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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阳春,正是乍暖还寒时候,日本的学校喜欢在春季开学,于是樱花飞落的季节便每每伴着男生黑色立领的学生制服,女孩子的格布短裙,阳光闪烁的金漆黑底的校名,以及铺天盖地,不死不休的樱花花瓣变成一片莫名其妙的海。
报道那天不二起得并不早,直到掐算着再不出门堪堪就要迟到的时间,才慢悠悠的提着书包往学校去。
走到校门前的时候,仰起头看见米黄色的教学楼上的大钟显示现在是八点四十八分,还有时间去粘贴了学生名单的布告栏上寻找自己的名字,然后到大会堂去参加新生入学式。
选在这个时间挤在布告栏前面的学生已经并不是很多,然而却肯定也不算少,不二小心的从人群中穿过,终于站在最前面的时候轻轻舒了口气,眯起眼睛在密密麻麻的名字当中寻找自己的。
毛笔书写的汉字颇有行云流水的风格,不过好像并不适合刚刚进入初等部的新生们,不二这样想着,却是毫不费力的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排在大大的一年六班字样后面的队伍里,身前身后无数的甲乙丙丁。
肩头被人擦撞了一下,始作俑者毫无所觉地嘀嘀咕咕抱怨:“这都是什么啊,让人怎么看哪?”
偏头看过去,首先入目的是一头鲜艳的玫红色头发,显然是早上起得匆忙,本来就不服帖的头发四处乱翘着,和男孩子翘起的鼻尖相应成趣,可惜鼻梁上没有雀斑呐,不然还真是活脱脱的调皮鬼样子,不二想,暗自有些发笑。
“名字?”他轻轻拍了拍男孩子的肩膀,太过全神贯注的后者却像被什么咬了一口一样猛地扭过头来,过大的幅度让他勾在身后的书包大大的甩了一下,撞到旁边一个男生的身上。
他有些狼狈的向被打得捂着脸的男生道歉,一边忙乱乱的扭回头来看不二:“欸?你刚刚……说什么?”
“你的名字。”不二伸手指了指布告栏,他才恍然大悟的摸了摸头,笑嘻嘻的自我介绍:“菊丸,菊丸英二!”
菊丸的嗓音很亮,有着少年人特有的清越和爽朗,作着自我介绍时候的表情,就好像挂在世界顶峰的太阳,散发着耀眼而灼热的亮度。
不二歪头想了想这个似曾相识的名字,把视线投回布告栏上,迷题瞬间解开,不二周助的名字后面,赫然跟着菊丸英二四个大字,于是他微笑着把手伸过去,十足大人样的介绍自己:“不二周助,我们一个班。”
“啊,那可真是太好了!!”菊丸的热情丝毫没有任何多余的隐藏,他两只手同时伸出去握住不二的手,用力的左右摇晃,过高的嗓门惹来不少注目的眼光。“我正好不知道礼堂在什么地方呐,不二君我们一起吧?”
结果两个人在校园里毫无目标的晃了二十分钟之后被校园执勤的老师捡到,送到大礼堂的时候已经是新生代表致词的时间,站在讲台上的男生穿着黑色的校服,笔直平板的领线袖线,笔直平板的身形,笔直平板的声音丝毫没有通常演讲者的真情流露。
抑扬顿挫的低音听起来甚至不应该属于一个十三岁的男孩子,不二站在入口处有些发呆,男孩子的声音带着冰冷的金属质感,铿锵的,平直的,坚定而执著的从扩音喇叭里散向全场,很漠然,不二想,真是很漠然。
过远的距离让他看不清楚他的五官,他只能看见被阳光映照下的反着微光的眼镜,以及一头浅茶色的倔强的头发。
这是不二周助第一次见到他,他甚至不知道他叫手冢国光。
新的中学生涯无疑是无忧无虑甚至有些紧张而刺激的,包括认识新的同学,新的老师,听着新鲜的课程,熟悉着过大的新的校园。
没有理由不快乐,不是么?
不二撑着头看着菊丸兴高采烈的和几个同学讨论着昨夜里动画片的剧情,眼角眉梢都是不容置疑的神采飞扬。
机关枪一样嗒嗒讲出来的话语通常让人无法插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闪动着清晰而神往的光芒,模仿着电视里的动作做出的表情举动全都惟妙惟肖,惹得身边聚的人越来越多,一开始只有几个同好的男生而已,渐渐的便吸引了几个大胆的女孩子,再逐渐变成了小剧场一样的一团。
这样的境况直到上课铃声很不合时宜的响起,围观的人群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表演的人便发出一声很大的哀叹,重重的坐回椅子上。男生女生都散去回到座位上之后,菊丸趴在桌子上面向着不二,眨着眼睛说:“不二不二,如果可以,我将来一定要做日本第一,再也不要上课了。”
不二笑了笑并没有回应,菊丸的话更多的是自言自语,所谓的日本第一也完全没有特指的目标,说完了便将视线远远的投到窗外苍白的天幕上,白亮的光线在他墨色的瞳孔里映出一道明晰。
他们还只是刚上国中的学生而已,不上课的日子对于他们来说还实在是很遥远,遥远得可以成为一种梦想。
开学不久开始进行新生社团报名,菊丸缠着不二一起进了网球社,不二其实本来并不想参加。
相对来说他更想进入摄影社,过往获得的多得抱不过来的奖杯已经让他对网球失去了那种浓厚的兴趣,那种不断挑战终于到了某种界限的感觉。或者是因为他本人,或者是对一般孩子所具有的成为职业选手的梦想兴趣缺缺的关系。
最终让他决定加入的是某个人,某天放学之后在学校一个角落做着击球练习的人,仍旧是很远的距离,远得只能恍惚看见清瘦的背影,手臂力度均匀的舒展挥拍,寂静的夕阳拉出很长的影子,球体敲击水泥发出的闷响在空荡荡的空间里异常清晰。
非常让人神往的剪影,不二有些遗憾那天他并没有带相机,实际上这是他第二次看见同样一个人,同样对这个人产生了深刻的印象,只是当时,他仍旧不知道他是手冢国光。
入社的第一天,一群小萝卜头穿着白绿相间的运动服昂首挺胸的站成一排,鼻子上贴着胶带的菊丸站在不二身边。而那个队伍最尾端静默的站立的人,不二近乎动物一般的直觉感受到他,那种沉静的,让人安心的气息。
做自我介绍的时候,他的最短,站在所有人前方,只是说完了自己的名字,抬手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镜。狭长的眼低垂着,冷漠得近乎傲慢。
不二能听见后面的学长中已经有人发出不满的絮念声,等级严格的学校里,过于突出是很容易被人嫉恨的,而眼前的这个叫做手冢国光的人,那种沉静内敛的安稳却产生了极致的特殊,凌驾一切的张力。
这让他本来就不小的兴趣又增加了几分,不光只他,同年进入网球社的几个孩子全都对他表现出了不一般的崇拜,恍若是种对于偶像的膜拜感。
在他一声不响的打败高年级的学长,默默礼貌的鞠躬退场之后,在他面不改色的从一片谩骂和诋毁中穿过的时候,在他从不分辨的被罚打扫操场的背影上,一片哀怨的喘息声里一声不吭额头冒着细汗围着球场跑动的步伐中,手冢国光在不经意间成了一年级社员的主心骨。
尽管他很少说话,甚至连视线都很少放在别人身上,仍然阻挡不了其他孩子们对他的研究和崇拜。且不说乾很早就开始像间谍一样的抱着本子神出鬼没,温和平实的大石也总是喜欢向他讨教姿势和注意事项。
手冢总是会很认真的指导,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幅度都不遗余力,示范结束视线抬起一个询问的眼神,在得到肯定的示意之后便仍旧是冷漠客套的点头,转身离开。
总是很孤独的一个人,不二想,他看着手冢离去的背影,笔直的迎着金黄色的夕阳,视线永远望着遥远的前方,看不出波动。
如果抛开面无表情这一点不谈的话,手冢国光其人完美得无法挑剔,学习成绩永远高高的悬挂在年级榜单的最前方,从来不迟到,从来不喊累,从来不与人争执,这样的完美程度近乎于不真实,菊丸就曾经吐着舌头私下对不二说:“你说手冢是不是个人形机械呢?”
