如何做到的?”手冢沉着地问。
“是啊,这是一切的关键,他是如何做到的?他怎么知道那姑娘要加班?他怎么知道那位大学生要来接她?他怎么知道大学生的生活习惯?他甚至和店长聊起他的风湿病,就好像一直住在那个社区一样?他还能让电话恰好在那个时刻中断?最后他怎么知道小野绿的人生中曾经认识我?”
忍足的眼中闪着微妙的光,手冢依稀了解到他在暗示什么。
忍足轻叹,“看上去匪夷所思,但恰好在我们这个时代有可能……”
“因为人类前所未有的依靠技术的力量么?”手冢淡淡问。
“如果他能进入她的电脑,侵入她的移动电话,进入电信公司的服务系统,这一切就很好解释,那姑娘曾在邮件里和朋友聊起她家的房客,她电脑里有张我和她在内另外三个姑娘在聚会上的照片,她曾对着屏幕敲下对我的回忆……”
“你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找我,”手冢看着他,“电脑不是我的专长。”
“我知道我知道,手冢国光也有陌生无法驾驭的领域,这真让我觉得人生还有希望,”忍足抓住机会调侃,然后他的目光深黯下来,“其实,我找的不是你,也许你还不知道,但肯定会知道,既然我们是老熟人,当然要先和你打招呼,我要找的人,是消失了几年的‘深蓝之蓝’,赛伯空间的黑客天才,不二周助。”
就算不动声色如手冢,他深邃的瞳仁都在一瞬间轻微地收缩了。
第三章
四年前手冢买下这座本要被拆除的海角灯塔,按照自己的期望进行改造,如今另一个人的出现正让这里发生着变化。
原本堆杂物的小间被改造成专业的暗室,就算进入数码时代,不二还保持不时遵循传统的拍照洗印乐趣。灯塔下的空地,不二曾绘了一幅很大的地图,那是过去一年中他逗留时间最长那次时的杰作。手冢白天去学校时,不二拣回各样的贝壳,兴致勃勃地磨粉再染上颜色,用洁白的碎石子在地面勾出块块的区域,然后用彩色的贝壳粉填进去拍实。
布衬衣的角在腰间打个结,手上,脚上,甚至脸颊上,都有不同颜色的污迹,不二就那么忙活很多天,终于完成构想中从未在这颗星球上存在过的某个区域的地图。可惜上次那场台风后只留下了紧领灯塔根基的部分。手冢每天回家,站在卧室窗口不临海那一面往下看,就能看见那幅失落的世界残存的一角。
手冢回到他的独立海岬,天色已渐晚。一推门就看见旅行袋被扔在门边地上,只有摄影包好端端供在餐桌上,几件胡乱丢弃的衣物从门口一直蜿蜒到浴室,桌上还有一个奇怪的细长形物体,以及一张纸条,上面歪歪倒倒写着,“我要一口气睡到明天早上,礼物在桌上。”
手冢拣起衣服扔进衣篓,再拿起那根点缀着骨珠和羽毛的足有两尺长的玩意,其实手冢第一眼就认出,那是南美部落男人在庆典中使用的饰物,一根巨大的人工阳物,这玩意可不好塞进旅行袋,手冢并不怀疑不二就公然举着诡异的一根,穿过半个地球回到这里。
手冢拿着这件非凡的礼物上楼,拣起被扔在楼梯上用过的毛巾,来到本是灯塔主体,如今改造成卧室的塔顶。临海的窗户大开,窗帘被吹得飘起。不二趴睡得正香,单薄的被单只搭在腰上,裸露出修长的双腿和白皙光润的整个背。手冢在床上坐下,看着那张安静如婴孩的睡脸以及长长睫羽投下的倦怠阴影。
他摘下眼镜才俯下身吻他,绵长的不慌不忙的亲吻,只是交换气息那么简单,像情人的缠绵,又似亲人的温存。不二在酣美的睡梦中嘴唇微微开阖,半梦半醒翻个身偎进他怀里,依旧闭着眼,享受这从容而亲昵的厮磨,在唇齿相依之间模模糊糊问,“早上了么?”
“你指哪个时区?”手冢向下轻啃那精致的下颌。
慵懒惬意的微笑浮上不二的嘴角,睡眼迷蒙嗫嚅,“那我当做梦……”抬起双臂摸索着勾住手冢的头,手指一直探进他发里,把亲吻拉回嘴唇上。
吻立刻变得深切而胶着。有些情不自禁,如同每次回到海角,站在卧室窗前深切呼吸,让心肺排除全部喧嚣,充盈还带着蓝色因子的新鲜水汽。
不二就是不睁眼,长途旅行、时差,以及回到这里完全放松后全面缴械的彻底睡眠,让他的意识还有些涣散,唇舌和手上的动作比清醒时迟钝,却更无所顾忌的放肆和大胆。
“继续下去,不二……就不只睡到明天早上了。”手冢低声说,一个温柔得有点多余的警告,略微离开不二纠缠的舌尖,手沿着脊背曼妙的弧度滑下去拉那条碍事的被单。
不二却迷糊地抬腿,缠绕得更紧,只是,依旧隔着那层被单,声音低得像梦呓,却带着认死理的执拗,“不要别的,只要亲吻。”
手冢深呼吸,反正眼前人已在怀中,他并不介意再等得稍微久一点。
不同于那些初涉爱海的毛头小伙子,猴急毛躁任由大脑皮层短暂发热支配身体的一时冲动,作为成熟理性精力充沛的成年男性,手冢非常清楚所处的外在情境和彼此的内在状态,在一场得以全情投入尽享欢愉的完美爱欲中的微妙平衡。欲拒还迎或强势粗暴,只有在情境切合状态许可时,才能增加情趣。不然,就流于猩猩作态或是沦为低级兽性。
因此他相当有耐心地吻他,沿着嘴唇上细致的纹路,用自己的唇舌去充分爱抚。不二满足地轻叹,在比彻底的睡眠还令人醺沉的亲吻里伸长四肢,尽情缠绕,就像要把手冢也拖进深深的睡梦中一般。
“你大可不必用这种方式绞紧我。”手冢贴着不二耳垂有些费力地低语。。
不二闭眼吃吃笑了,就算没有完全睡醒,也听懂情人的话外之音,他自己的脸也憋得发红,吐词断断续续,“那手冢喜欢什么方式……水妖塞壬?用头发缠死你?……我宁可做条大章鱼……一百条触手多微风……”
手冢眼眸颜色暗下来,不二在无意间给了他一个很好的机会,他本想先解决眼前的渴求,但既然提起,而别有心事的揣测从来不是手冢的作风,他在指尖绕起不二耳后一绺柔软的短发,“章鱼?Hecatoncheires吧。”
“恩?”不二迷糊着还没听清。
“Hecatoncheires,”手冢说得很慢,一个一个音节,“百腕巨人,希腊诸神中的Εκατ?γχειρε?……”
绕在手冢脖子上的手臂慢慢松开,不二揉揉眼睛,舒服地伸个懒腰,“手冢……你竟然会希腊文?”
“只会几个单词。”手冢坦率回答。
——只是,从前认识的一个大少爷却精通希腊文。
完全不似一般人认识中现代情报组织头目应具有的低调谨慎,那位华丽招摇如同要在所有人眼球上烙下个人光辉灿烂形象的大少爷,曾经亲自编制一套联络用的密文,居然是基于希腊文的文字体系,内部不少人被搞的焦头烂额。“本大爷从来就没指望这套密文有什么实用性,”有次,只有手冢和忍足的场合,迹部刻薄地说,“普通平民倒也罢了,身为专业人士还妄图依赖那些007电影里的所谓高科技玩意,真是可笑,本大爷就是要折腾下他们仅剩的那点大脑细胞。”
不二微微睁开眼睛,眼底幽幽的蓝还有些恍惚,手冢低头吻他婉约的眉线。
“你还知道多少?”位置正好,不二抬头啃手冢的喉结,含糊不清地问。
“关于希腊神话,还是关于……”手冢在不二牙齿用力之前抓住他下巴,代以一个透彻的深吻,“……Hecatoncheires系统,深蓝之蓝。”
不二咬着下唇,手冢的样子就清晰地倒映在他明澈的眼底,到底展眉笑了,“Hecatoncheires,希腊传说中百腕巨人的统称,有一百只手臂和一百只眼睛,看人所未见,达人所不及,其实他们是三兄弟Aegaeon、Cottus和Gyges,很久以前,我用这名字为一个系统命名……”
“我不擅长电脑。”手冢淡淡回答。
一个俏皮旋即又变得有点伤感的微笑浮上不二嘴角,“我应该骄傲么?一点虚荣心作祟的优越感,我可是很擅长,至少曾经非常擅长……”他突然跳起来,“我饿急了,我们出去吃点东西。”
手冢平静地起身,表示同意,“如果你马上穿好衣服。”
第四章
久别重逢的晚餐,实在不宜破坏美好静谧的气氛,两人默契地选择了更合适的话题。饭后,不二心满意足挽上手冢的胳膊,提议散散步消消食,夜风轻柔的路上行人很少,两人静默地走了一段。
“呐,手冢……”停在长椅旁,不二松开手,舒服坐下来伸展双腿,“需要我做什么?”
“为什么这么说?”手冢依旧站着,远处昏黄的路灯给傲岸坚挺的身姿笼上一层淡淡的光晕。
“会突然提‘深蓝之蓝’,一定是有人透露给手冢,如果只是想翻旧账,为什么没有直接联系我?”不二不急不缓解说,“最大的可能是有人找你,需要深蓝之蓝的帮忙,能了解这么清楚,是‘那些家伙’吧。”
“不二,”手冢顿了顿,“我希望你清楚一点,无论为了谁,我都不会勉强你做任何事。”
“为什么这么说?”换不二问了同一个问题,眼底的蓝深深浅浅真意难辨。
“曾经非常擅长的,突然放弃,一弃数年,一定有你的理由。”手冢平静说。
“很狡猾啊,手冢,”笑容徐徐展开,像空气里漾开涟漪,“越这么大方,我反而越不好释怀,先让我听听是怎么回事吧。”
手冢在不二旁边坐下,“你听了后,恐怕才是真的难以释怀。现在还来得及置身事外。”
“看来事态严重……”不二轻叹,话风微转,“还记得再次见到你时,我曾经问,是什么让你回到登山行列中的……”
“我当时回答,我要找回一些东西。”
“结果你找回我……”不二舒服地把头枕到手冢肩上,有好一会两人都没说话。
“然后就有人说过在他面前完全坦露我自己没有什么好羞耻的,”良久,不二轻笑出声,突然从椅子上跳起来,“虽然我曾经决意舍弃深蓝之蓝,但他毕竟就像另一个我……不过,既然是你让他重新苏醒,就要负起全部责任。”
手冢伸手把不二拉回自己腿上,冷峻的眼神带上一丝欣然笑意,“就像吻醒沉睡的公主?”
“错,”不二将前额抵在手冢眉心,距离太近,手冢看不清他的表情,“是放出封印的妖怪那样的承担责任,我的法师大人。”
年轻的男孩子正盯着显示器,在键盘上奋力敲打,假期就要开始,公共机房里非常空荡。
一年级的学生只能使用学校的1号机房,这里充斥着即将淘汰的机型,标识被磨光、敲打起来很不得力的键盘,以及时不时反应跟不上动作的破烂鼠标。
男孩之前已经在身份卡上做了手脚,可以进入高年级学长们才能使用的区域,但他更愿意呆在1号机房内,这里也能和网路连接,而且人更少,没有那些窥探眼光,缺乏起码的尊严和概念,不是通过连接,而是从肩膀上窥看这样低级的方式,试图了解你在电脑上做些什么。
计算机实验中心的人刚刚解决了服务器上的病毒,正在试图恢复数据,他们接到不少投诉,被搞得焦头烂额,学校方面只能通知教授们单独提交考试成绩,待数据恢复后,由管理人员汇总。
男孩等的就是这一刻,在那个烟雾弹病毒发作期间他已经在考勤系统中做了手脚,他编写的一个名叫涂改液的小程序,正在内部网和邮件服务器上自动搜寻,悄然侵入,修改电子表格中他的成绩记录。确实传送记录的同时,助教们会送去文字正本,但谁都不会傻到去相信,那位不幸因系统故障而需要额外加班的行政人员,会真的去逐一核对。
今天晚上一切就可以搞定,明天假期就完全是他的了,他想做什么都可以,用自己的电脑,编写点真正有趣的东西。
电脑轻微响了一声,涂改液程序自动报了一条错误记录。
男孩停下手边的活去查看,发现历史课的总成绩已经上载,出勤不足50%,他当然地挂掉了,而且不能再次选修。
男孩有些吃惊,这只是一门为凑足学分而随机选的公共课,他已经谨慎地把出勤率改到最低要求。他不明白,他们是如何获得考勤值的。
学校在开发内部管理网络时,做了必要的安全设置,总成绩一旦写入就自动保护,再进行修改必须通过超级用户,并进行物质记录的复核。所以男孩才要制作烟雾弹,迫使他们进行中间数据的传输。
男孩飞快搜索该数据的提交者,截获同一用户上传的其他信息,显然他搞到了这门课的全部真实出勤数据。那个用户正毫无遮掩地和人聊天,完全不像个内行人,但男孩还是要确认,他的自尊心受到伤害,迫切地想知道他是如何从被烟雾弹扰乱的服务器上截取到真实数据的。男孩从一个隐藏在网络上的秘密工具包里,下载了一个非常好用的匿名软件,开始伺机加入谈话。对方会认为他也是学校的某位教师,正用某间办公室里的电脑,连上学校的网络。
正好有人抱怨学校的新管理系统。男孩所关注的那个用户洋洋自得地宣布,自己这科已经搞定了。
男孩擦了一把掌心的汗,敲进一排文字:你是怎么拿到考勤数据的?
如同要把屏幕上跳闪出来的回答吃到肚子里一般,男孩死死盯住出现的字符——虽然只是无关大雅的一门科目,但对他而言,却意味着整个计划的疏漏。
对方毫不怀疑他的动机,回答的清楚又明白,最后还加了一句多余的评价,刺痛了男孩的眼球:有些人脑还是比电脑可靠。
男孩几乎跳起来,他莫名觉得屈辱,如同否认了他的烟雾弹和涂改液的存在意义。
男孩不甘心地结束无聊的试探,显然,对于这门科目,他得放弃,或者想其他方法。
在他一直挂着的,更私密的聊天室里——那里聚集着真正的同好,刚才和他聊天的人,发出一串询问代码。
男孩懊丧地描述他的失败,末了,他敲到,“如果是遇见高手,穿透了我的烟雾弹还好,居然是用这种原始的方式,让我所做的一切都无效了。”
有人安慰他,有人提供新方案的建议,也有人说“还是有些事用电脑解决不了”而遭致攻击和争吵,男孩注意到有一条一对一的短信邀请,他接受了。
对方说,“没有人可以站在计算机发展的道路上,你的历史学教授也不行,你有义务教会他这一点。”
男孩大大吃了一惊,他从来没有谈过具体细节,保持神秘感是圈子里的基本准则,他对自己的隐匿工作很有信心。他飞快地开始运行一个小程序。
“别试图追踪我了,你现在用的那个匿名程序,是我很多年前淘汰的垃圾。”第二条对话很快出现。
男孩目瞪口呆,他有些本能的反胃,就像坐上高速狂飙的飞车,敬畏到有点想呕吐,又有点不由自主的兴奋,“你想做什么?”男孩用战栗的手指敲出回答。
“你问错问题了,”回答来得非常快,几乎是一瞬间就闪现出来,“你应该问我能做什么?”
“那么,你能坐什么?”
“我们能做任何事,就是这个时代最真实的回答。”
第五章
Golf是一家很小的私人侦探事务所,就在手冢常去的那家工具店楼上,没有招牌,电话簿上没有记录,门上也没有印刷侦探的姓氏,这里不承接外遇搜证和走失宠物之类的案子,只有极少数被主人承认的老客户可以敲开那扇门。
手冢和不二走进一楼店面时,店长正懒洋洋告诉一位无意闯入的外行客人,“这件工具不接受批量订购,您大可选择那边架子上的通用货,对于您的需求足够了,不过,那种货我们店没有库存,建议您另找一家。”
他一看见手冢就干脆撇下客人走过来,“你可真是有阵没光临了,手冢。”
手冢点头致意,直接开口,“我找柳生,仁王。”
“他在。”仁王向楼上翘翘大拇指,向手冢身后看看,“那么,这位就是……”
不二一进店就被周围陈列的千奇百怪的工具吸引了全部注意,他好奇地东张西望,眼睛一亮,从货架底层拿起巴掌大一个电路盒,饶有兴趣检查布线,由衷赞道,“做得不错。”
仁王低低吹了一声口哨,扬眉,“果然行家。”他看看不二,又看看手冢,诡异一笑,也不知对谁,“眼光不赖!”
手冢无视他的调侃,低声问不二,“这是……”
“这是老一代黑客们擅长的小玩意,”不二兴致高高,“就像自由式潜水或徒手攀岩的高手,只有孩子们才用所谓的黑客工具,真正的行家总是自己动手,这个集线盒可以骗过电话公司,他可以让你免费使用任何一部投币电话,不要小看这古老而复杂的通讯线路,这是最便于隐匿的网路,我以前也做过两个,决定洗手不干时,在黑市上卖掉了。”
仁王目光狡诮,打量着不二,笑道,“什么时候有空再做这类东西玩手,我有兴趣收购。”他做个手势,“我带你们上去。”
手冢和不二来到二楼,仁王熟练地按拧了几下门锁。
看着不二闪烁的好奇目光,仁王挤挤眼,“要不要我帮你们做一扇,不需要钥匙,比保险柜还安全。”
手冢在不二兴奋地看向他之前断然拒绝,“不必,我不想每天回到一具保险柜里。”
不二无奈做个鬼脸,仁王失笑,推开门。
站在墙边白板前的青年男子转过头,他戴了幅细边眼镜,一眼看去容貌清俊文雅,但仔细审视,合身的西服下修长精悍的体格,藏而不露的眼神隐隐流露的是老谋深算的镇定与锐利,“很久不见,手冢,欢迎光临,不二,我是柳生比吕士。”
沙发轻响,忍足从沙发后站起,目光在手冢不二身上暧昧的一转,“嘿,手冢,没想到你来的这么快,我还以为你们有些事需要多做些时候……不二,其实我们见过……”
“幸会,柳生……至于你,在上次登山队驻扎的那家旅店,对吧。”不二微笑着先和柳生打招呼,才转向忍足,“这么说,你是那边的人了?因为这案子被调查,一定让你上司非常不爽。”
仁王很响地笑了一声,柳生不动声色推推眼镜,手冢依旧面无表情,忍足脸上的尴尬只是一闪而过,干脆一只手按在心口,“可不是,这混蛋害我都没脸去见我家那位老板。”
不二上上下下看了忍足好几眼,忍足和解地朝他眨眨眼,不二乐得大方地一拍手,“我们要做的,也就是把你说的那混蛋抓出来?”
静观他们斗口的柳生这才开口,直切主题,“手冢,不二,你们了解多少。”
“我跟不二大概描述了最后一位被害人的情况。”手冢说。
“我需要他们的电脑。”不二敛去脸上笑意,眼中深蓝寒意逼人,“如果你们的推测是真的,这家伙不仅仅是社会毒瘤,也是网络公敌。”
“第一个被害人有台商用笔记本电脑,第二和第三位有自己的台式机,已经被警方扣为证物,不过,”柳生走到桌边,打开一个抽屉,“我复制了这三台电脑的硬盘。”
不二略惊讶地再次看看柳生,“你真是神通广大。”
“只是各有所长。”柳生回答。
仁王指指旁边的电脑桌,“你可以随意用,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
不二不无挑剔地看看,满意地一笑,“可以下载点我喜欢的音乐吗?”
“随意,”仁王潇洒地一耸肩,“我可有几幅顶级的专业耳机,我去拿。”闪身出去了。
不二在桌前坐下,先轻轻地将手放在键盘上,只是指尖的触碰,眼底有奇异的光华压抑不住地跳动。
忍足兴味盎然看着他的动作,“感觉如何?是不是像抚摸最好的情人?”
“错,”不二回头,朝他粲然又恶质地一笑,“就像爱抚自己的分身。”
连忍足都狠狠哽了一下。
不二开启电源,他并不急于去连接和检查那些曾属于包括小野绿在内三位被害者的硬盘,而是开始着手编写一段源代码。
盯着屏幕的双眼异常清澈和淡漠,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如同演奏一段急切的乐曲。
光标急速跳动,大段意义待明的代码快速掠过,快得让站在身后的人都看不清楚。
“这是做什么用的?”忍足忍不住问。
“我在写一个能为我检查这些硬盘,寻找在那里和不在那里痕迹的临时软件。”进度一点没放缓,不二淡淡说。
柳生看看时间,“我还和客户有约。”他向手冢点头告别,平静转向忍足,“用我的办公室要按时收费。”
“我知道我知道,”忍足在外套口袋里左摸摸右摸摸,终于想起来般从内袋里掏出一个小包,扔过去,“听说你在找这份新材料的样品。”
柳生挥手接过,看看,点头,“两讫!”
在仁王带着耳机回来之前,不二已经编好他需要的那段源代码,他略想想,给这个软件起名“ToFind”。
他先为自己下了几段音乐,把耳机戴上,这才选出标签上写着小野绿名字的那块硬盘,连上电脑。敲入ToFind.EXE,确认。
硬盘发出轻微嗡嗡旋转的声音,就像一朵花徐徐绽开,就像情人脱去层层衣衫,就像拆开炸弹的道道控制回路,就像解剖刀划开表皮分离机理内脏骨骼。不二开始进入那个死去少女留下的最后记录。
他身后,手冢在沙发上坐下,“有些细节要问你。”
忍足做出一个夸张的吃惊表情,“真让我感动,手冢你也要出手?够朋友!”
