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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A】遗失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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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清袖
时间:
2010-7-26 21:39
标题:
【OA】遗失遗忘
清晨的街头有种清洁的活泼,被昨夜的露水全心全意爱抚过的路面,在晨光里泛着淡淡的青,街角弯过去的晨跑者脑后的深蓝色兜帽从视野里一闪而过。
开始总是有着这样那样的理由让人们充满了希望,但无论怎样预期,有的时候你只能看着结果从你指缝里漏过去,有的时候甚至来不及有悲哀的思想准备。
忍足侑士已经忘记了怎么去希望,从医学院林林总总的标本里摸爬滚打着成长成为一名合格的医生之前,他就已经明白希望的终点,就是那一具具泡在福尔马林水里,开膛破腹伤口发白全身都充斥着腐败的白色的东西。
“死亡时间上午10点24分,藤田护士,麻烦你登记一下,通知他的家人。”忍足从一个急救病人身边抬起头来,摘下听诊器揣进外褂口袋,转头对旁边的值班护士说。
旁边仪器上一道直直的线拉过去,发出平静的电子音。每一个开始都轰轰烈烈,结束的时候却也就是这样,像是飞机在天空中拉出的尾线,久而久之连痕迹都融化。
走出大厅,靠在医院后身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摸出根烟斜斜衔在口中,熟练的用拇指推开钢制打火机的盖子,清脆的金属音锐利的划破空气湮灭进隐约忙碌的人声。
青蓝色的烟雾飘飘乎乎的散去,忍足看着脚下一线蚂蚁忙碌的爬进略有些枯败的草地,微小的身躯却仿佛步伐坚定。真是有追求的小东西呐,他这样想,然后微笑。
忍足侑士是个现实主义者,同时浪漫得不可救药,这一点认识他的人都知道。
他曾经为他豢养的狗郑重其事的堆一座坟,在最初的三个星期里晨昏定省一样的几乎每天在那座小小的土包前面站立一阵子,然后从第四周开始的第一天,便绝口不再提那只伴随了他五年爱逾性命的小型牧羊犬,在半年之后的某一天无法脱口说出它的名字却拒绝再养任何宠物。
每一个人都有想要忘记的事情,大多数人会说,我会试着去忘记那些悲伤或者曾经快乐现在悲伤的过往,但是忍足侑士说,你必须决定忘记。
说着这样冷酷的话的时候他温柔的微笑,嘴角挑起的角度非常轻微,恰到好处的温暖而不喜悦。“记得太多过去对将来任何好处都没有。”
他通常这样潇潇洒洒的站在哭泣着抱怨的小护士们面前,伸出手去温柔的抚摸她们的头,笑得极轻微并且没心没肺却羞红了小姑娘的脸。
忍足是这所医院数一数二的黄金单身汉,几乎医院里所有风华正茂的女性都要用闪亮亮的眼睛去遥望的对象。仅限于遥望而已,忍足不吃窝边草的习惯是众人皆知的。
“忍足大夫为什么不肯给广大的女性同胞一点近水楼台机会呢?”有大胆的女孩子在午休的时候半开玩笑半是抱怨的问过这样的问题,话一出口零星散布的人群便都变得聚精会神。
“我是怕以后万一被甩了没面子啊。”忍足慢条斯理的回答,眼睛甚至没有离开过手里的经济类杂志。
女孩子们吃吃的笑起来,明明知道是谎话却觉得极端受落,事实根本就是忍足换女朋友的速度快得不大方便在身边找寻对象才对。
医院里的一条常年更新的新闻就是关于忍足大夫的新女友,通常讯息来源是写给花店的卡片上的名字,或者某人在熙攘的人群中的惊鸿一瞥,或者某天下班时间在门口等候的佳人。
忍足算是彻底把天秤座男人的花心和体贴发挥到极致,每个女人在看着他迎上前去,熟练而温柔的搂过女友的纤腰,在对方耳际印下一个轻吻然后抬起脸微笑的样子都恨不得此时此刻可以象word的替换文字功能一样将自己替换进去。
然而也许仅仅是这样柔情蜜意过后的第二天,医院门口站的就会是完全不同的人,唯一永不改变的是忍足脸上深情款款的笑容。
护士樱井匆匆跑出来寻找忍足的时候他仍旧倚在角落里抽烟,细碎的蓝发顺着他低俯的姿势从两颊垂落,淡蓝色的烟雾就这样从发丝的缝隙里钻出来,优雅的消散在空气里。
他注视着地上蜿蜒爬过的蚂蚁行列微笑,是一种区别于一贯公式化的轻浅和虚伪的浓情蜜意的微笑,很淡却异常柔软,这样的笑容忽然让他的脸充满了一种极少见的柔和,以至于樱井看得有些发呆。直到忍足发现她的视线直起腰来为止。
“有事?”忍足拿下唇边的烟卷顺手在墙上摁熄的同时,嘴唇的弧度已经完美的恢复成极淡的微挑。
“啊!刚刚送来了好几个重伤患者,您赶紧去看看吧。”樱井这才醒悟过来此行的目的,微微弯了弯腰慌慌忙忙的说。
忍足转身便往大厅走,步子很大,樱井必须一路小跑着才能跟上。
“什么情况?”
“是车祸,一辆小型客车和一部轿车撞在一起,一个司机刚才送到门口就断气了。现在情况最严重的一个患者颅骨轻微破裂,出血不止,前田大夫正在作紧急处理。”迅速回答着问题,樱井一面看着忍足从口袋里摸出听诊器挂上脖子,步伐逐渐加快成小跑状态,敞开的衣摆有致的起伏。
一把拉开急诊室的隔帘,忍足的视线直接扫上角落里聚了一小撮人的床位,一边干净利落的向旁边摊手:“检查报告。”
负责记录的护士急忙递过来,一低头一个姓氏扎进眼里忍足禁不住晃了晃,一把抓开床边正在记录医嘱的护士,病床上病人苍白的染着大块血渍的脸映入眼帘,是个年轻的男性,但……不认识。
忍足闭了闭眼睛平复呼吸,心脏还在狂跳不止却已经没有时间再去多余的思考,低头检查的医生抬起头来简洁快速向他介绍情况,也便迅速投入到抢救的工作里。
等到一切情况基本准备就绪,那个颅外伤的病人也被推进手术室,才总算是从一团乱麻的忙碌里挣脱了出来。
走出急救室长出口气,手不自觉地摸进口袋里的烟盒,又想起这是医院大厅,淡淡笑了笑,迈开步子准备往自己习惯去的僻静角落,顺便对面前经过向他问好的几个年轻护士微笑了一下。
只一个侧首便愣住,走廊尽头匆匆走过来的一个年轻男人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他正不耐烦的喊住一个过路的护士问着什么,直到他结束了对话转过身来为止的一分钟,忍足针对自己应该换上什么样的表情还没有作出一个具体的结论。
然而男人转过脸看见他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却是波澜不惊的,他仍旧踩着正常的步速,在他面前站住,问:“刚才送进来的车祸病人是你负责抢救的吧?”
问话的时候他并没有看他,一只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另一只手借着拨头发的动作掩过脸前,眼帘微垂。轻微的小动作之后那双湛蓝的眼睛再抬起时,便已经直直的对上忍足的眸子,下颌微妙的上扬,眼神,表情,口气,全都无懈可击。
“唷,好久不见呐,迹部。”忍足在他低头的那一瞬间终于确定了表情的选择题,从容不迫的回应他的注视,将唇角调节成最适宜久别重逢他乡故知的弧度。
“现在是适合叙旧的时候吗,嗯?”迹部挑了挑眉毛,放下的手插进另一边口袋,虽然是这样问却也是一幅不慌不忙的神情。
“啊啦,要知道病人已经送进手术室了,现在谁也不知道结果。”忍足微微偏头扫了一眼走廊尽头亮着的“手术中”的红灯。
病人的姓氏和眼前的人巧妙地重叠在一起,没有什么值得惊讶的。
“里面是……”他向那扇紧闭着的门扬了扬下巴,转过脸问。
“我堂兄。”迹部回答,微微有些不耐的皱了皱眉:“我婶婶接到消息就急晕了,父亲打电话让我过来看看。”
“迹部的表情可不像是来探视病人的亲属应该有的样子呢。”忍足低笑着开口。
“躺在里面的若是本大爷他们同样不会有什么该有的表情。”迹部轻轻切了一声,抬手看表:“手术要多久才能结束?”
“不好说,颅内手术最少也要三小时以上。”忍足回答,看见迹部颇不爽的皱起眉来,不自觉地脱口问:“正好到午休时间,要不要到哪里坐坐。”
迹部抬起头来看了看他,眼神有点冷漠的茫然:“可以,去哪。”
坐在医院附近的一家小咖啡馆,忍足笑笑,并不太有诚意的道歉:“对不起,我不能离开医院太远。”
“无所谓。”迹部靠住半弧状的椅背,只手扶着额角,另一只有一下没一下的搅和着自己那杯咖啡,没有一点想喝的样子。
忍足忽然发现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一向都以花言巧语能言善辩著称的忍足侑士即使是在这个人面前也曾经巧舌如簧。
但是现在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于是沉默蔓延,像是咖啡里的白色奶液,打着旋儿的融合进去,久了也就不觉得突兀。
最后还是迹部把精巧的调羹随手一丢,匙柄和瓷器碰出一阵细微清脆的撞击声打破了沉默:“总有五年多了吧,嗯?”
“嗯,是。”忍足喝了一口咖啡微笑,是六年零两个月十四天,他默默的在心里更正了一下,并没有说出口。
“凯撒还好么?”