当然这只能证明活泼孩子的想象力无远弗届,不二微笑着看菊丸挥舞着拍子大喊要做全国第一。菊丸这种单纯的性格里充满了原子聚变一样的能量,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做着相当符合年龄的幻想,甚至大有某某星人将来可以侵占地球统治银河系的觉悟。
然而不二并不是这样的人,他从来不像菊丸那样认为手冢和他们处在两个世界里,他不止一次的想过,他想手冢是否孤独呢,好像从茫茫人海里擦身而过的那种孤独。
这样的问题后来有了否定的答案,从大石的询问里,从手冢平静而坚定的脸上,他听见他目视前方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要带领青学走向全国。”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不二甚至觉得自己也被什么点燃了一样,像是那两片薄唇中迸出了火种点燃了他心中很久很久都没有炙热的某种东西,似乎并不灼烫却很安静的蔓延开来。
然而不二还是懒散,他是那种即使当时被鼓舞后下定决心要怎样怎样,时过境迁之后仍然会我行我素的性格,但这并不阻碍他对手冢的欣赏,当你欣赏梵高的向日葵的时候不一定要割掉一只耳朵,不二周助如是说。
今年的网球部无疑是人才济济的,这也从某一个方面让不二觉得当初的选择很英明。
决断明确的大石每天都躲在什么地方练习,整天把下巴翘了很高用鼻子出着气说他是手冢的跟屁虫的英二不会知道。眼镜不断反光的乾笔记本上每天增加了多少条又推翻了多少条关于自己和手冢的数据;温厚老实的河村是否握着擀面杖也能像握着网球拍一样爆发,眉眼弯弯看起来很温柔的不二发起脾气来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以及手冢是否患有面部肌肉失调症之类的八卦话题令社团生涯充满了无限的期待和新鲜感。
不二承认自己有点恶趣味,比如喜欢看乾在化学实验室摆弄五颜六色的液体,当然他还不知道还处于试验阶段的这种东西将来会成为网球社人人闻风色变的恐怖材料,比如喜欢和英二开几个不大不小的玩笑,看他上当受骗以及终于反应过来之后激动得腮帮子高高鼓起的单纯模样,再比如去接近一年级所有人都有些敬畏的手冢……
他喜欢看见手冢眼睛里一掠而过的情绪,像是一群白鹭掠过平静的冰冷的湖面,淡淡的安宁忽然有了温度,一瞬间点燃一瞬间黯淡。就好像那天他肯定的说出他是左撇子的时候那样的神情,不二转过身满意的微笑,他很满意在冰面上轻轻敲击看见细微裂纹的感觉。也许我是破坏狂,也许吧,不二想。
事实证明不二的判断是正确的,标尺一样站在众人前方,闪烁着无上金光端严恍若神佛转世一样的手冢并没有其他人想象中那样难以靠近。或者只是不善于表达,或者只是不屑于表达,然而并不能由此证明手冢缺乏感情细胞。
没有人天生喜欢孤独,不二第一次抱着便当在中庭茂盛的樱花树下找到一个人用餐的手冢的时候,他竟然也没有表现出多少被打扰的不耐来,只是安静的往旁边坐了坐,腾出一块拂开了花瓣的草坪。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更多的时候都是不二一个人的自言自语,或许是明天可能会下雨,或许是某个老师上课走错了班级,或许是猜今天的部活有多少人会被大和部长罚跑圈……等等,等等。身边沉默的人作为聊天对象也许有些无聊,然而却是很好的倾听者,从不试图追根究底也从不漫不经心。
不二把饭盒放在一边躺倒在草坪上,单手枕在脑后,伸出一只手从指隙里仰望天空,薄命的粉色花瓣像是上演着什么凄艳的剧目,洒得哪里都是。东京上方的天空凝固成一片刺目的鱼肚色,厚重的云层推开浪一样的褶皱。
“呐,手冢,你是为了什么打网球的?”他忽然问。
旁边一直一声不响的同伴只是扭过头投来淡淡的一瞥,不紧不慢的回答:“不一定非要为了什么而去做什么。”
“欸?”不二放下手偏转头看了看他,手冢的侧脸掩在斑驳的树荫下面,浅茶色的发丝上沾了几瓣落花,柔软的颜色让他平板的脸容似乎添了些生气。
“我一直以为手冢是非常有目标的人呢。”他笑了笑,重新把视线投回乏善可陈的天空,云彩和阳光在他冰蓝色的瞳孔中掠过,一色炫烂的白。
“目标和目的是不同的。”手冢只是这样回答了他,然后站起身离开,什么也没说,当然也没有说再见。
目标与目的到底有什么不同,不二其实懒得去分析,他属于只要可以预见到结果就不想再把过程继续下去的家伙,抄他作业的菊丸常常抱怨说抄不二的作业什么都学不到呐。解题的步骤省略到不能再省略,如果不是老师的要求他其实非常想直接把答案写上去。
他拍拍菊丸头发乱翘的小脑袋瓜,安慰他说既然是抄作业那抄上不就好了么?
菊丸撇了撇嘴小声嘀咕着说话虽然是这样说没错啦,就带着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埋头继续抄袭大业。
上课的时候不二偏转头顺着教室窗户看出去,对于学生们来说,拥有一个靠窗户的好座位是枯燥的学习生涯中难得的好事情,不二完全赞同这一点,至少这样非常方便他走神去看窗户外面的法国梧桐树上铺满了金色的阳光。
那种被阳光侵蚀的感觉让人觉得温暖,墨绿色宽大的叶片因为沾染了很多生气而精神起来,被微风掠过的时候互相摩擦发出细碎的窃窃私语,不二想像着植物的语言——他相信植物是有语言的——他喜欢每天早晨起来对他的仙人掌说话。
不记得从哪里看见,说表达其实是很奇妙的东西,年轻人的表达总是竭尽全力的去剖白自己的感情,用尽全力的让对方了解自己。然而不二觉得这并不适合他,同样也不大适合手冢。
他不喜欢表达大概可以归咎于懒惰,那么手冢呢,难道要归咎于吝啬?不二轻轻笑了笑,顺手拿起一支笔开始旋转。
某些人的情绪就像钟乳石上渗透出的水,如果没有耐心去站在原地观察,就永远不会明白那坚硬的物体下方的小小凹坑到底是怎样经过了时间的洗涤变成永恒。
所有人擦身而过,选择忽略或者为了那石质的洁白轻声赞叹,却没有谁能伴随着看着千百年的岁月让柔软的水逐渐钙化成坚硬的石。
不二想自己也不能,他只是选择了略微的驻足,而那方也只是习惯了这样的瞩目,无论善意或是别有目的。
身边打着盹的菊丸被老师叫起来,茫然的大眼睛里因为刚刚打了呵欠还有些水汪汪的,投过来的求助目光让他看起来像只弃狗更胜似只家猫。
努力忍住笑意,不二想现在不是调侃他的好时机,于是扫了一眼黑板低声说了答案,菊丸立刻抖擞了精神大声的回答,坐下来的时候长长出了口气,用课本掩护着向不二吐了吐舌头。
简单的生活可以拥有无限的乐趣,看着菊丸的时候就完全可以体会这一点,身体的协调能力和柔韧度强得惊人,绿茵茵的场地娇黄的球体,以及银白色的在阳光下分外耀眼的网线,一切只要有了那一抹玫瑰色泽的加入就会变成生动而鲜明。
菊丸总是念叨着他有多么多么羡慕不二的从容淡定,他却不知道不二同样羡慕着他身上无止境的精彩,不二觉得自己生活得很茫然,很不真实,拥有什么放弃什么,都仿佛只是一场儿戏,因为可以轻轻捉住,所以也可以轻轻放手。
年少岁月就好像漂浮在空气里的泡泡,瑰丽的色泽幻着完全无法预测的图案,一个一个轻轻的碰在一起然后巧妙的融合,在蓝天里被风一吹便欢笑着散成水珠。
部活的时候轮到他和手冢值日,拎着装满了网球的球筐向球场走过去,他注意到手冢略微滞后了一些,不着痕迹的把沉重的重心向后拖过去,他转回头对手冢轻轻笑了笑:“呐,谢谢。”
手冢低垂的眼睛抬起来,只看了看他,低低的嗯了一声。不二回过头来继续向前走,球筐不时擦碰他的腿侧,让行进变得有些不爽利。身后少年沉默的照拂让他莫名的感到安心,从准备室走向球场的距离忽然变得遥远,一个球筐和两个人的步伐仿佛成了三个独立的世界,各自为政又巧妙的衔接。
高年级的开始热身,一年级的围着场地跑步热身,午后明亮的光线穿过铁丝网投在身上,脚尖踏破规则的阴影,不二不紧不慢的跑着,享受着亮金色带来的温度在短袖球衫没有遮住的肌肤上弥散。
他微微眯起眼,抬手拨开额发的姿势微微遮挡住光线的流泻,他看见前方沉着的影子,视线顺移向上是迈着坚定步伐的背影。
有人说过跑步是一件寂寞的事情,不二想只要经过就是一件寂寞的事情,无论是经过路边日日如昨的橱窗,还是踏过四方球场周而复始的周长。
当用脚步丈量过距离,当秒针在表盘上随着心跳一并跃动,经过了的东西再也不会回来,例如那句非常有名的名言——永远没有相同的两条河流。
他看着前方手冢平稳的步伐,他直觉的感到前面的人一定不寂寞,有什么东西伴随着他,是什么呢。