手冢冷冷盯着他,“正如你刚才说的,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花时间去做,现在就不要在你这里浪费更多了。”
在另一个地方,某个人一边和烦恼的大学生发消息,一边通过屏幕窥探着某位年轻的刑警在另一处电脑上敲出的备忘录。
“……在没有更多有效证据之前,不得不让忍足侑士离开,作为本案唯一嫌犯,我们采取本应完备的监视措施,但忍足在离开警察局后,很快摆脱了所有监视,40多个小时以来彻底消失在我们的视野……”
这个人发出啧啧不满声音,他敲入指令,开启一个以中世传说中最著名的魔剑Stormblinger命名的软件。在“搜索目标”菜单项下“按照邮件地址搜索”“按照手机号码搜索”“按照姓名搜索”中选择最后一个,在弹开的对话框里,他略犹豫,到底放弃了追踪忍足的好奇心,那只是他上次利用的一个名字,虽然现在看起来,这名字比预期的更有趣,但他还有更好的目标,他输入了“手冢国光”。
“现在,让我知道你的一切吧,教授!”
第六章
不二飞快操作着电脑,监控硬盘检查的结果,ToFind工作得非常好,深蓝之蓝丝毫没有失去他引以自豪的能力。最近几年,他没有在键盘上编写过任何这类东西,只是偶尔去浏览一些顶级技术论坛,阅读对于大部分人而言枯燥乏味的新技术文档,悄然注视着黑客论坛上激烈的讨论,但他履行了对自己的承诺,把那些几乎就要从他指尖流淌出的代码,牢牢压制在心中,只是偶尔,非常疲倦时,躺在世界某个角落的床上,看着各式各样的屋顶,在脑海里,宛如有一个指挥大师,深蓝色代码的海洋波涛汹涌。
和顶级黑客们神经质般用力敲打以致不得不经常更换键盘的风格不同,不二的手指敏捷轻柔,指关节灵活自如,手的动作如风一般掠过,不浪费多余的力气,不产生刺耳的声音。
曾有一个人跪在他面前,轻吻那双手,如同膜拜圣物,一个指尖一个指尖吻过去,“你是天才,真正的天才,我的深蓝之蓝,我最心爱的……”
不二突然在椅子上挪了一下位置,从胸口后面和腹股沟什么地方传来隐隐阵痛,但手指的动作一点没缓。耳机里,巴赫的《戈尔德堡变奏曲》他最喜欢的部分正敲击着耳膜。
不二不喜欢被称作天才,这个称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他的?国中一年级?或者更早,小学?他记得保送进入那所私立精英中学第一场考试,轻松拿了学年第一,然后便是一落千丈,连续好几次都恰好在及格线边缘。
老师们痛心疾首,在课间,在走廊,在教员办公室,在面谈间,那么多次的询问、鼓励、鞭策、训诫、喝斥。没有人发现,这少年只是厌倦而已,厌倦那样的课堂,厌倦那样的书本、厌倦那样的同学,厌倦那样的老师,厌倦被自己所厌倦的考试评价、定义和禁锢。
天才不二迅速从好学生堕落成问题男孩,他逃出学校,翘课,在游戏机房消磨成天的光阴,他很快在新圈子出了名,更多的玩家来挑战他,他在每一个最新款的游戏上与人角逐、厮杀,他的父母焦灼不安,而他为着最爱的家人失望的眼神,心底干枯到痛。
只到有一天,有个人站在他面前,用一度让他挥之不去的眼神看着他,“你在浪费你的才华,丢开这些愚蠢的游戏,你该亲手为自己开发新世界的规则。”
本质里还是个孩子的不二跟他走了,那个人说的没错,他一头扑进代码的世界,他学得比谁都快,他很快成为深蓝之蓝,在延伸向无限的虚拟空间里自由而畅快——他能做任何事,他能成为任何人,他能无所不在。
老师们异常欣慰,他们的苦心没有付诸东流,走了短暂弯路后,不二周助终于回来了,而且比从前更勤奋、安静、乖巧、令人放心。他的成绩不是最好,但始终能保持在优等;他参加体育社团,很快成为核心队员;他和朋友一起出去玩,他们谈比赛谈感情谈明星谈未来的抱负谈所有这个年纪少年人通常的话题;他在情人节收巧克力总会记得回礼,但每次面对女孩子的告白都委婉地拒绝,他淡淡微笑后略带伤感和抱歉的眼神,总能让心碎的女孩子们第一时间体谅他;就算是学生间彼此猜忌严重的菁英学校,他也是绝大多数人心中的好哥们。
没人发现他离得越来越远,没人能看穿风轻云淡的眼眸后越来越深的蓝色阴影。
他是深蓝之蓝。
不二周助,只是他用的第一个伪装,这样的假身份,在网络上,他能熟练地使用更多。
就像一场青春的隐秘狂欢,一旦找到武器,就百无禁忌。
他后来从家里搬了出来,父母找不到理由拒绝他们如此优秀的儿子。
但他几乎没怎么去过那间用来敷衍亲人们的公寓,放了学总是直接回到那个人的地下室,他和他,还有网路上其他的他们那个圈子的家伙,他们才是自己人。
后来,他写成了Hecatoncheires,传说中的百腕巨人,有一百只手臂和一百只眼睛,看人所未见,达人所不及。
他祝贺他,拥抱他,亲吻他——他们在身体上的亲密程度始终保持在嘴和手,因为他们的灵魂一度很密切了。至少在那个年纪,可以把那种悸动当成自己的灵魂。
——那个人双膝跪在男孩面前,亲吻男孩的手,一个指尖一个指尖吻过去,像膜拜圣物,“你是天才,真正的天才,我的深蓝之蓝,我最心爱的……”
不二突兀地在椅子上挪动一下身体,电脑发出提示的嘟嘟音。
一只手放到他身上,轻握住他肩头,那是在任何极限高度都不会动摇的稳定握力,熟悉的嗓音低沉,却一路穿透全部的过往,“怎么了,不二?”
不二抬头,向手冢微微一笑,目光清澈坚定,“呐,手冢,不管他是谁,他确实在他们的电脑里。”
小仓助教正准备关上电脑回家,在心底哀叹对于自己而言,这又是一个漫长的没有约会没有期待寂寞无聊的单身男性办公室之夜。
屏幕上飞出一个图标提示接到一封内部网邮件,他本想置之不理,想想还是点开。
却是档案中心的家伙抱怨发给他们归档的上次考试试题邮件全部都是乱码,“我们联系不上手冢教授,请您转告他务必于明天前重发给我们一次。”
“真会开玩笑,”小仓助教对着屏幕骂骂咧咧,“人人都知道一年里这几天,绝对不要去打扰手冢教授,你们想让我撞枪口?!”
他不满地拧着眉头,看看教授办公桌上那台电脑,叹口气,“我就做点好事吧。”
小仓在手冢的电脑后坐定,打开电源,输入密码。
为了应对意外状况,教授给过他工作电脑的开启密码,但对于教授本能地敬畏着的小仓还是第一次使用。
他没费什么工夫就找到了试题文件——教授的电脑收拾的就像他的书桌,清清楚楚,井井有条,分类准确,标注清晰。
小仓连上网络,登陆了一个自己的邮箱,准备把试题发送出去。
速度似乎比平时慢,小仓手指敲着桌子等待了一下,竟然死机!
“真不挑时候,”小仓愤愤不平地抱怨这个倒霉的夜晚,只能再次启动电脑,在视窗系统的作业界面下面,小仓看不到,也毫无察觉,魔剑Stormblinger已经无声无息插进这台机器的心脏。
第七章
手冢醒的比平时要晚,不二一夜没睡,因为他一直可以依稀听到键盘发出急促却轻柔宛如雨滴般的声音。他简单梳洗了一下,昨天晚上柳生一直没有回来,而仁王稍后为他们送来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曾经裹在睡袋里躺在岩石上的人,不会挑剔沙发的硬度。但手冢还是始终保持着大脑某部分的清醒。
不二依旧以同样的姿势坐在电脑前,就好像整晚上除了手指,身体其他部分再没动过。
昨天晚上,他已经检查完那三块硬盘,他告诉手冢和忍足,他找到了被害者的电脑被人侵入的证据,“我还不知道他是怎么进入的,我发现了一些无法解释的乱码文件,不是普通的程序病毒,不管他用什么手段,这家伙是顶级的,他一定开发出一个相当厉害和隐秘的软件,让他随意地获得别人电脑的超级用户权限,别说这些被害者,就连一般的黑客都难以发现他在他们电脑里,就像你是城堡的主人,但有人成功地挖通一条通往你城堡的密道,他可以自由地进出,窥探每一个房间,使用你的城堡就好像他才是房子的所有者,如果房子的主人机灵点,他或许会感觉到,房子里似乎有个幽灵,这家伙就是个幽灵。”
不二一晚上都呆在网络上,深蓝之蓝离开前把Hecatoncheires的几个核心模块改头换面分别存放到网络的不同地方,现在是把它们一一取回重新拼装并升级强化的时候。他已经用该系统的某个模块功能飞速地搜索和截取着秘密和公开论坛里那些海量的帖子。
“如果整件事情,确实和某个超厉害的家伙有关,那么在网络上的某个地方,一定会有人听说过什么。”不二这么对手冢和忍足解释他的想法。
手冢看着不二的背影,大概是坐久了,肩膀显得略有些扛,背部的轮廓在早上柔和的晨光里,看上去比平时要单薄和孤立。
手冢走过去,把手放在不二背上。
“哦,手冢,”不二似乎才发现他醒来,或者根本没意识到他曾短暂睡过,“我注意到一些有意思的迹象,我打印出来放在那边了,或许可以解释你提到的目标选择问题。”
他的眼睛一直没离开屏幕,手冢微蹙眉,“不二,你应该睡一下。”
“我很好。”不二轻松而飞快地说,手却突然被手冢有力扣住,“别打断我!”不二愤怒地抬头,眼底深蓝的色泽带出如刀锋般刺人的光,却只是正好撞进手冢深沉凌然的眼神里,大概自觉有些失态,那片蓝色从倔强的激愤,变得有些疲惫的茫然,“抱歉,我……”
“不需要向我道歉,”手冢淡淡说,低下头让自己的脸和不二同一高度,“我知道你有妖怪的体力,但现在法师大人要亲妖怪了。”
他吻他,在最初的碰触中,不二下意识抗拒了一下,但很快,嘴唇自己就全然接受。
手冢稳定有力地抚过不二的背脊,让他更贴近自己。
他们接吻过很多次,最缠绵的到最激烈的,身体如此默契地了解彼此的需要。不二在亲吻里自然地打开唇,任手冢的舌滑进来,巧妙而温暖地爱抚口腔的每个角落。他闭上眼,伸手缠绕勾住手冢的脖子,直接通过嘴从手冢坚实宽广的胸腔中攫取呼吸。属于情人频率的空气因子进入身体,躁动得急切的心脏似乎都稳定下来。
手冢把不二从椅子上抱起,他们的嘴一刻也没分开,他轻轻地把他放到沙发上又吻了好一会,吻越来越轻柔,不二的眼睛始终没睁开,手臂软软地从他脖子上滑下,当他略离开他嘴唇时,不二迷糊地呢喃着,“呐,谢谢……手冢。”
“不需要向我道谢。”手冢轻轻说,轻轻地吻他的眼睛,鼻子,下巴。
不二完全睡着了。
手冢给他盖上被单,静静地看了那张酣沉的睡靥好一会,冷冷开口,“忍足,我知道你醒着。”
忍足的脑袋从另一张沙发后露出来,懒散地一笑,“你应该夸我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手冢盯住他,“找深蓝之蓝,是你的点子,还是迹部的主意?”
忍足是真的楞了一下,“你说什么呢,手冢,你知道那些规定……”
“你们曾经把任何规定放在眼里过吗?”手冢不客气地打断,“我现在只想知道这件事情,有多少是在你们的操控范围内。”
忍足起身坐到手冢对面,他脸上的神情完全不同,不再戏谑,不再调侃,“我承认,我们是想借此唤醒深蓝之蓝,但仅此而已,抓住那家伙目前是最重要的,表面上这个案子还由警方负责,事实上已经由我们接手。我们的专家也发现了深蓝昨天晚上在硬盘上找的那些证据,当然花的工夫稍微多一点,这家伙能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进入任何连上网络的电脑,想想就知道这是多大的威胁,他必须被消除。警方的力量根本无法对付这样的犯罪,得由真正的专家来做,我们想到这或许是个好机会……手冢,深蓝在他十四岁的时候,就是这个国家最危险的黑客之一……当然,我的卷入纯粹意外,那个混蛋一定不知道他借用的是谁的身份,否则他该更谨慎一些。”
“不二一直逃避呆在日本,准确说,他一直在躲什么,躲你们么?”手冢平稳的过分的语调下面藏着巨大的威压。
大概是感觉到这一点,忍足无辜地举高手,“我承认我们一直在注意深蓝之蓝,老实说,他出现在你身边时,把我们吓了一跳……不过我认为他躲避的是他自己,手冢你其实也是这么看吧,明明看出我们的意图,你还是让深蓝介入调查……其实我很欣赏他,”忍足扫了沙发上沉睡的青年一眼,“我也认识几个很厉害的黑客,让他们不碰电脑,难度大概跟瘾君子戒毒差不多,但从我们了解来看,他这几年真是把深蓝之蓝完全封印了,都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
手冢的目光转向不二,流连在那精致的眉眼倦怠的线条上,他说的很慢,“有件事情,我要先警告你,忍足,我绝对不会容忍任何人,以任何愚蠢的原因,把他当成什么武器……还有,他的名字叫不二周助。”
忍足的瞳孔轻微地收缩,“啊啦啊拉,真是无法忽略的警告,教授,我会记住的,不过,有些事情,应该由不二自己来决定对吧……”
房间里静默了一会,手冢缓缓开口,“还有一件事情,忍足,你老实告诉我……”
柳生比吕士推门进来,大概是注意到房间里微妙的对峙气愤,镜片后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房间里两个清醒一个沉睡的男人。忍足站起来,“你收到我的消息了吧,有什么发现?”
柳生转向手冢,“手冢的猜测是对的,我问过那家太太,一开始她不太配合,还好我取得了她的信任,她确实回忆起,那天晚上,她家旁边停了一辆宝石蓝的车。”
忍足转头看手冢,“你是怎么想到的?”
“你第一次跟我讲了案子后,我去看了小野失踪的地方,在那种路段,凶手不太可能挟持她步行离开,应该是骗被害者上了他的车,那么凶手必须提前把车停到便利店附近又相对隐蔽的位置,如果离开很远,会引起小野的警觉,我注意到那家院子外侧有块小空地,正好方便停车,又不会很显眼,从厨房看出去,应该可以看到。”手冢相当耐心地说明。
“那位太太只看到了颜色 ,以及似乎是一辆好车的印象,”柳生说,“所以我拜托一位朋友查了一下那个时间段附近所有交通监控点的录像,好在这种颜色的车并不算多。”
柳生掏出一张照片放在桌上,非常不清晰,显然是截图,只能看出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子坐在一辆行驶的蓝色跑车的前座,“车号当然是假的,不过足够我们找到这辆车。”
第八章
这是个长方形的房间,只有一扇窗户,还挂上严实的百叶窗。整整靠一面墙的架子上,堆满因使用过度或者出现更好的升级产品而被淘汰的设备,其数量之多年代之齐乍看上去,像小型的个人计算机发展简史展。
靠着对面墙的则是长型的工作台,十数部的手机,几台功能强大的东芝笔记本电脑,一整套包括磁条烤印功能在内用于制作安全通行证的专用设备,几台不同型号的高级解码器。成捆的网络及安全技术手册堆在架子上,考究亮丽的封面更像是房间里唯一的装饰。桌子上还有个不倒杯,这是某公司据说专为电脑OTAKU们开发的,大肚量,吸管式,不易翻覆,就算强行放倒,液体也不会意外泼溅出来弄坏宝贵的设备。
男人正在整装,穿上衬衣,打上领带,套上西服,戴上眼镜。
他已经进入状态,他的手很稳定,冰冷眼神背后是极难察觉的亢奋高热。他已经寻找到下一个目标,这个目标让他的骨骼都兴奋地战栗。当他杀死那女孩时心脏也没有跳动得如此激烈。
他撕开她的胸衣,他把电击抢按到她柔软芳香的胸膛上,一点一点移动,找到心脏的位置,因为巨大的惊恐,女孩的乳头硬起来,这猥亵的景象并不比那双僵硬的眼神更让他满足。电流击穿心脏的瞬间,那双眼睛像拨掉电源的屏幕,所有的光色急速收缩成一点。
——真该让暗恋她的那小子看看她心目中的爱马仕小姐垂死的样子。(爱马仕小姐参见《电车男》——由好心注释)他本来还颇看好那家伙,在莫名其妙迷上那女人前,那家伙写的几个小软件虽然还有瑕疵,也算是难能可贵。可惜他搞错了立场,让太多的血液涌向下半身,而远离了头脑。
现在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好目标,和懦弱的供货商、没大脑的飞车党以及神经质的女人完全不同,下一个目标,无论从体力到脑力上都很强大。无与伦比的兴奋感正在刺激他的肾上腺素,就像玩游戏,终于升到了难度骨灰级,指尖都微微发麻地高度亢奋。
他在离开前,深呼吸环顾房间,就像是检阅,然后他走出去,走向靠近猎物的第一步。
鱼店老板的女儿美也子站在店门口和权藤夫人说话,美也子去年和老公离了婚,带着儿子回到父母家帮忙,她和权藤夫人谈的来,夫人不像其他的太太老是带着廉价的同情心问这问那。美也子突然注意到权藤夫人并没有在听她说话,有点走神地盯着街对面。一位穿西服的青年男子刚在报摊上买了一份报纸,缓步离开。
“怎么?是认识的人么?”美也子问。
夫人好像突然惊醒般,“啊,有点像从前的邻居,或许是我看错了。”
权藤夫人心不在焉地说了几句,就挥手告别,美也子依稀觉得她是追着那位青年男子的方向去的。
美也子的观察没有错,权藤夫人快步走了几条街,也没有看到那位青年的身影。
大概是看错了,夫人决定放弃,提着东西转向家的方向。离家门口还有几十米远,她就看见那位青年正站在她家门前,似乎在看什么。权藤夫人走近,盯住那张脸,青年转过眼来,他也看见了夫人,略欠身。
“您找……”
“权藤夫人,很久不见。”青年礼貌又淡漠地略欠身。
“手冢君?您是手冢先生家的儿子吧……真没想到,手冢君完全成为大人了,上次见面还是在……”夫人突然顿住口。
“应该是在我父亲的葬礼上。”手冢淡然接过话。
“真是抱歉……一见面就提这种伤心的事情……”夫人有些慌乱。
“您不用过虑,已经十几年了。”
“哈,”夫人努力做出一个微笑,然后突然想起来一般,“啊,还让您让外面站着,请进来喝杯茶吧。”
“打搅了。”
夫人把年轻客人让进屋,急急忙忙泡茶,青年坐在桌前,话很少,只偶尔应一声。
“刚开始还有点不敢认,手冢君搬走后一次都没有回来呢……我听说,手冢君大学毕业后就出国了……手冢君现在在日本么?”
“其实,我几年前就回国了。”手冢淡淡说,掏出一张名片,恭敬地递给夫人,“不好意思,今天才想到回来拜会。”
权藤夫人赶紧双手接过,“啊,原来已经是教授先生了……这么年轻……真不愧是手冢君啊,我还记得从小学开始,就一直是第一名……您父亲一直为您感到骄傲……”
手冢的目光转向橱上陈列的照片,他站起来,走过去看着其中一张,“这是您儿子洋平吧?他怎么样?”
夫人的脸有些发白,眼圈却微微红了,“洋平他很好,他要是有手冢君十分之一,就好了……”夫人低头开始啜泣,赶紧又补充,“但他现在也改好了……”
“洋平现在在哪里?”
“手冢君……您要找他?”夫人的脸开始发灰。
“恩,有些事情想问。”
夫人仰头看着高大冷峻的青年,手指微微发颤,突然跪下来,声音直哆嗦,“手冢君,请原谅我儿子吧,我代他向您赔罪……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洋平他有时候小偷小摸,但他不是那种无药可救的坏人……他好多次在我面前忏悔,您父亲的忌日,我们年年都为他烧香……洋平他只是想偷点东西,他没想到您父亲会突然回来,他吓得仓皇逃跑时撞倒了手冢先生,他真的没想到您父亲的心脏病会因此发作……求求您,原谅他吧,他已经重新做人了,您现在是这样的大人物,放过我儿子吧!”
青年好半天没有回答,权藤夫人跪趴在地上,低低埋下头,因为愧疚和害怕抽动着双肩。
她没有看到,青年摘下了眼镜,一个狰狞的微笑完全改变了那双眼睛的轮廓,声音却依旧是淡淡的,“您真的是位好母亲啊……怀着这份愧疚十几年一定很痛苦吧,为什么不在葬礼上,就像那位悲痛的孝子坦白呢?”
夫人不明究里地想抬头,沉重的一击落到她后脑上,两眼一黑,倒了下去。
青年扶着桌子无声地大笑,“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就像在游戏里随手拣的宝箱,居然有着高段位的武器。
他认真检查过他的电脑,就像逐格扫描过他的大脑,他仔细地收集调查与他有关的历史,就像抽丝拨茧解剖他的过去。他早已掌握用这种方式洞悉他人的全部技巧,不过眼前这个目标,隐隐让他觉得无从入手。
本来只是一个试探,童年玩伴中有一位似乎误入歧途,进过监狱,希望从中发现一点突破,却给了他这么大的惊喜。当夫人匍匐在他脚下时,他就知道该这么做了。计划正在形成,如此美妙,以前那些完全不能与之相比。
青年蹲下来,抚着夫人的头,“人类啊,可悲的是,你的过去绝对无法洗去。”
不二突然从沙发上惊醒,他似乎做了一个噩梦,但完全不记得梦的内容。
手冢和忍足都不在,柳生从办公桌后站起来,“你醒了。你睡了整整十二个小时。”
不二轻揉着太阳穴,“那么久么?他们几个呢?”