凯撒是忍足养的狗的名字,那只有着黑白花的犬类会吐着舌头围着他的裤腿儿转,迹部当年对那个名字嗤之以鼻,说起给狗起这么恶心的名字只有忍足这种家伙才能干得出来,顺便在凯撒扑过来撒欢的时候故作厌烦,最后万般无奈的蹲下来揉抚毛茸茸的狗头,看着小东西摇头晃脑的谄媚样,斜斜飞着眼睛瞥着忍足哼笑说果然是什么人就养什么狗。
那只和罗马历史上最伟大皇帝同名的小东西很聪明,会在他回家进门的时候给他叼来拖鞋,忍足还记得那一段时间它还习惯叼着迹部的拖鞋站在玄关非常纳罕的仰头看着自己,似乎无法理解鞋子的主人为什么没有出现。
然而两三个月之后,它便已经可以忘却这一点,只叼着忍足的鞋子放在他面前,然后呜呜的绕着他的裤腿转圈讨要一个亲昵的抚摸。
狗也可以学着遗忘,何况是人。
忍足抬起眼轻描淡写的笑了笑:“死了,有一天我忘记锁门,被车撞死的。”
迹部轻轻“哦”了一声,并没有太多的情绪表达,然而沉默却重新降临,这次连迹部似乎也再找不到话题,于是两个男人只是隔着小小的圆形咖啡桌坐着,仿佛只是因为没有空位偶然搭伙的食客。
直到忍足的手机响起来,他扫了一眼电话号码,眼神漠然,放在耳边,用带着笑意的低音说出“你好”的时候,眼神依旧漠然。
“嗯……好……我今天下班去接你……啊……昨天送去的百合你收到了么……呵呵……你喜欢那就好,我才能安心啊……我是说实话呐……嗯,好,工作不要太累了,我会心疼的哟,嗯,拜拜。”
讲电话的时候忍足一直维持着不温不火的笑容,视线落在咖啡表面,参差的额发恰到好处的遮住了眼睛。
然后他收线抬头,对面的迹部优雅的叠着腿坐着,讽刺刺的笑:“女朋友?”
“啊。”忍足笑了笑,把手机放进衣服口袋,“你知道的,女人就是这样。”报纸上铺天盖地的大幅照片,迹部财阀的少东臂弯里的未婚妻,门当户对的贵族千金,只要不是瞎子就不可能看不见。
迹部曲起手指在玻璃桌面上轻轻弹了几下,笑容依旧讥诮:“怎么,你这头关西狼现在的口气怎么像被人在脖子上下了套似的。全世界的女人也不见得能捆住你吧。”
忍足装模作样的抬起头望了望天花板,看着复古式吊扇用下巴指了指,挂上哀怨的表情对迹部说:“看见没?套子就在脖子上,只等着把我挂上去。”然后抬起手做掐死自己状翻了翻白眼。
迹部看他作态,扶着额角笑了出来,宽肩轻微的震动,唇角微微飞起,午后的阳光穿过雪白的弧状纱帘打在他轮廓优美的脸上,有种亮得不真实的幻觉。
这种亮度连忍足深沉的瞳孔都点亮了些,他弯着唇凝视对面轻笑着的男人,墨蓝的眸子倏忽融化成一泓澈潭。
许是情绪太过明显,迹部的笑意在视线扫过他脸庞的时候停住,然后慢慢的放缓最后仍旧点缀成优美唇角边的带着微讽的高傲弧度。
“那本大爷就等着拿你的死亡判决书了。”他哼笑着说。
“正常来说应该是迹部先坠进美好的家庭生活吧。”忍足不动声色的微笑,举起杯子喝下一口咖啡,微苦的液体香醇的顺着舌根滑进胃里。
“啊,那要看千穗家里的意思。”迹部并不太在意的回答,毕竟以迹部集团目前的状况并不需要急于动用这步棋子。
“啊啦,不要说得这么冷淡嘛,上个月宫田小姐的生日你不是还送了一辆特制的保时捷跑车给她。我们医院的姑娘们都要羡慕死啦。”忍足低声笑着,把杯子放在桌子上。
迹部不耐烦的挑了挑眉毛,哼了一声:“那种破烂她自己家也想买多少就有多少。”
“呵呵,果然还是你这样的名门公子说起话来让人嫉妒啊。”忍足靠住椅子,淡淡的笑。“我这样穷困潦倒的家伙果然还是只能住在那种小公寓里。”
“切,当初本大爷说要买个独栋的宅子……”语声止住,他轻声咳嗽了两声掩饰过去,眼角敷衍的扫上桌上花瓶里的单朵玫瑰,“那地方也没什么不好,离你医院不是挺近?”
“嗯,是啊,实际上我很满足,那地方……住很多年搬走可是会舍不得啊。”最后半句他略提高了音调说出来,带着笑音,完全不认真的口气。
这次迹部的手机高唱着华尔兹舞曲响了起来,他侧靠着椅背,脸朝着明亮的落地大玻璃窗,眼神很远,也许是光线有些刺眼,他的眼睛细微的眯起来,眼睫被阳光映出淡淡的金。电话讲的时间并不长,迹部的回应只是简单的几声“嗯”“好”“知道了”。
然后他合上电话对忍足说:“本大爷有事先走,我堂兄的情况出来之后给我打个电话。”他摸了一下口袋皱了皱眉,看了忍足一眼:“手机。”
忍足把手机放在他手上,看他很快的在手机电话簿里输进电话号码,干脆利落的按下退出键还给他。
“那就这样。”他起身离开,连再见也懒得说,高挑的身影化进咖啡厅门口白得刺目的阳光,忍足抬起手眯了下眼,只觉得有什么被丢进了熔炉里,烧灼般伤感。
回到医院的时候樱井正在满世界的找他,一看见他便急冲冲的跑过来埋怨着:“忍足医师你也太能乱跑了,午后有医师会议忘记了么。院长已经发火啦,总这样万一要是被开除可怎么……”
“嗨嗨。”忍足笑着拍了拍她的后脑勺,“铃奈年纪轻轻的怎么像我母亲一样唠叨呢。”
樱井瞪了他一眼:“做你的助手护士还真是苦难。”
忍足便很开心的一阵大笑,说真可惜啊我应该喜欢铃奈啊……脸上就摆出无限感慨惋惜的样子。樱井一边瞪着他做咬牙切齿状一边笑了起来。
刨开私人感情不谈的话忍足还真是很喜欢樱井铃奈,这女孩子分配给他做固定助手已经有两年多,是医院里少数不吃他那套情圣表情的女性之一。忍足记得当年她刚刚分配在急救室作小护士的时候,某天下班前很认真的对刚刚送走一群前来邀约他一起过圣诞的小护士们的忍足说,忍足医师你可千万别用那种笑容对着我,我冷。然后抱着胳膊做瑟缩状。
忍足怔了怔,撑着额头大笑起来。他说你这小丫头可真有意思,给我做助手有兴趣么。
两年多的相处让樱井逐渐能够了解忍足不大为人所知的一面,比如忍足习惯在抢救完毕之后躲在无人的角落里抽烟,比如他住在距离医院很近的一个老式公寓里,略嫌老旧的屋子和他本人并不合衬,问过一次,他只是淡淡笑着摇了摇头,感叹了一句:“已经住了十年了呢。”
樱井有点调皮的说看不出来忍足医师还是个念旧的人啊,无论是从爱情还是从友情来看明明都是无情的家伙。
“啊……果然是这样吧。”忍足当时并没有反驳,实际上他几乎从来不曾反驳过任何异性,忍足绅士得可以让所有女人都觉得自己是名门淑女。但那淡淡的笑意里就多了一丝说不出的味道,一闪而逝,快得捕捉不住。
开完会打听了迹部堂兄的情况,回答是手术很成功,但病人目前仍然昏迷,正想给迹部拨电话就被一个割腕未遂的病例打断,输血缝合安排床位,等到从一团混乱中抽身出来已经过了下班时间,眼看着和女友约定的时间要到,便急匆匆的订了花赶去接人,再次被提醒想起电话的事情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在女友的居所。
“呀~侑士……你的手机被我掉在浴缸里了。”女友的声音从浴室里传来,忍足正靠在沙发上看电视,闻言丢下遥控器三步两步抢进去接过湿淋淋的手机,脆弱的电路板已经宣告回天乏术。
“对不起哦。”女友挽上他的胳膊歉意的撒娇,“我只是想帮你把衣服拿出去挂起来。”
“没事,是我不该把衣服脱在浴室里。”看了看无法显示的液晶屏心情忽然开始烦躁,耐着性子笑了笑安抚旁边一脸自责的女友。
“对不起,我忽然想起有点事,今天晚上就先回去了。”低头在女友脸颊上轻吻,转身准备离开,突发状况让他过夜的兴致荡然无存。
“侑士,你在生气吗?”女友送他到门口,小心翼翼的问。
“没有,我是真的有事情。”穿上鞋子,站在玄关下把女人拉进怀里送上一个缠绵的吻,放开一脸嫣红的佳人温柔微笑,在电梯口轻轻挥手道别,最后在电梯门合上的那一瞬间将上扬的脸部肌肉放松下来。
靠着电梯壁垂着脸捏了捏眉心,忽然觉得累。
到底在第二天把电话打到迹部集团的总机上,叮嘱接线小姐一定要把话带到。于是也便觉得心安理得了些,接下来便是例行的忙碌所带来的遗忘。等到他再次想起医院里还有这号病人需要礼节性的慰问一下的时候,住院部的护士一脸纳罕的说那个病人一周之前就已经出院了啊。
这还真是容易让人感到挫败的事情,忍足自嘲的笑了笑,低下头继续去写他的病例报告。
旁边同科室的女医师用塑料原子笔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子和另外一位嘀咕,说啊啦啊啦你看啊,迹部集团的公子又带着女朋友参加这次的慈善晚会了啊。
另外一个抻着脖子看了一眼道,随便看看就算了吧,迹部景吾那种男人是我们招惹得起的么。话未落音,忍足轻轻啊了一声,苦笑着看白大褂下摆被钢笔尖毫不吝惜的滴了一大滴墨水。
于是哀叹院里发的什么烂钢笔果然没质量,一边起身到洗手间去想办法处理墨渍。费了牛劲也没能把那块顽固的痕迹去掉,它死死的附着在织物纤维里,怎么搓弄也只能眼看着大块污渍攻城略地的侵蚀了旁边的地段,好像从显微镜里观察病毒入侵细胞。
他抬起头看大面墙镜里自己的脸,恍惚着觉得有什么东西像那块墨渍一样侵蚀了他的眼,很多年以前那种带着些许狡黠的亮蓝和墨蓝逐渐互相倾轧着变成了如今冷漠的深蓝,像是夜晚的北冰洋,漂移着零碎的冰砾。
他甩了甩头笑着低头看着那件惨不忍睹的白大褂,最后也只好放弃,顺手把它扔进角落的垃圾桶,出门的时候正好碰上樱井。
樱井打量他两眼笑着跟他打招呼:“忍足医师今天提前下班去找女朋友吗?”