正选球员蓝白相间的球衣在护网内部飘了满眼,菊丸曾经信心十足的表示了他对那身衣服的觐觎之心,不二却并不着急,他喜欢事情循序渐进的发展下去,但他丝毫不怀疑下一次校内排位赛后手冢必然可以进入那个圈子,即使某些前辈们再怎么嫉恨也改变不了。
近乎于嚣张的过于低调给手冢带来了不少麻烦,比如他的刻意忍让看在别人眼里却带着藐视的意味,大约总是因为太过于突出,同样隐藏了自己的不二可以成功的被忽视,但手冢却不能,就好像被冰封在内部的锐器,收了锋刃仍然有刺人的冰棱。
张扬这个词语和手冢完全无法联系在一起,却不自觉地吸引了每一个人的眼球。
事情果然不出所料,手冢以全胜的纪录进入正选,以大石为首的一群新生围住他,激动的表达着喜悦之情,不二站在人群之外,视线顺着手冢握着球拍的左手向上到手肘。
看来恢复的还不错,那让大石担心得不行的伤。当初事件发生的时候不二并没有加入安慰的行列,一个人的道路是要自己走下去的,没有谁可以替谁决定,谁的言语也都苍白,他想手冢明白。
人群中间的男孩子抬头向他这边看了一眼,仍旧是沉默的,黑亮的眼瞳从他嘴角习惯的笑容上掠过去,里面隐着埋藏起来的不解和……一种淡淡的探索。
不二抬起手晃了晃向他打招呼,把笑容升温,终于可以够上恭喜的表情,然而直视而来的目光仍然是探索的,是一种冷漠的想要探知却可有可无的态度。
这样的态度让不二有一丝不悦,于是把视线移开去和身边的菊丸说话,活泼的孩子正有些别扭的说他打算和大石组成双打组合。
世界真是奇妙的呐,不是么?不二想,视线从菊丸微微翘起的唇移动到他耳边从同样微微翘起的发梢擦过,能够看见一道笔直的身影,夹着球拍推开了绿色的护网门,浅茶色的头发融进微醺的初夏清风。
接下来的日子手冢正式成为正选的一员,部活时间的准备活动与同级的孩子完全分隔开来,围着场地跑圈的时候仍然可以听见二三年级的非正选们偶然窃窃的议论,有赞赏也有充满了酸气的口吻,倒不如一干新生们来得安静与心安理得。
跑圈的时候隔着护网可以很轻松的看见手冢认真的在做准备活动,不二从来不曾见过有人像他这样的一丝不苟,任何时候,任何事情。
准备活动结束在备用场地和乾对场练习,网对面的人随时反着光的镜片后面是昭然若揭的探寻,不像某个人……不二笑得愉悦,乾低声的类似自言自语的说了句临场比赛是收集数据的最好契机。
随意的把球抛上天空,随意的后仰击出,平淡的球路,逐渐感到乾的攻势变得刁钻,淡淡笑了笑,手腕轻轻扭转,几不可察的改变旋转的力度,温和的将局势扳平,维持着不输不赢的状态。
交换场地的时候他正努力的想这一场到底是赢了比较好还是输了比较好呢?视线轻轻的一转便看见了手冢,垂着手站在一边,严谨却舒展的姿势,看来已经观察了很久。
不二路过他身边时向他展了眉眼轻轻一笑,然后旋身面对球网对面的乾。
乾在底线站定,扶了扶眼镜说:“不二,你应该尊重我。”
不二将笑容扩大,偏了偏头,“好的。”他说。
于是多加了几分注意,轻松的压倒性优势像一卷卷轴慢慢展开,舒肘,弯腰,跃起,撤步,扣杀……
每一个动作都精准的恰到好处,攻势绝对不凌厉却是在界限上游移的刃,
终局的时候乾只顾着抱着笔记本纪录,不二从他身边走过去收拾球具的时候他说:“不二我果然没有看错。”
那种坚定的语气让不二忽然想起某个人,他的视线寻觅过去,没有找到什么却被扑上来的菊丸用力抱住,大声的叫着说不二不二你刚才那场打得真漂亮。
直到暑假之前其实又有好几场校际排位赛,不二散散漫漫的打完了,好几次在最后功败垂成,成绩仍旧是不甚突出,乾一边记录一边摇着头有些指责:“不二你放水也放得太明显了。”
于是只是故作惊讶的摆着手:“诶?没有哇。”带着笑音的声音连自己听来都没有什么说服力。但他并不在意,坐在花坛边沿有一页没一页的翻着本书,球场内即将进行下一场比赛。
菊丸喘吁吁的拉着同样刚刚结束比赛的大石跑过来,在他面前急刹车,弯下腰来忙乱的在他眼前晃动手指:“不二不二你不看手冢的比赛吗?手冢和大和部长的比赛呐。”
“啊?”不二恍若初觉一样抬起头来,过长的额发有几丝垂在眼睛上面,他微笑:“我在这里就好。”
“啊啊,要开始了要开始啦!”英二拉着还来不及打招呼的大石跑开,凑到最便于观察的场地一侧去看手冢的比赛,不二看着他们匆匆跑走的背影微笑,把视线投向球场内已经站住了底线的两个人。
从这个方向看过去,可以看见手冢笼着淡淡光线的侧脸,由于距离略远五官看得并不真切,唯一清晰的是额头直到下颌的弧度,优雅而严谨。
不二重新低下头,手指不经意的插入一页之间,翻开来首句跃然在目——即使面前有无数叵测,但我们只需要拥有一种东西就可以将它们完全击垮。
唇角的喜悦变得饱满,他想手冢大概最不缺乏的就是这种东西。
书页摊开平放在膝头,视线掠过坚强的背影掠过球网掠过大和部长有些滑稽的墨镜,投向远处能够看见的最后一抹云彩,阵风呼啦啦的吹过去,他抬起手插进额前的发际防止过于柔软的头发变成柔软的草丛。
纸张活泼的发出被掠夺的响动,那句话跳动着被掩盖,墨色的字眼一闪而逝,“……那就是意志。”
暑假前几个孩子们聚在一起讨论假日的安排,菊丸雀跃着说暑假要去乡下的姨妈家享受自然乐趣,大石笑了笑说要趁着暑假好好钻研几个新的双打阵型,话一出口惹得某个活泼的小孩立刻满怀歉疚雄心壮志的说他也不能光顾着玩,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丢给搭档一个人。河村摸着头腼腆的笑,说暑假要在家里的店子帮忙,大约还会去参加空手道的学习。
乾念念叨叨的做着记录,一边头也不抬的问:“不二,你呢?”
“我啊……”不二伸出一指抵住下巴若有所思然后笑开:“我好像没有什么打算呐,假日应该用来好好补眠。”
“啧啧,不二你的说法像胡子大把的老头子。”菊丸睁大了眼睛瞪他。
不二揣着手笑,调侃的眼光投向菊丸身后坐在休息椅上安静喝水的人:“说起像老头子好像还轮不到我吧。”
随后略提高了嗓门问:“呐,手冢暑假有什么计划?”
“还用说么,肯定是要打网球。”菊丸压低了声音板起脸模仿手冢的表情。
不二只是笑,询问的目光执著的迎上幽黑的瞳。
“去爬山。”手冢收回视线,简短的回答,然后放下水壶去收拾球具。
“哗……还真是健康向上的活动。”菊丸吐了吐舌头,精灵古怪的笑起来,很快把这件事情丢在一边拖着大石跑开去练习。
“爬山啊……还真是适合手冢的运动呢。”不二低低笑了出来,声音其实压得很小,却似乎仍旧惊动了议论的中心人物,他看见手冢收拾东西的动作微微停滞了一下重新继续。站起身准备离开却又站住,视线在他身上多流连了几秒:“还要多久?”
“啊?”不二有些讶异于手冢的主动开口,抬起眼神情困惑。
“还要玩多久。”手冢的声音柔和了一点,眼神认真的落进不二海蓝色的眸,端详了几秒之后转身离去,仍旧是笔直的前进,和风吹乱了他的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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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二睁开眼睛,伸出手去遮挡过于明亮的光线,放假的日子对于学生们来说总是过得太快,时间只是不知不觉地便流过去一大半,8月中的某恒星散发着无穷无尽的能量,开着空调卷着被子睡觉也不能抵挡耀眼的光线铺洒进房间带来的燥热感。
大约是因为昨天晚上坐在窗台上看星星忘记拉窗帘的关系,一清早就被太阳无声无息的吵醒让心情有些郁卒,赖了大约半小时的床,不二认命的爬起身来。
走出盥洗室的时候正好看见盛妆待发的姐姐匆匆的从身边擦过,一面有些惊奇的问他今天怎么起了这么早,一面步伐却丝毫没有慢下来的自玄关消失。
楼下弟弟裕太正坐在沙发上看少儿节目里的咸蛋超人从天空飞过,本来全神贯注看见他下楼立刻抓过遥控器换了频道。
从沙发后面穿过去,顺手在弟弟的头发上用力揉了两下,不出所料的得到别扭的小孩免费赠送的怒视两道,拉开冰箱翻出吐司片和辣椒酱,抽出两片抹匀,踢踢踏踏的走到茶几前面坐下来开始享用早餐。
旁边小他一岁的弟弟用一种鄙夷的神态看着他手里的食物,于是微笑着把面包递过去一些问:“裕太尝尝吗?”
迎来一个坚硬的后脑勺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慢悠悠的开始享受早餐,满足的微笑,电视里是裕太随手翻到的枯燥的国际象棋讲座,他眨了眨眼看弟弟:“呐,裕太什么时候有这个爱好了?”
心不在焉的男孩子这才反应过来,却死鸭子嘴硬的说我刚刚开始有兴趣的,老哥你少管。说着孩子气的用力瞪着屏幕一幅真的要努力学习的表情。
不二被他的表情弄得很开心,又想伸出手去揉他的头发,惹来嫌恶的躲闪:“老哥你手上还有辣椒酱!”