“他们找到带走女孩的那辆车了,被人遗弃在路边好几天,一整队的鉴识人员正围着那辆车希望能找出证据。”柳生起身倒了一杯水,递给不二,“手冢回去拿东西,你们估计还要在这里呆几天。”
“麻烦你了,”不二说,接过茶杯,目光一跳,奇怪地抬头,盯着柳生。
“怎么了?饿了的话,那边桌子上有外卖单,自己叫。”柳生说着,走回桌后,准备工作。
不二没动,依旧盯着他,“你不是柳生比吕士。”
柳生的镜片冷冷反着光,“你在说什么?天才不二睡糊涂了么?”
不二已经跳起来,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仁王,你是仁王!”
柳生抬眼看突然他,不二毫不含糊地和他目光对视,“柳生”突然一笑,“服了你了,怎么看出来的,别说刚认识我们,不是很熟的朋友,经常被我们骗过去。”
不二合掌而笑,就去摘他的眼镜,“真的很像,你们怎么做到的。”
“不还是被你看出来么?”仁王抓掉假发,不甘心地摸摸鼻子。
“是手,”不二玩着那幅眼镜,“你经常自己做工具吧,手上有电火灼伤的痕迹,指甲也不是很整齐,但柳生的手,保养得很好。”
“难怪,竟然遇到一个恋手癖。”仁王失笑。
“不过刚才第一眼,真被你骗过去了,”不二摇头叹,“我明白了,你们两本来身高、脸型都相近,故意留这种发型,戴眼镜,就是为了强化别人对这个发型和眼镜的印象,真是的,根本是平光的吗。”不二一边说着一边戴上眼镜,看着柜子玻璃上自己的投影。
“省省吧,你要是想扮手冢,那还真有点难度。”仁王调侃,对着不二冷然的怒视笑得开怀。
“那个凶手用的其实也是这种手法吧,”不二轻叹,“假冒他人,伪装社会角色……”
“怎么了?”仁王看见不二突然脸色变了。
“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不二戴着那幅眼镜,面色苍白地看着前方。
第九章
手冢坐在车里,看见幸村走出大楼,闪了闪车灯示意。幸村轻快地走向他的车,把行李放进后座,坐到副驾位上,“谢谢你送我去机场了,手冢。”他看起来有点疲惫,不过一双幽深暗色的眼睛,依旧英气逼人。
“哪里,你行程这么满,还来见我,我才该说谢谢。”手冢回答,发动了汽车。
“自己人干吗这么客气,”幸村审视着手冢英俊的侧脸,神秘地一笑,“你是弦一郎的好友,又一直照顾我弟弟……如果不是安排得太紧凑,我回来也该去看你们,恰好你电话打过来……所以,有什么事情,都可以直接问我的,手冢。”
“那我也不绕弯子了,”手冢注视着前路,“关于深蓝之蓝,你有什么可以告诉我的?”
“啊——深蓝之蓝,”幸村浮上一个若有所思的微笑,更深地靠到椅背上,望向窗外,“……以前我们的母亲曾经说过:那孩子是个天使,但他拿起键盘时,就变成妖怪了……不二出事时,母亲怎么也无法理解他究竟做了什么坏事,我和其他人努力跟她解释,对于她们那一代的人,要理解清楚实在也太难……”
“出事?”手冢眉心微蹙。
“不二进过管教所,他对那段历史始终绝口不提,但在那种地方呆了一年零四个月,我从来不会天真地认为我弟弟受到多好的照顾……”
“是因为……深蓝之蓝么?”
“手冢,你知道,那是好些年以前的事情,那时,人们对黑客犯罪还刚刚有个概念,没有什么完善的法规可以好的约束他们,同时也就没有什么能保护他们。当抓到一个黑客时,当局总是因为担心引起民众对方兴未艾的网络经济的恐慌,而遮掩事实,找一些别的罪名。比如我弟弟,他们用的是‘非法窃取他人财务及成果’以及‘危害社会安全’,真是很含混的措辞。”幸村的语气淡漠得尖刻中带苦涩,“不二不是小偷,他的确进入了美军基地的电脑系统,也的确解密和复制了源代码,但他不是小偷,你知道跟完全不懂技术的母亲解释这个有多么困难么?”
手冢没有说话,稳定地握着方向盘,目光没有丝毫的闪烁。
幸村静静地看着他,嘴角掠过不易察觉地微笑,“实话说,手冢出现后,我才是真的对我弟弟放心了。”
“为什么这么说?”手冢问。
“因为我知道计算机在不二这样的人手中,可以有多么强大,但有些人类,比如手冢你,却始终具有凌驾那种能力之上的力量,而且更重要的,不二,他爱你。”以耐人寻味的专注盯着手冢,幸村缓缓地说。
“在某种意义上,不二他也爱着计算机,你想说的其实是,计算机不会象我这样……爱他,是吧?”手冢平静地问。
一个真切的微笑照亮幸村的眼睛,“我没想到手冢你这么坦率。”
“我和真田是一类人,”手冢淡淡说,“我们不把这个挂在嘴边上,并不意味着我们不能正视自己的感情。”
“谢谢……”幸村轻轻说,他略沉默了一下,自言自语般地继续,“不二他一直不能完全正视他所具有的才华,离开管教所后,就象某种自我封闭,他舍弃了深蓝之蓝,他看起来,那么温和、安静,看不到任何那段经历的负面影响,但他越是这样,我就越担心。他后来没有正常上大学,而是读了摄影技术的专科学校,做了摄影师。那时候,我建议他去登山,很少有专业的摄影人员,能登上极限海拔……他能找到工作机会,而且按照他希望的,远离日本,远离我们的母亲……后来的事,手冢就应该比我更清楚了……”
“我还有一件事情想知道,”手冢略转向幸村,“不二,或者说深蓝之蓝是怎么被抓住的?”
手冢回到事务所已经很晚,忍足、柳生他们都在,正在看不二递给他们的材料,“正好,”忍足回头说,“手冢你回来的正是时候,我们刚要开始。”
手冢从不二手里接过材料,顺手递过一盒点心,不二看见包装就欢呼一声,迫不及待打开。柳生只当没看见,忍足却要调侃,“嘿嘿,只有不二一个人有?”
“有兴趣你可以尝尝,”手冢淡淡说,眼睛都没离开过那迭纸,“不二的口味很独特。”
他转向柳生,无视身后不二已经开心又大方地亲手喂了忍足满口,“那辆车查得怎么样?”
“正如我们一开始预计的,”在忍足狼狈咳嗽的背景声里,柳生再平静不过地陈说,“什么线索也没有,车是以伪造的身份租的,通过网络办的手续,证件做得很专业,交车的工作人员什么也不记得,而帐单则记到了另一个倒霉家伙名下……凶手显然是有所准备,他预先就切断每一条可能通向他的线索。”
“我倒是有些你们会感兴趣的情况,”不二津津有味吃完一块点心,抄起桌上的纸,“手冢,昨天你不是问,抛开手法不谈,这家伙是怎么寻找他的目标呢?”
“这确实……咳咳……是一直困扰的问题,”忍足已经灌下一大杯水,正在倒第二杯,“从心理特征看……咳咳咳咳……他……凶手不应该是无差别杀人的类型。但我们调查了很多方面,一直没有找到彼此的关联。”
“就是说,这三个人关联,不在我们通常理解的层面上。”柳生结论。
“我不敢说我确定找到了,但我认为有很大的可能,”不二看着他们,“凶手在扮演一个清道夫——不过他清理的,是阻挡在 computerization道路上的障碍……”他看看房间里其他三个人,“我说的更清楚些,我搜索了海量的网站、讨论组、在线交谈室、公告栏、档案室……其中有一些是黑客们聚集的地方……我最先找到的是第三个被害者,她的照片出现在一个很隐秘的只有圈内人才知道的聊天室,我查到了记录,是在她失踪前好几天,似乎是他们公司的某个家伙爱上了她……我甚至查出了他是谁……”不二递给他们另一张纸,“不过我不认为是这小子。”
手冢、柳生、忍足都过来看那张照片,一张略胖的缺乏特征的脸。
“你可以确定?”柳生谨慎的问。
“这小子怎么可能冒充我。”忍足挑眉。
手冢转向不二,他们目光交接,“你认为他做不到?”
“他绝对做不到,”不二起身,“我看了他写的代码,有点意思,仅此而已,他不能写出那个无声无息侵入小野电脑,然后消失得连我都抓不出来的程序,那一定出自一个真正的高手……不过,发现第三个被害者的资料出现在黑客群里,给了我一个启发……”
“那么你找到另外两个人了?”忍足起身问。
不二点头,“在不同地方,但都是黑客们聚集之处,不象小野那么直接,所以一开始我反而没有发现……”他把材料翻到其中一页,“你们看第四页最上面,是第一位被害者工作的地方吧,他们把有问题的设备卖给圈子中某个人……然后是第二位被害者,我确信他是这个讨论组曾经提到的暴力事件的肇事者,时间地点特征描述都吻合……所有这些都出现在他们被害前一两周左右……”
“他们都以某种方式妨碍了某个黑客?你是这个意思么?不二。”柳生问。
“我也不能描述地更好,而且,与他们相关联的三个人,或者说三个黑客身份,怎么说呢?都不错,不是那种圈子里无足轻重的存在,虽然不是顶级,但确实是好手。”不二丢开手上的纸,“如果我确定第二位被害者,确实参与了那起暴力事件,这基本就是一个模式了,哪怕还不清晰。”
“我去查。”柳生起身就离开了。
“我还是不理解,”忍足认真地看着手上的材料,“第二位还可以理解,第一位也勉强能说通,但小野,她只是被某个家伙爱上而已……”
“如果真如我所想,这家伙是个狂热分子,黑客们不喜欢受到打扰,他们是一种,怎么形容,在某种意义上,相当自闭的类型,或者他认为对那女孩的迷恋,会毁掉那个男孩的未来。”不二轻声说。
“这太荒谬了。”忍足摇头叹道。
“你不了解他们,”不二的笑容有些恍惚“对于他而言,计算机比人重要,生命无足轻重,世上最大的灾难是没有电,是硬盘崩溃,是再也不能编写出更精妙的代码。”
忍足做了一个你饶了我吧的鬼脸。
不二转向手冢,他正一直注视着他,不二微微一笑,悄悄把一只手塞进手冢的掌心,“你在想什么?”
“我认为你找到了他的动机,”手冢轻轻回答,“我在想,他要清除的下一个目标是谁?”
不二的心里突然涌上巨大的不安,还好手冢把他的手握得很紧,“我也想知道。”他轻不可辩地重复着,“我真的很想知道。”
第十章
一直到凌晨,不二还坐在电脑前,他已经让Hecatoncheires接管了大部分功能,现在这台机器如此好用贴心,就象一件顺手的武器,一匹听话的坐骑,一个心领神会的朋友,一位不言而喻的天神。在第一时间响应他的呼唤,带他进入广袤无边界的虚拟时空,那里数字汇成蓝色的大海,Hecatoncheires就是他的方舟。
指尖轻快而急促地点过键盘,不二用看不见的代码熟练地编织无形的网,他整晚都在扮演好几个不同角色,他直接使用了DB这个名字(dark?blue的缩写),加入了一个纯技术圈子,在那里,他低调暗示了类似幽灵——不二用这名字指代那个凶手——潜入小野电脑所用的软件的某些功能,以及其留下破碎乱码的特征;他使用乱仔熊这个昵称,安静地呆在那位伤心欲绝的暗恋者身边,当其他人聊起不幸罹难的爱玛仕小姐时,乱仔熊以可爱的略带炫耀的莽撞劲头,提到警方正在调查的手机信号问题。每到一处,他都小心地留下一点破绽,不多,一点而已,足够让真正的行家发现和追查。同时他又布下一道道陷阱和关卡。不二很清楚在网络上,根本没有安全可言,对于绝大部分人,他们赖以信任的服务商为他们承诺的防护不会比一道纸做的屏风更牢靠,对于不二这样的程度,挖一个普通用户出来简直轻而易举。但是如果对方有意识地自我隐藏,同时又知道怎么做,难度就呈现指数级上升。Hecatoncheires最核心的模块之一就是网络追踪,这些年,不二不断在头脑中完善它,一直到现在,才能牛刀小试。如果幽灵使用光缆上网——虽然不二认为可能性不大——Hecatoncheires就能抽丝拨茧追根溯源直达他的所在,就算他使用拨号,不二也能找到他的服务商,与电话公司的交涉,不二对柳生和忍足的手腕,虽然刚接触,却是有充分的信心。但追踪的前提是,首先要从如大海尘砂般的庞大用户中,找到那个人。与其去做无休止的海量排查,不二决定诱使那家伙来追踪自己,对方一定有一套系统,帮他警戒着网络上的异动,他应该会发现有人察觉到他的存在,或许还在找他,他一定不会放过这样的威胁。只要他先来攻击不二的电脑,不二就有机会,不管他有多厉害,以什么样的方式,不二有信心在那个人试图侵入时,察觉到异常,哪怕只是不可辩的屏幕闪烁,哪怕只是键盘的反应速度轻微变慢。
一杯热腾的牛奶放到不二手边,手上没停,不二还是抬头看着手冢一笑,“谢谢。”
手冢靠到桌边,缓缓啜着自己那杯咖啡,“不二,不要忘记我们在和怎样一个家伙打交道,被害者也许比我们发现的要多。”
不二没有完全理解手冢突然说这话的意思,他的注意力还在电脑上,随口应道,“我知道他有多危险。”
“那你也该知道,”手冢俯下身,现在他的视线和不二等高了,“如果你瞒着我,找他私下斗法,我会比他还危险!”
不二手指一闪,几乎敲错指令,他转眼看手冢,有点惊讶的期期艾艾,“你……怎么会看出来的?”
“我或许不懂代码,”手冢抬手抚上他面颊,“但我了解你。”
双眸闪过柔柔荡荡的光,不二笑了,干脆把脸偎上他手心,“那你也该了解,这不仅是最好的,而且根本是唯一抓他的机会……”
手冢掌心微抬,捧起不二的脸,“所以我只是告诉你,不许一个人玩?火!”
“是是,法师大人。”不二笑,手从键盘上抬起,圈上手冢的脖子,把他拉到自己的嘴唇上。
手冢线条硬朗的唇还带着黑咖啡的余味,浑厚凝重,些微苦涩,却回香隽久,不二在手冢的嘴唇上不安分地笑起来,“为什么我的是牛奶,你的却是咖啡。”
“你已经够黑?(客)了。”手冢轻轻说,含住那淘气的唇。
不二想大笑,但手冢却抓紧他,加深这个吻。
椅子发出咯吱声,不二努力挣脱出这个吻,气息散乱,脸上漾出一抹柔红,“再压过来,椅子就坏掉了。”
“去沙发?”
“……忍足还在呢!”
“我有事请他办,早走了。”
不二眼睛眨啊眨,盯着情?人英俊磊珂脸上深邃却汹涌的眼神,说不动心才是鬼话呢,“那……你抱我……”
手冢刚抱起不二,电脑恰时响了一声,不二懒懒转眼,目光一跳,“等等,放我下来,快点,手冢,放我下来啊……”
手冢并没有打算掩饰他那一刻冷峻肃杀的眼神,“很好,我同意先把这混蛋揪出来。”
不二朝他灿然一笑,很响的在手冢脸上啾了一口,坐回椅子上,开始查看Hecatoncheires提示他注意的一条信息。
“是什么?”手冢问。
“一条非常有意思的短信,”不二说,“看起来更象是个知情的。”
他飞快地回复,手冢低下头来看屏幕。
对方的信息上写着:DB,你知道你在找什么?好心建议,不要再追查了。——圣书
不二回复:圣书,如果确实那么好心,有什么更多可以透露给我的么?——DB
DB,好奇心可以杀死“猫”,哪怕这猫旁边就蹲着一只老鼠——圣书(好心注释,这里是俏皮话,指上网用的猫和鼠标)
不二回头对着手冢微笑,“我喜欢这家伙,他有幽默感。”他立刻飞快回复:圣书,他们不是因好奇心而来的。——DB
对方这次的回应慢了几拍,不二跟手冢解释,“我在这里引用几年前在圈子里流传很广的一篇文章,题目就叫‘黑客圣书’,里面有这么一句,‘他们不是因好奇心而来,而是自认天赋的权?利被剥夺,他们无比愤怒’——这句话指的就是那些有敌意的黑客,他们无视早期的黑客手则,无差别地攻击所有人,包括不懂技术的普通用户。”
回复再一次出现:DB,你认为你准备好了和Stormblinger较量么?——圣书
不二的脸变得有些苍白,但眼睛却闪着某种奇特的又颤栗又兴奋的光,“Stormblinger”他轻声地重复,“竟然是Stormblinger。”
他扑回到电脑上。
另一个地方,门被猛地推开,“藏之介~~~~我饿了。”一个少年伸头进来。
一瓶胶水立刻从桌后飞出,正打在少年头顶上方的门板上,落下来,再砸中少年的脑袋,“我说过,不准进我的办公室!”
“但是……”少年委屈地抱住头,“我饿了呀,饿了。再不吃东西我就惨了。”
“你要是再这么吵闹,那才会很惨。”
少年才无视这样的警告,一步三跳蹦到桌边,“你在做什么啊,藏之介……啊,你居然在聊天?!DB是谁,是美丽姐姐么?”
少年伸手过去,立刻被人提着领子拎起来,一位五官俊逸的修长青年,带着神秘主义者那种潇洒却古怪的轻笑,“小子,你听说过有种毒药可以让人的舌头一点点化成渣么?”
少年脸立刻就灰了,“不要,救命啊……”
“白石,不要太欺负小金啊”一个青年抱手靠门站着,“小金去我那里,我桌里有吃的。”
少年如蒙大赦般躲过魔爪,飞也似的溜出去,还对桌后的青年做了个鬼脸。
白石藏之介坐回到桌后,“真是,差点被这小子搅了……千里,你们不能太宠他,根本就不该让小孩子到这里来。”
“毕竟,他是远山前辈托付给你的,”千岁千里走过来坐下,他个子很高,体格壮硕,却有着相当沉静多思的眼神,他看了看白石,“你发现什么了?”
“还记得Stormblinger么?”白石继续和电脑里某个人对话,白石设计了一种独特指法,可以单手敲键盘敲得和专业人员双手一样快,他用腾出的那只手在脚下柜子里翻出一个文件夹丢过去。
“当然记得,”千岁并没有翻开,“上千万的美金离奇蒸发,就此不见,涉及到上百个账户,甚至还有政府的黑金,我们花了几个月时间……实话说,这案子不是我见过金额最大的,但却是做得最干净漂亮的……那混蛋临走还摆了一道,逼得那个倒霉银行家跳楼自杀……”
“就算我们找到,也可能根本就是一台电脑和完全虚构出的空气先生,”白石轻快地说,“我一直怀疑,他从那死去的倒霉家伙电脑里搞走了什么东西,上面的人突然就逼我们放弃这个案子。”
“很有可能,我倒没想到,你这么有决心抓他。”千岁略带玩味地等白石回答。
“准确说我对那个系统Stormblinger更有兴趣,当时就觉得用这个系统可以做多少绝顶的事情啊……”白石轻叹,他的目光变得幽暗,“不过我没想到,他竟然开始杀人,所有的犯罪,最后都归结于嗜血么?”
“杀人?”千岁站起来,走到桌后一起看电脑,“他又出现了?”
“恩,具体情况还不清楚,不过有人注意到了,”白石说,“这个DB,应该是个聪明家伙,他故意留下了一些漏洞,把我引到了夏威夷,你相信他会坐在海滩上一边看惹火美女,一边诱捕世界上最危险的黑客之一?!”
“DB,DB……”千岁千里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怎么,你想到什么了?”白石抬眼问。
“如果是真的,”千岁意味深长地微笑,“我们就有好戏看了。”
第十一章
“Stormblinger是玛考克中世纪神话风格幻想小说中最著名的黑魔剑,其最令人胆寒的特质在于……剑本身拥有凌驾主人之上的战斗欲望,不是持有者使用剑,而是剑赋予人力量。”
“等等……”忍足从沙发上抬起一只手,“我们是在补习中古史么?”
“我在试图解说凶手的心理,”不二坐在可旋转的电脑椅上,边说话,边一圈一圈缓缓原地打着转,“不要小看名字背后的含义,对于黑客,代码就是思维,程序就是逻辑,屏显就是色彩,网络就是万物,每个代码都有独特的明确的意义——几乎所有真正的黑客都狂热执着于此。他们不会随便拣一个名字,只因为好听或好记,就任意命名如此强大的系统……起名是内心仪式,名字必须精炼清晰,能准确指代或暗示最重要的特征。”
“凶手用这个名字说明,他把电脑系统绝对置于人类之上。”柳生冷静地说。
“不仅如此,”不二向柳生点点头,“Stormblinger是把嗜血魔剑,所谓不吸血不归鞘,如果主人没有满足它,它会毫不犹豫背叛主人大开杀戒……这家伙不会收手,如果我们不抓住他,他会毫不犹豫去杀下一个,下下一个……每一个他认为该杀的人:卖不良设备的奸商,袭击电脑工作者的社会人渣——柳生已经查清这一点了,以及产生不必要感情干扰的根源……”
“他疯了。”忍足简洁明白地结论。
“不管你们怎么想,正如中世纪人类坚信神谕,在他心里,”不二在电脑前停住,把手搁在键盘上,“他听见Stormblinger让他这么做。”
“这个逻辑就像是……”忍足嘴角挂着冷笑,“不是我很风流,而是下半身它自己不安分。”
“在南美洲有些部族的阳物崇拜里,本来就是这样,”不二利索地顶回去,“你只是你那玩意的附属,是它赋予你力量,相应的,你必须服从及满足它。”
忍足挑了眉,“听起来不错。”
“不要浪费时间,”手冢坚决打断跑题的吐槽,“抛开名字,关于Stormblinger还有什么?”