忍足想了想,若有所思,说反正今天也不是我值班,就请天假好了,今天好像梨江过生日。
女孩子很好奇的睁大了眼睛问:“梨江是谁?忍足医师你又换女朋友了?”
忍足诡异的微笑:“啊,在没有碰到比铃奈更可爱的女孩子之前不大可能呢。”
樱井早已经习惯了他一脸绅士风度的十成十调戏,瞪着他小声嚷嚷:“都告诉你别对我这样笑,很冷你知不知道。”
樱井说这话并不是开玩笑,她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忍足平时的笑容就觉得冷,即使是夏天手臂上的汗毛也会支愣愣的竖起来,她有时候嘀咕着这也好省空调了,一边想起忍足的眼睛,他那样笑着的时候眼神冰冷,在樱井看来那种冰冷就好像在月圆夜里蹲在废弃的西式墓园随时有可能从地下爬出来两只缺胳膊断腿的僵尸一样令人心寒,死寂寂的沉。
于是忍足收起笑容来继续轻轻勾着唇伸手拍樱井的后脑勺,沉吟着开口:“你问梨江是谁啊……我也不记得了呐。”
忍足并没有撒谎,关于那个小巧玲珑的女孩子,他的确是印象有些模糊的。也许是因为不熟悉,也许是因为不想记得。
人不想记得什么事情的时候,并不一定要得强迫性失忆症才能达到想要的效果。很多事情只要你想不记得,就可以真的不记得。
两个小时之后忍足在墓园看见了迹部,站在一座公墓前面,穿着黑色的束身长风衣,袖口上暗金色的袖扣在一片阳光明媚里折射着锐利的光。
忍足走过去,弯下腰把手里的一束粉红色菖蒲花放在还沾着露水的素心兰旁边,然后直起身子对着身边的人微笑:“唷,好久不见,迹部。”
迹部的眼睛被掩盖在大大的茶色太阳镜后面,唇角仍旧是完美的嘲讽角度:“本大爷发现你说话总是不合时宜。”
“啊,是么,那真抱歉。”忍足淡淡一笑,转头去看墓碑上年轻的女孩子璀璨的笑脸,墓碑上很大的富川梨江四个大字。他晃了晃手龇牙咧嘴的对着照片笑了笑,蹲下身掏了手绢去擦被灰蒙了一层的照片。
迹部的声音从他身后传过来:“你变了……”
忍足擦拭的手微微停了一下,迹部的声音飘乎乎的带着点不确定从耳膜边上擦过去,像从微微荡漾的湖面上驶过的小船,然后他一边小心翼翼的往照片上呵气一边嘿嘿的笑了起来:“变可爱了还是变可恨了?”
他直起腰把手绢折好放进口袋,转过身来面对迹部,迹部注视了他半晌忽然淡淡一笑:“你像一只没了牙的老狼。”
说完迹部转身就走,远处他的黑色加长劳斯莱斯还在等着他,穿得像皇家仪仗队一样的司机从驾驶室里钻出来准备给他开门。
忍足也只觉得心脏有什么地方被猛地扯开了个天窗一样,飕飕的透心的凉。
类似的话去年聚会的时候也有人说过,岳人满脸惆怅的看着忍足一声不响的窝在角落里喝酒,最后嘀咕了一句侑士你变得让人都有点不认识了。
忍足笑着揽过他的肩,轻轻揉了揉岳人的妹妹头,说我不还是我吗,你看你都二十大几的男人了不也还留着这种笑死人的发型。
岳人拍开他的手说反正是变了,然后顺手推了一把在旁边昏昏欲睡的慈郎问你说是不是?
慈郎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的说忍足那点狼性都没了。
岳人恍然大悟的指着忍足的鼻子说对啊,侑士现在贼像家庭妇男。
忍足把他抓过来捏着鼻子往嘴里倒酒,一面笑着说你说谁家庭妇男呢,一面瞳仁的颜色变得更深。
去年聚会的时候迹部没去,今年的忍足没去,他们很默契的交替着次序,像日月昼夜的轮回。
自从六年前梨江的葬礼之后,他们再没有见过面。直到四个月之前的那起车祸。
迹部把自己从堆满案头的工作里拖出来,不耐烦地把手里镶金镀银的高级钢笔往桌子上一丢,细长的圆柱体碌碌的顺着桌面滚了下去。厚厚的长羊绒地毯起到了承接作用,笔身弹了两下在一旁的茶几腿旁边停住,陷进细长毛绒的小心呵护中,隐隐约约的透出一点金。
他瞪着那支笔发了一小会愣,然后捏了捏眉心吐了口气,拉抽屉想要再拿一支笔却遍寻不着,焦躁得一把把抽屉整个抽出来扣翻在地上,夹缝里一张照片飘乎乎的落了下来,左右翻折了几下正面向上平躺在地表。
照片里的自己神色难得的柔和,手臂环在身前人的颈后,前面的人背对着镜头,只照出了小半张优雅的侧脸,墨蓝色的头发细碎的铺在那半张无懈可击的脸上。
里面的两个人……正在亲吻。
迹部揪着领子盯着那张照片,好像打算把那张相纸瞪穿。照片被塑封得很好,里面的两个少年还穿着冰帝的高中制服,忍足深蓝色西装的肩头黏着一片浅粉色的樱花瓣,迹部的脸颊泛着同色系的柔软……
门外有人听见了动静,轻轻敲着门:“总经理您没事吧。”
迹部像被什么扎了似的颤栗了一下,然后皱着眉喊回去说本大爷没事别来吵我。
他看着那张照片,好像上面布满了某种无名的毒药,或者会从那照片里生出咬人的利齿把什么都吞噬。
良久之后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平淡,俯身把那张照片拾了起来,翻过背面是一行流畅的黑色字迹“我最爱的……小景。”
迹部望着那行字迹慢慢把眼睛眯了起来,牙关不自觉地咬紧,嘴里有淡淡的咸腥气逐渐蔓延。
好半晌他噌的站起身来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最不常看的精装版莎士比亚全集,把照片夹进去然后丢进角落的档案柜,不放心似地里三层外三层锁了个严实。
做完这一切他看着手里的钥匙有点发怔,他恍惚想起上次他也是这样把那张照片这样藏在抽屉的夹缝里,然后就把它忘了,忘得还挺快……
有的东西不舍得抛弃,于是便遗忘,到了最后已经遗忘了自己到底是想抛弃还是想不再记起。
耳边恍惚响起忍足的一声淡笑,咬着耳朵传到心里,像顺着耳道扔进了什么昆虫一样一路钻进心脏,扑腾扑腾的跳得特别起劲,低沉而魅惑的声音像鬼一样,迹部依稀记得自己给忍足醇厚的嗓音下的这个形容词。
忍足听在耳朵里笑得贼兮兮的,低下头来轻轻咬他的嘴唇,说小景啊,你是说你心里有鬼吧。
然后他就含着他的唇说小景……小景小景……
小景小景小景……只是念咒一样不停的喊他的名字,含含糊糊的像要把他的嘴唇都一起吞下去的一边吻一边念。
迹部想TMD忍足上辈子肯定是个跳大神的,这样念着念着就把人的魂儿都勾走了。
忍足把屋子翻个底朝天想要找多年以前珍藏在皮夹内层的照片,他开始想念从前的自己,和从前的迹部。
当年的他们的样子好像被拆散成零部件的机器人,脑子里迅速闪过迹部耀着淡金的头发,手感很顺,用手指插进去摩挲发根有种什么也抓不住的感觉,像是在接吻的时候总也不太好固定的脑袋瓜。
思维于是随着接吻这个词迅速跳到他的嘴唇,不算太薄也不算太厚,含在嘴里总是想要咬下去吃下去吞下去。他想起当年说小景的嘴唇真是纤侬合度,迹部一巴掌扇在他脸上骂你个白痴用的什么形容词!