呵呵笑着收回手来,三两口解决早餐顺便洗了手上楼,上到楼梯口拐角的时候看见裕太在沙发上忙忙的抓过遥控器偷偷把频道换回去。
世界果然是美好的,他想,把因昨天半夜偷偷看了恐怖片而引发的类似世界末日的担心一扫而空,睡上一觉醒来天还是蓝的,太阳还是热得吓人,弟弟还是可爱的别扭小孩,姐姐还是神神鬼鬼的美女一个,家里的辣椒酱也没有忽然被冰箱鬼吃光。
下午提着球袋去练习,临出门之前看见弟弟也是一身运动装,好心好意的问一句要不要一起被强硬的回绝了,大声的叹息着说今天又只能和发球机一起了,其实知道裕太一直故意坚持和他去不同的室内网球场。
家里有个别扭的小孩有时候是一种乐趣有时候却不见得会让人开心,裕太这小孩小时候跌跌撞撞跟在屁股后面的时候不过就在数载之前,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嗯,大约是从他上五年级裕太四年级的时候起,那个小孩就有些过早的出现了叛逆行为。
裕太在不二家三个子女中算是异类,既不古灵精怪又不温柔和气,又臭又倔的脾气不知道需要上溯多少才有隔代遗传,而且有些时候的确有点笨笨的,比如不管不二说了多少遍他硬是要相信隔壁家那个半大不小的小子告诉他他家的狗是纯种的德国黑背,不二虽然也不大懂狗,但是显然那只耷拉着耳朵的卷毛狗肯定不是狼犬的品种。
其实有时候仔细想想却又觉得裕太是故意在和自己做对,不过不管怎么说,不二觉得自己再是心思玲珑也总有理解不了弟弟的时候,如果说每个人都有死穴,那么对于不二来说裕太肯定算是一个。
搭公车去好几个街区以外的网球场练习,其实裕太也不知道不二是故意选了这个比较远的网球馆,因为作为兄长来说他并不愿意让还在上小学的弟弟在这么热的天气里还要倒两次车去练球。
在网球馆他碰上了手冢,站在铁护网外面,他看见手冢正对着发球机一球一球的挥动球拍,只能看见背影,手臂优雅严谨的舒展回收,以左脚为中心上移下撤,他反复的练习着一个动作,左肩微微下沉,球拍缓缓反手向下斜削,只是这样一个动作,不断重复再重复。
不二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的看着,球体在地上缓缓的滚动,练习空间里纷沓沉闷的敲击。
大约持续半个多小时之后手冢回头拿毛巾擦汗,看见不二的时候微微有些惊讶,但仍没有过大的波动,他向他点了点头当作招呼,再次转身前被不二叫住:“呐,手冢……”
手冢正在擦汗的动作停住,半侧着的脸视线低垂,他慢慢转过身来,午后炫目的阳光从不二身后投过来,亮得好像什么都能融化,穿着宽松的白色运动服的男孩子有一头漂亮的栗色头发……
无数的疑问和质询在嗓子眼打了个转最后化成一句废话,不二扬扬球拍说一起吧,脸上的笑容仿佛很甜。
然后打了两个小时的练习,除了些简单的句子并没有讨论任何事情,直到一起结伴到车站等车,不二先踏上自己家方向的公车,才互相道了再见。
他回头看着玻璃窗外手冢的身影逐渐变小而至无踪,慢慢将唇角的弧度扯平。手冢所练的那种姿势,那种球,对于他仍然在定期检查的左臂来说肯定是不小的负担,即使这样,仍然在练习么?
或者不二本身也不是会计算付出与得到的人,但眼看着倾斜的天平仍要赌上一切,他想他做不到。他承认自己无法理解手冢的这种行为,明明这么喜爱网球,这么期待着走向更远的前方,目前这种近似于急功近利的做法无异于自杀。
他承认他当时甚至是有些生气的,就好像看见了完美的瓷器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缺口,这比在仰视着光耀万物的太阳时用肉眼看见了太阳黑子还让人难以忍受。不二其实并不像其他孩子那样抱着一种近似于崇拜的态度去看待手冢。他曾经觉得自己和手冢是同一类型的人,但在某些事情上,他们之间也许根本达不到某种统一。
快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很漂亮的夕阳西下的时间,干净的街道和路边的电线杆子全都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夏天来说这样的时间是很舒适的,不二远远看见弟弟的脑袋探头探脑的在路口晃了一下,在看见他之后迅速的消失像是嗅见了狮子气味的鹿,他开始微笑,世界上不完美的事情很多,只是要看你怎么去看待它们。
暑假之后的一切也没有什么改变,仍旧是豪情万丈直指全国的黄金搭档,仍旧是反着光的眼镜搭配笔记本,仍旧是挥舞着球拍力量惊人的河村,仍旧是冷漠的作任何事情都一心一意的手冢,仍旧是温柔的不怎么起眼的不二周助。
不二能留意到自己比赛时护网外面的目光,有乾的研判菊丸的全神贯注大石的鼓劲加油河村的默默支持有……手冢的淡淡的执著的探询。
不二想也许自己不喜欢被人瞩目的感觉,某些孩子天生追求的对于自己才能的表现欲望在他身上只能说十分的不强烈,只是有些东西会不自觉地渗漏,不经意间侵蚀着好像被油纸包着的水,不紧不慢的渗出来,湿出痕迹。
乾用着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他,不断把关于不二周助的数据刷新再刷新,人有的时候可能的确是健忘的,就像小时候在家里的后院埋下了所谓的宝藏,还认真地做了记号,然而一段时间之后就再也找不到用来做标记的树到底是哪一棵,他经常忘记哪些东西是应该被藏起来的。
这样的泄漏一段时间之后使得不二周助几乎快要成了校园第八大不可思议,全网球社逐渐都知道新的一年生中有两个不得了的小孩,一个是从来一场也没有输过的手冢国光,另一个是让人赢他都赢得很不甘心的不二周助。
连神经一向大条的菊丸都在一次练习之后气鼓鼓的对不二说就算你想放水拜托也不要做得这么明显。说来也是,明显被忍让被高抬贵手放了一马的感觉谁都不会喜欢吧。
故意输掉的最后一场校内排位赛结束后,他从场上下来,扬着脸向手冢灿烂的笑了一下,那天的阳光很足,雪白的毛巾遮住了半张脸颊,他听见手冢平静的说:“还要多久?”
和那天同样的语气,同样的问题,带着一点无奈的指责。
他低下头去找寻自己的水壶,半开玩笑的说:“这样还不够么?手冢。”却觉得莫名心虚起来,贪玩的孩子迟归的时候被大人当场捉包般的尴尬,他似乎能感觉到手冢的视线停留在自己低俯的后脑上,仿佛有了实质一般令人紧张得头皮微微发凉。
耳边听见细微的脚步声,能感到被注视的压力渐渐的散去,不二站直身子,松了一口气。或者对于手冢这种无时无刻不把责任背在肩头的人来说,自己的这种放纵近乎于不可原谅。但他不会因为这样就把自己从一只自由的昆虫变成一棵扎根在泥土里的植物。
这是本质上的区别,他在上生物课的时候,在昆虫授粉那一节的插图上画了无数条线,然后趴在桌子上笑得直不起身来。
英二发现异状,怎么叫他也不肯抬头,急得善良的孩子大声喊老师不二同学肚子疼,无奈之余只好勉强装出一脸痛苦的表情面对和颜悦色充满母性色彩的老师,以免连累弟兄,眼角笑出来的眼泪起到了非常好的戏剧效果。
所以手冢非常严肃认真的一次告诫最后直接促成了不二周助同学在学校保健室里很舒服的睡了一个下午,梦里全是五彩缤纷的授粉昆虫和只有刺没有花的绿色仙人球……
寒假放假之前的一天,午休时间坐在中庭的长凳上,身旁是沉默着吃着便当的人,不二笑眯眯的说放假一起练习吧,手冢。
手冢停下动作,偏头看了看他有些迟疑。这样的神态让不二开始考虑自己提出的要求是不是真的有点唐突,于是笑着摆了摆手:“没事没事,如果手冢有别的安排的话就算了。”
手冢摇了摇头:“我换了练球的体育馆,有一点远。”
“这样啊……”笑了笑,继续低头吃饭,一向不是喜欢强人所难的人,何况适才的提议也只不过是突发奇想。
“如果你不嫌远,我们一起去。”手冢也继续用餐,低着头淡淡的抛出来一句,语气一贯的硬邦邦听不出来是期待还是勉强。
但不二周助会因为这个拒绝么?答案否定,作为昆虫而言,受到植物吸引是符合自然规律的。
于是放假开始的第一个周三,背着网球袋往地铁站去。在陌生的人流里穿过,不二总是享受于这样的时间,就像一滴水融进了一片海洋,让自己被覆盖,然而却完整的保存自我。
每个人的背后都有着不同的故事,他看着身边擦肩而过的无数人,男男女女行色匆匆,而自己很悠闲——人们在有时间观察别人的时候通常都是悠闲的,不二爱这样的悠闲,近乎于偏执的莫名其妙的爱好。
他乐衷于把自己扔上旁观的看台,就像这一刻他站在三十米之外看着月台上的那个少年。