屏幕上的光映在不二脸上,衬得眼眸中明暗不定,“它是高级别黑客圈子的一个传说。几年前我就听说过这个名字,每个知道的人都非常敬畏它,据说,这个系统,就像……怎么形容呢?”不二偏头顿了顿,“超精确制导远程导弹?不过他锁定的,是某台电脑、某个用户……要知道在网络上,我们并不是Vis-a-vis的,在电脑和电脑之间,隔着很多层……用户使用的浏览器、个人防火墙、网络上的路由器、服务商的服务器……等等,我可以用一个匿名软件,让某个和我聊天的家伙以为我在夏威夷,但Stormblinger能穿透所有这些找到你……同时无声无息地进入你的电脑,拿走你的帐号、你的密码、你的私人通讯录……如果你的电脑同时又接上另一个局域网,他还可以一路渗透,通行无阻……”
四个人脸色都很凝重。
忍足难得深情端肃地发问,“不二……你确定那个S——见鬼魔剑系统能做到这种程度么?”
“我曾经怀疑是夸大,现在情况看,他一定采用某些前瞻性的新方法让Stormblinger突破了传统黑客软件的概念……还有,”不二回头拿起几张纸,“我顺着‘圣书’给我透露的情报稍微追查了一下,很有可能正是Stormblinger制造了两年前那起网络金融案。”
“我听说过那起案子,涉及美国、日本、南亚好几个国家,数十家银行的上百个帐号,有个不走运的银行家为此跳楼,才引起公众注意,但最后也是不了了之……”柳生推了推眼镜,漠然说道。
“‘圣书’又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手冢问。
不二托了下巴,“顶级黑客的圈子其实很小,他们会躲在一般人找不到的地方,交流和共享大量的信息和资源,像Stormblinger这样的存在,不被他们注意才是难以想象……而且我感觉不到此人有什么恶意,不过谨慎起见,还是追踪了一下,也只到荷兰一家网络服务公司为止,该公司以任何情况绝不透露客户资料而闻名……我只好回头再调查那起金融案,发现是由国际刑警组织内部一个特别部门负责……”
“一个高度机密的计算机犯罪调查中心,”有一会没开口的忍足这时站起身,“旨在打破国家间的固有壁垒,应对越来越具有威胁性的全球化的计算机犯罪……如果我没猜错,不二,我们可以相信圣书提供的消息,不过另一方面,”忍足理了下自己的头发,低声地,“他们也要插手了么?”他抬眼一笑,“我需要先离开一会了。”目光和手冢的碰到一起,两人交换了一个连不二都没来得及察觉的眼神。
柳生看了看表,“我还有其他事情,有什么需要的,不二,手冢,直接打我电话。”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手冢走近,把手放到不二肩上,“从刚才开始你就不太对劲。”
不二抬起双手,看着自己的手掌,“我知道,是有点过度亢奋,手冢……Stormblinger,就像你发现自己要去挑战的,不是什么别的山峰,而是K2……已经死了三个人,就像你说的,这家伙的被害者可能更多,但我现在感觉到的,却是兴奋……在某种意义上,我们的本质是一样的,对于一般人,都是妖怪……”
“听我说,”手冢把不二的手握在自己掌心,迫使他看向自己,“我就知道至少一点本质上的不同……”看着他的眼睛,手冢缓缓开口,“就算你是妖怪,也是绝无仅有会爱上法师大人的那一只。”
不二微愣神,到底忍不住笑了,顺势向前靠到手冢肩膀上,“是是是,我最爱的法师大人。”
手冢轻柔却整个地拥住他,两人就这么抱了一会。
“我知道法师大人想出手,”不二趴在手冢肩膀上轻轻说,“不过我要亲手解决他。”
手冢拍拍不二的背,没有回答。
两个警察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一脸焦灼的年轻人跟在后面。
“你什么时候发现你母亲不见了?”
“就在昨天,”年轻人用手抹了一把额头,“或者前天。”
“说清楚点!”一个警察不满地说。
“是是,”年轻人看来对那身制服有着本能的畏惧,“我在外面自己住,我妈每天都会给我打电话,虽然有些烦,但已经成了惯例……但前天她就没打过来,我当时也没在意,昨天我有点事情,往家里打电话,没人接,这才有点担心,今天一早就赶过来看看,发现家里的门居然是虚掩的,我妈却不见了,我赶快问邻居,说有一两天没见着她了。”
“没有强行闯入的迹象……”一位警察小声说,然后挺高嗓子问,“家里丢了什么没有?”
“应该是没有,”年轻人到处看了眼,“家里也没有什么值钱东西啊。”
年长的那位警员在桌前弯下腰,看着桌上的茶杯,“我说,洋平啊,不会是你又干了什么事,连累你妈了?”
“怎么会?!”权藤洋平奔过去,“您知道,我早就改正了,我也不想让我妈再伤心了啊。”
“希望如此,”年长的警员起身,“你母亲不会去什么朋友那里了吧?”
“怎么会,您知道,我妈那个年纪,怎么会突然一声不吭,连话都不留,门都不锁,就跑出去呢?”
“说的也是,”年长的警员回头问年轻的那位,“跟周围邻居调查的怎么样,有没有谁最后见过权藤夫人。”
“哦,鱼店老板的女儿美也子说前天下午,夫人还去她店里买过东西,两人还交谈过。”
“夫人有什么异常么?”
“没有,不过据说似乎是看见什么熟人,匆忙的就走了。”
“熟人?”
“夫人当时说是从前的邻居。”
第十二章
——审判日之前,神不会现身于世人眼前,因神无所不在。
他无比期待这次攻击。
灵感总是突如其来,刹那间灵光乍现。他曾经很多次日夜疯打键盘,内心的代码喷薄而出,似乎慢一步就会转瞬即逝,他为此险些弄伤自己的手部关节,数十小时全力高速敲击后,手指痛苦地僵直扭曲,几乎无法握住杯子。
这是常人永远无法了解的,从内向外一路摧枯拉朽的痛苦与狂喜,就像神灵附体般醍醐灌顶,一场煎熬苦难的蜕皮,然后重生出更强大的心脏。
他已经在有限的时间里布好局,简单,却致命。
只有新入门的玩家,才爱在程序里加些中看不中用的小伎俩,真正的高手懂得,简洁却有效的代码才最接近完美。
他花了一上午处理掉变装的道具,假发、外套、领带、衬衣、裤子、鞋子……毁灭所有痕迹,是每一个黑客都应该终身追求的目标和奉行的行为准则。如同不能简单删除文件——恢复这些表面上已经不存在的数据远比绝大多数人想象的容易——每次卸去一个角色身份,他都会如同清扫软件对付硬盘上可能的任何残留一样,全面而彻底地毁去任何有可能成为线索追查到他的证据。
权藤夫人完全没有怀疑他的伪装身份,人类就是如此,他们的概念是抽象的,他们的记忆是模糊的,他们的思维是零散的,要进入他们的大脑,影响他们的记忆——至少是影响他们认为自己记住的东西,绝对不必进入一台电脑改变数据更难。
但要对付手冢国光则行不通,他仍然在深入挖掘关于这个男人的一切,从记录上看,这个男人确实具有顶级的头脑,而且意志坚定,很难被动摇和蒙蔽,他必须改变策略,这是一个更高的挑战,就像通往下一关的游戏界面打开,看到一个HPLP都远远超出之前角色概念的大目标——但只要想想解决掉他会得到多高的经验分值,就让他兴奋不已,也许正是他一直期待的下一场蜕皮重生,从而更加强大。
他回到他通常的身份,这个身份和他之前扮演的其他角色没有本质不同,只是会在一段时间内保持而已,如同一个短期的真实镜像。
这个所谓的自己,住在一套独立门户的房子里,有一份名义上的工作。
第一天搬来时,邻居家的小孩好奇地张望,他温和有礼地请他们和他们的母亲进来。他的客厅不大,有点冷清,厨房里略有些乱——对于一位妻子因病去世,为了逃离伤心回忆搬到这里的成年男子,是可以理解和接受的;和其他家庭一样,客体的橱柜上摆着照片,他和妻子昔日的合影——一个最普通的数码制作软件就足够蒙骗社会大众了。邻居们对他印象不深,的确,平时深居简出有点孤僻,但毕竟距离他妻子去世搬到这里来也才一年啊。他们永远不会知道,所有这些,不过是一场关于他的新游戏的背景。
这几年,他已经换了数次这样的身份。他乐此不疲,甚至会在维持上一个身份时,开始构思和训练下一个身份,他会改变自己的口音、习惯动作。他设计了一款用于渗透和篡改身份的小软件,起名“福尔摩斯”。
他的长方形工作室则在另一个地方,他用另一个身份买下的物业里。这套普通而体面的住宅和那间长方形工作室唯一的联系,正在他的手上,一台其他人永远不会懂得如何使用的看似普通的便携式电脑。如果情况紧急——总有意外状况,他的车里就总放着备用的应急电源——他会立刻丢弃这里,就像脱掉外衣,他还设计了一些小装置,制作方法是他从网上一个秘密网站下载的,他已经测试过,非常有效,一旦真出了什么纰漏,一个简单的指令,房子就会因为一次“意外的电线起火”而烧毁,什么都不留下。让他有时间去转移工作室里的一切。
他简单地填饱肚子,打开了电脑。
那个形单影只没什么存在感的鳏夫立刻不见,他精神抖擞目光熠熠,甚至连松散的四肢都现出瘦削紧绷优美的肌肉轮廓。人们心目中对黑客那种憔悴单薄苍白近视的印象早该被纠正,长时间的网络搏击需要的是超常的精力和体力。真正的高手,绝不像随时会死在屏幕前的可怜虫。
硬盘发出回应他的低低声音,他正在进入他的世界,真正的世界,一股生命力从指尖,一直流淌进他的身体,他的心肺,他的四肢,甚至腹股沟深处都是激越的骚动翻滚。
他也曾经以某个和某几个身份,与不同的人进行过一些生理上的沟通,有女人,也有男人。需要的时候,他可以对女人很有吸引力,不过曾经有一次,当时他的角色是很萎顿的,却有一个女人主动向他靠过来,声称要宽慰他。可惜她的大脑运行速度太慢,她的指令体系缺乏一致性,她就像因意外而产生的电脑病毒,总是超出逻辑之外。当他发现他扮演的那个角色,开始出现异常情绪波动时,他立刻接手,删除了那个女人。
只有一次,他和圈内人稍微超越了他的界限,不过那时候,他还没有做出他最重要的决定。他们是在黑客网上认识的,他的用户名叫“键盘手”,对方的用户名叫RC。
他是真正的大师,RC则很有眼光,程序上的漏洞,个人技术的弱点,RC一看便知。他们一起做了些了不得的事,在圈子里声名鹊起,当时他完成了Stormblinger的初期版本,也许为了测试,也许因为他对RC多少有点好奇,他侵入了RC的电脑,却竟然被察觉了,不过让他意外的,RC没有生气,而是约他见面。
鬼使神差的,他去了,按照约定,RC带了一段他从没见过的源代码。虽然只是整个系统的一部分,他一看便了解,为什么RC能察觉Stormblinger的侵入。
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六个月。他几乎不能准确记住RC的长相——或许他是他唯一刻意要遗忘的人——RC比他年长,应该长的还不错——他们有限的几次激烈的交合里,他吻他的手指,他说,“这双手……是真正的创世者!”
他很快发现,RC其实不擅长编写代码,就如同一位对艺术无比狂热,又有很高鉴赏力,却几乎不会使用画笔的可怜虫。那些精妙的代码,绝对不可能是RC写出来的——那是真正的天才手笔。
“这个系统叫Hecatoncheires,”关于开发者,RC一个字都不肯透露,“和你的Stormblinger不同,这是基于全面的防护概念而开发出的系统,就像它的名字,百腕巨人,连地狱都会牢牢守护!”
他才不管RC是如何搞到这些代码的,他整夜研究,改进自己的Stormblinger。RC比他还要早预见到Stormblinger将具有的威力。
“Stormblinger……会成为网络上的神,”他最后一次深入RC的身体时,RC在战栗中咬自己的手——RC从来不咬他的手,那是一双伟大的手,RC甚至比他还坚信,“……他……悄无声息……无所不在……嗯啊啊……谁也不知道……神的……雷霆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落下来。”
RC至死都崇拜他,或许说,崇拜他能写出他永远也写不出的代码的手。
这双手,现在正飞快地敲击着键盘,他习惯进行例行检查,就像一个君主君临他的国土。
Stormblinger给他留了一条预警信息,他把隶属于Stormblinger的一些“触手”软件撒在了不同的地方,一旦察觉任何潜在的威胁,都会向Stormblinger发出信号。
他飞快地检查了那些信息,他早有预料,会有人注意到他的,从他开始清除那些不良干扰开始,但对方似乎察觉到Stormblinger的存在和关键特征,就不是普通人。
来的正好,来的正是时候,这样的游戏才完整。
他盯着那个用户名“DB”,像一个缩写,那么DB的背后会是什么呢?
第十三章
海关官员的目光从护照移到眼前两人身上,“请问你们此行的目的?”
一身健康小麦色皮肤眼睛黑白有神的少年几乎窜上桌台,“我们是来抓坏人的哟……啊呀呀呀,痛!”挨了同伴重重一记。
同行的青年有着俊美挺秀的五官,略带歉意地温文一笑,“请不要介意,我们是来探亲的……给我下来,小子,否则我就打包把你寄回给千岁,而且还不寄加急。”
海关工作人员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周圈,也没看出什么问题,趴的一声盖上戳。
金太郎雀跃,“日本日本日本,我们回来了。”却被白石一把提住领子,“来的路上,我跟你交代的事情还记不记得?”
小金委曲地挠鼻子,“你交代了那么多,我哪知道是哪一个?”
“如果你走丢了,联系的人名和电话。”
“记得记得,你都考了我无数次了。”
“现在就去找他。”白石平静地说。
“啊……也?”金太郎大叫,“难道你在机场就要丢了我么?你要去哪里?白石白石……”
白石拖着行李箱向一位等在出口的青年走去,“忍足侑士,才下机场就碰见你,不是巧合吧。”
“哪能呢,”忍足笑地倜傥,“专程恭候。”
“我只是回来休假,哪好劳动你。”白石一派优雅谦和。
“怎么说这么多年交情,这么悄悄而来,悄悄再走,太不够意思了吧。”
“我还没下飞机,你们就知道我要来,这样通天晓地,我打不打招呼又有什么两样?”
两人相视而笑,真是一派好友重逢的亲睦,躲在后面窥看的金太郎不知道为什么,突地打了个寒战。
“真是的,又不是见美丽姐姐,居然把我扔下,”不满地嘟囔,“白石让我找谁来着……渡边……渡田……算了,自己去玩先!我要去看哥斯拉~~~~~
白石坐上忍足的车,好像突然想起来,“哦,对了,听说你前阵出了点事。”
“哪里,一场误会,”忍足答的坦然,“兄弟我这点事蒙你关心,真不好意思。”
“你还不一直惦记着我,我特地没走官方身份,不也被你截到了。”白石无所谓地一笑。
“难得休假,要不要我陪你到处转转?”忍足表现得格外殷情友好。
“不过是想拜访几个故人,”白石悠悠一叹,“不过你既然说了,我就不客套了,”他转向忍足,“我想见深蓝之蓝。”
忍足眼都没眨,“圣书这些年抓了不少黑客,你认为深蓝之蓝会愿意见你。”
白石了然地一笑,“深蓝之蓝果然在为你们做事……”
“我可以很坦率很诚实地说,深蓝之蓝不是为我们做事……只不过,我恰好和某个人有点熟,而那个人恰好是不多能打动深蓝之蓝的人。”忍足言之凿凿。
白石意味深长地一笑,“所以你们只是找深蓝之蓝帮点小忙?迹部的目标绝对不仅于此吧。”
“你为什么不自己问他?”忍足微笑回答。他们的车已经停在了东京歌剧院外。
白石往窗外一瞥,眉头就挑起来,“又来了……”他转向忍足,故作无奈地,“我可没带礼服度假的习惯。”
“给你准备了,”忍足表情诚恳,“千万别谢我,是迹部交代的,放心,绝对是你的尺码
忍足和白石一身衣冠楚楚,推开包厢门,迹部并没有回头,抬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依旧聚精会神地看着舞台,女高音的歌声扶摇直上,如同钻石般闪亮生辉,歌剧阿依达正进行到高潮部分。白石看看忍足,忍足故作无辜地摊开手,彬彬有礼为白石拉开椅子,白石认命坐下,盯着舞台上华丽绚烂的布景发呆。
终于到落幕,掌声响起,迹部这才懒散地转身,“如何?”
“恩……”白石看着迹部身后幸灾乐祸到一本正经的忍足,暗咬牙,“不错,灯光很漂亮。”
迹部倒只是“早知你们这些人一点品位都没有”般淡然一笑,“略尽地主之谊,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忍足提。”
“我想见深蓝之蓝。”白石索性一个直击球,冷眼等着迹部和忍足的回答。
“如果以圣书的身份,根本不需我们牵线,”迹部懒洋洋说道,“如果说以深蓝之蓝的身份,我可不保证他愿意见你,有过不愉快记忆的人,讨厌警察也可以理解。”
“据我所知是日本的警方抓住了深蓝之蓝,因为情况特殊,没有公开他的身份和具体细节……究竟他当时做了什么,有很多种说法,有人说他入侵了冲神美军基地的电脑系统,也有人说,他是轰动一时的网络诱导自杀的真凶……”白石扯了扯过紧的领结,“反正那之后,他就消失了,有人说他死了,也有人说他一直被秘密关押,还有人说他其实在为政府工作……谁知道呢。”
“不愧是国际刑警,情况掌握的如此全面,值得赞赏”迹部傲慢地微笑,“这里不是办公室,作为老朋友,我愿意表现主人的盛情和慷慨,的确,深蓝之蓝入侵了美军基地的电脑系统,开了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却让双方官员都有些颜面扫地,他还入侵了其他一些大公司的电脑,主要是些软件开发公司、电脑游戏设计公司和网络服务公司,不过他究竟做了什么,由于那些公司一直缄口不提,我们也不清楚,最后是他自己找到警方,看来有人用他设计的系统侵入了一些个人网站,炮制了那几起诱导自杀事件……当然,也有可能他就是真凶,也有可能他不过是个无法约束自己亲手发明的武器的可悲天才……总之,他做的一切没有充分证据,而且他当时未成年,虽然美军基地那件时期有点头疼,警方算是从轻处理。”
白石认真听完,“我明白了,”他起身,“谢谢你的招待,迹部……”他顿了顿,“那我也投桃报李,你们要找的人‘键盘手’,是目前所知的最危险的黑客之一,准确点说,他早已不属于黑客Hacker的范畴,而是真正的骇客Cracker,他不遵守任何公认和默认的行为准则,是一个彻底疯狂的John Draper(美国历史上最伟大的黑客:转文者好心备注),我们认为他可能是出生于美国的日裔后代,他在很早就开始做充足准备,花了好几年的时间一点一点抹去自己的历史,我们不知道他出生在哪里,但知道他以一个伪造的身份在卡耐基梅隆大学读了几年,他的教授对他印象深刻,但他在毕业前就失踪了。他还以不同身份美国和德国的两家公司各自工作过一段时间,他甚至还当过政府部门的电脑工程师,我们认为就是那段时间,他设法毁去了所有关于他自己的背景资料,那之后,他就人间蒸发了,只存在于网络上,几年前,他利用银行间交易系统的漏洞卷走了几千万,其实他可以弄走更多,不过显然他的目标不是钱,我倾向于他只是为自己未来的活动筹措些经费,我们也是那时候注意到他……”
白石一口气说完,向迹部忍足点头致意,走到门口又停下,“……对了,忘了一点,对于已经过分依赖电脑系统的世界而言,他那个Stormblinger是真正的威胁,我们希望能找到源代码,提供给系统开发商,找出对应之法,应用到未来的系统中……就这些,告辞,忍足,你的车先借我用一下,音乐会不错,女高音的高音部分相当饱满。
撩下这句评论,白石扬长而去。迹部脸上浮现出莫测的沉思表情。
忍足的电话发出震动的声音,他接通,听了一会,表情变了,低声说了几句,挂上电话,对上迹部询问的眼,“手冢出事了。”
第十四章
不二从警署出来,外面阳光明晃,他自然地眯了眼,把手搭在眼前,向天空看了看,然后走下楼梯,一辆车停在他面前,他开门坐进去。
前座的忍足回了头,“你怎么样?”
“还好,”不二神情自若,只是有点缺乏睡眠的疲倦,“问了一些问题,就放我走了,”他转向开车的仁王,“不好意思,还麻烦你。”
“不过证实你这几天一直在我那里,”仁王无所谓地耸肩,“说这点实话还谈不上麻烦。”
“手冢怎么样?”忍足用探寻的眼神看着不二。
“我没见到,”不二淡淡说,“警方没有找到权藤夫人的尸体,只是在手冢父母家以前的房子找到新鲜血迹,和那位失踪的夫人血型一致……”
“柳生刚打电话,”仁王说,“目前警方没有实质证据,他和警方高层的人很熟,施加一下压力,很快就会放人了。”
“这个我并不担心,”不二无意识地轻啃着指背,“手冢现在还是协助调查,要给我打个电话很容易,但他没有联络,就说明他也想到了……”
忍足眼中闪过了然神色,“我们现在去哪里?”
“去手冢的办公室。”不二毫不犹豫地说,“仁王你能送我去么?”