直到如今忍足都认为那是他这一生尝过的最美好的唇,区别于女性带着唇膏甜香的绵软,迹部的唇有着倔强少年的柔韧,忍足最大的爱好就是像含着一颗软糖一样把它含化在嘴里,比任何女人的唇都甜,从胸口泛上来的甜。
忍足直起腰,想起迹部清澈的蓝眼睛,他想他当年真是爱惨了那双眼睛的主人,当年他就穿着他大一号的白衬衫趿拉着拖鞋从客厅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懒洋洋的拨头发,拉着与其说是命令不如说是轻微撒娇的长音说白痴快点滚去做饭本大爷饿了,凯撒附和着盘在他的脚下仰起头叫了两声。
典型的狗仗人势,忍足站在厨房门口笑着说。迹部平静的看着他,浅浅的从唇缝里逸出一声哧笑:“就算是条狗也要陶醉在本大爷的脚下,怎么,你不服气?”
但是现在,忍足低下身子挥动了两下扫帚,头发掠过汗湿的额头,空气里只剩下四处飘逸的灰尘,一切变得像是幻影,幻影上漂浮着旧式电影里细碎的条状物。
他闭上眼睛,打了一个喷嚏。
从书柜后面找出来一只HEAD牌的网球拍,他纳闷的想自己的拍子是BIRDGESTONE的啊……使劲想啊想啊终于想起来这是迹部用的牌子,用湿抹布轻轻擦掉上面的灰尘,球拍边框富丽堂皇的浅金色便精神焕发起来。
忍足把它像个装饰品一样挂在墙上,挂在自己的深蓝色的BIRDGESTONE旁边,然后退开两步端详,笑容变得静谧而悠远。
他在转身的时候从旁边的落地穿衣镜里捕捉到了这种表情,他想起很多很多年以前年少轻狂的时候曾经猛个劲的对着镜子练习自己的最完美的笑容,然后这种故作姿态的深沉最能吸引女生的眼球,带着淡淡的无所谓和散漫,只是把视线从脚尖向上划一道浅弧,轻轻的一抿唇角,就有多少女孩子小声抽着气捂着胸口后退。
只有一个人挂着华丽丽的笑容,刚刚变声完成的嗓音略微高亢而悠扬,语速略快却不局促:“这种程度的演技,真够滥俗的。”
那时候他们还不是情侣,确切地说,他们也许从来都不是情侣。
迹部作为贵族学校光辉四射的部长,忍足作为冰帝学院花名远扬的天才兼狗头军师,最开始,他们的关系不过如此而已。
没有副部长的冰帝,忍足也便一肩承担了所有的琐碎杂项,拿着完成的工作报告站在学生会主席的专属办公室,把那摞纸在迹部前面晃,说部长大人啊你要怎么感谢我呢?
迹部抬起头瞟他一眼,毫不客气的用手腕隔开他的胳膊:“让开,别挡本大爷做事。”
快要到学园祭学生会上上下下忙得像一群孙子,这种没干什么大小事只差整天把女人的裙子牵在手心的挂名学生会委员凭什么站在这邀功。
忍足很霸道的一把把他面前的文件全都扫到一边,一摞子东西轰轰烈烈的倒塌在木地板上散成革命传单:“迹部你再看下去眼睛会近视。”
迹部皱着眉头看地上那堆东西,不急不忙的抬起头说:“行,你给我把这些东西都批完。”
忍足低声笑着说行啊,愿意为部长大人做牛做马,然后绕到大大的靠椅旁边向迹部伸出手去。
迹部很多年之后都一直想当时自己一定是鬼打墙了才会把自己的手放进他的手里,忍足半开玩笑半认真的端详着,抬起头来抿出一个迹部定义为庸俗的微笑,压着低沉的关西腔说迹部的手比女生的都漂亮。
迹部拧着眉说你那是什么破比较,向后用力抽自己的手,力道太猛忍足一个没站稳整个人向他扑过来。
动作静止的时候形成了一种无比暧昧的状态,忍足的一只手紧紧握着迹部,另一只手撑在椅子背上,两个人四目相对,迹部看着眼前忍足藏在镜片后面的眼睛,觉得比从放大镜看人都还要诡异,刚刚不耐烦的皱眉想要说话,就被忍足打断了。
他的声音就在他嘴唇上方传出来,气息拂上迹部的嘴唇有种被针扎过的麻痒感:“嘘……不要动。”他说,声音像贴着海平面刮过来的季风,沉沉的湿润的。
然后迹部发现忍足的视线像电影里看见的远红外瞄准器一样锁定了他的嘴唇,然后他低下头来吻了他……
迹部把手肘搁在沙发扶手上摩挲着自己的唇,眼神漫不经心的投向窗外穿梭的人群。身边的未婚妻千穗正兴高采烈的和同伴说着话,偶然回头征求他的意见:“景吾,你说是不是?”
他把视线挪回茶几上摊着的服饰杂志,看着两个女人兴奋地指点着上面的新季度名牌发布,忽然觉得有点头疼。
“怎么了?你是不是不太舒服。”千穗贤良淑德的靠过来,把他放在嘴唇上的手拉下来握在手里。
“没有。”垂着眼睛笑了笑,用另一只手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公司还有点事情,就不送你回去了。”
“啊,生意要紧,你去吧。”千金小姐表现出家教良好的端庄姿态,微微笑了笑向他挥了挥手。
迹部弯腰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一边探手穿上风衣外套,向她的同伴点了点头便匆匆离去。走出温暖的咖啡厅迎面吹来的凉风让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什么东西哐啷一下掉了下来,把自己从上到下砸出一个洞一样空落落的。
远处不知哪家店铺里传出高亢得凄凉的小提琴的音调,让迹部想起他当年的成名技——破碎的轮舞曲,那声音虚凭无着的飘浮在空气里,就像泛黄的记忆穿过时间的罅隙,然后在一声并不太大的汽笛声中支离破碎……
一切简直是一塌糊涂,反正稀里糊涂的两个人就变成了模棱两可的诡异关系,时不时的打情骂俏推推搡搡,不太认真的挥挥拳头摔上两个过肩。
迹部把忍足摔在地上用手肘抵住他下颌的时候总能看见忍足带笑的眼神,他的手慢慢伸过来把他的手臂握在手里,另一只手从他的腰线顺着脊椎爬到后颅,力道正好的迫使他不情不愿的低头被他吻住,昏天黑地的长昏天黑地的晕。
他们没谁说过喜欢或者爱,迹部认为自己不需要这种庸俗的字眼,也不需要让这样庸俗的字眼从他高贵的嘴里吐出来或者从耳朵灌进去。
忍足也不说,他可以对任何一个认识不超过10分钟的女人深情款款的说“我喜欢你”但是从来没有对迹部说过。
迹部知道他那句话是全宇宙最大的谎言,从而也就对那个可以随口乱丢的词汇嗤之以鼻,久而久之两个人都忘记了说那个词到底有没有必要,反正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好到蜜里调油如胶似漆不需要这种微不足道的附加材料来证明他们之间的密不可分。
有一天忍足看了一部浪漫得一塌糊涂的片子大概是说一个女人在一张纸钞上写上自己的电话号码,然后把它花了出去,然后约定说如果有一天那男人能够重新得到那张钱,就说明他们肯定是上天注定要在一起的恋人。后来他们经过重重磨难跌宕起落最后终于证明了他们的缘分。
那天忍足把一张一千元的新钞票撕成两半,眼睛亮得耀人,他凝视着他很郑重的握着他的手:“小景,以后我们如果分开了,你要记得拿着这张钱来找我,我一定会把它像宝贝一样珍藏的。”
他郑重得像在演戏,迹部不知道面对他这种可笑的严肃是不是应该一巴掌扇过去。然而镜片后面的眼神是真的少有的认真,认真得可以让人心跳加速。
迹部正在犹豫该说些什么的时候,忍足微微垂眼然后眸子从眼睫的遮蔽中重新露出,眼神就好像大幕降临之后变了个场景一样开始没心没肺,拿着半张纸币非要塞给迹部。
迹部斜着眼睛看那张只剩一半的纸钞,环着手不肯接,皱着眉头骂他:“你脑子不是有毛病吧。”
忍足不由分说地把那半张钞票夹进了迹部的书,扶着他的头吻上去,迹部喘着气喃喃的骂他说你这个王八蛋。忍足低低的笑,他说抱着小景一辈子都不会够,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够。所以不可以分开……绝对不可以分开。他咬着迹部的耳朵说,迹部看不见他的脸。
现在想起来,好像在很久以前忍足就预见到他们将会分开一样,迹部觉得自己有点上当受骗的感觉,他挑了挑眉毛喝了一口路易十三,陈年佳酿从舌尖打着滚流下去,火热的带着甜甜的血腥气。
现在是商业酒会,未婚妻大方得体的和经过的人打招呼,当初订婚就是因为迹部的爷爷说景吾的脾气太坏需要有个识大体的女人帮衬。
无论怎么样迹部没有什么可挑剔的,未婚妻端庄雅致,举止大方,温柔聪慧,世家千金有双硕士学位,订婚后还去早稻田专门学了新娘课程。
如果这样还不满足是不是有点太不像话呢,迹部看着千穗谈笑风生的和自己的客户聊天,纤长的手捧着一杯晶莹剔透的白葡萄酒,微微点着头的时候睫毛就轻巧的扇动一下。
这样看着看着就觉得视线失了焦距变得散漫,他想起当初订婚的时候父亲郑重的对千穗说我家景吾以后就拜托多多照顾了啊。
当时迹部有些烦躁的想本大爷原来都沦落到需要女人照顾了。他不动声色的低头喝酒,觉得领结紧得让他窒息。
总的说来日子过得还是很甜蜜,忍足绝对是个完美型情人,并且出得厅堂入得厨房,从他手下调弄出来的食物即使是挑食如迹部也很难挑剔,虽然迹部一直不知道那是不是心理因素的制约关系。
进入东大之后迹部从家里搬出来,就住在忍足从国中起就居住的小公寓里。迹部念经济学忍足念胸外科。
大学里这样搭伙出来租住的学生很多,并不引人注目。忍足依旧凭借优良的外在条件永远有一大把一大把的莺莺燕燕扑上前来投怀送抱,进入人口众多的大学之后更是出挑得愈发功绩卓著。
两个人周末无聊地坐在地板上数情书,把一干美眉们写来的充满了粉红色泡泡的情信看也不看一眼的折成纸飞机在屋子里飞来飞去。
谁的数目少就负责最后把这些飞机都捡起来丢出去或者一把火烧光,虽然迹部就算是输了也都是让忍足来做这些事情。
本来他们以为可以就这样过得很好,不说爱或者喜欢也没什么大不了,迹部有典型的商人头脑,认为实际利益比口头承诺要有效。
直到有一天迹部亲眼目睹了忍足和一个女孩子在每个学校都有的所谓告白的樱花树下热情激吻了三分钟。他冷眼站在旁边顺便还掐了表。
忍足抬起头来看见他的时候眼神有一丝凌乱迅速消失,然后摆出经典微笑淡淡的说:“嗨小景早上好。”
迹部面无表情,看着他怀里小鸟依人一脸红晕的美女冷笑:“这都中午了学校餐厅都关门了你说什么早上好,美女看多了变成智障了?”