抬头看了看大厅上方悬挂的电子钟,现在仍然比约定的时间早了十分钟。就算不是上下班的高峰,东京地铁站的人也从来也不曾少过。手冢站在熙攘的人群里,个头并不能算是最高的,却总能让人一眼就看见。瘦削的侧影一贯的笔直,站在地铁月台上,背着半身高的网球袋,微微低着头正在看手上捧着的书,面前穿过去的地铁列车带起的气流撩起他的头发。
手冢无疑是那种典型的好学生,无论何时只要有空闲必然手不释卷的那种,相对于不二喜欢看书的时候从文字里把视线投向任何地方,漫无目的微笑的坏习惯,手冢看书绝对有治学严谨的学究气。
现在他手上捧着的,恐怕是放假前正看着的《浮士德》,原文版,那天一起泡图书馆的时候不二接过来扫了一眼,完全陌生的德文印得整整齐齐,页边的空白注着细细的注脚,是手冢的字迹,组成陌生词汇的每一个字母都清隽而挺秀,像它们的产出者。不二想德文大概天生来就适合手冢,支着头听他用冷静而稳厚的声音一板一眼,规规矩矩的念出来,发音非常清晰,每个字母都似乎意图明确。
当时笑眯眯的说着完全不懂呐,手冢真是渊博。一面把书推回去,自己都没察觉到语气里带了些不服气的味道,手冢别过头来瞥他一眼,只是推过来一本摊开的写得更加密密麻麻的德文字典,声音柔和而低沉:“一开始也全都是要查字典的。”
看来现在已经勉强可以不用靠字典了,不二笑了笑,他喜欢站在远处看着那个少年,像从一座山峰望向另一座山峰。
地铁已经过去了两班,手冢仍然在等待,没有丝毫不耐,一次也没有抬头。
于是故意从他后面绕过去,繁杂的人群很利于进行的低级恶作剧。
站在目标背后,刚要伸出手去拍他的肩,前面的人却好像有第六感一样正好回头,四目相对,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连带不二促狭的笑容一起凝固空落落的尴尬。
镜片后面的幽黑色自来无波,不二眨眨眼重新运动面部细胞,眉线一弯阳光灿烂:“哟,早上好,手冢。”
男孩子点了点头表示回应,脸侧过去看了看把书合上:“地铁来了。”
站在拥挤的车厢里捉着扶手有些无聊,乘地铁远远比不上乘坐快速列车来得有趣,满目全是黑黝黝的隧道,大约五到十分钟报一次站名的女声甜得像是廉价蛋糕上的劣质奶油,车厢内浑浊的空气让人有些头晕,不二不喜欢拥挤,从来也不喜欢。
地铁到站,身旁有人好像赶命一样挤过去,眼角只瞥见那个人手里提着的大大的外卖盒子就被巨大的冲撞力挤向一边。
硬生生将倾倒方向挣扎着往车门扭转,踉跄了半步拽住车内的钢制扶手,右手却还是无法避免的支了地。
不二想今天真是诸事不顺,手撑在地上沾了不少尘土,站起身子他有些笨拙的用左手费力的别着身子往网球袋里掏。一方蓝色的手帕递在眼前,旁边仍旧是那张不冷不热的脸,手冢说先用这个吧。
不二淡淡笑着接过来,不无尴尬,尤其是感觉手冢特意往侧后方站了一点,把他和车厢角落不着痕迹的围成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视线落在车厢外黑漆漆的空间,偶尔掠过的隧道灯光在视网膜残留拉出长长的金白色轨迹,男孩子身上淡淡的香皂味道突破重重污浊从后面飘过来,扰人的清爽。
“呐,不如我们今天打壁球吧。”跟在手冢后面穿过体育馆通道,网球区旁边正好是壁球区。
由于不是假日,相对来说人并不多,透过明亮光洁的有机玻璃看见不少房间都空着。
“好。”手冢的步子慢了半拍,似乎是考虑了一下,就给了他肯定的答复。
蹲着身子从网球袋里摸出护手套上腕子,不二慢悠悠的开口:“一个球也不准漏哟,手冢。”
他握紧球拍站起身转过来面向对方,笑得无比自信。手冢轻轻推了一下眼镜点头:“好。”
壁球的原理大约和对壁练习相差无几,相对于网球场宽敞的空间,小小的壁球室塞着两个人显得有些拥塞。
两个人精准的控球力使这场莫名其妙的约定成了冗长的拉锯战,不需要太过集中的注意力习惯性的开始漫游,眼睛盯着在室内弹跳着的球体,意识却攀爬在听力上,每一下球击在壁上的撞击,落在木制地板上的闷响,以及迎上网线时轻微的弦音,还有身边同伴脚步沉着的挪动着的声音。
所有的声音都琐碎而安稳,脑子在这样单调的节奏里慢慢放松,唇角的笑容渐渐柔软且漫不经心。他用思想去拼凑身旁人的样子,每一记球击出之后对方会迎接的姿态,从跑动中拂动的头发到微微屈起的膝盖,从向后舒展的手臂到握着拍子的修长手指……感觉两个人在这样的想象中巧妙的融合而又彼此独立,有如在茫茫人海中忽然间的心有灵犀。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闭了闭眼睛,球精力十足的从墙壁反弹回来在他脚边愉快跃动,掉落在木质地板的声音清脆快乐连成一串啰嗦的响动最后滚向玻璃发出一声轻微的碰撞。
手冢站直身子停下来,慢慢挑高一边眉线:“你又不专心,不二。”陈述事实的语气,听不出情绪,是无奈是指责还是要求。
不二站在原地,满不在乎的笑,只是忽然不想再打下去而已:“抱歉呐,用这么无聊的运动来浪费手冢的时间。”
“和热身并没有什么不同。”手冢顿了顿,然后继续说:“而且既然答应了就应该尽全力。”
不二扭过身,笑容拉大了些,意料之中的回答。这就是不二周助与手冢国光之间的区别——就算是自己亲口提出的约定,如果觉得没有继续的必要,不二周助也可以轻松的推翻。而手冢不同,他答允的事情一定会贯彻下去,即使这件事情无趣而浪费掉了他大部分精力。
“好吧好吧,是我毁约。”不二偏着头笑,口气玩笑:“需要精神补偿么,还是要我请客吃午餐……”
“不需要什么补偿,只是请认真一点。”简洁而有力的声音打断了他,一个一个字眼掷地有声,很难想象有人可以用近似于命令的口吻把祈使的语法说得这么恳切。
“啊?”不二怔了怔,一瞬间忘了微笑。手冢在他对面,站得笔直,运动后的微汗在他额角泛着细细的光泽,薄唇紧紧地抿成一线,肃穆而坚定。
“请认真一点。”手冢再次重复着,语速不紧不慢,深邃的眸子里没有温度的火焰静静燃烧。
有一刹那不二觉得自己也被这样的眼神和这样的句子点燃而开始静静的燃烧,一分一分的变成灰烬。仍然是最平淡的语气,却似乎蕴含了一种近乎于狂热的内涵,一种近乎于自燃的热度,并不炙热却可以融化一切的执著。
不二垂着眼睛微笑,声音很轻带着些许自嘲:“呐呐,这样会很辛苦呢,真是有点不划算……”
然后他抬起头来望着手冢,眼睛轻轻的眯成温暖的一线:“我知道了,今后也请多多关照。”
镜片后投射出来的眼神映着他的微笑淡淡柔和,如同春日缓缓裂开的冰面,尽管身处严冬,对面站着同样表情肃杀的人,然而却觉得温暖,似乎是某种轻缓而有力的东西慢慢包裹过来,于是窗外纷扰的寒冬成了隔世。
升上二年级之后,一向温柔不起眼的少年一路以完胜之态杀入正选行列,赢得轻轻松松丝毫不拖泥带水,战绩表上一色的6:0在阳光下散发无上光芒。
尽管大家都知道不二周助有喜欢放水的坏毛病,但这次他的利落还是让不少人眼睛脱窗。唯二显出意料之中表情的就是教练龙崎和某个要求他认真的家伙。比赛结束后他对上场外观战的手冢的眼,那个人一脸的笃定没有丝毫讶异。
甚至部活结束,更衣室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手冢站在窗边望着窗外口气仍然淡淡不满:“全力么?不二。”
不二关上更衣柜转身,眨眨眼睛笑得古灵精怪:“人心不足蛇吞象呐,不要太贪心了哟手冢。”
三天的排位赛结束之后,二年级的一共有五人进入正选行列,占据了绝对压倒性的人数优势,据说也是多年未见的奇迹了。菊丸和大石双双进入正选,猫一样的少年高兴得扑在搭档身上好半天都不肯下来,直到看见不二才转移目标,一路冲过来拉住他的手:“不二不二,我们今年一定要打进全国~!!”
然后兴奋地挥舞着手臂大声喊:“我要让全日本都了解我菊丸光束的厉害!”侧后方他的搭档望着他一脸温柔的笑,喜悦含蓄。菊丸显然对他的表现不够满意,大声的喊着他的名字问:“你说是不是啊大石~~~”
尾音拉得很长,拐了好几个弯,大石哭笑不得的连忙点头答应,菊丸才肯罢休,转身拽着搭档就往球场走:“啊啊,那就一定要加强练习,走吧走吧,我们再打个几场,谁输了就请吃饭!!”
大石被他拉着一面忧心的念:“你才刚刚打完比赛而已,多休息一下比较好吧。”
“啊啊?大石你敢小瞧我?”
“不是的,可是英二……”
声音渐行渐远,不二看着两道背影微笑,一面说:“感情很好呐,那两个人。”
“嗯。”意料中的低沉嗓音从侧后方传过来,不二转身从他身边擦过,背对着手冢淡淡地问:“我们呢?什么时候正式比一场?”