“没问题。”
赶到大学已近黄昏,正值假期,校园里没什么人,三人走近大楼,“是电子密码锁。”不二微皱下眉头。
“用这个。”仁王递过一个便携式可编程解码器。
不二接过,插上,忍足和仁王略侧身,帮他挡住可能的窥察目光。
几秒后,嘀嘀几声轻响,门开了。“真不错。”不二由衷赞。
“还可以当手机用,喜欢就留着。”仁王说。
“那谢了,回礼我先欠着。”不二也不客套,装进口袋里。
他们找到手冢的办公室,不二一拧门,“锁着。”
“这种传统保险锁,还是让我来。”仁王过去,也没见他用工具,三两下,门开了,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不二进去,又想起什么,“有件事情要麻烦你,仁王。”
“说吧。”
“手冢地下室里有些东西,你知道的,他不想被人乱动,警方的人迟早会过去,所以……”
“我明白,交给我好了。”仁王就往外走。
“他们可能已经在监视。”不二赶紧补充。
“小意思,”仁王眉毛轻挑,“这种事是我的强项,专心抓那混蛋吧。”
仁王刚关上门,不二立刻走到办公桌前坐下,他没有急于开电脑,反而先检查了一下主机的网络连接,发现是直接连通网线后,不客气地拔掉。
忍足抱手在门边站着,“你认为这事跟那家伙有关?”
“恩。”不二坐到椅子上,“时间太巧了。”
“但为什么目标是手冢,就算是Stormblinger也不可能这么快意识到你的存在。”
“我也这么想,我倾向于认为手冢才是他的目标……幸好我带了启动程序。”不二打开电源。
“那是什么?”
“启动这台电脑的独立操作系统,不能靠硬盘驱动器来开启,很可能会毁掉留存在里面的线索。”屏幕上的冷光,映在不二的眼睛里,幽暗逼人,忍足看了他一眼,不再追问,走到沙发前坐下。
“你可以和我说话,不会干扰我。”不二静静地说。
忍足盯着那双专注得有点绷紧的眼眸,知道不二是想通过谈话放松心绪,也不点破,问道,“为什么怀疑这件事情和Stormblinger有关?不仅仅是时间巧合吧,你刚才也说了,他不可能知道手冢也正好在找他。”
不二并不直接回答,“难道你认为真是手冢干的?”
“怎么可能,”忍足往沙发上一靠,恢复了平时说话那种犀利却略轻浮的口气,“就算我质疑手冢的正义观,也绝对不会怀疑他的水准,他要想收拾谁,警察连边都摸不到。”
不二轻轻笑了,“虽然并不算了解他,不过眼光不坏……警方之所以怀疑手冢和夫人的失踪有关,除了在他家老宅找到的血迹,他们还找到一封被烧毁的信的残缺部分,信寄到手冢每周都去的那家健身俱乐部,手冢一直通过那里和包括登山协会一些组织保持联络,收信日期是三周前,登山俱乐部的电脑里有记录,说手冢领了那封信,从残缺的部分可以看出,是告发权藤洋平是手冢父亲去世真正的祸首……”
“电脑记录啊……”忍足轻叹,索性调侃,“那手冢又怎么被他盯上的,的确有个电脑高手爱上了他,不过他可不是干扰,反倒是动力啊。”
“一定有原因,”不二目光微凛,“它在这台电脑里……”
忍足收紧眉峰,站起走到不二身边,“找到了么?”
“我还无法发现它是怎么隐藏,以及隐匿在哪些目录下,不过,有几个特征和小野的电脑相同。”
不二关上电源,大概是证实了猜想,他的脸色有些发白,“我需要我那台电脑……不,不,现在不是电脑能解决问题的时候,我要找柳生,马上!”
忍足有力地抓住他肩膀,严肃地说,“不二,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松些,如果真是那家伙,他想做的绝不是简单栽赃手冢,而是……但是手冢可和那些人不一样,他是顶尖的高手。”
“这正是你们所希望的吧,”不二低着头,语气淡淡的,像在空气里飘,“正好可以诱使那家伙出现,他一定会设法接近手冢,确实是最好的机会逮住他。”
忍足定定看住他,“不二,你是想说我们不顾手冢死活对吧,如果不是现在这状况,其实我挺想跟你发火,就算我没什么节操,也不至于这么没品……不过,我其实还真没品,被你点中了,”忍足无所谓地一笑,“不能让这疯子再在外面游荡,也不能让那该死的系统落到也许没他疯狂,但是比他更阴险的家伙们手里,我会毫不犹豫地利用深蓝之蓝,当然也就能同样利用手冢,我想手冢很清楚这一点,但这次,他还是决定站在我们这边……”
略静默,不二抬眼,轻轻笑了,“我说,忍足,你虽然是个混蛋,却是个挺坦荡的混蛋,我喜欢。”
“承蒙夸奖,”忍足潇洒地抹了一把头发,突然小声地,“什么时候腻了那座冰山,随时欢迎找我,我奉陪到底。”
不二冷眼竖起中指,两人无声而笑。
一起离开手冢的办公室,忍足突然想起,“对了,我们刚得到情报,那家伙在网上的身份是‘键盘手’,怎么样,能有帮助么?”
他回头,看见不二站在那里,眼底的深蓝,蓝的没有任何温度,像极地海平面以下的冰,不反射丝毫多余的光。
手冢平静地坐在聆讯室里,冷峻的目光在墙壁之后的某个地方,如同坐在自己的灯塔上,长时间眺望海上的阳光。
桌子对面的警察看起来倒很狼狈,十分不爽地哗啦啦翻着记录纸,努力好脾气地说,“关于这封信,你没有想起什么么?”
“没有。”手冢从容而简短地回答。
警员没好气地站起,刺耳的火警警报就在这时想起,“怎么回事?怎么搞的?”他冲向门口,拉开门朝外张望。
手冢锐利的眼神转到天花板,从容摘下眼镜,拖下外套,“希望你们的电路自动保护功能有效。”
“你说什么?”在不明究里的混乱中,警员根本没听到。
然后,哗啦啦一声声,天花板上各个自动喷淋系统一一启动,水雾从天而降。
第十五章
柳生的车嘎然急停在忍足不二面前,“上车,”柳生冷然说,“三分钟前,警署大楼发出火灾警报,不二,后座有台可无线上网的笔记本电脑。”
不二目光一跳,已经钻进后座。
忍足坐进副驾位,“那家伙确实侵入了手冢的电脑。”
“那么这个火警……”柳生并没有把话说完,只是轻踩油门,利落地一口气超了几辆车。
忍足转头,笔记本就放在不二的膝上,眼眸收敛成犀利一抹蓝光,手指飞快的移动下,键盘发出轻柔如急雨的节奏,“你想怎么做?不二,这家伙一定侵入安保系统,要反追踪么?”
“没用,”不二飞快回答,“他肯定提前就侵入,预设好时间或其它启动方式,必须在他正在侵入时追踪才有效。”
“那你在做什么?”忍足看着他,有点好奇。
“我在侵入电力公司,”不二平静地说,“我要切掉附近地区的电力供应。”
忍足差点被空气噎到,旋即明白过来,“电,我明白了。”
“电是黑客的生命动力,没有电源,再高级的电脑和网络设备都只是一堆普通机器,对于键盘手,电同时是他选择的武器,既然他侵入了安保系统,那么整栋大楼的自动喷淋系统,也在他的控制下……手冢和他之前的目标完全不一样,我想他多半不会冒险去试图误导或接近他再下手,而是要控制他的行动,然后再……”
“所以你要切掉全部的电源,以防万一。”忍足替他说完,“这手笔不错,我喜欢。”
“好了。”不二敲了最后一下回车,对着屏幕合合掌,“抱歉了。”
“这样那家伙就无计可施。”忍足试图宽慰他。
“不,”不二看向窗外,他的指关握得有点发白,几乎是在喃喃自语,“他肯定会携带手提式的电击枪以应不时之需,不过那样凶手必须近身击中身体的暴露部分,那样他是对付不了手冢的……但是如果手冢全身都被淋湿了,仍然很危险……”
“我们就快到了。”柳生平静地说。
警署大楼前已经是一片混乱,警方人员、工作人员、来访人员和正好被羁押在大楼里的犯罪嫌疑人和其他相关人,都已经疏散出来,浑身湿淋,狼狈不堪,胡乱推搡、拥挤、彼此斥骂。
车还没停稳,不二就跳出去,刚到门口就被一个警员抓住,忍足从后面赶上,掏出什么在警察眼前一晃,“让我们过去。”
警察赶紧放手,肃立,还没来得及敬礼,两人已经不见了。
不二冲进消防梯,一口气跑上三层,刚要拉通道门,被有力地按住,“干什么?!”不二急了。
忍足看着他,不知从身上什么地方,居然摸了把枪,正利落地推膛,“手冢不会有事,但是,如果你怎么了,他会杀了我,所以……”他用枪管朝自己身后指指,居然还是一派调侃,“男人总要给枪点面子。”
不二咬咬牙,也不知好气好笑还是心急如焚,还是让忍足换到前头。
走廊里空落落,一片狼藉,天花板上喷淋头依旧往下滴着水。两人谨慎而迅速地一个房间一个房间过去。到靠尽头的一间,门大开着,忍足往里瞟了一眼,就看见一人躺在地上,他朝不二做了个手势,进去,翻了翻那家伙胸前的名牌,一搭颈动脉,“是个警察,被打昏了。”
不二看看翻倒在地的桌子、台灯,不知为什么有点想翻呕,忍足头也没回,一边打电话召救援,一边说,“手冢不在这就不会有事,至少可以肯定,那家伙的第一次袭击失败了。”
不二回身冲出去,忍足只得赶紧起身跟上,两人一直到楼顶,不二眼睛一亮,大喊一声,“手冢——”
“别过来!”手冢低声喝道,背朝他们半跪在地上。
不二这才注意到,一位上年纪的妇人被捆得结结实实躺在地上。忍足看了一眼妇人身上的东西,眉毛就蹙起来,“不会吧……”他大喊,“手冢你会不会拆弹,我去叫人来。”
“来不及了。”手冢回答,声音和手都是稳稳的,“那家伙走之前给我看了一眼图纸……”
“混蛋!”忍足低声骂道,声音有些阴沉,“……如果图纸有问题呢?”
“他没必要布这种陷阱,”不二静静接口,坚决走过去,看了一眼,“这是电子密码计时锁,还真巧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仁王送的解码器,“我试着让计时停下来。”
忍足认命地叹口气,找个地方舒服地坐下,看着昏迷不醒的妇人,“您是权藤太太吧,您受苦了,不过这会能昏过去,其实真不错。”
大概一分多钟,也可能更短,但感觉要长得多,手冢和不二同时开口。
“好了。”计时器滴了一声,停在单位数上。
“好了。”启动装置咔嚓轻响,和主体分离,稳稳落在手冢手里。
忍足长吁一口气,“能说说怎么回事么?”
“交给你了,”手冢却不回答,顺手将启动器扔给忍足,自然地扶住不二肩膀,“不二,我们走。”
不二朝忍足做个鬼脸,不显眼地帮手冢撑住部分力量,低声,“还以为可以看到你湿透的狼狈样子。”
“我做了点准备,”手冢低声回答,“电力是你关掉的吧?”
“恩,”不二抿嘴一笑,眉峰又略皱起来,“手臂怎么了?”
“差点抓到他,”手冢略疲倦地说,“他知道我左臂有伤……我追他到顶楼,见到那位夫人。”
不二狠狠咬着下唇,“根本就是几手准备……他怎么混进警局的?”
“装成是法医部的人,跟询问我的警察说,找到一具尸体,初步认定是权藤夫人。”
“那个没脑子的警察是不是打算铐起你?”不二问。
“所以,不好意思,我好像下手重了点。”
“他一点事没有,”不二说的毫不含糊,“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不二,我从来没见一个医生会穿绝缘工装鞋。”
不二扑哧一笑,笑容立刻就褪去,褪成清峭的怒意,如同在眼中凝结成薄薄的一层,“我要亲眼见到这混蛋这辈子再也摸不到键盘。”
手冢静静看着他,“在那之前,不二,我认为我们首先要做的,吃饭,洗澡,睡觉。”
两人出了大楼,一辆铮亮的豪车就停在大楼前,车窗摇下,现出迹部那张让人无法回避的脸,“很久不见了,手冢……你好,不二,我是迹部……我已经听说了,对于之前警方工作给你们造成的不愉快,稍后警视总监会亲自表示歉意……而我,更愿意通过另一种方式……”
他略点头,旁边恭候的一位立刻递上一个信封,信封上有某家顶级酒店的LOGO,“我订了那里的总统套房,你们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不二,你需要的其他东西,比如电脑啊什么的,稍后忍足会帮你拿过去。”
手冢还没来得及开口,不二劈手接过,“那多谢了,”他回眼朝手冢一笑,“我还没住过总统级呢,而且黑客怎么能拒绝Free的好东西。”(搬文者好心注,这里可以做免费解,可以做自由解,也可以做开放进入解)
手冢的目光转向迹部。
“你托忍足带的话,我收到了。”车窗摇上前,迹部以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说,“按你提的条件成交,教授!”
男人看着小车载电视里的转播,关于警署大楼虚惊一场的火警,以及周边地区的停电已经恢复的消息。
“很有意思,”男人无声地大笑,笑得肩膀抽动,脸几乎走了样,“比我预期的还有意思。那么,又是什么人在帮你呢?越来越让人兴奋了……”
第十六章
按摩浴缸温暖的水流汩汩涌动,手冢抬起左臂,用力地握拳,再缓缓地展开。跟不二讲述时,只是短短几句,直接略过了实际的凶险,那家伙在他左臂上那一下够重够歹毒的,在拆除炸弹时,与其说怀疑记忆力的精确,手冢真正几乎开始担心的,是左手的稳定和灵活。
把手抬到空中,又做了几十下有力的抓握练习,直到从肩胛一直弥散到指尖的麻痹感稍微减轻,手冢起身,擦干身体,披上饭店提供的全黑色上等丝绒浴袍,走出浴室。
几台电脑和其他设备组成的小型工作站已经占据套房的办公区,屏幕上不停滚动着信息,Hecatoncheires正在忠实工作,一台单独的笔记本电脑却被扔在一张宽大的扶手椅上,不二不在屋里。
手冢走上套房贵宾专用的独立观景天台——有绝好的景致,又不用担心被窥探的视线打扰。不二已经换了一件藕色和手冢同款的浴袍,正坐在天台外侧的围栏上,抱着膝盖,裸出白皙漂亮的后脖颈和光润的小腿,看着几十层下方遥远的地面,由微小车灯汇成的光的洪流。听见手冢走近的声音,不二回过头,夜色已暗,天台上柔和的地灯在他眼眸中印出微晕的虹彩。
手冢向远处眺望,“不二,我知道你不恐高,不过,”他张开手臂,“到我这里来。”
不二微微一笑,乖乖伸出手抱紧手冢的脖子,让他把自己抱下。手冢抱着不二坐到一边的躺椅上,依旧维持着这个拥抱的姿势,静默好一会,两人都没出声,享受着夜间的风凉爽宜人的温度。
“我刚才在想,从这个角度望下去,芸芸众生真的很渺小,”不二趴在手冢肩膀上说,“用这种俯瞰的视角看着世界,一切如同趴在自己脚下,确实会有种高高在上的错觉,比谁都高,比谁都强,比谁都有力量,比谁都有权利去支配……”
他轻柔地述说,呼吸就吹拂着手冢的侧颈,“我决定要封印深蓝之蓝后,有一段时间,这双手真的很想触摸键盘,想的不得了,就去打架,那时候,我在一个打架比走路还要频繁和正常的地方……打别人,痛的其实是自己的手,指骨、手背、手腕,火辣辣的,有时打完架手肿老高,我想,干脆废了也好,结果没想到,过了一段时间,却越来越会打了……”不二从手冢身上坐起,怪怪地盯着他,似笑非笑,“那时候我很厉害的,我和另一个家伙,打遍管教所无敌手,你信不信?”
手冢轻轻托起不二一只手,“你们没有遇见我。”
大概没有预计到这样的回答,不二一楞,扑哧,眉眼舒展真真切切一个笑意,趴回手冢肩膀上继续,“……我出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经常发呆,不知道该做什么,不知道可以做什么,那时幸村送了我第一部相机……我以前跟你说,我喜欢从一个小小的窗口看出去,对吧……其实,我指的是电脑,从屏幕看出去,就像望着整个大地在自己脚下展开,那种感觉,让我自信到自我畏惧……我一直在逃避,只到有一天,我开始登山……”
不二笑出声,搂紧手冢的脖子,“在峰顶,有个男人对我说,‘登到普通的高峰,觉得大地都在脚下;登到更高,才知道整个天穹都在自己头上’……当时我突然悟到很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敬畏——无论人类如何进化,如何强大,如何自我膨胀,更要学会敬畏……当自己是神,世界就变得狭窄;正视自身的渺小,却可以拥有多么广袤的世界……”他侧头看着手冢,眼睛亮亮的,“没想到,我那时就爱上你了吧。”
“没想到,”手冢坦率而直白地回答,“……那为什么过了那么久才来诱惑我?”
“我哪有,”不二嗔道,自己倒笑了,指尖在手冢敞开的前襟裸露出的坚实胸膛上画圈,“好吧,就算是我诱惑你,堂堂手冢国光,难道是禁不起诱惑的男人?”
“不二,你知道答案。”手冢静静地说,靠过去吻他。
一个缠绵而热切的亲吻,让夜晚的空气都氤氲地升温,不安分地围着两人骚动。不二的舌尖热情又狡猾,淘气地舔舐着手冢硬朗的嘴角,却在每一次手冢的唇舌堵上来时,溜之大吉,这样的围追堵截与其说调情,更像坏心眼地考验情人的耐心。
手冢抬手搭上不二紧致的后臀,却被不二按住,“你的左臂……刚才抱我的时候,很僵硬……”暧昧的艳色早从唇畔染进幽蓝的眼底,声音还有些羞涩的微颤,却又格外撩人和大胆,“所以今天你休息,让我来……”
手冢深呼吸,放松四肢,抬手抚上不二的脸颊,眼角冷冽的线条柔和却更深沉,目光里有什么比夜色还浓厚的,无声卷上来,让不二看的有些失神,“那么……就算那些电脑再叫起来,我也不会放你进去。”
不二忍俊,双瞳晶莹,抬手撩开手冢前额的发丝,轻轻吻在那坚毅的额角,然后到挺拔的眉峰,再到刚直的鼻骨,往下滑落到手冢唇上。
嘴唇刚轻柔地碰触,还未深入,一阵悦耳得闹心的铃声传来。
不二有些愕然,“这不是我的电脑。”
“是门铃。”手冢冷冷地冷冷地冷冷地说。
不二扑倒在手冢胸前,遏制不住笑地双肩直抖。
门外铃声不慌不忙一阵接着一阵,倒是不依不饶。
手冢起身,寒着脸去开门,门外忍足靠墙站着,推着满满一小车的美酒佳肴,“客房服务。”
手冢面无表情看着他,“有话快说。”
“嘿,不二,”忍足探头和后面的不二打招呼,“你让柳生把一些小程序放进警用网络?”
“是,”不二走过来解释,“执法信息网络,是独立于英特网的专用网络,但又并非完全隔离(搬文者好心再注,隔离网络,指用硬件隔离的网络,非完全隔离,就是存在有电脑,同时联入该专用网和英特网),我觉得那家伙可能会试图入侵,但不知道他会从哪入手,所以拜托柳生放了一些嗅探器程序进去。”
“嗅探器追查到一起入侵,就在今天晚上,我猜你们想立刻知道,”忍足故意朝手冢意味深长地一笑,“如果打搅了你们,那真不能怪我……恰好有个国外回来的高手,当时正在警方的信息总控中心,他设法在那家伙下载资料前,重新加密了那些绝密资料,没有密钥,就算那家伙想破解,用大型计算机系统,也要几个星期,为我们征得了一点时间。”
“他想获取的是什么资料?”手冢冷然问。
“关于你,”忍足转向不二,“他想知道深蓝之蓝的真实身份和背景。”
“好快,”不二下意识地啃着指背,“我想到他迟早会发现是我在追踪他,没想到这么快。”他突然一惊,脸色煞白,瞪着忍足,“警方的资料上有没有我家人的信息?”
忍足和手冢交换一个难以察觉的眼神,“放心吧,我来之前跟幸村通过电话,至于你母亲那里,柳生说他可以亲自去,我和你说话这工夫,已经把你母亲,继父和他们的小孩转移出来了。我们编了一个很好的理由,不过,时间太长了,就会穿帮。”
“时间不会很长了……”不二恢复了镇定,但一双眼显得清寒料峭,他走到那几台电脑前,“我设了一个陷阱……”他看着Hecatoncheires的工作记录,“如果他确实是键盘手,那就是他绝对抗拒不了,知道危险也会吞下去的诱饵。”
“是什么?”手冢收紧了眉峰。
“我本来不想破坏住进上等套房的情致,想稍后跟你说,不过这家伙手脚这么快,那我们也不能大意……”不二向手冢笑笑,然后眉峰轻扬,目光变得犀利又骄傲,“是我的Hecatoncheires的核心源代码……”
第十七章
每个地方都会这样的小餐馆,位于不显眼的地段,毫无特征的招牌,几乎没有装饰的墙面,貌不起眼的老板只供应一种或少量几种吃食,却是真正令老饕们魂萦梦牵的美味。
白石就坐在这样一间小面馆里,桌上空碗高高堆起,小金吃的心满意足,几张椅子一拼,毫不讲究趴着呼呼大睡。
“我说白石,你专程回日本,不去干正事,跟我耗着没关系?!”
渡边修戴了莫名其妙一顶旧帽子,牙齿间咬了细细一牙签,下巴胡子拉碴,乍看像个潦倒游民,但如果仔细观察那双迷迷瞪瞪小眼睛,也许能有机会窥探到拓达老练的通透眼神。
“修桑知道我的脾气,”白石不急不缓往杯子里添茶,“既然另有高手,何必争这个风头。”
“你小子还是老样子,”渡边修满不在乎剔着牙齿,“静观其变,打算坐享其成?”