忍足的眼神有点复杂,他淡淡笑了笑低头嘱咐女孩子先走,那女生依依不舍还牵着忍足袖口的样子对迹部来说怎么看怎么都不顺眼。但还是摆了摆手笑了笑:“没事没事你们继续,本大爷没兴趣看别人的亲热戏。”
回到公寓,凯撒摇头晃脑的迎上来,当时还只是只刚满一岁的小东西,毛茸茸的毛像软絮一样。
迹部蹲下来摸摸小狗的头,小小的一只手就可以完全握住,非常乖巧可爱。
忍足和他前后脚进门,迹部抱着狗在沙发上坐定的时候忍足刚好开门进来。
迹部也不说话,仰着头看忍足,一只手慢慢的抚摸凯撒的背毛。
忍足靠在门边心不在焉的拨弄手里的钥匙,连声音听起来都心不在焉的散:“小景你是在吃醋么?”
迹部没有说话,摸着沙发上的狗,眼神很凉的讽刺,他就那样看着忍足,带着一种明显的你说呢的挑衅。
忍足走过去,把手撑在沙发背上,弯下腰来吻他,迹部扬着下巴让他吻,舌尖胶合的感觉火热得冰冷,沙发上的凯撒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大声的哀鸣了一声。
忍足抬起头看迹部的眼睛,非常清澈而且冷静,迹部一直没有说一个字,他冷冷的笑。
两天以后忍足看见迹部摊在案头的论文,题目是《关于商业社会立体广告优于平面广告的论证》,忍足想笑,但是笑不出来。
他知道两个天秤座男人的平衡被什么东西搅得倾斜了,他想象他和迹部两个人手拉手的并肩站在一起,另一只手作为天秤的秤盘。
后来他们勉强找到了平衡点,现在他们托着的东西很均衡,左边的是不确定,右边的也是不确定……
忍足坐在地板上翻看从柜子底层找出来的同学录,像个笑话一样,迹部说。
那是国中毕业时候的东西,实际上所有人都直升了高中部,只扔下了凤和日吉在直线距离不超过500米的国中部而已,可是凤红着眼睛勉强微笑着看他的冥户前辈的样子就好像下一刻即将面临生离死别一样,弄得冥户的情绪也格外焦躁。
好容易等到毕业典礼结束,作为毕业生代表的迹部被疯狂的女生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全靠着桦地帮他杀开一条血路无比狼狈的逃到部室里。
气喘吁吁的推开部长专用办公室的门,迹部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这么丢人过,刚刚低声骂了一句该死的准备去拿衣服来换,就被从后面抱了个满怀。
忍足低低的声音带着幸灾乐祸的调子咬着耳朵传来,他说小景啊,真是不像你啊。
迹部挑眉说你这个家伙倒是会躲啊,转过身来便止不住笑,忍足的情况并不比他好到哪里去,西装和衬衫的扣子都已经七零八落,这种样子如果到外面,别人一定会认为他刚刚被人打劫。
忍足耸了耸肩说我被提前洗劫了,一边凑过头来看迹部,摆出夸张的遗憾表情说哎呀呀真是可惜啊,我也想要小景的第二颗纽扣呐。
迹部瞅着他四敞大开的领子漫不经心的笑,说那种愚蠢的习俗你也要跟,本大爷就不……
话音还没落手里就被塞进一颗扣子,忍足微微挑着唇,镜片后面的眼睛蓝得什么似的,他说我给你留着呢小景。
迹部微怔的看着忍足带着点胡扯白咧的味道叹息,说小景的扣子被女孩子拿走了呢,真不是好兆头,眼睛慢慢的从自己放在迹部掌心的那颗铜质纽扣上抬起来,墨蓝色的瞳孔像是笔洗里的水,有什么逐渐晕开然后消失得踪迹全无。
那是个笑话,对于迹部来说,那就是个笑话。
无论是那本用稚嫩的笔迹写出来的同学录,在照片上傻乎乎笑着的半大小子,还是那颗塞在自己手里的带着忍足体温的铜质纽扣,全都是场无以伦比的笑话。
从酒会出来,安排司机送未婚妻回家,迹部独自走在深夜的街头。
特意选了宁静的小路,白色的路灯灯光苍白的覆盖在水泥路面上,接近末尾的秋季独有的干燥气流从发梢掠过,伸手把黑色风衣的大翻领立得高了些,仍然觉得一阵阵冷。
微微皱了皱眉,中指上订婚戒的钻石光芒扎得眼睛生疼。
关于女人的概念是上大学之后才有的,这对于天之骄子的迹部来说同样是个天大的笑话。那种柔软的喜欢闹小别扭发出细细的尖叫的动物,像是波斯猫一样,闪动着水灵灵的眸子,却无法让人感到安定。单薄的身体,握在手里偏冷的细长手指,有种稍一用力就会粉碎的错觉。
女人,就像是他不得不放下最大的耐心捧在手里的东西,一边皱眉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还是要捧在手里的东西。
“在某种情况下来说,小景谈恋爱的时候真是不怎么优雅。”
那个时候,忍足靠在沙发上盯着死去活来的偶像电视剧,微微笑着飘过来这样一句话,闪动着的画面将他的脸打得变幻莫测。
那是因为那件事过去两个月之后迹部从一大堆告白者里挑出了一个女朋友,是同系的学妹——富川梨江。
忍足对这件事情没有任何反应,甚至在迹部把梨江第一次带回公寓的时候亲自下厨,招待她的热乎劲比正牌男友迹部显得还要积极,梨江是个性格很可爱的女孩子,非常纯粹直接,皱着鼻子自我介绍说我最讨厌虚伪了,都别跟我装啊都别跟我装啊。
忍足闷笑着拍迹部的肩,说行啊你算是捡到宝了。他仰头灌下一整杯冒着泡泡的冰啤酒,大呼着过瘾过瘾,热情得有点过分的给梨江不停挟菜,笑得非常爽朗,眼神漂移着整晚都没有正视任何人的脸。
迹部忍无可忍的啪一声放下筷子,引来两道诧异的目光。忍足的眼睛对上迹部的眸子,两泓深蓝深得没底,他了然的笑了笑,把筷子慢慢放下来拿了一张面纸探过手擦了擦迹部的嘴角:“景吾啊,这里沾了酱汁呢。”
然后他收回手继续用那种能折磨死人的慢条斯理说下去:“富川小姐,你看他,果然还是孩子气吧。”
梨江看着迹部有些发青的脸色和忍足诡异的笑容有点发呆,屋子里的气氛已经超出了她的理解范畴。好在下一刻迹部已经慢慢转过脸来,揽着她的肩把她搂在怀里吻了一下,笑得金光四射让人头脑发昏:“本大爷是不是孩子她以后自然会知道的。”
桌子对面的忍足笑得很淡,修长的手指轻轻搓动着把手里的面纸揉成一团,镜片后面的眼垂下去,嘴角意图不明的弧度又上勾了几分,梨江在迹部的怀里打了个喷嚏。
晚上迹部送梨江回家回来,拿着钥匙拧开门进到漆黑一片的屋子里,刚想喊一嗓子骂忍足侑士你个王八蛋干嘛不开灯,就被直接卷进熟悉的体温里吻得像要把他整个人都抽空,脑子直接变成浆糊只是不断的想忍足侑士你这个混蛋你是打算憋死本大爷吧,嗯?