没有等待回答,嘴角噙着笑径自离开,这是一个不会兑现的建议,至少现在,他不想和他比赛。
从更衣室出来扫一眼教学楼顶上的大钟,正好可以赶上和弟弟一起回家。裕太在今年升入青学一年级,入学的时候就一脸的不情不愿表情。不二却因为这个颇有些开心,几乎每天放学都要去和裕太一起回家。在校门口遇见和大石一起的菊丸,忽闪着眼睛说不二你们兄弟感情真好呐,他呵呵笑着去揉弟弟的头,说因为裕太很可爱啊。
别扭的小孩涨红着脸低声怒吼说老哥不准用可爱那种形容词来说我!!菊丸哈哈大声笑起来说不二你弟弟真的很可爱捏。还没等不二回应裕太就已经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速度媲美火箭发射。“呀啦呀啦,真是对不起。”不二歉意地向菊丸笑笑跟上弟弟,一路回家某个小孩倔强的后脑勺坚持着不肯扭过来,真是的,不二眨眨眼睛望着鞋子一甩冲上楼去的弟弟的背影,明明就是很可爱啊。
晚饭的时候多少有些讨好意味的给弟弟挟了一筷子他喜欢的金枪鱼,努力笑得长兄如父:“裕太多吃一点才能长更高啊。”
“明明老哥才需要长个子……”裕太倒不像是还在生气的样子,不服气的咕哝了一声,三两口把那块金枪鱼塞进和米饭一起扒进嘴里,不二高兴的缩回手来的时候,裕太包着一嘴食物含含糊糊的说的一句话让筷子停顿在半空:“明天起我自己回家就好。”
“和哥哥一起回来比较安全……”母亲在一旁劝说,不二摇了摇头笑着去揉弟弟的头发:“那裕太要小心哟,听说最近东京上空有会叼小孩的老鹰呐。”
裕太从饭碗里抬起头来,一边不耐烦的抬手去格他的胳膊,一边狠狠瞪了他一眼:“哥你的骗人水平还停留在幼稚园。”
“哎呀呀,被识破了啊。”不以为意的转回身来吃饭,在长长的额发遮挡下抿唇笑得若有所思,婴儿蓝的瞳颜色静静渐深。
或者只是这样程度的调侃裕太还勉强可以接受,然而在裕太进入网球社成为新社员之后,某些东西就无法避免的开始尖锐起来。
在学校裕太总是像躲瘟疫一样躲着他,菊丸很好奇的凑在不二身边问说你弟弟为什么从来不和你说话呢?不二笑笑回答说不知道啊,裕太是个害羞的孩子呢。菊丸耸耸鼻子显然是不满这样的答案,却也知道他不想谈论这个问题,知趣的跑到一边去找他的搭档去了。
不二把注意力从围着操场跑得一头是汗的弟弟身上收回来,眼波在半路撞上沉默着站在场边的手冢的眸,了然的视线让他反射性的防备起来,拉大笑容弧度,冰色的瞳隐进更细的线,就像水底的蚌合上了美丽的壳,然而只觉得口中微微的涩。
但是有的时候,有的事情,不是关着自己的壳两耳不闻窗外事就可以掩耳盗铃的,裕太在意的其实并不单纯是叫做不二周助的存在,而是很多他无力阻止的事情。
当某个人的名字无时无刻的被加上了定语之后,所有的东西都会变成针,无论是善意的还是恶毒的。比如无法阻挡的看来艳羡其实刺目的眼光,比如无法阻挡的恍若慈爱其实刺耳的鼓励,比如无法阻挡的仿佛爱恋其实讽刺的倾慕。
终于学期中的某一天,裕太安静的说要他要转学,站在楼梯口他的声音坚决而带着金属被撞击的沉痛,这样的声音让不二猛然间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认为需要保护的弟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学会了受伤,他说对不起,哥,我要做我自己。
不二沉默了半晌,站在玄关努力笑得轻松:“裕太要小心不要让老鹰把你叼走哟。”
裕太奇异的安静,半晌之后有些嗫嚅的开口:“哥……”
只是换了鞋子上楼,长长的刘海挡住眼睛只余嘴角一贯的笑容平静:“裕太高兴就好。”
晚上他躺在床上无法睡去,望着窗外东京上方黑漆漆的天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的时候不要说交集,就连平行都不能一直维持下去,更多时候,像是梯形的两条侧边,只能往截然不同的方向渐行渐远。
裕太在一周后转去圣鲁道夫,那个学校很远。
生活忽然变得空荡荡的不习惯,没有了放学稍晚的时候在巷口张望的脑袋,也没有了看某人慌乱的翻过幼稚的动画片的乐趣,还有关于隔壁的那只据说是德国黑背的狗的争论。
于是笑得更缥缈而漫不经心,冰色的蓝瞳躲进美丽的弧,映着青天白日冷冷的光线。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悠然而空洞,部活结束之后,聚在更衣室换衣服,菊丸关上柜门兴致颇高的邀请:“不二不二放学一起走吧,我们去吃汉堡。”
“不用了,我答应了母亲今天回家要买东西回去。”轻轻的笑了笑,顺手去刮菊丸的鼻子,菊丸灵巧的闪开,吐吐舌头叫着鼻梁都被不二刮塌啦,不二笑着伸手去呵他的痒,某猫咪满屋子乱跳笑闹成一团,躲在大石身后怪叫着大石救命,正闹着有人从角落里站起身来,菊丸动作僵住,视线全体投向某人万年不动的脸。
大石笑得勉强说英二我们先走吧,刚才还欢蹦乱跳的孩子现在乖乖点头非常像天字第一号乖宝宝,迅速的从部室撤离,生怕听见围着球场XX圈的最高指示。
方才还很热闹的房间一下子冷清下来,不二慢慢把笑闹的表情收敛,暖洋洋微笑:“手冢还不走么?”
“等会还要去学生会。”手冢已经换好了衣服,把柜子关上。
“那我先走一步了。”摆摆手转身准备撤退,却被身侧的声音定住。
“不二,其实不一定是件坏事,至少他学会了成长。”手冢的声音很平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但并不需要过多的解释。他背对着他,视线低低垂在地表,恍若不经心的口气。
不二轻轻皱了皱眉,浅浅的笑,语气很凉:“呐,手冢是独子吧。”
“有的时候局外人的意见更正确。”仍是平平的声调,带着不容置疑的正确性,不二忽然有点想笑,他想与其说乾像个人形电脑,倒不如说手冢会更适合这个定义,总是正确的,也总是……冷静得没有一点人情味的。
然而静默一阵之后手冢的声音沉沉的送近耳边,带着点柔和的叹谓:“只是逃避就无法成长,不二,你要清楚这一点。”
不二垂下眼睛咬住自己的嘴唇,很想反驳却又觉得苍白,手冢柔和语气里的那种安抚听在耳中却觉得什么东西被划破了一样的尖锐。
沉默着拉开部室的门走出去,站在屋檐下抬头望着天空深深呼吸,他想问裕太你在那里学到了成长么?
手冢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他手掌的热度透过薄薄的布料传递到肌肤表层,干燥而安心:“放心吧,一切都会很好。”
他越过他向前走去,背影看来清矍而挺秀,不二脑子里忽然有种奇怪的想法,他想到底什么才能打动手冢呢,难道真的只有网球么?
他知道手冢仍然在练习那种要命的招式,他总是看见他在放学后空无一人的球场上对着发球机不断的练习,结束后握着自己的左手手肘站很久很久。
不二从来不曾打扰过他的练习,他经常望着静默着站在球场上的手冢出神,忽然觉得他离自己好像很遥远。他经常反复的问自己,是否能像手冢一样用生命的全部去专注于一样事物。
但答案通常都是否定的,没有什么人,也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他去一心一意的面对,或者不二周助真的是个非常自私的人,只在愿意的时候付出,在需要的时候索取,在享受孤独的时候回到自己的空间,关上门,谁也进不来,谁也出不去。
只是想让自己活得快乐。
如此,而已。
夏季快要到来的时候开始备战全国大赛,训练的强度遽然增加了,为了迎接比赛开始的邀请赛也纷沓而至。
今年的青学毫无疑问的朝气蓬勃意气风发,菊丸和大石的组合亲密无间,两个人的默契程度让人羡慕。不二常常看着菊丸比赛时在场上灵活的跑动,每赢得一局转过身和后场的大石击掌那一瞬间,两个人眼神温暖的交换。
为了培养出这种默契到底吃了多少苦,旁人恐怕是很难想象的。他总能看见练习结束之后菊丸累得像团泥一样坐在凳子上,除了喘气连喝口水的力气都没有,大石蹲着身子给他擦汗,直到菊丸抬起头来,眼睛亮闪闪的吐吐舌头,比出一个胜利的手势,两人相互间的一笑融化在空气里。
也经常能看见大石在操场跑圈作体能训练,菊丸一手掐着秒表,一手护在唇边大声的喊着说大石要加油捏~叫大石名字的时候,尾音仍旧拉得长长的,非常俏皮带着点撒娇的味道。
乾的球路越来越精准越来越刁难,他总是不断的记录,越来越有神出鬼没的本事,情报搜集范围越来越大,甚至可以调查到下次将要比赛的球队谁家里养了猫谁家里的花一天大概会浇多少次水。有时候能看见他背着人捏着鼻子喝自己水壶里的水,喝完了经常会难受的咳嗽半天。
至于手冢,仍旧是按部就班的练习,不多也不少,在练习的规律和运动量的强弱上,他的有条不紊并不亚于乾用电脑计算出来的数据。
网球比赛这件事情,不二不得不承认是有趣的,至少在升入青学成为正选以后,面对陌生的对手,享受着无穷无尽的新鲜感,每当看着对面的底线上站着完全不了解的人,就会有种很兴奋的,好像孩子看见了新的玩具的感觉,生活太无聊的时候,总是需要东西调剂。
保持五场比赛的不败纪录之后,青学天才不二的名字在关东地区渐渐传了开来。作为青学首屈一指的NO.1,手冢同样屡战屡胜,战绩巍峨恍若神迹。
全国大赛的赛前选拔紧锣密鼓的展开,地区大赛轻松通过毫无悬念。
不二喜欢看见大家欢欣鼓舞的脸,每赢得一场比赛就向全国迈进了一步的那种欢欣鼓舞。包括手冢敛藏得很深的那种期待。喜欢在赢得比赛之后看见他脸上那种带着不满的欣赏表情,和眼神里一直以来的不解。