白石微笑,“反正结果一样,过程又有什么关系?干我们这一行,更难看更卑劣更丑陋的,也见多了,我对个人英雄主义那套没兴趣……只要抓住该抓的人,拿回该拿的东西,我不挑手段……”
渡边斜眼瞧他,上提的嘴角略带嘲弄,眼神却是满满如同看着得意弟子般欣赏又骄傲的意味,“你小子肯掏票子请我这一顿,是不是有求于我?!”
“只为叙旧,”白石答地利索,“想求你点事还不容易,何须破费。”
渡边差点被口茶呛道,“我什么时候开始对你有求必应了?”
“从修桑你身为远山前辈搭档那天开始,”白石从容一抬脚,正好挡住睡得迷糊一翻身险些从椅子上滚下来的小金,老实不客气蹬着小朋友的屁股往里推了推,“要不把小金还你?”
“你知道我万年老单身,怎么带孩子,”渡边修苦了一张脸,一副“我早就知道你带小金回日本没安好心”的烦恼表情,“你小子有什么想知道的就问吧。”
“得罪上层大人物贬到警署档案库里一蹲几年的人间或总有那么几个,但到那种地方都知道善加利用的,只有修桑你了,你究竟翻阅过多少绝密资料,脑子里记了多少有用信息,恐怕没人清楚,”白石笑着先送顶高帽子过去,“我想了解一起网络诱导自杀事件的细节,正好发生在你呆在档案库的第二年,事后有个未成年的黑客少年因此被送进管教所……”
“叫不二周助,对吧,”渡边修叹口气,不平地吐槽,“白石,你为什么不自己侵入日本警方资料库,以你的手段,不会很困难吧?!而且,你不是才帮助他们解决一起黑客事件么?”
“总不好对自己人的系统下手,”白石说的当然,“何况那时候的案子,有很多物质资料,是没有进入电脑系统的。”
“你对那个黑客少年很在意……他就是你说的另有高手?你担心他对付不了你要追击的家伙?”渡边慢条斯理地啜着茶。
“我看了他写的嗅探器软件,从技术先进与独创上,也许还难以追上Stormblinger,不过却能不拘一格,让人印象深刻,老实说,让我对他个人产生了好奇……他是怎么卷进那个唆使自杀案件的,我听说除了他的供词,警方根本没有什么证据。”
“也不全是如此,我们的人从他那里获得了他的同伙与四位可确认的自杀者网络用户之间的交谈记录,一个失败的考生,一个事业很不得意的职员——刚发现老婆出了墙,一个年轻的愤世者,一个人老色衰的老处女护士……我得承认,非常厉害的心理诱导,我们的谈判专家,和那家伙一比,根本还是小儿科……那少年开发了一种网络角色扮演游戏,那时候这玩意还非常新颖,他接受同伴的建议,找些玩家帮他测试,但他的同伴却趁此在聊天室物色自己的目标,开始是种另类游戏,后来则成了类似邪教一般的洗脑,游戏完全被ReChristener操纵了……”
“ReChristener?”白石低声重复,“重施洗礼者?”
“鬼知道什么含义,你说他们不能使用一般的片假名么?!总之,我们只能按照那少年提供的线索,设法禁止那游戏在网络上的使用和传播。在他们同居的公寓,我们找到RC很多东西,知道他穿多大尺码的鞋子,用哪个牌子的洗发水,但没有身份证明,没有工作记录,没有存单签章,我们甚至有他的指纹,却找不到可以与之匹配的,那个人也许存在,也许死了,反正蒸发了。”渡边按了按自己的帽顶,干巴巴说道。
“你怎么想?前辈。”白石不动声色地问,“我听说……有人认为那个人是黑客少年为了推卸责任杜撰出来的。”
“我看了全部讯问记录,”渡边向后靠在椅子背上,翻眼看着天花板,“那男孩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不是异想天开想引人注意的类型;他的态度很合作,根本不在意自己会遇到何种惩罚,或者说他做好了接受任何惩罚的准备,回答问题时,有种……怎么形容呢,自我解剖般的客观,让人难忘,不是那个年纪应该具有的……他不会是ReChristener,他也许是个罕见的天才,但他太年轻,太敏感,不具有那种狂热的气质,你明白我的意思么?”渡边修拉下帽子,抓抓本来已经很拉杂的一头乱发,再把帽子扣上,“……我和最疯狂的罪犯打过交道,我清楚他们是什么样子……这个更像任性的男孩子,玩过了头,突然近乎自虐般地否定自己……在我看来ReChristener这家伙相当了不得,显然他发掘了少年的天才,也许再给他点时间,他能把那男孩子调教得更危险……不过他下手早了……那男孩子只在青春期,有点叛逆,但还没学会仇恨和瞥视,当他发现这场游戏变成左右他人生命的力量时,本能地畏惧……”
“那不是畏惧,”白石接过话,他的双眸深处,有什么隐隐闪着光,“我倒觉得他是在反抗他的老师在他内心中激发出的力量……在他能够学会控制和使用这力量之前。”
手冢跟在忍足身后进入实验室,没有窗子,沿墙摆着一溜设备,房间中间的光柱是最明显的光源,实际上是台极为先进的3D投影成像系统,一位年轻人正在等他们。
“你们以前见过,不用我多介绍,”忍足挑眉轻笑,“我知道你比我更想尽快抓住这败兴的家伙,手冢,所以我们直接开始吧,”他转向那位年轻人,“可以开始了,小荻。”
泷荻之介外型清秀,像个学生,一双眼角略向上挑的凤眼,对于男性而言稍嫌妩媚,神情却是格外清冷,对于忍足亲昵的称谓只是爱理不理,礼貌却冷淡地向手冢点头示意,用手中的绘图控制板,开启了投影系统,“根据证人警官对嫌犯的描述,同时结合我们目前所知的状况,嫌犯曾经假扮过你们两位,而被骗过的目击者都是数年前见过你们,他至少应该和两位从前的样子具有某种潜在的特征相似性,以这些为基础,我做了这个人像。”
一个男人的三维影像显现在光柱中,徐徐360度旋转,旁边投影出一道比例尺,显示身长。
“那双工装靴子的底很厚,他本人应该还要矮上1-2公分。”手冢沉声说,“把脸部再放大些。”
泷飞快在控制板上点了几下,缩放了图像尺寸,单独取了脸部成像,放大。
忍足吹了一声口哨,“长得还不赖,有资本乔装我。”
“把眼镜去掉……眼窝还要更深……太过了……眉骨平一点……肤色太深……再白一点……”
“你确信?目击警官格外跟我们强调那个人的肤色是很健康的深古铜。”泷问。
“我注意到了,”手冢平静回答,“那是长期进行室外活动的人才有的晒出来的肤色,但他的手背却比脸的颜色浅,这不合常理,而且他是一名长期呆在室内的黑客……”
“我明白了,借助某种化妆,对吧?”泷重新调整,又灵光乍现般地加深了眼窝颜色,求证般地看向手冢。
手冢盯着那张数字化脸孔良久,缓缓点头。
忍足掏出手机,“我们去找这混蛋!”
第十八章
不二进行了再次的确认,他已经准备好了。他拿起房间的电话,拨通一个号码,“呐,是我。”
“周助!”电话里的声音透着真切的欣喜。
“记得那封信么?”不二静静问。
“……”电话里略沉默,“你说永远不想去读的那封?就在我身上,一直替你收着。”
“谢谢,”不二轻声却异常诚挚地说,“帮我打开。”
“你确定?周助……”
“确定,已经没关系了。”
“让我看好么?我可以寄给你。”
“来不及了,”不二嗓音柔和却坚决,“而且我信任你……帮我读信。”
电话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不二安静地等待。
“只是一个地址和很长一段奇怪的字符。”
“果然……”不二靠到椅子背上,早有所料般长呼出一口气,然后扑到电脑前,“小虎,先不管那些字符,把地址给我。”
男人带着奇特的亢奋敲打键盘,敲击猛烈又有力,如同他的心脏。
计划失败并没有激怒他,应该说,多少早有预料,这个目标远比之前的更具有挑战,也因此才让人如此期待与兴奋。看着企图谋害自己的人施然离去,换了谁也会一时难以控制愤怒的情绪,但那个叫手冢国光的男人几乎连一个表情都没有浪费就开始着手拆卸那枚炸弹。连他都不得不欣赏此人非同寻常的泰定。
不过深蓝之蓝的插手在他预计之外。开始只是某种联想,这个能看懂Stormblinger的DB,某个突然出现在他周围布下疑阵的网络中人,一个能在第一时间看穿他的目的并且切断电力的隐身者。
他故意侵入警方的系统,开始解密和调阅与深蓝之蓝有关的案卷,果然,对方立刻就动作了,对抗的干扰措施有效又果断,值得赞赏,但也侧面印证了他的猜测。
深蓝之蓝,那个写出Hecatoncheires的天才,那个能识别他的Stormblinger并作出反应的系统,那个犹如昙花一现般从黑客圈子消失的名字,那个甚至令ReChristener念念不忘的男孩——是的,他现在可以想起他的样子,想起关于他的很多事情。
他真的很想告诉他,如果他还听得到,他的男孩回来了。
是的,拥有那样的天赋,是无法扼杀的,甚至天赋的主人也不能。
他不属于那个无聊的世界,他和他一样,属于深蓝色的虚拟网络空间。
在被干扰前,他已成功地获取和下载部分资料,他把其中一张用便携式打印机打印出来就贴在屏幕旁边,深蓝之蓝不再是虚幻的ID,而是更具象的实体,照片上十几岁的少年,茶色头发略长过耳际,五官的轮廓清秀柔和还没有定型,但眼睛里已经有着超越年龄的颜色。
另一台电脑发出警示声,男人立刻靠过去,那台电脑连接着某个隐秘地方一台神秘不为人知的主机,它已沉睡很久,现在正被人重新唤醒,再次和无垠的网络世界连接一体。
男人忍不住笑起来,如同对着照片上的少年说话般,“你果然来了……深蓝之蓝。”
不二坐在屏幕前,就像不经过思考,完全是条件反射般打出成串的代码……他似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像键盘的敲击声一样,空洞节律没有意义,却引导着如同生命本源般不可解的力量。他正在进入他曾经认为自己永远不会再回去的那个虚拟空间,空间深处似乎有什么轻微的轰鸣正通过键盘回应着他。
屏幕上出现提示,你是谁?
不二输入DarkBlue的用户名和由很长一串字符构成的密码。他很久没有再使用这个用户,但那串毫无意义和联系的密码字符,却依然清晰地如同蚀刻般留在记忆里。
一个新的界面展开:DarkBlue,请呼唤我吧……
不二无意识咬住下唇,他在键盘上敲出:R-e-C-h-r-i-s-t-e-n-e-r……他握紧拳,指甲掐进肉里,然后展开,坚定地敲下回车。
在另一个地方,男人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不二正盯着的界面,“你让他等了很久,我的小朋友,RC把一切都留着,对,就在这个游戏的尽头等着你,他收藏了不少好东西,那家伙虽然没有足够的力量,却有着非凡的眼光,除了你的Hecatoncheires,我的Stormblinger,还有不少好东西,你想战胜我,就必须借助的力量……你消失了这么长时间,小朋友,别让我失望。”
不二身后的笔记本电脑发出一声轻响的提示音,却如同从耳膜一直震荡到骨缝里,虽然房间里除了自己空无一人,不二却几乎可以感觉到有一把黑魔剑森森然地抵近自己的后颈。他几乎无法回头去看屏幕上的提示,不过也不需要,他只有很短的时间,希望来得及。
不二启动事先准备好的程序,既然那个男人已经完全控制了RC的空间,那么他应该可以在屏幕上看到他正在飞快而有效地通过游戏关卡,在最下面,有RC留下来的一切。
不二离开桌子,他本能地轻手轻脚,好像动作大了,就会被某处某人惊觉,他走到另一台电脑前,瞳仁里一点如同冰海深处的蓝,敛起海面上所有的怒波狂潮。有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依旧是那个十几岁的少年,面对未知的禁区,无法遏制的冲动与兴奋在身心里熊熊翻滚。
他似乎可以感觉到有双眼睛正在窥探自己,但愿这能占用他的注意力,只要他不多疑检查自己的系统,就不会发现当Stormblinger进入Hecatoncheires时,后者也悄然地缠住了前者。
男人看了一眼屏幕,对方仍然在继续游戏。
虽然他已经完全接管这个空间的权限,但一直无法解读RC留下来的文件,要解读以那种级数加密的密码,除非拥有RC留下来的密钥,或者计算机技术出现突飞猛进的革命,否则,就算用航空署的大型计算机日夜不休的进行计算,也要几十年。
他很了解RC,他让Stormblinger监视这里,就是等待持有密钥的人出现。时间比他预期的要长,不过还是来了。只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方式,那个妄图挑战他的孩子将帮他解开封印。
屏幕右上方突然闪出一个红点,“侵入!”
男人一惊,对方竟然察觉到他也存在于RC的空间内,并反侵入他。
游戏还在继续!
他居然摆了他一道!
他疏忽了,这个进入游戏肯定也是深蓝为RC做的,他一定是预先做了一个自动进行程序迷惑他!
这个奸诈的小妖怪!他那个无能又无耻的导师!
狂怒的同时,男人却感到腹股沟深处一阵前所未有的汹涌。那个奇异的缠绕又飘虚的眼神,那种无限憧憬膜拜的低语:你不能以身体诱惑一个黑客,就用弟子的才华来让我陷落么?!
男人猛地把键盘抓到手里,他的第一反应是切断和对方的网络连接,但手指接触的瞬间,一个奇怪的微笑改变了他的神情,他飞快扫了一眼照片上的少年,开始迅疾而凶狠地敲打起键盘,“那就让我来重新指导你吧。”
看到眼前的屏幕,突然像达利的画一样开始变形扭曲,不二心中暗惊,“他发现了!”
他抬头,另一台屏幕上,游戏界面突然消失,文件正在被强制清除。
一瞬间,不二似乎觉得有张久违的脸从电脑之后抬起来看着他,“我的深蓝之蓝,我最心爱的孩子,我留给你的,将永远留在你这里……”
“不,我不会要。”不二喃喃低语,不去管正在被抹去的记录,低下头,以惊人的速度敲打键盘,试图在对方破坏前多获取一些有用信息,“我要抓住你,你这个混蛋!”
却在看到什么时,眼光猛地一跳,他试图抓住更多,但连接终于完全断掉了。
不二冲向电话,由于情绪过分悸动,他的手指微微发抖,几乎没有察觉到自己脸色绯红,满头大汗,一接通,急切的语句冲口而出,有些语无伦次,“手冢,我追踪到他了,不过你要马上去疗养院……他的目标不是我……他侵入警方的系统不是为了查深蓝之蓝的身份,更是要调取你祖父的资料……他已经侵入疗养院的管理系统……你得马上过去,他能做任何事,他可能修改处方,可能关闭呼吸装置……你祖父有危险……别问我怎么知道,一下子说不清楚……我知道你祖父和你父亲断绝了关系,但他是手冢唯一的亲人啊……你快点去!”
第十九章
忍足正准备进入那间长方形的实验室,通过比对照片,他们刚确认了“键盘手”目前正在使用的一个化名,以及这个名字下拥有的一处房产,就接到不二送来的信息,忍足果断地派另一队人去查那处房产,而自己立刻带人直奔这里。
周围寂静无声,忍足回头看着火力强劲的小组队员,有种不真实感,那个极其危险的黑客,异乎寻常的强大,但当他陷入这种荷枪实弹的包围,又有种令人叹息的单薄与孤立。忍足做了个手势,行动开始。
房间里一团漆黑,电脑还全都开着,但显示器已经进入黑屏状态,只是指示灯闪闪发亮,光柱训练有素地扫向房间所有的隐匿角落。
“没有人,头,”有人向忍足汇报,“嫌犯跑了。”
“这混蛋倒溜得快。”忍足低低骂一声。
“灯的开关在这里。”有人的手摸向墙壁。
“住手!”忍足大声喝止,那人的手同时被另一只手握住,却是白石,和忍足对视,两人交换一个了然的眼神。
“这里的证据远比你们想的要脆弱和宝贵,各位,”白石小心放开莽撞的某人,“忍足,麻烦你让所有人慢慢退出来,绝对不要碰到任何东西。”
所有人小心地鱼贯而出,突然屋子里响起清晰的钟的报时声,众人的手电下意识地循声查找,定在墙上的一个老式知更鸟挂钟。
白石眉头一蹙,“不好,”还没来得及应变,轻微的嘶嘶响过,几台主机同时冒出一股青烟,“见鬼!”白石回头,“快,灭火器。”
纵然是反应迅速,但还是晚了。忍足走近白石,“怎么样?还有办法吗?”
白石用手电细细观察,“不清楚破坏情况,叫你的人把这里的一切送到我那里,不要动接线,连桌子直接搬,不行就把门拆掉……该死,哪个黑客会用这种吵闹的老式钟表。”
“省省吧,进来时一片黑,你看不到当然想不到,”忍足也不知是挖苦还是安慰,“那家伙早就留下这手,连个渣都不给我们留……我现在更想知道的是,他丢下这些,会去哪里?”
两人的目光碰到一起,突然同时脸色变了,“不好!”
衣冠楚楚的俊朗男子抱着整束鲜花走进酒店大堂,看起来和某位客人有场美妙的约会,他穿过走廊,走向尽头直通顶层的电梯,一位保安正守候在那里,伸手挡住他,“抱歉,这是贵宾专用。”
“我就是要去那里,”男子略傲慢地挑眉,“松浦经理没有通知您么?你们怎么搞的。”他伸手从墙上取下电话,拨的正是经理室的内部号码,竟然占线,男人眼看要发怒,保安赶紧知趣地道歉,“非常抱歉,是我们的疏忽,您请。”
男人冷哼一声,走进电梯,门徐徐合上。那种倨傲的姿态立刻不见了,反倒现出几分更加怕人的阴狠。
电梯停下,男人抬眼看着走廊上方的监视器镜头,小小红灯难以察觉的闪烁没有逃过男人的眼睛。他从容不迫地走出电梯,一直走到套房的门口,停下,仔细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他很清楚,现在有很多警察正在扑向他那间秘密的长方形工作室,深蓝之蓝的时间足够找到他了,从这一角度上看,他这次的损失够惨重的,不过这要看接下去深蓝能否给他足够的回报。那些器材本身没有任何价值,他们肯定想不到他会毫不犹豫立刻舍弃这一切,而且他早就安排了防御措施。
不过没有想到的是,深蓝之蓝居然没有去挽救RC留下来的宝贵遗产,而是试图从他的电脑里了解更多他下一步的计划,不过这正好给了他一个机会。果然,深蓝坚信他会对手冢的祖父下手,而立即拨打了手冢的手机,这正是一举两得,又让他能查出深蓝准确的所在,又支开了手冢国光。
借助老爷子来对付手冢,本来就是他的备用方案,他侵入警方信息系统,早就料到有可能被察觉,所以提前做了手脚,表面上他侵入深蓝的案卷而使得系统报警,同时又用更隐秘的手段下载了警方的人事资料,那个曾经身为警方高层的顽固老头,三十年前把唯一的独子轰出家门,从来没有承认过他的儿媳以及孙子,退休后,受警方保护住在一家专为高级官员养老的疗养院。
他确实曾经动过念头顺手除掉那个老人,把他的呼吸机关了就好了,他都不用到现场,手冢国光真应该因此感谢他。不过他活着也许效果更好,至少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们不知道他会如何下手而疑神疑鬼。
不,他的计划改变了,与那些无知无识的外行相比,深蓝之蓝更让他痛恨,他本应该尽全力挽救RC留下来的伟大的遗产,他甚至差点有机会获得他的Stormblinger的核心代码,但他居然选择去救一个半死的没有任何存在价值的老头。
ReChristener的教育完全失败了,是的,深蓝有才华,如果他能集中心力,他也许还有机会超越他,触碰到无与伦比伟大的力量。那是前人从未曾达到的境界。
但他做了什么?
他背叛了ReChristener,彻底地践踏他对他的期待和厚望;他与他做对,把他出卖给愚昧的平民,他不知道深蓝究竟能从他的硬盘中看到多少,是否包括他为下一个假身份做的周密安排,反正是不能用了,他毁了他伟大的计划。
而这一切,都要在报复的快感中一一偿还。
他利用路上有限的时间认真考虑对付他的办法,他想起以前ReChristener亲吻他的手指,深蓝是不是有双令ReChristener着迷的漂亮的手?他可以一根一根折断他们——不,也许他该去亲吻那样的手指,然后狠狠地用牙齿去撕裂、咀嚼和粉碎。
干脆将芯片直接按进那双眼睛里好了,那令人印象深刻的蓝色,变成死气沉沉的灰如何?他以后的一生都将与“黑”为伴,甩都甩不掉。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万能卡,靠近电子门锁,过了两秒,啪的一声,很轻微,门开了。
男人闪身进去,从花里掏出一把手枪,他并不喜欢这种毫无想象力的“传统武器”,但既然对付的是深蓝,这个抛弃了黑客尊严的家伙,铅弹也许比电流更合适。
他可以听见键盘轻柔紧凑的敲击声,深蓝一定还在试图拼凑最后从他电脑里截取的信息。他无声无息走进其中一间屋子,一个年轻人背对门坐在电脑桌前,发色偏浅,大概有段时间没修理,略有些长,柔顺地垂落到肩膀上。
他举枪抵在年轻人后脑,“你好,深蓝之蓝。”
第二十章
小林护士比规定时间提前二十分钟交班,她目前没有交往的男友,上晚班不算是勉力从之的苦难,倒比呆在宿舍百无聊赖看电视好打发时光。老人们睡得早,晚班没有太多事,还可以享用休息室的按摩床而不必担心被护士长发现。
她核对终端显示器上的工作记录,与平时差别不大,查房,量血压,临睡前例行服药,有时疗养院的医师会根据老人的情况进行调整。
小林有条不紊开始准备,按照房间配好,放在标有编号的小盘子里,再摆到手推车上。
她推着车挨个房间送过去,在标有“手冢”名牌的房间外,小林叩门,没有回应。
她开门进去,老人安静地躺在床上,似乎睡得很沉。她松了口气,老人脾气执拗,性格严厉难亲近,护士们对他都存了几分敬畏。
好在不需要叫醒他服药,只有一剂针剂,小林走到老人身边,再次核对打印出来的记录,尽量轻手地挽起老人的袖子,胳膊上有长期接受肌肉注射留下的针眼,小林尽量找一块看起来稍像样的皮肤,用酒精消毒,将皮下注射器推进老人的胳膊,药水压入,拔针,她的动作利索,老人轻微哼一声,并没有醒过来。
一个年轻男子突然出现在门口,把小林吓了一跳,但男子的脸色却比她还难看,“你刚刚做了什么?”