松开手的时候两个人都喘得厉害,迹部抬手用手背擦了擦嘴,刚顺了顺气想骂,就看见忍足的眼睛在一片黑暗里亮得慑人。
真是像狼一样犀利的眼,里面渗出来的某种情绪好像打算把他生吞活剥了吃进肚子里去一样,连带他平复后绵长的呼吸,都有种恐怖片里在月圆之夜看见狼人的感觉。
这个形容其实蛮可笑的,迹部想着想着就笑起来,他在脑子里想象从忍足的嘴里慢慢长出两截犬齿来的样子,然后越笑越大声,笑得捂着肚子把额头抵在忍足的肩头,整个人像被撼动的细长树干一样轻微的晃动着颤抖。
忍足在他耳边叹了一口气,然后并不算轻的吻上他的脖子,尖锐的齿尖划过肌肤表层一阵阵的颤栗……
第二天迹部起来洗漱的时候在自己脖子上发现一大片吻痕,他咬着牙盯着沾着水的镜面上的倒影,忍足一脸似笑非笑倚在门口,清晨的阳光攀上他的镜片,闪着模糊的淡橘色光,舒缓的蔓延,掩盖了那之后的深蓝色眼眸。
在等待那些痕迹消下去的四天里迹部每天都只能穿运动衫把拉链拉到下巴底下,好在当时是秋天装束并不算太奇怪,只是那四天都只能不断找借口推托梨江的约会。一看见梨江的电话号码就把电话扔给忍足,忍足就淡淡笑着接起来用低沉的关西腔调说啊呀真是不凑巧,景吾这两天很忙呐。
一面说一面不老实的一把把经过的迹部拉进怀里,迹部不敢出声只能瞪他,忍足只是笑,一边和梨江聊天一边顺着迹部的脸颊亲吻下来,伸出舌头在深深浅浅的吻痕上舔,说话的声音就变得含含糊糊的:“啊……是啊,我在吃东西……啊……是景吾最喜欢吃的约克夏布丁呐。”
他低低的笑出声音,舌尖在迹部的耳廓里打转,迹部冷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笑得极端恶质的脸,墨蓝色深瞳里闪着莫测的光,微微皱着眉盯回去,下一刻眼睛被温暖的手掌捂住,随即缓慢附上来的嘴唇温暖而柔软,潮湿的舌尖从唇角轻轻扫过去,半边身子发麻的冷。
三个人的关系微妙的平衡,忍足并没有交固定的女朋友,从不带女孩子回家,迹部自那一次之后也没有再带梨江来公寓。
忍足从来没有问过关于梨江的事情,迹部也从来没有说过,只有梨江偶尔打电话过来迹部不在,忍足才会像个多年故交一样开着玩笑拆迹部的台,然后对梨江说景吾我可就拜托你了啊。
梨江在电话线那头哇哇的叫,说你不要拜托我,我根本就无法理解大少爷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忍足轻轻挑着唇拉出个诡异的笑容:“啊,景吾脑子里想什么谁也不知道啊……”声音奇异的低了下去,引得梨江奇怪的对着话筒不断的喊喂喂,忍足前辈你被电话吃掉了吗?
“梨江是个不错的女孩子啊。”忍足站在厨房里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嗯,本大爷当然知道。”迹部的声音有点漫不经心,拿着遥控器不停的换台,发现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合适的频道。
“哎呀哎呀真是让人嫉妒呐。”忍足低声笑着,运刀如飞的把菜板剁得咚咚的响。
“嗯哼,你在嫉妒谁?”迹部啪一下关掉电视,把遥控器甩在茶几上。
忍足沉默,抬手打开了水龙头,水流哗哗啦啦的冲进水槽,低低的声音若有若无的融合进泼剌剌的液质,似乎也变得潮湿起来:“当然是嫉妒景吾能找到那么可爱的女孩子啦。”
迹部蹭的站起来,走到厨房捏着他的胳膊一把把他拉转过身,牢牢的盯着眼前带着漠然微笑的脸慢慢眯起眼,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想笑还是想要一巴掌扇过来。
他冷冷的一字一句的说:“谢谢你的嫉妒,本大爷这就去享受恋爱。”
他拿着外套摔门走了出去,木门咣啷啷的合上,忍足低低从鼻孔里哼出一声淡淡的轻笑,抬起手背擦了擦脸,下一刻眼泪刷的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他低声咒骂了一句,TMD该死的洋葱,一抬手把菜板上切好的白色丝状物一股脑丢进垃圾箱里。
事实证明梨江是个有点粗心但是又不是那么粗心的女孩子,也许女人天生的第六感和粗不粗心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有一天,正赶上小公寓的楼内线路短路,忍足刚刚手忙脚乱的翻出蜡烛点燃放好便接到了梨江的电话,她在电话那头很哀怨的问,忍足前辈你说迹部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忍足正在喝水,差点呛到,一边扭着头咳嗽一边喘着气问说你为什么这么想啊。
梨江想了想说我觉得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心不在焉,他甚至很少吻我……
后半句说得吞吞吐吐的非常害羞,忍足勾起唇来,不知道是因为梨江的孩子气还是因为那句话。他本想大包大揽的替迹部拍胸脯打包票,听见女孩子在电话那头紧张的细细的出气声却又觉得欺骗她于心不忍,便低声安抚的说你不要胡思乱想,有时间还是和景吾沟通一下比较好。
放下电话一回头,却发现迹部就站在沙发后面,双臂环胸看着他,淡淡的哼笑:“你让她跟我沟通?”
忍足把话机放上专用的小茶几,单腿跪在沙发上转过身来吻上迹部,他低声地带着点微嘲的笑,小景难道是不会接吻么,他说。他的唇细细的一分也不肯放过的从迹部的唇上碾过去,声音就变得海一样沉,他习惯性的喊他的名字,他说小景小景……
迹部睁开眼看见他的眉头紧紧地皱着,他插在他头发里的指尖用力得微微有些不稳,迹部挣扎着推开他的头,在他隐约不满的视线里抓下他的眼镜,重新狠狠的咬上他的嘴唇,残忍的甜。
忍足低低的哼了一声,手在他腰间环紧,用力把他从沙发后面抽抱到前面来,两个人滚倒在沙发上滑落在地毯上,迹部的头不小心撞上了茶几腿,疼得让人想哭,随后抚上来轻轻揉摸的手……疼得让人想哭。
那一刻天花板上的顶灯忽然猛地大放光芒,蜡烛的火苗在炽白的光线中微弱的颤抖。
一片雪亮的光明的前方,我们的眼中看到的是希望还是绝望。
一周之后,忍足刚刚和个学妹看完电影归来,拿钥匙开门的时候发现门居然没锁。
心里忽然觉得不安,一把推开门就开始喊景吾,景吾?
屋子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隐约透进来的路灯灯光,隔着帘子有些绰约。
迹部就坐在沙发上,习惯性的优雅姿势。忍足在他前面蹲下来,看他一动不动的闭着眼睛。
“小景?”试探性的叫了一声,忍足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我饿了。”迹部睁开眼睛,仍旧是清澈而平静的,这让忍足放下心来,笑着抓过迹部的手亲了一下站起来:“我正好买了很好吃的章鱼烧,专门带回来给小景吃的呐。”
忍足拎着便利包装到厨房去把小吃拿出来,端到迹部面前喂给他吃,迹部也没有反对,任由他喂了几口,静静开口:“我和梨江分手了。”
忍足愣了愣,细微的皱眉,勉强笑了笑:“啊,那可真是可惜……”在看见迹部冷冷扫过来的视线的时候忽然觉得心头一阵发紧。
迹部推开忍足端在面前的碟子,站起身拨了拨头发:“算是本大爷学不来你那套两面三刀的本事。”声音非常平,背对着他的宽肩却像被气流吹过的叶子极细微的抖动起来,他垂在身侧的左手手指很慢很慢的握紧在一起。
忍足慢慢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听见迹部低低骂了一声王八蛋,感觉他的胸腔压抑的起伏,他用力掰开他僵硬的手指,拇指轻轻抚过被指甲掐出细细痕迹的掌心,全是绵密的冷汗。
“本大爷觉得自己像个混蛋。”迹部冷冷的说,随手一拳平挥出去,小几上的台灯哗啦啦的跌落在地上碎成一地。
然后他转身一拳打上忍足的脸,细黑框的平光镜在空中越过一个完美的抛物线,一路跌跌撞撞的溜进了柜子下面。
忍足皱了皱眉,感觉腮帮子整个开始燃烧,他觉得自己的半边侧脸好像没有熄灭的木炭,明明已经快要麻木却仍然保持着清晰的灼烫,还不能适应张嘴迹部的下一拳就又捣了过来。
这次他及时捏住了他的手腕,迹部站在他面前,剧烈的喘息着,湛蓝的眼睛像是海洋深处喷发的火山将要把他烧毁。“TMD你为什么能活得这么心安理得,本大爷连谈个正常点的恋爱也觉得像犯罪,嗯?嗯?!”