不得不说这让他有点小小的虚荣,超出手冢掌握的产生的虚荣。
然而天才仍然是懒散的天才,能出一分力解决的事情绝不肯出一分半,不二想自己的行为与某人那句一千零一句的醒世恒言“全力以赴”是完全相悖的。但他是容易满足的不二周助,目前这样就可以非常满足。
进入青学第二年的秋天,青学网球社入围了全国,却最终与八强失之交臂,铩羽而归。
回校的途中大家都沉默,菊丸坐在车厢角落里一言不发,头埋得非常低完全看不见表情。大石坐在他身边只是时不时地伸出手在他腿上轻轻的拍两下以示安慰,自己的眉头也拧得死紧。整个车厢内只能听见乾翻着笔记本的声音和笔尖摩擦纸张发出的声响。
不二看向坐在自己侧前方的手冢,从他的角度能看见手冢的侧脸,目光遥远的望着窗外,车窗上透明的影子里,一路金黄色的丛木自他微微反光的镜片上倏忽而过,掩住了之后更深的东西。
不二丝毫不怀疑就算是刮飓风手冢也能坚如磐石的站立,他几乎想象不出手冢被什么影响的样子,除了提起青学提起全国比赛时候他眼中掠过去的火,就连这种会瞬灭的激情都是非常寂静的,像是一棵树深深的扎根在土壤里,安静的向天空攀爬过去,不断的延展不会发出一点声息。
整个秋季在这样沉闷的气氛里接近尾声,初冬静悄悄的扯落树梢尚且残留的叶子。
不二偶尔会跟在手冢的背后,只是望着他的背影,也不出声招呼也不追上去。人生是一场漫长的马拉松,跑在最前面的人总是最孤独的。
前面或许有无数的东西,但在看见你的目的地之前,都不能成为支撑你继续跑下去的动力,如果你的目标是一座沙漠中美丽的城市,那么经过一片绿洲时,你就不能停留得太久。
不肯选择半途而废,所以会很辛苦,不二其实很想问一句,呐,辛苦么,手冢。
话语几番在舌尖打滚最后吞下,他想这句问话很多余,手冢的回答不用脑子去想都可以模拟——即使辛苦也要尽全力。
所以手冢不是天才,不二周助才是。天才的定义到底是什么呢?似乎是不需要付出那么多的努力就可以达到别人无法企及的高度。好像上帝生来就在某些人身后插上了翅膀,于是他天生飞翔。
然而不二并不喜欢飞翔,他宁可做一只懒洋洋的熊,有条不紊的慢慢前进,晒着太阳,表情闲适,踏着循规蹈矩的四方步,不用飞翔。
乾有一天很认真地说,其实不二很霸道。
当时有点愕然,乾扶了扶眼镜继续说下去:“你喜欢带着对手往你想要的路上走下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实在不是一般的任性。”
不二默然,那一刻他只能微笑,实际上他只是讨厌进攻,比起用笨拙的熊掌捉鱼,他更喜欢躺在树底下等兔子自己撞过来。
某天在校园一角溜达的时候看见手冢对着一棵树不断挥拍击球,走近了才看见网球的落点对准了飘落的叶片。
每一片都打得正中,对于风势的估计,叶片可能飘落的轨迹,全都算得精准得可怕,丝毫无间隔的打中每一片,看似游戏的练习方式,显露出来的实力却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手冢垂下手挺直身子,这代表他已经发现了他的存在,不二无奈得想笑,好像手冢其人是存在着第七感第八感的,或者说,是不二周助预测定律?
只要他在他方圆三米内出现,手冢就能头也不回的确认他的身份,从来没有差错。不二觉得自己就像手冢用网球击穿的叶子,每一寸轨迹都被牢牢的掌握了。
“果然是手冢呐……”微笑着说很没用的废话,没营养的恭维而已,虽然他知道手冢不需要这种废话,然后他垂下头去看地上散落一地的碎叶。
对方静默的等待他的下文,这让他笑容的弧度拉大了一些:“明年也要进入全国吧,手冢要继续加油哦。”
只是祝福他而不是一起努力,不二不自觉地将自己排除在外,自己只是不怎么喜欢努力的天才,而不是青学网球部的灵魂。
“不要大意的领导我们前进吧,青学的未来就拜托啦。”笑嘻嘻的偏着头,把手背在身后,煞有介事的微微鞠了个三十度的躬。
面前的人静默,不二不知道他是否听出他的言下之意,笑容空荡荡的有些疲倦。努力实在是太辛苦的事情,如果没有找到自己感兴趣的方向。
恍惚觉得他们在进行一场很虚无缥缈的拉锯战,然而对方脸上的表情似乎他们之间仅仅隔着一条线。那个人目光坚定与自己微笑着的淡然形成一种强烈的反差,他好像永远怀着那种笃定在等待。
呐呐,真是容易让人不服气呐,手冢。不二想,为什么这家伙总是可以带着这样一种让人很恼火的自信姿态呢。
“不二……未来在前面。”手冢转回身抬起手臂,球拍尖端遥遥的指向前方,风刷啦一下子卷过来,落叶彼此摩擦的声音干涩的与他沉稳的声线融合,少年清瘦的身躯青松般笔挺。他的眼神很远,很亮:“未来在前面,不在我一个人身上,也不在你的脚尖。”
那种隐隐约约的,非常恰到好处的压迫力渗透过来,不二想手冢看起来怎么也不像是渗着可口蜜汁的植物,可是又为什么这么难以拒绝呐。
他深深呼吸,风马牛不相及的说了一句话:“未来天会塌下来么,手冢?”
他微笑着望向手冢方才用球拍指向的远处,连绵的树木连成枯涩的线:“如果天塌下来,手冢需要我来承担,我会很荣幸。”他向前走过去,与他错肩时笑得更温暖。“但现在,请容许我稍微偷懒吧。”
脚尖踏着枯败的树叶发出细碎的哀吟,沉默的少年依旧沉默,微笑的少年依旧微笑。
这个世界,到底谁会为了谁而改变。
新年之前和母亲姐姐一起去神社参拜,笑意吟吟的站在神像前面仰着头看着那张端严的脸,几乎可以称之为大不敬的姿态。姐姐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说也许周助根本就不适合生在日本。
他只是笑,在心里对自己说如果一定要祈祷的话,他希望能一直这样偷懒下去。
他想如果是手冢,也必然会像这样昂然的望着神像,虽然受着传统的和式教育,但手冢显然并不相信神佛,因为他太过于全力以赴。这样的人永远不会相信自己的人生会由他人掌握,无论是虚无飘渺的神还是球网对面来势汹汹的对手。
天空飘乎乎的下起了雪,东京的冬天其实并不常下雪,临近新年就有瑞雪让大多数前来参拜的游客感到兴奋,很多人仰着脸发出低声的叹息,有些艳羡有些兴奋的。
手机铃声从口袋里传出来,接起来一听是裕太有些不耐烦的声音:“怎么回事啊老哥,姐姐的手机为什么一直打不通?”
听见弟弟的声音让不二有点开心,他看了一眼和母亲一起认真抽签的姐姐,对着听筒回答:“不知道呐……有什么事情么?”
裕太在那面断断续续的说新年不回来了,说是学长们组织了集训,半个寒假都要在学校渡过,不二失望之余却又觉得有些安慰,裕太很精神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是种自信满满的姿态:“老哥我一定会打败你。”
于是呵呵的不置可否的笑,他想说裕太真的长大了,话遛到了嘴边变成另外的一句,他说东京这里下雪了呢裕太。
雪花纷纷扰扰的铺了一地,然后被凌乱的脚印盖满,下山回家的途中不二一直没有说话,他很认真的伴着母亲和姐姐前行的脚印,很浅的记号,踩在里面,总有不合衬的地方。
世界上没有相同的足迹,所以也就没有相同的人生。
寒假里手冢的去向如何他没有刻意去问,却也听说是要去瑞士登山。这种时候去登山大概会被冻死吧。
不二赖在床上,把自己和被子卷成一体,明明屋子里有很足的暖气,却仍然觉得有丝丝寒意从脖子和被子之间的缝隙钻进去。他想起菊丸曾经撇着嘴说手冢是个单制移动大空调,不二你总在他身边难道不觉得冷?说完了,活泼的小孩缩了缩脖子做不寒而栗状。
当时不二笑弯了眼睛回答,视线扫上场边给新生作指导的手冢,他说不会啊,很温暖呢。
菊丸绝对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盯着他,一脸匪夷所思的表情。
不二拍拍他的头轻松的说:“就像你站在大石身边一样啊,因为很自由,所以很温暖。”
菊丸好像有点明白又好像完全不明白的样子,微微嘟着嘴开始思考。
登山也许与手冢无比匹配。无论任何时候,手冢的人生就像爬山一样,视线永远望着顶峰,每一个阶段有每一个阶段的目标,绝不往后看,一步一步地迈过去了,就不允许后悔。
而自己,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不存在认真或者不认真,也不存在目标和目的,也无论什么季节什么海拔的山峰,一步一步地往同一个方向前行,如今也不知不觉地就已经离了地面那么远。
哎呀呀真是害人匪浅呢,手冢。他想着,然后开始微笑。
从什么时候起走歪掉了呐?比起爬山,不二想他更喜欢在山脚下打打转转,仰起头看着云深不知处的峰顶,偶尔“哗”的赞叹一下就好。
可是……“现在就算想回头也已经来不及了呐……手冢。”他望着天花板轻声地说。
开学就升上了三年级,一年二年的时候完全察觉不到那种随着樱花凌乱的心情。望着讲台上完全陌生的新生代表,某人当年站在上面用铿锵的声音念着演讲稿的回忆似乎只是一转念之间。
菊丸在身边难得多愁善感的说了一句:“最后一年了捏。”
新的网球部阵容是严厉的部长大人,总是有点爱操心的副部长,弹跳力惊人的红发少年,乾这三年不知怎么突飞猛进的高个子以及反着光的镜片,还有恐怖的五颜六色的试验品,憨厚的河村以及总是吵架吵个没停的学弟两只,还有一年级半路杀出来的黑马一匹。
那个拽小孩脸上的表情让他想起手冢当年,沉默着穿过敌视的眼光时候的样子。虽然近似但绝不相同。
并肩看越前比赛的时候,微笑着开口问:“怎么样?”