冰冷的枪管压在后脑,任谁都会明白,配合而顺从地抬起双手,是唯一明智的做法。
男人已经检查过整个套间,不出所料,这里只有深蓝之蓝一人,但他并不想冒险,他检查了深蓝之蓝的衣服,没有任何危险品,桌上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景象,电脑显示器,键盘鼠标,一本可以随时记录的拍纸簿,上面有些潦草的字迹,一幅耳机,并没有插入机箱,线卷起来,桌子的远角是套房专享的水果盆,招摇地码放着相当昂贵的热带水果,不过基本没有动,只有个苹果,被人啃了两口,又放到水果塔的顶端。
“你可以转过来了。”男人满意地说。
不二转身,他的心跳得有力却格外平静,他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男子,而那个人也在审视他。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却没有陌生感,他们曾通过光纤和电缆被紧密联系在一起,电子的洪流从一个人的指尖冲击向另一个人的指尖,虽然非常短暂,却足以产生特别的相互了解,那种存在于窥见新高度的少数者之间的神交意会。
男人笑了,“你干得很漂亮。”
“侥幸,”不二相当坦率地回答,“虽然你完全控制了RC,但最早版本的Hecatoncheires一直都在那台机器里,否则我也没法绕过你的Stormblinger反追踪到你。”
男人玩味地看着他,“你差点从我眼皮底下拿回RC。”
“那只是障眼法,”不二平静地说,“从一开始,我的目标只有你。”
“撒谎,”男人盯住他,“不管是作为黑客,还是亲密爱人,你都跟我一样了解RC,你很清楚他留下什么,难道你不想要?比如说,看看我的Stormblinger。”
有一瞬间,不二感到奇怪的眩惑,手指轻微的抽动,如同本能,他的头脑电光火石般闪过无数可能,不同的代码,如深蓝色海洋指路的星河,通向从未曾企及的深处,不过他的声音却自己在回答,“想,很想看……但我不要。”
“你失去身为黑客的骄傲了。”
“因为就算做黑客,我也不能失去身为人类的骄傲。”不二飞快地回答。
男人蹙起眉头,口气变的尖刻,“这算什么,保护人间的爱与正义?你应该明白,真正的逻辑,真正的理性,真正的一致性规则,只存在于网络空间里,那才是我们的世界。”
“没人管你是不是沦陷在自己构建的世界里,”不二毫不妥协地顶回去,“不过,你不能跑到现世来随意夺取别人的生命,不管作为人,还是黑客。”
“那么你本人呢?”男人轻笑着问。
不二的瞳孔猛地收缩了。
“关于你的事情,我很清楚,他透露了一些,当然更多的,我想知道,就能知道……你和RC本来可以成为最好的拍档,你具有他没有的才华,而他具有你没有的勇气和识见。”
“如果夺走他人的生命,就是你们所谓的勇气和识见,我宁可我不具有。”
“你没有玩过枪战游戏么?别虚伪的告诉我,你只打鸭子而已,”男人冷冷地嘲讽,“对了,我差点忘记,你本人就是做游戏的高手,那种亲手建构世界规则的感觉很爽吧,不要告诉我当RC找到真的乐趣时,你不知情……我猜你当时也只是微笑旁观,只是些无关紧要的用户,他们自投绝路,竟然会让你这么害怕?……只是些失败者,庸庸碌碌,了无生趣,拥塞了现世和网络,RC帮他们从游戏中早日解脱……”
就像巨大的手掌窒住不二的胸口,他的脸色非常难看,“……人的生命,不是拿来游戏的。”
男人用奇特的眼神看着他,倒笑了,“你简直还是个孩子,不,连孩子都不如,小孩子会享受拧下玩具兵脑袋的快感……”他突然摇摇头,口气变的温和,“我明白了,ReChristener没有教会你最重要的事情……人类有各式各样的罪恶,他们为之打上不同的名号和理由来自欺欺人。而属于我们的世界一切更加纯粹,在网络的空间里,最大的罪恶是无能——有能力的人就有权力,我们凌驾于其他人之上,因为我们比他们更聪明,更努力,掌握更新的技术,通晓全新的疆域,在这里,我们无所不能。”
不二的嘴里有些发苦,“……你真的认为你是神?”
男人的头微微侧过一个角度,“你不认为,神是人类的终极憧憬?”
他突然比划一下手里的枪,“知道我为什么带这个来?”
“似乎这东西没有太多可选的用途。”
“我本以为你是为了挑战我而来,而你所做确实激怒了我,”男人并没有理会不二嘲讽的口气,“你身为黑客,却站错立场,杀死你的确比之前那些稍微令人遗憾……不过见到你后,我改变主意,拜你所赐,现在这个套路有点玩不下去,反正我也开始厌烦,我有个主意……”男人伸出另一只手,“跟我走,深蓝之蓝,我教给你的,将远远超过你从ReChristener那里领悟到的,你不是想抓住我么?当你真正掌握虚拟世界的奥妙之时,我们可以再来一次真正的对战,你也希望不是通过取巧,而是靠你的技术与能力摧毁我吧……我倒是很乐意接受你的挑战——当然要在你成为一名真正的大师之后。”
“我拒绝!”不二脸色苍白,眼神因为绷紧的神经而有些僵直,却折射出更加峥嵘的反光,“技术上的东西,不用你教;技术之外的东西,你根本教不了我。”
“你想清楚了?”男人冷笑,“或者我们换个玩法,我一个一个除去你身边的人,你确认你能像这次阻止我这么好运?”
“我不会让你这么做!”以一种凌然却平静的姿态,不二缓缓回答。
“你认为你有那个能力么?”
“或许没有,但我会拼尽全力去阻止。”不二说,他说的很慢,似乎在心里数着拍子。
屋里的灯光突然全黑了。
黑暗中,消音管“噗”的轻响,同时有什么粉碎的声音更刺耳,似乎子弹打中显示器。
握枪的手腕被有力抓住,强大的冲击力让男人退了好几步,撞到沙发一角。
两人在房间里激烈扭打,手枪在争斗中掉落了,地毯很厚,落地时都没发出声音,推搡中,被踢向漆黑房间的某个角落。
外型纤瘦温和的青年,打架竟是一把好手,又带点豁出去的狂野气质,失去武装的男人虽然更高更强壮,却因为猝不及防而陷入被动,黑暗中,什么东西重重砸向男人的脑袋,男人晃了晃,倒到地上,不动了。
不二摆摆头,他也有些眼冒金星,他从男人身上摇摇晃晃准备站起来,突然一只手抓住他的脚脖子,一道无形而强大的冲击力,瞬间直贯心脏,心脏被击中的刹那,猛力收缩成几不可辨的一团,不二眼神茫然地倒下。
刚才假装昏迷的男人全力挣扎着压过来,有热热的液体从上方滴落到不二脸上,男人的声音听起来相当狼狈,“你个……小妖怪……只差一点……又被你摆一道。”
不二嘴唇发麻,他不能动,也很难说话。
男人的手就压在他喉咙,心脏还没有从刚才的电击中恢复,又因为缺氧开始抽搐,他什么也看不见,甚至听不清男人的狞笑,但头脑里却依稀残留着唯一还清醒的意识,黑暗中,有什么,如同携卷着一团摧枯拉朽的力量,汹涌而来,在他能辨认之前,压在他喉咙的手掌无力松开。不二却在新鲜空气涌进的第一刻昏了过去。
第二十一章
恢复的第一种感官,竟然是嗅觉,头脑在深深的昏睡中分辨出一丝花香,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浓烈,刺激着鼻膜,让不二很想打一个喷嚏,却打不出来,好难受,太难受了……不二突然睁开眼。
一个人的脸……竟然是忍足!
忍足正凑近看他,全无预料地,“不二,你这样突然睁眼很吓人。”
“心里没鬼,你怕什么。”反击的话冲口而出,不二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非常暗哑,开口时扯得声带火辣辣痛,他想转动头部,却骇然发现房间里都是怒放的鲜花。“这是搞什么鬼?”
“我们老板一点心意,”忍足没正经地笑着,“只是搬空两家花店而已。”
脑袋异样的沉重,身体无力,就像被梦魇住了,虽然醒来,却还没有回神。
忍足仔细看着不二,“你没事吧?我去叫医生。”
“不用,”不二摆摆手,“只是有点找不到感觉……”闭上眼,脑海里还是一片混乱。
忍足倒了杯水递给他,“医生说过刚醒来会这样,不过没大碍……”
“我这样多久了?”不二捧着头问。
“还好,几个小时,外面天快亮了。”忍足轻松地说。
“我怎么了?”
“没事,没残没损没废,”忍足突然把脸凑近,“对了,记得我叫啥么?”
“我宁可不记得。”不二哼了一声。
忍足点头,“也没失忆。”
不二实在不想理他,抬眼环顾周围。
“找他?”忍足挑眉,“医生说你没事很快就会醒,他就出去了,说是要冷静一下……那种极地冰山,居然也有需要冷静的时候?!”
不二嘴唇动了动,散乱的意识正一点点收拢,“你们救了我?”
忍足拖张凳子在床边坐下,“我们来晚了……掏了那家伙的老巢,发现情况不对再赶回,一切都结束了。”
“结束了?”不二皱眉问。
“手冢抱着你出来,你脸上都是血,我真以为你挂了……手冢冲我吼让我去开车,我都一下没反应过来,还想怎么才能安慰他节哀顺变,不要悲痛过度迷失心智顺手灭了半个地球给你作陪。”
不二有点好笑,又实在笑不出,嘴里艰涩异常,“真有那天,我一定拉你垫背……”突然猛抬眼,“手冢没去疗养院?!”
“老人家没事,”收敛起嬉笑,忍足异常凝重地看着他,“……我知道有些话,怎么着都不该我说,不过不二,刚才其实我想趁你昏迷拍你两巴掌……”
反唇相讥的话就在唇边,不二却只是呆呆听忍足继续。
“不二,我猜你给手冢打完电话,就意识到可能上了对方的套,房间的电力是你关掉的吧。”
“是。”不二轻声回答。
“怎么做到的,我们的人说,那家伙进房间一段时间后,电源才突然熄灭。在他眼皮底下,你怎么动手脚?”
“我编了一个病毒程序,会按预定启动,令大楼的电路系统跳闸,包括备用照明。”
“但你怎么算出他会在什么时间潜入,从而预定相应的断电时间呢?”
“很简单,”不二声音很低却非常清楚,“我的设定是键盘停止工作数分钟后,病毒自动启动。”
忍足挑起眉,“……你确实聪明,不二……所以,你应该很清楚还有其他更安全的应变措施,找人,或者离开那间套房……”
“我并不确定他会来找我……当时情况很紧急……如果我能抢在对方之前,多解读一些资料,就越有机会了解他的可能退路,在他再次完全消失之前抓住他……”
“这个解释我能接受,”忍足耸肩,“不过,不二,你真认为手冢会相信这样的说辞么?”
不二一楞。
忍足看着他,摇摇头,“你是怎么追踪到那家伙的电脑的?别告诉我,你是碰巧。你看,我不太懂电脑,但正是你跟我说过,如果在那家伙正在侵入系统时,你有把握追踪到他,正好我们都不在时,你们在网上杠上了……想知道我的意见么?我认为你有很多事瞒着我们,你根本就清楚如何可以找到那混蛋,或者,倒过来,让你混蛋找到你……显然,你们在网上掐了一架……然后呢?啊,我们都很担心他会对手冢的祖父下手,老人家暴露了……不过,你以为我家那个老板只是喜欢花钱,就把你们弄到用他的名义定下的总统套房?我们要让你呆在那家伙从网络上可以获取的任何可能地点之外……刚才我坐在这,总有种被你小子耍了的感觉……你确实很担心手冢家那个出名的老顽固的安危,但当时,你是不是有那么点故意,想引那家伙来找你,这样他就不会逃跑,或者去为害其他人……”
不二沉默着。
忍足深深叹口气,“知道我为什么想打你两巴掌?”
不二不回答。
忍足抱了手,“你耍我真没什么,我这人从来不和聪明骄傲我行我素的美人计较……不过,我觉得你对手冢挺不够意思……”
不二目光一跳。
忍足不客气继续,“你实际上就是逼手冢去做那种最难的选择,生死攸关,他是去救他唯一的亲人,还是去救他最重要的所爱。”
有什么涌进不二眼里,他转过头,“别说了。”
忍足走过去,轻轻拍拍不二的肩,“想想吧,还好那混蛋只是恶整我们,老爷子不过被打了一针营养剂,有位难得蒙他老人家另眼相看倍受信赖的医师……那个怎么说呢……和手冢是至交,第一时间赶过去守着了……手冢他到的比我们及时,你也没大碍……啊,脚上那个电击创口可能要留一段时间,反正又不在脸上,算是皆大欢喜……不过,真的很险,只差一点点,结果就完全不同……”
“抱歉……”不二声音暗哑。
忍足笑笑,恢复平时的调调,“其实,我该感谢你帮我逮住这混蛋,希望他不要就此废了,那会少掉我多少乐趣啊……”
“废了?”
“恩,”忍足一本正经摸鼻子,“当时情况胡乱,又停电,那家伙摔断好几节脊椎,伤了神经系统……不会死,残点损点废点免不了,至少这辈子别想摸键盘吧……”他看看不二的脸色,“你在为那种家伙伤感?”
“……我不知道,”不二淡淡地说,“他很强大,我一接触就知道,那种程序里澎湃的力量,一般人永远都无法了解,他们编写代码就像中古史诗一样恢宏,高歌猛进的灵感,开疆拓土的激情……只可惜完全走错了方向……我永远无法原谅他们做过的那些事……他绝对应该受到惩罚,但我还是……会为他惋惜,我们在某些地方,是同一种人……”
忍足看着他,十分诚恳地开口,“……可能吧,听我说,不二,难道你不觉得,在某些地方,我和手冢是同一种人,不过你会因此也让我对你这样这样,或者那样那样么?”
不二愕然睁眼,挺消沉的气氛被这家伙搞的不伦不类,想来想去只想竖起中指。
“得,就知道你不肯,”忍足居然是一脸遗憾得不得了的表情,“这就叫同类不同命,手冢吃得到的,我吃不到……那些家伙做过的,你,不二,不会做。”
视线相对,房间里沉默了片刻。
不二向后靠到枕头里,笑了,“其实有件事情开始我想不明白。”
“啥?”
“手冢做决定从来板上定钉,他既然退出,怎么会那么容易被你再拉下水。”
“这个我可以向你保证,不二,我和他之间绝对清白,想发生什么都不可能。”
不二咬牙切齿拉过身后枕头扔出去,“忍足侑士,你给我滚!”
忍足大笑起身,走到门口,不二叫住他。
“没关系,”忍足摆摆手,“我说过,我不会和聪明骄傲我行我素的美人计较”
不二叹口气,“我只是想说,你装混蛋真的很帅……不过装太多,就真的成混蛋了。”
忍足眨眨眼,“很好的忠告,我会记住。”
他出了病室,回手仔细合上房门,手冢静静靠墙站着。
忍足低低清清嗓子,“我知道你离开,其实是顾虑不二醒来不好面对你,好了,恶人我已经帮你当了,该说的说了,该骂的骂了,我这就闪人,你们大可放心卿卿我我,不会再有不开眼的家伙败兴了。”
“……谢谢。”
“嘿,真难得,”忍足显得很惊讶,“手冢你会这么诚恳谢我……对了,虽然我认为,从开始你答应插手根本就是打算藉此解开深蓝之蓝这个死结,但揣摩不二的意思,你也是有心帮兄弟我一把,难道我竟能蒙手冢国光另眼相待为我破例……”
“你可以走了!”手冢面无表情地说,“还有,此事下不为例。”
“别这么绝情,手冢。”
“为谁肝脑涂地出生入死是你的事,不要把其他人拉进来。”
撇下被说得一楞的忍足,手冢进屋,啪地合上门。
第二十二章
不二靠卧在床头,听见动静转过头。
“呐,手冢,”声音带着些许疲惫,“我在努力回想一年前那天的经过和心情……但怎么也想不起来……我对我的记忆力很有自信……我能轻松记住上百个长的要死由毫无关联的字符构成的高量级密码……但是好像,只有那段时间,完全不行……我试图在脑海里重构,知道你们被困在冰壁上,知道哪怕只差一点……然后就想不下去了,心脏像被生生一口一口在啃……一定是因为太痛苦,超出极限,足以让系统崩溃,所以,那一块记忆区干脆死掉了……”
不二抬眼,眼波里的蓝如层层漫卷开,坦出瞳芯分明,“对不起……我真的很抱歉……”
搭住不二的肩,手冢慢慢俯下身,“我说过,你不需要向我道歉……不过,这一次,除外!”
不二向前投进他怀抱,脸埋进手冢胸前好一会,再开口时声音闷闷的,“……以前,因为我的能力,我的骄傲,我的轻慢,让别人受到过伤害……开始以为是微小的恶意而毫不在意,最后却衍变成惨痛的悲剧……我无法原谅自己……面对那个人,有点像面对放大很多倍的那个负面的自己……很可悲,很难看,很狂妄……其实,我心里知道……可能会让手冢因为我痛苦,不过无论如何……我还是想自己解决……”
“不二,”手冢抬起不二的脸,稳稳看进他眼里,“我还是那句,在我面前完全坦露你自己,没有什么可羞耻。用放大镜看任何人,都是妖怪,但就你我的距离而言,你永远只是不二……对于犯下的错误,我不会说让它过去,背负自己的罪,本来就是人足以超越神的勇气所在……不过以后,当你想鞭挞自己的时候,交给我来……”
“遵命,法师大人……”不二靠到手冢肩上,全然交托般安心地合眼,“……我知道明知故犯,罪加一等……但考虑投案自首,悔过诚恳……能不能宽大处理?”
手冢眼底有淡淡笑意,“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不二闭着眼轻笑出声,脸颊飞红,声音几不可辨,“……现在?”
“缓期出院执行。”手冢抱拥不二一起躺下,“现在,睡觉。”
一个很轻的吻,伴着不二完全放松下来的意识和身体,渐渐坠入安稳的睡眠。
忍足做完汇报,毫无特征的小会议室里,所有人都神情凝重。
“那家伙的情况究竟怎样?”有人问。
“生命无碍,能否恢复意识,几率很小。”
“留下的东西呢?”另一个人问。
“悉数被其销毁,正在全力修复,不过,一位专家明确告诉我,找回的将相当有限。”
“你们应该更谨慎些!”
“对手相当高明,优先考虑是不能让其逃脱,某些损失在所难免。”忍足看似恭谨地回答。
“那个人几乎废掉,也是无法避免?难道不是某种人为故意?”问题开始咄咄逼人。
“纯属不可抗力,”忍足眼睛都没有眨,“如果您怀疑我,可以要求正式调查。”
“……不管如何,不会再造成更大损害,归功于你们的有效行动。”有人开始缓和气氛。
“但是那家伙对我们也根本没用了!”另一个声音老羞成怒。
“各位……”一直没有开口,用指尖无声扣着桌面的迹部景吾略昂起头,傲慢却又意味深长的,“……虽然在这个国家,到处都盘踞着无能之辈,不过我们还是应该有点信心,能找到一两个更可用之人……如果各位没有其他问题,我要带我的人走了”
会议结束了。
忍足和迹部走出大楼,等候的随从拉开车门,迹部停下步子,“……还有一件事……”
“什么?”
“关于那个条件,”迹部高傲地一笑,“既然我同意了,索性把人情做大才够水准……你去拜访一下参事官,就说是我的意思……”
忍足嘴角挑过了然微笑,“我知道了……不过,迹部,我不得不说,那位教授阁下,可是非常软硬不吃。”
“本大爷这个人情又不是做给他……”迹部冷冷一笑。
“我知道你想要深蓝,”忍足摸摸鼻子,“不过那个天才,也很难缠。”
“忍足,我很清楚,手冢和不二这样的人,不可能为任何人所驾驭……但是,只要留着他们和我们之间的哪怕一条线……我们总会遇到,需要借助那种力量的时候,想想那两个人的组合,真是值得期待!”
迹部一摆手上了车,冷冷丢下一句,“至于你,办完事就快点滚回总部,本大爷那里还没有闲到允许你到处晃!”
忍足微笑欠身,“遵命,我的……老板。”
幸村接了一个时间很长的电话,带着神秘的微笑坐回真田对面,“是淑子夫人。”
“你继父的前妻?”真田略皱眉,显然没想到是她。
“非常准确,”幸村微笑,“不过你应该说,不二的生母。”
真田看着他,“你还在努力维系他们之间的关系?”
幸村的目光似乎望着很远的地方,“……不二出事的时候,淑子夫人刚刚和现任丈夫结婚,那个男人出生名门,淑子夫人离过婚又带着孩子,刚刚进入那样的家庭,自然有很大的压力,偏偏不二又……当时她的反应,自然激烈了些……不二出来后,一直回避去见她和她的家人……她心里很痛苦很自责,而不二,他从来就没有原谅自己害母亲在夫家人面前丢脸……那件事一直像条沟横亘在他们之间。”
真田平静地望着他,“看来事情有转机……”
幸村在回忆中有些黯淡的眼神立刻亮起来,“淑子夫人打电话是告诉我,警方高层的一位参事官和一位相当有身份的议员,今天专程登门找不二……”
真田有些吃惊,“参事官?议员?”