忍足没有说话,他望着迹部那双受伤却依然倨傲的眸子沉默。
迹部的脉搏就在自己的掌心,略快的敲击着,奇异的融进另一个人的皮肤,没有瑕疵的火是纯青色,它可以悄无声息的蔓延,然后将一切全部葬送,直到耗尽最后一丝氧。
良久后脉动逐渐平静下来。迹部慢慢拉出一抹笑,非常安静,接近于寂灭的美。他说放开我,本大爷有话跟你说。
忍足闭了闭眼睛,他发现他一点也不想听迹部要说什么,无论会有什么从他那两片形状美好的唇瓣里穿进空气。他什么都不想去听什么都不想去想。
虚妄无妄,他忽然想起几乎已经记不起来的记忆里,邻近那所寺院那个非常喜欢他的老和尚总是爱摸着他的头这样说,直到此刻他忽然能够体会到那年迈的眼神里透出来的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每个人的生命都曾经充实,可是如果不紧紧抓住,便终究随着无可逆转的沙漏一端变成一座空空的龛笼,也许……供奉着舍利。
他忽然觉得疼痛,非常疼痛。他用力把迹部扯进怀里,无视他逐渐剧烈的挣扎和咒骂一把把他抱起来往卧室走,压在床上一路从脖子吻到锁骨乳尖腰线肚脐。
迹部皱着眉想要把他从身上推开,忍足只是不依不饶的压着他,手掌从敞开的衬衫滑进去,顺着颈后沿着脊骨一节一节的摸索下来,迹部的力气渐渐从四肢游离进空气里再无凭据,他提着最后一口气喃喃的骂,手指向后扭扯忍足的后脖领子,然后听见忍足附在他耳边低沉而缓慢的说我爱你……
迹部瞪大了眼睛看着天花板,壁纸斑驳的图案忽然变得诡异不可思议,他伸手去扯忍足的头发,他想看见他的脸。忍足顺着他的动作抬头,墨蓝色的眸子因为情欲而带着氤氲的沉厚,像要把什么用力的吞噬掉一样的危险而性感。他的嘴唇微微上挑着,声音还没吐出就被截止在一声巨大的撕裂了空气的尖叫里。
忍足从迹部身上弹起来,衣衫不整的两个人清楚地看见梨江站在那里,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们,不停的不知所措的尖叫。
忍足愣了愣还没来得及下床去安抚她,她就已经转身疯了一样的冲出门去,三分钟后街口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喇叭和尖锐的刹车声。
忍足和迹部面面相觑,两个人的脸都变得像纸一样的白……
虚妄……无妄……
梨江的葬礼之后迹部搬了出去,他提着箱子站在门口站了很久。忍足靠在窗子旁边看着他,窗户没有关严,风细细的吹进房间,吹得地上散落的几张纸发出刷拉拉的响声。他的墨蓝色的发丝絮絮的飞起来遮挡了镜片。
良久之后迹部转身面对着他,微微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什么,然而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忍足淡淡的笑,抽出右手轻轻的晃了晃。
迹部还他一个浅笑,笑得极亮却极其疲倦,他微微扬了扬下颌,抬起手拨了一下头发,浅金色的丝状物轻轻滑过眼帘,然后一个旋身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黑色的衣角在门缝间一闪而逝。
气流随着门关上的动作忽然变得很大,没关严实的窗户哐啷一下反折在墙上,一块不怎么牢固的玻璃哗啦一声碎了一地。
忍足慢慢弯腰蹲下来看那整片的支离破碎:“啊啦,可真是不坚强啊……”他说。慢慢伸手拾起一片碎裂的玻璃看着里面自己的倒影微笑,然后慢慢抬头看向那方空荡荡的窗棂,指尖一滴暗红色的液体缓缓的沿着玻璃溅在地板上,干涸的暗……
风有一点大,吹得木制窗户哐啷啷的响,忍足下班回到家便看见放在桌子上的一叠文件被风吹了一地,有些无奈的摇头,走到窗边去检查窗户。
仔细一看,果然是窗户上部的那颗螺丝又松动了,本该好好在原位上的那颗螺丝钉已经不知道散步去了哪里,忍足在地上随意扫了一眼,看来是不能指望它会自行归来了。
从工具箱里翻出螺丝刀和差不多大小的螺丝钉,站到窗台上去修这扇老式的欧式合页长窗。无意中往窗外看了看,觉得心底有些发凉,下意识的抓紧了窗框把视线集中在合叶处。
他有轻微的恐高,尽管如此,当初这扇总是失踪螺丝的窗户,也都是他在修的。迹部不是没有提出过让他去修,忍足只是轻轻吻他的额头,说小景站在窗台上的样子也太不华丽了,还是我来吧。
迹部哼笑着说那你站在上面就别给我做出那幅浑身紧绷的紧张样,然后在他爬上去之后伸手轻轻环住了他的腿。
那种温暖如今想起来扎人的疼痛,他想起迹部微微上扬的脸,明亮的湛蓝色眸子里淡淡的笑意,他很少那样收起所有的嚣张笑得那么纯粹的温暖,浅金色的发挟裹着阳光,水一样的光泽顺着发梢淌下去……
紧紧捏着冷硬的方型窗棱,忍足用力的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继续把那颗不怎么老实的螺丝拧进去,严丝合缝。
桌子上的手机突兀的响了起来,设定为医院紧急呼叫专用的尖锐铃声反反复复的像噪音一样。忍足拧了拧眉从窗台上跳下,今天开始他休假呢,刚刚进门打算要人怎样。
忍足盘算着是不是该要求加薪水了,一面接起电话来:“你好,我是忍足。”
“忍足医师你赶紧回来,紧急情况,今天值班的深井大夫处理不了啊。”樱井的声音从电话里大呼小叫的传出来。
“十分钟。”看了一眼手表丢下话筒,抓起外套便冲出去。
医院距离忍足的公寓只隔了两个街区,他驱车一路狂飙着抄捷径赶到医院,樱井已经站在门口翘首以待了。
“怎么了?”一边小跑着往急救室去,一边才问。
“车祸,病人胸部受到严重撞击,肋骨骨折贴近心脏,有可能已经伤到肺部,有咳血情况,曾经一度窒息,深井大夫经验不足,不敢善自处理,目前你是能最快赶到的胸外科大夫了。”樱井跟在后面跑着,一边口齿清晰的迅速介绍病情。
忍足匆匆扎进急救室,病床上的病人已经浑身插满了维生设备,简单作了检查之后他回身下令:“马上准备手术,樱井你去联系安排手术室,藤田去准备器械,深井大夫你给我做副手可以吧?”
下达一连串命令,一边出门准备换手术服。刚刚和病床一起出门被人冲上来拦住,一个年轻的女子眼圈通红:“大夫,麻烦你一定要救救他。”
忍足皱了皱眉看一眼面前的女人,有点似曾相识,再抬眼意外的看见她身后竟站着表情淡淡的迹部,猛然省过来眼前的正是在报纸上见过多次的迹部的未婚妻。
“宫田小姐你放心,我会尽力的。”匆匆扫了一眼迹部忍足转身随着病床跑走。
紧张的手术过程中忘却的麻木忠实的通过双腿传达上大脑,忍足有些不自然的跟在病床后面走出来,一直等候在手术室外面的千穗一路随着病床往病房去了,迹部背着门口站在窗前,眼睛远远地投向不知目标的地方。
“这次又是什么人呐。”忍足笑了笑站到他身边,伸出手掏出一根烟衔在嘴角,没有点燃。
迹部眼角微斜看了一眼渐渐远去的一行人等,发出一声微嘲的讪笑:“我怎么知道是什么人。”
“哎?不会是你撞的吧……”
迹部不屑的横了他一眼。
“不去病房看看么?”忍足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总的来说手术还算成功,如果能渡过这几天的危险期,基本上就没什么问题了……不过说起来,你最近还真是流年不利呐。”
迹部没有说话,忍足偏头看了看他,沉吟着提议:“我们到外面去好么,我想抽根烟。”
在医院的庭院里找了个长凳坐下来,忍足点燃香烟舒了一口气,迹部冷眼看着他一脸鄙夷神色,他忽然想起当初他每次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接下来的一句话定然是说你看你那样,像足了吸毒的。
于是他对他微笑,说你放心,我不会这么快就死的。
迹部哼了一声别过头去,视线投向完全相反的方向。
忍足不慌不忙的抽着烟,然后淡淡笑着说:“呐,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迹部把头转正,习惯性的微微侧着脸用眼角微挑着看庭院里走来走去的护士,病人和家属们:“你这种长年看腐败爱情故事的家伙应该很清楚吧。”他冷冷的笑,指尖轻轻的在腿上弹着。
“迹部……”忍足沉吟着开口,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迹部却偏过脸来正视他,笑意冰凉:“收起你的怜悯吧,本大爷不需要。”
“白烂得恶心的剧情,正在约会的未婚妻听说青梅竹马的恋人遭遇车祸,于是慌得什么都顾不上。”迹部低笑了一声,低下头拨弄头发。“千穗本来是很从容的性格,结果急得快发疯。啧,要不是那家伙撞得那么惨我还真怀疑这是什么神计妙策。”他脸上的表情平淡得异常。
心随着他平淡无奇的语气细细的抽痛起来,忍足不言不语的继续抽烟,空气继续沉默着胶着。
“不站在你的角度看的话,还真是场出色动人的爱情故事。”半晌,忍足轻笑了一声,把烟从唇边拈在指间弹了弹。
“就算站在本大爷的角度看也算是个不错的故事。”迹部笑了笑,“千穗是个好女人……”
“你爱她吗?”忍足打断了他的话,低沉的声音随着淡青的烟雾飘出来,无孔不入的消失在阳光渲染的发际。
迹部的肩轻微的震了一下,慢慢的垂下眼把脸转过来,眼睫向上抬起,露出一双讥诮十足的透蓝的眸:“爱?”
他的唇缓缓上勾,骄傲的弧度,讽刺的字眼从薄唇中清楚地蹦出来:“那是什么?”
那之后迹部公子猛然一改高雅骄傲的优良形象,开始频频出现在大小报纸的花边头条,不断和大小明星模特约会,一跃成为街头巷尾最大的话题。
忍足扫了一眼今天新的报纸封面上迹部和某个名模在酒吧喝酒亲吻被偷拍的照片,旁边的女医师们正在大声议论:“啊啦~原来迹部家的公子也是个花花公子啊,还以为会是品行很好的人呢。”
另一个嗤之以鼻的反驳了她:“有钱的公子哥哪个不是习惯花天酒地的,只是以前没被人发现罢了。”
“啊,说起来他的未婚妻还真是可怜啊……新年恐怕都过不好了吧。”女医师用力翻动着报纸,露出一张宫田千穗疲惫不堪的脸,标题上写着“迹部少东未婚妻宫田小姐对于最近一连串事件拒绝做出任何回应”。
吃力不讨好,做什么都生怕别人承了他的情。果然是那个大少爷才做得出来的事情,忍足把视线从报纸上拉回来,低头写完报告的最后一个字合上夹子:“各位,我下班了。”
“忍足医师你今天下得这么早啊。”看报纸的女医生从新闻里抬起头来看了看钟:“又有约会吗?”