“欠锤炼。”
仍是多一个字都嫌吝啬的回答,却让他会心一笑:“呐呐,手冢真不老实。”
“我说的是事实。”手冢眼角也没动一下的看着场内。
当然是不一样的,手冢与场内那个为了胜利所以成长的孩子当然不一样。无论目标指向是否相同,手冢与越前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年轻孩子身上不可阻挡的锋芒和手冢身上深不可测的广博擦碰出锐利的火花于是天上似乎有了两个太阳。
不得不承认越前绝对是难得一见的好苗子,手冢望着他的眼神就像是当年大和部长望着稚嫩而老成的孩子的眼神,充满了期待的光。但不二周助不是伯乐也不是手冢,越前目前也只是棵不错的苗子,还无法成为支柱更不是网球社的灵魂。
至少,现在不是,在不二周助现在所处的阶段不是,将来所处也不会是。
当升上了三年级,似乎马上就要与理想擦肩而过的时候,手冢身上那种把自己献上祭坛的光芒就愈发的严重。这使他身上值得依靠的安全感变得更加沉重令人恐慌,当某根支柱好像要把自己变成劈柴一样燃烧而产生的恐慌。
他的视线长时间的凝结在手冢的左臂,那个人拼尽全力作出的牺牲让他隐约有不祥的预感。
后来的事情证明他的预感无比的正确,为了把青学送上全国的赛场他手冢国光可以把自己踩在脚底下。也许从他的手臂受伤那天起就在把自己变成祭祀品,于是在今天终于走上了神的祭坛。见鬼的谁说手冢国光是无神论者,这个人根本无可救药的迷信理想。
他莫名的开始有些恼怒,似乎是眼看着那件完美的工艺品出现了裂缝最终碎成了两半,有些责怪有些惋惜或者更有些……不舍?
他想起某个差一点逼得他认真起来的下雨天,那场比赛的确很新鲜。他淡淡的笑喃喃的说:“想要打败我还早着呐。”
球网对面的孩子眼睛里是某种锐利的光,想要超越一切把一切踩在脚下的光,然而他不是手冢,不二周助也不会愿意将自己和手冢一起摆在祭坛上。
没完结的赛后迎来了手冢隔了很久之后的质询,他问他为什么不肯认真,语气平平没有起伏的送进脑子里,忽然就觉得自己的心忽然也像被雨水冲凉的玻璃,透明的冰冷的。
他与手冢之间一直以来微妙的平衡被什么东西打破,哗啦的碎掉。就好像遥遥相对的两座高塔,其中一座因了地震而撼动而坍塌,却来责怪另一座为什么不倒掉一样。
呐呐,地基完全不同的吧,他用毛巾捂着脸,声音与纤维擦身而过,有一点闷。然后抬起头看着手冢脸上第一次出现费解的表情,想笑却又有点笑不出来。
没有谁可以得到不二周助的退让,即使是手冢所选择的那个孩子,他才不要把自己也变成理想的牺牲品让谁踩过去,他安心于追随在前人身后的攀登却绝对不会把自己变成后人的石头或者路标。
不二周助一直是个非常任性的家伙,一切只有想或者不想,没有必要或者不必要。
手冢望着他的眼睛问出那句在脑子里经久盘旋的话,其实当时不二很想问真正的手冢在哪里,从认识他的第一天起就从来没有见过他真正为自己做过任何事情,一切都为了网球为了青学为了全国大赛,手冢国光不去做耶稣真是浪费人才呐。
真正的你在哪里?他非常想将这句话原封不动地砸在手冢脸上,看看他那一脸耶稣圣徒指责自己不爱世人一样的神情会不会因此而破碎。
当时说让他把自己扔出正选的时候无疑是有些赌气的,当有人逼迫你把游戏当作一场战争的时候,多么好玩的游戏也多少失去了些魅力。就算不二周助其人有一天开始认真,那也只是因为他想,而不是因为谁。
然而手冢真的把自己燃烧殆尽的时候,说不被感染感动都是骗人的。想象是一件事,事实是另外一件事。他想手冢你肯定是故意的,是故意的,然而听见龙崎教练一脸慈爱的说不二……偶尔也挑一下担子吧,却也只能一路云淡风清的笑。
告别的时候同样笑得很轻松,站在机场大厅里某人胳膊上长长的绷带从白色短袖衬衫里露出来,他的眼神从每一个人自信的脸上扫过去,最后寻上他的眸,里面没有依依惜别的表情,那样的情感对于他来说太过软弱,里面是请托,就像是当年在封闭的壁球房里要求他的时候那样,不容拒绝却恳切得无法拒绝的请托。
然后他转身,背影仍旧坚定,步伐仍旧沉着,只是从检票口消失之后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次成为长跑路上视线可及的目标。
沉默的微笑着接过单打一的位置,跑在最前面的感觉真的很糟糕,那种迎风走在最前面,视野一览无余的感觉让他觉得空洞,少了习惯的背影让他觉得孤独。不二想自己真的天生不适合站在这样的位置,他讨厌沉重。
那个人承担这样的压力有多久,他想,他现在开始怀疑那个人是否真的像看起来那样永不疲惫,然后无可避免的开始倦怠失落,还有因为隐约了然而产生的疼痛。
生平第一次认真地想要赢得比赛,如果是手冢会怎么办,脑子里反复的想,比赛之前给弟弟打了电话,听见男孩子不太礼貌的别扭声音,并不能带来太多的轻松情绪。
“哥……你怎么了?”事实证明别扭的小孩不一定就粗枝大叶,隔着听筒仍敏感的觉察到了他的情绪低落。
“呐呐,裕太,今年青学很强呐。”回过神来微笑,语气故作轻松的愉悦。
“什么嘛……”裕太提高了声音很是不满。
微笑着直接挂断电话,房间里没有开灯,电脑荧光屏散着幽蓝的光。
在电脑前面坐下,点开MSN的对话框。
其实知道他在线,他们从来不交谈,不二常常望着那个静止的头像发呆,某人严谨得头像都没有设置,所以代表图片是一朵与他本人非常不合衬的系统自带的太阳花。看着那朵花不二很想笑,却觉得嘴角发僵。
深深呼吸,在对话框里敲下几句话,键盘被手指欺负得哀号,像是越前被菊丸一把勒住脖子时发出的不情愿的声音
“呐,手冢,全国大赛时不回来我就撂挑子。”是威胁么?就算是威胁吧,如果能奏效的话他不介意偶尔也耍耍性子,不二周助也许实在是太随和。
“知道了,我会全力以赴。”经典的回答,毫无创意,说不定和电脑程式聊天都比手冢本人更有趣。
以往他在身边的时候,一句话都不说也能觉得默契,然而如今,望着电脑屏幕上简短得乏善可陈的回答,第一次开始认真埋怨手冢的少言寡语。他开始后悔根本就不该开始和他说话,这让天才陷入不知应对的尴尬境地。
静默了半天之后对面发过来一句话:“不二……?”
难得的用了语气符,难得的欲言又止从简短的字眼里透露出来,荧光屏仿佛温暖。
“嗯?^ ^”用了笑脸符,被蓝色的壁纸映得微蓝的脸上,一向柔软舒展的线条却是紧绷。
七个字,这次简短得没有语气:“一起去全国大赛”
“不能食言哟,手冢^ ^”好半晌才把这几个字敲上去,表情符在荧屏上微笑,幽幽的映照得清秀的脸有点黯淡。
“全国大赛的奖杯我会亲手拿到。”难得咄咄逼人的语气,带着怪异的安抚。
不二想哎呀呀网络真是奇妙的东西,眼睛眯起来,一线暗蓝色的瞳在黑暗中猫一样发光。
“所以,不要担心”
尽管只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几个字,却让人觉得温暖,非常温暖。
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手冢说的话,心底纠结的东西像植物蜷曲着的枝叶慢慢舒开,每一个褶皱都在血液的冲刷下温柔的平展,似乎能从荧光屏顺着网线在字迹里看见对面那张坚定的脸。
目的就像是沙漠里的水源,当你快要干涸的时候所需的用来维持生命的东西,你也许在离开沙漠之后轻易地不再去想念它。
然而目标是血液,无时无刻存在身体之中,无论生命如何循环,这都是你赖以生存的一切,人或者可以没有目的,但不能没有目标。
目的只是一棵树,而我要拥有的是整片森林。
全国大赛只是手冢人生中的其中一座山峰,他会攀登上去,不假人手,无论是越前龙马还是不二周助。
这样很好,真的很好,不二忽然发现自己这一段时间以来的担忧很多余,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微笑。
忽然发现其实懂得比了解更难……
果然还是有人挡在前面比较安心呐,他想。
“未来天会塌下来么?手冢。”他慢慢的敲出句子,然后发送出去。
隔了非常久的一段时间之后,四个字跃然眼前,坚定如斯。
他说:“永远不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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