“是啊,”幸村笑容亲切,有种好戏终于上场的怡然旁观,“因为我们家不二,若干年前遭人陷害,蒙冤受屈,然而小朋友不失忠勇,忍辱负重,坚韧果毅,历时多年跨越各国,终于协助当局,抓获当年的首恶及其同伙,保护国家安全。所以他们特地登门表达嘉奖及感谢,并为当年的事情给他和他的家庭带来的痛苦表示歉意。”
那一串形容听得真田眉心直紧,“不二?!搞什么鬼!”
“淑子夫人在电话里一会哭一会笑,不停地说那孩子这些年一定受了很多苦,拜托我说服他去见她。”
“到底发生什么事?”
“上次回来前,我见过手冢。”并不急于回答,幸村话锋一转。
“哦?”
“他问了我一些当年那件事的具体情况,临别前他说过,如果出现能让不二重新面对那一家人的转机,请我帮忙牵线……”
真田略颔首,“看来是某人做了什么……”
“那孩子已经被自己的过去束缚太久,是时候解开死结,让他真正自由的飞翔……我一直这么希望,不过一直无法入手,但是手冢做到了……不过我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如此有戏剧性的收场……国家英雄?!我要重新认识我弟弟了……我很清楚手冢对付险峰很有一套,没想到他还能玩转官僚系统。”幸村的心情少见的畅快,说到最后,已经带上调侃的意味。
“手冢国光,本来就是从不可能中坚定地开拓出可能之路的那种男人,”淡的几乎看不出来的微笑柔和了真田坚毅的面孔,“不过做到这种地步,的确也超出我印象中他的低调作风……”
千岁千里迎向从机场里走出来的两人。
金太郎一眼看见了他手上的东西,“啊哈哈哈哈,我最爱吃的包子……”扑上。
“此行如何?”千岁转向另一位。
白石藏之介故作失落的一笑,“似乎人人各得其所,只有我所得寥寥。”
“你看起来可并不沮丧。”
“Stormblinger是中古传说的魔剑,和主人一起被毁,也许是最好结局。反正,不论多么了不得的系统,真正有意义的是系统之后的人。最重要的是碰到让我们期待的人。”
“这次你又期待谁?深蓝,见到他了?”
“没有,不过……”白石狠狠在吃的太急险些被呛住的小金背上拍了一记,“走吧,小子。”回头,像是回答千岁,又像自言自语,“解封后的光芒是挡不住的,一定会把他带到我们面前。”
第二十三章
观察了两天,医生终于同意不二出院。
不二没想到接他的人会是妈妈,身边是几乎不认识的弟弟。幸村在旁边笑着向他招招手。
被至亲之人紧紧抱住时,不二的脑子一片混乱,明明幸福得不知所以,表现出来几乎像发傻。
“哥,跟我们一起回家吧,妈昨天哭了一夜,”目光直率得不带任何矫饰,弟弟分明已经长得像个大人,“如果你不想见我和我爸也没关系,别再怪妈了。”
不二努力想说什么,舌头却回不过弯。
“说什么呢,”幸村一人赏了一记,“不可以小看当哥哥的人喔,”又转向不二,笑容亲切地让不二发毛,“怎么当上英雄,人倒变傻了,”靠近不二耳边小声地,“如果你是想问某个人,我已经和他通过电话了,他只说了一句:总会回家的。”
之后的两个星期时间过得特别快,不二常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虽然每次叫“爸爸”还有些小小的不自然,但那个男人欣慰的眼神和母亲躲起来擦拭的泪水,都让不二心潮澎湃得想哭。
他和手冢通过一次电话,手冢的假期已然结束。
末了,不二笑着说,“呐,手冢,我记得回家的哦。”不等手冢回答就挂上电话。
有天晚上和弟弟一起打游戏,小家伙气得不行,“不来了,哥,你根本强的不是人!”
不二开心地笑,“不过小裕比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强多了哦。”
认真地考虑了一下成长的无限可能,小家伙眼睛亮亮的,“那我要你教我。”
继父正好从旁边过,“周助,小裕他其实很崇拜你……”
“瞎说什么呢?!”小家伙脸上有点挂不住,要跑,被不二一把揽到怀里,“小裕,电脑真的很强大……不过你要先成长为更强大的男人哦。”
几天后,不二陪母亲上街买东西,竟然遇见忍足。
忍足兴味盎然打量他,“听说你不做摄影师了?”
不二故意叹气,“我总算知道手冢为什么不待见你了……忍足,你有时真是八卦得让人生厌。”
忍足无所谓笑笑,“耳目太过聪敏,我自己也没办法……手冢好像也向大学交了辞呈……”
不二目光一跳,“什么?!”
忍足摆出很惊讶的表情,“你不知道?我还以为你们商量好的……”
不二含笑顶回去,“我们又不像老兄你,真的假的,都要唯美人儿老板马首是瞻。”
回去不二就向家人辞行。妈妈刚刚找回这个失去多年的儿子,这段时间连一刻看不到都害怕又会失去他,如何舍得,小裕更是千不愿万不肯,继父苦苦挽留。不二好说歹说,保证一定经常回家,一家人才恋恋不舍放他走。
等坐车回到只属于两个人的海角,天已经快黑了,空中乌云翻滚,风很大,远处隐隐有轰隆的雷声。越靠近一步,不二的心就跳得越发急切,好像迫不及待要赶到脚步之前,恨不得下一刻就飞身而起,投身而入。终于,不二稳稳狂乱的心跳,摸出钥匙,推开门。
一切还和之前一样,每样东西都在不二熟悉的位置,只是……没有那个人,不二找遍所有的角落,不知道是有些失望,还是有点害怕,还是什么说不出来的情绪,他异乎寻常的想念手冢的臂膀。放弃给那个人一个惊喜的愿望,不二伸手去拿自己的手机,却突然注意到窗外,肆虐的海风中,远处汹涌而起的浪尖上,一双有力摆动的臂膀。不二扔下手机,扑到窗前,竭力在越来越深黯的天光中,辨认那个身影。
然后他忍不住笑起来,风一般地冲出去,一口气跑下海岩边的阶梯,来到下面的沙滩,看着那个身影完全无视暴雨前的疾风骇浪,越游越远,渐渐与浓重的夜色融为一体,不二有点着急,他把手卷到嘴边,用尽全身力气大身喊,“手冢——————”
呼啸的海风把呼唤的声音扯得支离破碎,不二不能确定,那个黑点是不是停下来回头看,他拼命地大幅度地挥着手,连蹦带跑踢掉鞋子,衣服都没来得及脱,一头扎进海水里。
风越来越急,海水已经相当冰冷,每一个浪头过来,都像要把人吞没,不二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天已近乎全黑,他几乎什么都看不清,只能朝着记忆中的那个方向,拼命挥动双臂。
第一次和手冢登山,不二无意中发现手冢随身带了一小瓶Johnnie Walker,他半开玩笑的问,难道这就是手冢在高山岩壁上无往不利的秘密武器?手冢并没有否认,只是告诉他,这个牌子的威士忌代表的含义是:Keep Walking。
不二继续向前,和风浪搏斗,在心里默默数着划了多少下,估算着距离,努力保持方向。突然一个巨浪将他高高抛起,不二只觉一阵晕眩,心里咯噔一下,要糟糕。就要身不由己随着浪落下时,不二下意识闭眼,却突然感到一只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他的手腕。
“手……”根本没来得及张口,不二已经被汹涌而至的海水覆顶。周围突然完全静下来,唯一清晰无误的意识是那只牢牢抓住他的手,然后腰被抱住,接下去是嘴唇,整个身体被纳入另一个人的怀抱。身子一个劲向下坠,胸肺几近枯竭地示警,脑海里却是一片安然。圈住腰的有力臂膀向下,在他屁股上狠狠拍了一下,不二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由自主地用手脚紧紧缠住对方。他略放松,立刻感到一股强劲的力量把他往上拉,他们已经回到海面。
不二大口地呼吸,闪电的光撕破夜空,如同突如其来般,手冢颀长锐利的眼如此逼近,没有镜片的隔绝,焦点明晰地让不二轻微战栗。他欢呼一声,手脚并用地打水扑上,吻他。
手冢一只手紧紧搂住他,一边回应着不二胡乱送上的亲吻,一边有力地划水,保持着方向。
“笨蛋,你差点淹死自己。”手冢相当不留情地蹂躏送上门的嘴唇。
“我以为……你要出去抓兴风作浪的海怪……”不二在亲吻间笑得直喘气,“法师大人有一只妖怪……就够了。”
“这只不太好用,喜欢乱跑。”手冢狠狠松开不二的嘴唇,带着他往回游。
风浪越来越大,不二却如同坐旋转木马般开怀,不管不顾地挂在手冢身上,不出力地当负载,还企图用亲吻去干扰视线。
屁股再次被忍无可忍的某人狠狠拍了一记,“给我老实些,先上岸。”手冢低吼。
“上岸后,我的屁股更遭罪。”在漆黑的海面,不二毫不脸红的大声喊,比狂暴的风声还响,伸手勾住手冢的脖颈,劈头盖脸地又吻又啃。
“……”手冢一把没拉开他,两人又缠在一起。
一个浪头打来,把他们刚刚托起,在不二反应过来之前,两人一起被狠狠摔在了沙滩上。
这一摔够重的,不二只觉得天旋地转,忍不住哈哈大笑,被手冢大力拽起,跌跌撞撞跟着他向前,堪堪躲过了盖上来的下一个大浪,又往前跑了几步,到了水位之上,不二脚在砂子里一绊,手冢回手抱住他,两人滚倒在海滩上。
不二笑的无法遏制,“刚才那个浪……真像直接被扔出来……”
手冢从上方看着他,在暗夜和电闪之间,那双冷峻的永远不会失去稳定和自制的双眸,强悍得咄咄逼人,猛地压上来,封住了不二的笑声。
暴雨来临前的海滩风高浪急,又湿又冷,但身体贴合时,某些地方根本热得和硬得不言而喻。
不二的后脑在沙砾上被压得作痛,但他不在乎,抬高手臂,死命去抓手冢的背,把他更紧密地拉向自己。手冢坚实饱满的背肌,还留着未干的海水,滑韧得让不二的手指掐不到力,
不二恼了,改用指甲,居心叵测地打算去留几道爪印。
“你使用手指的方法不对,”手冢的声音稳稳落下,“……乱抓只会消耗体力……指关节放松才能蓄势……找准位置,一探下去就牢牢地咬住……”
不二从肺里发出一声被压制住的惊呼,手冢的手掌稳稳托住他的臀部,一根手指强劲有力地直插进他的身体,还带着海水的低温,冰得他不由自主的瑟缩。
“见鬼……冷死了!”不二愤然,狠狠地踢腿,想甩开半褪下的湿透的长裤。
“我同意……”手冢用身体压住不二添乱的折腾,腾出另一只手剥光他,不留情地啃着细致的锁骨,“需要加热。”
另一根手指又稳又狠地插进。
因为痛,或者是冷,或者是……焦灼,不二不耐烦地又啃又踢又打又抓,故意火上浇油的在手冢身下胡乱挤撞,“我的手指,要对付的是键盘……不过我的腰力不错,知道怎么牢牢地贴在岩壁上……”
“看来……的确如此……”手冢的声音有点哑,被不二显而易见的挑衅激的略有些烦躁,那双黑沉沉的瞳孔像积蓄了千万伏的雷霆,“老实点!妖怪,这么想被我镇压么?”
电光照亮不二笑的理直气壮的脸,暗地里不领情地扭动收紧,用力去绞合正在努力帮自己松弛适应的手指,“只要法师大人压得住。”
既然有人教不会学不乖,沟通失败,只能用行动让他闭嘴。
就像一个雷霆狠狠劈开身体,瞬间把人死死钉穿在冰冷的地上。失去声调的尖叫因为被穿透的同时抽干全部体力,淹没于喉咙深处,把胸膛撑得几乎要炸开。在令人灭顶的巨痛与烧灼中,身体本能地要抽离,但箍牢腰部的手指,强力到穷凶极恶。不二头死死往后仰,眼前有无数闪电炸开,根本分不清是真实还是错觉。
在他上方,手冢抬高上身,保持着深深嵌入不二身体的姿态,只用了一击就掌握控制权的男人,并没有乘胜追击。黑曜的双眸,反而完全沉静下来,像飓风的风眼——绝对的狂暴,所以绝对的冷静。
“……不二,不要让我对我自己的自制力失去信心……”
“呐,手冢,”身体还在战栗和畏缩,微颤的嘴唇却浮上一个纯然的微笑,“……是你说的:在我面前,完全坦露自己,没有什么可羞耻的……手冢也可以偶尔肆意妄为……想失控,就失控好了……想发脾气,就发脾气好了……没道理总让手冢一个人全部扛下来……让我也有机会纵容你、惯你、原谅你……放心,我也是很强的哦,不那么容易受伤害的……”
漆黑的海滩沙砾冰冷,肆虐的海风气味咸腥,拍岸的海浪汹涌而狂暴,雷声和电光突然同时停止——暴风雨前最后的短暂沉寂。
手冢俯身下来,把不二整个抱进怀里,“你这妖怪……竟敢让我等这么久……”
大滴的雨点重重打到不二脸上,在不二叫出声之前,席卷而来的疾风骤雨已经无所顾忌地宣泄到他身上,意识和神智在巨大的痛苦和狂喜中顷刻分崩离析。
被天地间涤荡的狂澜威力吞没之前,不二唯一记得的是紧紧抱住自己始终未曾放松的手臂。
第二十四章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清透明亮,窗外,风平浪近,一片宁静而博大的蓝。
不二动也不动趴在手冢旁边,安安静静听他说话。
手冢的手轻轻在不二白皙光润的背上游走轻抚,冷峻惯了的容颜难得一见的柔和,看起来很放松,声音少了几分平素的张力,反倒多了些低调的质感。
“……原本我父亲已经接受家里的安排,和相亲的对象订了婚,却还是在认识我母亲后爱上她,而且有了我……本该成为我父亲妻子的那个女孩一时气急,吞药自杀,虽然被救回来,脑子却出了问题……祖父勃然大怒,把我父亲赶出家门……我四岁那年,母亲生病,父亲收入微薄……带着我一起去求祖父,不管他如何苦苦哀求,祖父都没有从那扇门后面出来……父亲想让我一起跪下,祖父却突然大发雷霆,叫人把我们赶出去……那段时间很艰难,不过总算全家人一点点熬过来,父亲的收入也增加了……很多年后,我收拾父母的遗物,找到一封信,是祖父当年写的……信中说:我不会见你,原因很简单,我希望国光从他父亲的教训上学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人生无法从头再来。用自己的头脑去选择,用自己的行为去贯彻,然后用自己的背脊去背负……祖父以不让我知道为条件,一直供养我们……”
手冢望向窗外,在不二光裸的背上流连的手停下来,“……祖父退休前是特警队的总教官,出名的刚直严苛、专断无情……见过我们的人,都说我很像他……”
不二吃吃地笑,“……你们家老爷子的确严苛……不过,并不无情……他的感情非常深沉,这一点你们真的很像……甘愿背负恶名,只期待着你成长,我相信他心里一定很为你骄傲……”
“希望如此……”手冢的手指绕向不二耳后的发打转,“我父亲曾经让他失望过……”
“不过,手冢……”不二似乎想翻身,却只是脑袋转过一个角度,“……你不觉得,你祖父一直瞒着你,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希望你父亲在自己儿子心目中能留有男人的尊严……而你父亲,他保留了那封信……他希望你有天会看到……宁可让你知道他的软弱,也希望你了解祖父的深切用心……在这一点上,他们很像啊……”
手冢沉默了片刻,“……也许你说得对。”他看着不二,目光中隐隐有欣然笑意,“你似乎很能了解姓手冢的男人……”
不二嘴角扬起一个懒懒的笑意,“……大概因为……我爱上了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一个……”
他们的唇贴在一起,亲昵地厮磨良久。
“……那你后来见过祖父吗?”在唇齿交错间,不二轻声问。
“父母去世后,我去他那里,他没有见我,只是让人传话,你差不多也算成年的男人,不要指望我给你任何东西,我说,我只是送父母的骨灰回来,就走了……老人脾气很倔,当年的事,我们都没有说破……几年前,我从国外回来,他已经从警界的位置退下来……我们终于能偶尔坐下来见一面……不过就在几天前,因为上次那件事情,我去见过他。”
“恩?老人家怎么样?”不二关切地问。
“精神不错,还能吼人,”手冢淡淡说,“我被他赶出来了。”
“也?为什么?”不二一惊,想起身,却根本拖不动身体,痛的脸一缩。
手冢抚上他皱紧的眉心,“不要乱动……你的身体需要休息。”
“根本就动不了……”不二小声嘀咕,急切问,“你先说怎么回事。”
“没什么,只是祖父说我差不多是时候找个好女人成家,我说,我已经决定负起责任了,不过对方不是女性……”
不二楞了好一会,眼睛眨了又眨,一抹绯色无法遏制地从脸颊上浮现出来,越来越羞人的明艳,突然哀叫一声,绝望地把脸埋进被单里,“我的天,你要害老人家发心脏病么……祖孙三代就没一个会说话的……把话说委婉点就那么难么……害人一点防备都没有……”
手冢伸手把不二的脸从被他挤成一团的床单中挖出来,“这点你放心……我祖父和我,都有很强健的心脏……”
不二定定看着他,漂亮的眉眼又皱起来,“不行,不行……想想就头痛的要命”
“不二,我一直觉得……尊重我祖父最好的方式,就是贯彻他教给我的:用自己的头脑去选择,用自己的行为去贯彻,然后用自己的背脊去背负……”手冢抓住不二的下巴,“你要有觉悟,我也会这样要求你。”
不二眼眸里,什么光越来越明晰地闪亮出来,他微微笑了,“……你还真敢说啊……”索性长叹一口气,“我跟你相反,我什么都不会要求你……如果你自己食言,我正好可以好好羞辱一下总是无懈可击的手冢国光。”
“死心吧,不二,你没有这个机会。”
“谁知道呢,未来有无限可能。”
“的确,不过你的未来在我这里。”
全文完
作者:
milan321
时间:
2012-5-16 03:43
哎哟这文和它的CP文一样都是我的最爱啊……虽然一直觉得这种行文方式很微妙,好多省略号呢wwww
作者:
陌离
时间:
2012-9-4 22:14
好赞, “用自己的头脑去选择,用自己的行为去贯彻,然后用自己的背脊去背负……”这就是手冢国光啊
作者:
lydia123465
时间:
2013-6-3 14:23
为什么看不到
作者:
echo2012
时间:
2013-6-3 22:39
一直就是我的大爱啊,只是楼主,什么时候更第三部午夜飞行啊?
作者:
katei
时间:
2013-6-7 19:48
写的真好!牛内!!
我对van大的故事一直有一种执念。
可惜版务区提供的目录里的一些文章在这里也找不着了,好桑心!!!
但愿第三部不要坑掉昂!!!
作者:
扣湘糖
时间:
2013-6-8 02:07
手冢依旧是认准目标勇往直前,宣告主权的话也说得这么正气凛然,有一种微妙的禁欲感
作者:
geniewp
时间:
2013-6-11 09:21
先看了这篇文之后看的冰山来客,虽然可以被看作是两个故事但又非常契合啊!!!
作者:
dora18
时间:
2013-6-14 14:08
我是专程来膜拜大人的。
作者:
偎冰取暖
时间:
2013-6-22 22:31
再看van大的文,心里只有膜拜。把同人文写到这个地步真的是骨灰级的高手了……
觉得大人笔下的手冢格外强大有魅力,不二格外浪漫灵巧。
希望van大在我有生之年把剩下的坑填好吧!
作者:
cap0107
时间:
2013-8-4 09:16
大爱这个系列,非常高端的文!
作者:
gemma1
时间:
2013-8-30 22:34
怎麼可以這麼好看......以後看不到這樣優質的文該怎麼辦啊!!看的過程中完全捨不得停下來,真的是只能膜拜了!
作者:
koalaco
时间:
2014-3-19 19:23
喜欢van大的文,mark一下
作者:
西坑
时间:
2017-8-22 16:49
翻了几页才找到这篇,重温最棒
作者:
梦枕红袖
时间:
2018-11-10 15:10
特别喜欢van大笔下的T,强大又温柔
作者:
parcificamm
时间:
2018-12-20 07:58
哇哇哇,我真是和时代脱节了,现在才知道春日泽,居然还能在这里看到传说中的VAN大的文,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u°●) 」
作者:
鱼丸子的鱼蛋面
时间:
2019-1-30 17:52
很喜欢不二被手冢吻睡的那一段。喜欢这个系列里不二不漏声色的焦灼不安,手冢带给不二的安全感和不二人物的成长。大概还会重看很多很多遍。
作者:
透明酱油
时间:
2019-2-5 20:04
冰山来客和深蓝规则我可以无限重温。我真的好喜欢VAN笔下的冢不二,希望有一天可以看到午夜飞行完结。
作者:
冰山bear
时间:
2019-3-19 08:55
现在回头想起冢不二,冰山加深蓝真实的拓宽延展了他们的性格。手冢是坚定不移,知世事而保持距离,锐利表层下是温柔坦率。而不二是聪明无双,懒洋洋而意外的执着,温柔下面保留着天才的倔强高傲。他们本质是同一种人。
作者:
snowrap
时间:
2019-5-11 17:07
van大的文从题材和人物性格方面都超越同人的局限
作者:
桃桃桃
时间:
2020-1-4 11:36
好喜欢最后一句:你的未来在我这里…
作者:
vivien
时间:
2020-2-20 17:16
这篇和冰山来客真的是心头大爱
作者:
fuxiaohai
时间:
2021-4-8 22:47
这篇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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