“今天是新年夜呢,忍足医生怎么可能没有约会?”另一个敲了敲她的肩笑得鬼鬼祟祟。
忍足不置可否的笑,抬起手来晃了晃,“那,我就先走了哟。”
“好的,您今天也辛苦了。”
换好衣服走到医院门口,新上任的女友已经等在外面。迎上去搂住女友的肩亲吻她的头发,浓郁的红毒香气猛地扑进鼻子里,打着卷的黑色大波浪撩人的性感。
“我今天看起来怎样。”女人轻轻笑了笑,染了红色蔻丹的细长手指撩拨的从耳后一路抚向鼻尖顺势向下点在他的嘴唇。
“美艳不可方物,我的女王陛下。”忍足捉住女人左右平扫他唇缝的手指,恰到好处的礼貌奉承,看着眼前的佳人笑得花枝乱颤,细致的脸陷进大大的雪白兔毛高翻领。
他垂下眼睛淡淡的笑,一切情绪完美包藏。
在高档餐厅吃饭,招来餐厅演奏拉上一曲浪漫的小提琴,在花店买一支长茎的曼珠莎华,掐下大朵的花朵熟练挽起女人的头发插在乌油油的发髻,女友欣喜地对着橱窗左右欣赏,皮质短裙下面笔直纤细的长腿顺着她的动作摆出姣好的姿态。
他靠着路旁的电线杆点燃香烟,青色的淡薄弥散进黛色的天,夜晚的东京,正是华灯初上。
用餐,逛街,最后的余兴节目是到酒吧去消磨过了今年,在新年的午夜前休息是罪过啊,酒保在吧台后面大声叹息着,一边推过来一杯色彩绚烂的阿尔卑斯彩虹。
托着酒杯喂到女人唇边,一只手把她的长发撩向耳后,手指轻轻回勾,指尖若有若无的擦弄她的耳垂,女人的眼睛被酒精染得一片氤氲,秋波顾盼间一切都化得像水。
这让他觉得满意,浅浅勾唇笑了一下,缩回手来握上面前的冰镇啤酒,女人柔若无骨的附上他的胳膊。
他们坐的位置靠近酒吧门口,清脆的风铃声晃啷啷的响起晃啷啷的消失,门口忽而有几秒钟的寂静而后轻微的骚动。忍足感觉女伴的身体忽然充满斗争意识地紧绷着挺直,便随意的半侧着头顺着她的视线朝门口看过去。
门口站着的一对男女夺人眼目的嚣张华贵,女人一身紧身黑色皮衣裤,搭着一条长得夸张的长穗真丝围巾,参差有致的细碎长发挑染出几绺淡淡的宝石蓝,大得遮住了半张脸的墨镜并不能起到有效的遮蔽作用,实际上在晚上的酒吧里穿成这样反而叫做欲盖弥彰。
这是最近刚窜红的一线模特儿宝井里绘,那个站在她身边搂着她纤细腰肢的男人,不是最近开始在娱乐版声名鹊起的迹部景吾还能是谁。
忍足看见迹部的时候迹部肯定也看见了他,两道视线极其漠然的交错而过,没有人打招呼。迹部在角落的座位坐下,小小的骚动过后酒吧恢复到纷乱的喧嚣里,但仍然可以听见三三两两的窃窃私语。
忍足把头转回来继续喝酒,身旁的女友轻轻哼了一声,小声念了一句:“有什么可得意的。”
他安抚的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声附在她耳边说:“她并没有哪里比你强,我的美人。”没有什么比称赞一个女人比另一个女人美丽更能让她感到自豪的事情了,果然女友半嗔半喜的飞过来一个媚眼,装模作样的打了他一下:“真是的,你这张嘴到底迷死了多少女人。”
忍足轻笑,眼角的余光扫过去,看见迹部斜斜靠在角落的沙发里,单手挂在沙发背上双腿交叠,酒红的灯光只映出他优雅的下颌,仍旧是骄傲的微扬,形状优美的唇轻轻扯着一抹冷冷的弧。
如果就这样下去这也许是再美好没有的一个新年夜,有性感的女友,有醇厚的美酒,甚至有多年的故交,即使是不说话罢。
可惜故事总有戏剧性,他们参与的偏巧是一个极具戏剧性的故事,当门被用力打开,冬夜寒冷的空气一股脑的涌入,几个便衣和几个巡警走进来大声叫喊“临检!!”的时候,已经有人开始抱怨为什么连新年夜也会过得这么扫兴。
忍足下意识的看向迹部,尽管光线很暗但他的神色肯定还是变了,整晚轻轻弯起的唇重新平直,角度略略向下,这是迹部在遇到麻烦需要思考的时候的习惯弧度,他比任何人都熟知这一点。
轻轻甩开女友握住他臂弯的手,完全无视她疑惑的目光,在警察仍旧在门口询问服务生的时候向迹部的桌子走过去。
迹部微微仰着头看他,边上的女人惊疑不定的视线在他们两个人中间游移。
忍足微笑,向他伸出手去。
“跟我走,景吾。”他说。
迹部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忍足甚至能察觉到他的牙齿细微的咬紧,这让他漂亮的脸有些轻微的扭曲,他只是伸着手,等着他把手放进他的手里。
警察在逐渐的靠近,检查着每个人的证件,没有证件的人被聚拢在一边,站成一排,好像是准备被宰杀的动物,忍足漫不经心的用眼角瞟着那个方向,也许是暗示什么,也许不是。
感觉到细长微凉的手指放进自己掌心的时候忍足笑了,他不太用力的拉了他一把,然后向后轻轻退了一步。
眼睛对上迹部的眼眸时他的眼神还有些茫然,他向他安抚的笑了笑,然后忽然发力奔跑,从酒吧后巷奔了出去,把女人惊讶的叫声,突然响起的呼喝和警哨的尖锐迅速甩开在七拐八拐的胡同里。
尽管没有人追逐他们仍然在跑,他们在新年夜丢下了警察丢下了有头有脸的女伴,像一对疯子一样在黑夜里奔跑。忍足驾轻就熟的从一个冷僻的巷口奔向另一个,风从两颊擦过去,细微的刀割感,面前是涌动着的寒流,不断的大团大团的扑过来,像是大团大团的刀。
最终他们在一个街角的社区花园停下来,忍足把自己丢上秋千埋着头喘息,迹部靠着滑梯仰着头用力吞吐着空气,带着体温的白雾不断的从口中喷出来消失在夜空里。
“你有病啊……本大爷为……什么……要怕那些家伙。”迹部喘匀了气一脚踢在秋千上,剧烈的震荡让忍足皱着眉前倾然后站起身来。
“果然还是老样子的孩子气”忍足了然的笑,伸手去口袋里摸烟。“我没记错的话,你出门不是从来都不带证件的么?”
迹部当然记得,从未成年时泡吧就养下的毛病,因为这个他们逃过很多次临检,手拉着手在马路上飞奔,似乎是脚不点地的奔跑,即使快要喘不上气依旧不断大声的笑,无忧无虑,总以为下一刻就可以飞起来……
心口抽动着紧缩,他向后退了两步靠上滑梯,手指在大衣口袋里紧握成拳,边缘修剪得光滑的指甲照样可以刺痛掌心。
温暖的手掌插进他口袋,把他紧握的拳完整的包裹然后拿出来,分开彼此用力纠结的手指轻轻插进指隙,他的声音低成一抹淡得刻进心里的叹息:“景吾……”
很多事情想要忘记,很多事情没有开始就已经让人充满希冀,很多事情越想忘记就记得越清晰,很多事情没有开始就已经完美落幕除了伤痕不留甜蜜……
迹部很久之后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像是自己的嗓子,他说:“够了……”
忍足静静的看着他,掌心的温度在彼此间流转,一望无际的黑夜里,谁的灵魂在孤独徘徊……
迹部把手慢慢的从忍足的手中脱出来,他疲惫的笑了笑,他说……
他没来得及说话。
整晚的酒精也许在这一刻才开始发挥作用,他嗅见忍足身上传来的红毒香气,魅惑得呛人,努力抛却才能嗅见他身上淡淡的松香气息,多年如一。
酒精的辛辣在舌尖滚动着麻木,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像根蜡烛,不断的被燃烧着熏烤着融化——不断的流泪——好像快要燃烧殆尽就这样死去的无声无息的流泪……
他用力的向后仰起头,想要将那种真实得接近幻觉的融化感驱赶出去,像是将棉线从蜡烛中心拉拽出来一样的用力驱赶,掌握在他后脑的手指缠绕他的发丝,不同于以往温柔的用力,扯得头皮发痛。
他推他,手指掐进他的肩头,他想咒骂,用这辈子想都没想过的恶毒词汇去咒骂他,然而力量如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遗弃了他,他觉得自己有点悲哀,他笑了。
他吻得他接近窒息的时候放开了他,他说,走吧景吾,我们回家。
他的手掌很温暖,他紧紧握着他的手,带着它贴上他的脸颊,他瘦削的脸颊那么英俊,眼瞳是苍穹的颜色,深得没有尽头。
不大的公寓仍旧充满了过去,没有任何一件东西脱离了原来的位置,包括他当初习惯性放在台灯下面的一本小小的便笺。
眼前是那个口口声声说是忘却的男人,他的指间似乎充满了魔力,从发梢一路游移到心底,一笔一笔写的全是回忆。
被突然侵入的时候他痛得大声咒骂,声音和标志着新年到来的第一声钟鸣融成一片,手指用力分开抓扯住窗帘,因为刺痛而模糊的眼瞳映入窗外爆开的第一朵礼花……
……模糊而又绚烂。
对方的手指体贴的缠上他的,左手中指上曾存在过的冰冷金属只剩下四年来留下的戒痕。
他想,这没必要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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